盛墨看着贺方旭的手,实在不想接,这人上茅房洗手了吗,他指了指厨房:“那里有水,您可以先去洗个手。”
贺方旭脸唰地红了,这简直就是侮辱,他恨恨地转身,去厨房舀水洗手。
林家乐差点笑出声来,盛老师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姓贺的吃瘪。盛墨悄悄地跟林家乐做了个鬼脸。
贺方旭狠命地洗手,搓了又搓,直到手掌手背都发红了,才罢手。他又走到火盆边,再次向盛墨伸出手:“贺方旭,希望可以认识一下您。”
盛墨倒是有点佩服贺方旭了,他站起来,跟贺方旭握了一下手:“鄙姓盛,盛墨。”
电光火石间,两个男人第一次正面接触。贺方旭用力去捏盛墨的手,盛墨也毫不客气地捏回去,比手劲,我会比你差?
林家乐此刻如果抬头看,会发现火星四溅,可是他乌龟了,只敢低着头听两个人的动静。
贺方旭有些吃痛地松开手:“谢谢盛先生这段时间一直照顾阿乐。”
盛墨一瞬间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压抑住怒火,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这跟贺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乐乐是我的朋友,我帮助他,是我跟他的事,无需贺先生越俎代庖来感谢我。”家乐已经说过了,这个人现在跟他没有关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贺方旭没有这个资格。
贺方旭瞬间红了脸,他低头看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根本就没抬头来看他们。其实林家乐紧张得要死,他本来不想让盛墨知道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的,但是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了,他生怕贺方旭此刻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这些事情,他不想由贺方旭来告诉盛墨。
可是贺方旭咬了咬牙,还是说出来了:“盛先生您可能不知道,阿乐是我的男朋友,前段时间我们产生了一点误会……”
“够了!贺方旭!”林家乐猛地喝了一声,腾地站起来,他眼中含着泪水,赤红着眼怒视着贺方旭,“你有完没完?我早跟你说了,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却在新年的第一天,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被贺方旭三言两语就抖落出来。丢丢在林家乐怒喝的一刻也猛地站起来,身上的毛都有些竖起来,怒视着贺方旭,喉咙里发出“呼呼”声,作势要冲上去。
盛墨连忙揽住林家乐:“乐乐,别生气,不哭。大过年的,不兴不高兴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来跟贺先生说说。丢丢,带林哥哥出去玩。”说着将林家乐推了出去,拍了一下丢丢的屁股,让它跟上,“乐乐,别难过。我替你收拾他。”
贺方旭一时间被林家乐喝得有些懵,他看见林家乐要出去,想追上去:“阿乐,你别走,你听我把话说清楚。”
林家乐嫌恶地将胳膊甩开,站住了,转过身来直面贺方旭:“姓贺的,我的话昨天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过了一晚上你就忘记了是吧?我说了,我跟你再无瓜葛,以前的那些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干什么?玩弄我你很有成就感是吧?当初是我自己愚蠢,才会上了你的当,如今你还想干什么?你有魅力,可以再让任何人为你神魂颠倒,但那个人绝对不会再是我林家乐!”林家乐此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反正盛墨已经知道了,了解得再详细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贺方旭满面灰败,无力地摇着头:“阿乐,我说了,那都是我跟你妈妈说的气话,我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家乐面无表情地说:“这话你昨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请你不要再纠缠我,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走吧,回你的香港去!昨天是我四叔同情你,才将你救回来,你今天已经好了,赶紧走吧,滚你的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盛墨的拳头已经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一股滔天怒火从头顶烧下,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但是他知道,以林家乐的为人和脾气,绝对是吃亏被骗的那一个。是他太过良善,对这样的畜生,他居然还肯救他,要是自己,早就将人踹到太平洋去了。“乐乐,少跟他废话。出去吧,我跟他说几句。”
林家乐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踏进了积雪中,他需要去外面冷静一下。丢丢一直蓄势待发,十分凶狠地瞪视着贺方旭,十分想上去啃上几口,但是主人没发话,它就不能咬,它看着林家乐走了,犹豫了一下,掉转头跟上去了。
贺方旭还想追出去,被盛墨拦住了,抬手就是狠狠一记右勾拳,砸在贺方旭的下颌上,贺方旭重心不稳,撞在了门上,砰地响了一声。连已经走到院子外的林家乐都听见了,但是他只是顿住了一下脚步,没有回转来,继续信步朝铺满雪的田野里走。丢丢也站住,后头看了一下屋子里,主人还是好好的,所以它也没有转回来,小跑着跟上林家乐。
“这一拳是我替乐乐揍你的。”盛墨甩着手说,“难怪我一直都觉得他对别人的关心和好意都很抵触,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你!贺方旭是吧?我不知道你和乐乐的妈妈有什么恩怨,但是很明显,你欺骗了他的感情,你让他每天都活在阴影和自卑中。这么单纯善良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欺负他后面没人是吧?以后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敢来欺负林家乐,先问过我盛墨的拳头!”
贺方旭本来还在病中,身体很虚弱,被盛墨那一拳揍得几乎眼冒金星,他甩了一下头,扶着门站稳了,吼回去:“我没有欺骗他的感情,我也是爱他的。我们之间有了误会,我会补偿他的。”
盛墨嗤笑了一下:“你爱他?你配吗?别以为你开着奔驰就了不起了,乐乐是什么都没有,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就是用纯金打造一颗,也及不上他的心可贵。你已经错过了,那是你的损失,后悔也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觉得贺先生,你可以离开了。乐乐的心很纯洁,但是也很脆弱,他是一个缺爱的孩子,对所有人给出的善意,他都努力地感受并且回报,你伤过他一次,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挽回了,所以你就死心吧。最后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不懂得珍惜,所以给了我机会。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盛墨说完,就追着林家乐的脚步而去,那孩子现在正需要人安慰。
贺方旭倚靠在门上,想了半天,最后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曾经对家乐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现在轮到自己了么?果真是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他看了一眼这简陋的屋子,就是这里,养育了林家乐么,家徒四壁,却充满温情,比任何华屋都温暖,令人留恋。这份温情,原本是在自己怀里的,可是他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贺方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铺好他睡过的那张床,离开了。
盛墨在田埂上踉跄了好几回,差点摔倒在积雪上,才终于追上那雪原中的一人一狗。“乐乐!”
林家乐停下来,丢丢也停了下来,盛墨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泪水,走上前,替他抹去眼泪:“不是说,今天不哭吗?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妈说过,谁要是在这一天哭了,这一年就都成了爱哭鬼了。”
林家乐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谁说我哭了,是眼睛里面的水自己流下来了。”
盛墨笑起来:“好,不是哭了,是身体里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林家乐破涕为笑,但是笑得非常难看:“今天让盛老师看笑话了。”
盛墨很想将他搂在怀里,可是光天白日的,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都是家乐的熟人,要是给人看见了,以后可要怎么见人,便忍住了。“傻孩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也不说,你就一个人扛着啊?”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就是觉得这事很丢人么,自己想着都觉得臊得很,哪里还能跟人说。”
“有什么丢人的?你觉得喜欢男人的事是件很丢人的事,还是被人骗了,觉得很丢人?”盛墨毫不讳言。
林家乐低着头说:“都有。”
盛墨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这有什么丢人的,喜欢男人这事并不丢人。”盛墨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乐乐,其实我也喜欢男人,而且——我喜欢你。乐乐,你愿意接受我吗?”
林家乐身体僵住了,他没想到盛墨就这么说出来了,他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盛墨,然后嗫嚅着说:“盛老师,我一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敬重的老师。我不能……”
盛墨叹口气:“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来接受我,我愿意给你时间考虑。”
林家乐摇摇头,神色带了点儿绝望:“不是这个问题,盛老师,我觉得我不值得,我怕不配……”
盛墨放开林家乐,在他面前站住了,看着他的眼睛:“乐乐,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贺方旭给你的伤害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人渣就把自己彻底否定掉了。我今天跟你说,林家乐,你没有配不上任何人,你很好,好得已经超乎我的想象,我甚至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这么坚强、勇敢、认真、善良,好得让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宝藏一样,但是你却不自知。所以不要妄自菲薄,要自信起来,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你不必任何人低一等,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好。”
林家乐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墨,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盛墨看着他的眼睛,蛊惑似的微笑点头:“乐乐,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林家乐在盛墨的注视下,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盛墨笑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很好,以后都要自信起来。我知道你可能现在没法接受我,我愿意等你接受我,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林家乐垂下眼帘:“是什么?”
盛墨说:“我们还要像以前那样相处,不要因为我喜欢你,而疏远了我。”
林家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盛墨,又垂下眼,然后点点头:“好。”
第五十九章
两人顶着寒风在田野里转了一大圈,林家乐将他和贺方旭的故事陆陆续续说了一遍。盛墨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回忆那段带着苦涩的灰色记忆,这些东西,就像是一个脓包里的毒汁,需要挤出来,这个包才会彻底消肿、愈合。林家乐说完那段故事,顿觉心里轻松无比,心底那层灰暗的底色,终于已经成为过去式,从此以后,天蓝水绿、海阔天空,任他翱翔。
临回去的时候,碰上出来摘菜的四婶,林家乐顺道还砍了一棵结了冰的白菜回去。四婶说,没料到会下雪的,这白菜得赶紧吃,不然等雪化了,菜就要烂掉了,所以让林家乐赶紧吃,想吃就来砍。
两人带着大白菜和丢丢往回走,还没到家,四叔家的大黑就跑出来迎接丢丢了,使劲凑过去嗅丢丢身上的味道。丢丢爱理不理的跟在主人身边,半步也不离,大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家乐看得觉得诡异无比,丢丢明明是公的啊,大黑难道分不出来?还是大黑其实是母的?
回到家,看见院子里停奔驰的地方露出一块裸|露的泥地,雪地上有两道明显的新鲜车辙,贺方旭已经走了。林家乐看着那车辙发了一会呆,叹息着说:“可算是走了。”盛墨没做声,只是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门是虚掩的,火盆里的炭烧得只剩下一些白色的灰烬了,门一被推开,白色的灰烬随灌进的风飞舞起来。林家乐赶紧拿了新木炭放到煤炉子上点火,这种天不烤火,还真是叫人受不了。盛墨将冻得通红麻木的手放在炉子上烘烤,好半天才感觉手有了知觉。
林家乐已将炭盆重新点起来,盛墨坐到火盆边烤火,发现丢丢已经和大黑玩在一起玩,其实丢丢也是需要玩伴的吧。林家乐想了一下,去了贺方旭住过的屋子,看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愣了半晌。盛墨看他许久不回来,也跑去看个究竟,他拍拍林家乐的肩:“乐乐,放心,看样子他是释怀了,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林家乐点点头,将头抵在盛墨背上,不说话。盛墨转过身,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背。林家乐的眼泪止不住地淌,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发泄,终于解脱了,那份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让他寝食难安了整整一年多,如今终于彻底拔除掉了,怎能让他不感慨。盛墨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哭泣。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起了争执,林家乐坚持让盛墨住在西屋,盛墨非要跟林家乐一起睡。林家乐心想,他们两个现在这样的情况,住在一起,那不就跟一男一女同床一个道理?更何况盛墨还是喜欢自己的,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盛墨的说法是,年前我们还一起睡过,有什么要紧的。那张床是姓贺的睡过的,我才不愿意去呢,除非你给换床单被套。林家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床单被套的,那床被套都还是年前新买的,这临时又去哪里找?
“乐乐,不能过河拆桥啊。”盛墨扒着林家乐床上的被子不放。
林家乐叹气:“盛老师你用词不当。”
“怎么不当?我帮你赶走了坏人,你就不要我这个恩人了。”盛墨撒赖,他笃定林家乐不会撇了自己去那张床上睡,他比自己更忌讳那姓贺的。
林家乐:“……”
“乐乐,一起睡吧,我跟你保证,我睡觉一定老老实实的,绝对不动手动脚。我还可以给你当暖炉。”盛墨举手发誓。
林家乐叹口气,看一眼丢丢,人家已经在小窝里趴得安安静静的了:“好吧,你得保证,不能乱动。”
“遵命!”盛墨立正敬了个军礼,乐颠颠地跳上床,抓紧一切机会和乐乐培养感情,从身体到心里全都渗透他,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并且离不开自己。
这天晚上,林家乐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睡不着,反而睡得格外沉实。大概是前一天晚上睡得有些迟,也有可能是贺方旭这个心结终于解开,自己的心全然放松下来,故能睡得格外香甜。盛墨也体谅他,知道这孩子心结解开,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所以也不去打扰他的睡眠,只是在他睡着之后,轻轻地偷了个吻,然后心满意足地在林家乐身边睡下了。两人一起相拥到天亮。
盛墨后悔了,他不该挑这个时机跟林家乐表白的,贺方旭刚刚被打发,林家乐心里的情绪还没有平息,自己这时候跟他说了,有点趁虚而入、或者说趁人之危的情况,他十之八九是不会答应的,自己还不能用强的。如果换个别的时间,气氛刚刚好,两人喝点小酒什么的,表白后强吻下去,吻得他晕晕乎乎的,那铁定就会答应了啊。可惜一切都没有后悔药。
这个春节本来是个极好的培养感情的时机,然而大年初三这天盛墨便被老娘的电话召回去了,因为在英国定居的大伯回来了,要求整个家族的人一起回去团圆。盛墨想磨着让林家乐也跟着一起去,林家乐说,我还没去给家里的亲戚拜年,况且你们一家子聚会,我一个外人去是怎么回事呢。
盛墨说,你怎么算是外人呢,你将来会是我的内人,
林家乐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内人了。真不能去,等过几天就去G市了,见面的机会多得是,赶紧回去陪你大伯吧。
盛墨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丢丢也十分依依不舍,这次它不舍的不是林家乐,而是新伙伴大黑,两条狗耳鬓厮磨了老半天,盛墨喊它不动,只好亲自把它抱上了汽车。大黑在车外抓挠了老半天,还追着车跑了好远。林家乐看着可怜的大黑,心里叹息:这真是段孽缘,我帮不了你啊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