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情景却让季廷芳怎么也没办法料到。除了安大少,左灵烨,左大少三人之外,还有两个少年,这两个少年面容清俊儒雅,隐隐间透着份清雅香气,这妓院的脂粉气就这样被盖下去了。这些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两个少年坐着,另外三个人却是一脸苦瓜相的站着。看见季廷芳的时候还拼命的朝他使眼色。
季廷芳假装没有看到,径自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还对着那两位少年故作风雅的抱了抱拳头。又扇了扇那把招牌扇子。露出个自以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笑容的确是迷死人不偿命,不过那仅限于普通市民小老百姓。
“你就是现下在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的季廷芳?”其中一位少年开口,声音也颇书卷气,合着那清雅的相貌,真是悦人耳目。倒是另一位少年不觉皱了皱眉,颇为不满的瞪了先前说话的少年一眼。这嫌恶的态度虽不明显,但是在阅人无数的季廷芳面前,再不明显的情绪,也能看个十成十。
“请问,是我要闹得满城风雨么?”季廷芳一边摇扇子,一边笑眯眯的道。
“难道不是么?”先前瞪人的少年又皱了皱眉,语气虽是淡淡的,但是只要不是感觉器官迟钝得厉害的人,都能感觉出他很不满。
“公子此言差矣,难道是我想闹得么?真正闹事的两个正主儿不就在你身后头站着么?”季廷芳冷笑一声,合着的扇子虚虚的向少年背后一指,便端起桌子上本来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抿了一口,又不着声色的把杯子放回原处。
那少年眯着眼睛看了季廷芳一会,见他无丝毫不适,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知怎的就发了脾气,对着身旁另一位同来的少年恶声恶气的道,“这就是你的审美?这就是你口中的美人?他要是算美人的话,我家烧火的丫头都是绝代佳人了。”再冷冷的“哼”了一声之后拉起另一位少年的手,也不顾别人的意愿,硬把人从凳子上扯了下来。在临出门的时候还恶狠狠的瞪了季廷芳一眼。
待两人走后,那三个人方松了一口气,也各自坐了下来,看着季廷芳的样子像是才头一次认识他。左大少更是胆大到直接摸上了他的额头,可是也仅仅是刚刚碰到,就被两个小的给拉住了。正吵闹不休的时候,季廷芳不疾不徐的起身,“既然你们让我来这里是看你们吵架这么无聊的事情,我还不如回去排练排练新戏呢,明天晚上还要演出呢。”
坐得离他最近的左大少果断的挥开弟弟的手,拉住了季廷芳的衣袖,“咳咳,”又摸了摸鼻子,“那个,主要是今天晚上是我们三个是头一次见到你笑,所以……”
季廷芳闻言回过头来,神色颇为古怪的看了看左大少,又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我以前就真没笑过?”这回倒是没起争执,三个人一起狠狠的点着头,鸡啄米似地。
季廷芳又笑了笑,这回的笑容颇为甜美,“这个嘛,我还真是没有注意到。”说着又端起刚才自己喝过一口的茶水,“对了,你们今天叫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情?还有,刚才那两位少年怕不是普通人吧?你们和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要老实交待。”
安家大少看着季廷芳,也端起桌上的杯子吞咽了一口,对季廷芳讨好道,“师父,您看今儿个您的戏不是不多么?而且还是个客串男角的,没以前唱旦角的时候戏份多,卸妆也快,徒儿就想着拜师也有这么久了,师父您还没具体教过我什么呢,所以就想趁着您得闲的时候跟您学学。至于那两个人么?他们能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意外,更何况,以我家的关系,可还攀不到那两根高枝儿呢。”
“哦?你家还攀不到的高枝儿?”季廷芳挑了挑眉,“莫非,是皇族?”
左大少也眯了眼睛,“看不出来,你还很聪明嘛。”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全对,只有一个人是皇族,另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第三子,给那皇族子弟当侍应的,也就是陪读的意思。”
“还真是。”季廷芳颇为嘲讽的笑笑,“那那位皇族,莫不是现如今风头最劲的三皇子?”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左大少摇了摇头,“不过,你也应该看出来了,那孩子对他的陪读不是一般皇族对陪读的想法。而是,怎么说呢,有点像是我家弟弟和安家大少对你的那种感觉吧。”
“好了,哥哥,别说这些了。”左灵烨一嘟嘴,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红晕,嘴里却也没闲着,对着季廷芳道,“廷芳,我听说你收了安少爷当徒弟,是真的么?”
第四节:夜谈
季廷芳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安意煊一脸的得色,“那是自然,难道这个事情我还会骗你们不成?”左灵烨一见季廷芳没有反驳的意思,就更急躁起来了,差一点就要就地给季廷芳跪下,“廷芳,我不求别的,你既然收了安少爷当徒弟,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呢?让我呆在你身边吧。就不做别的,也从做你徒弟开始,好么?”
季廷芳叹了口气,一手拉了左灵烨的手,一手拉了安意煊的手,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你们两个都欣赏我,我感到很荣幸。对一个戏子来说,能得两位少爷的青眼有加,我也很开心,但是你们不觉得这样做很草率么?更何况,就算你们都很喜欢京剧,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过了学戏的最佳年龄,现在学起来怕是根本没那么容易,你们也会吃很多的苦,与其到时候坚持不过,还不如现在就放弃算了。”
左灵烨和安意煊两个却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似地,“我们这么做也是经过仔细的考量,且不说我们本就都是喜欢戏的,就是为了你,我们也吃得下任何苦。”
季廷芳又叹了口气,把他俩的手都放开,“今天先就这样吧,看起来你们也都累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先散了吧,我要是再不回去就没人给我开门了。拜师的事情,你们再好好掂量掂量吧。反正我们戏班现在不会离开京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见面,如果你们真不放弃……唉,到那个时候又再说吧。”话音刚落,就起身离座,在经过左大少的面前时,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左大少也朝着他点了点头。
“廷芳。”左灵烨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也终究只是看着季廷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厢房。
是夜,月朗星稀。季廷芳独自一人坐在戏园的屋顶,手里还端着个像是说书先生常用的紫砂茶壶,不过没有杯子,他就这么对着茶壶嘴喝。夜静静的,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落在了屋脊上,对着他淡淡的道,“哄着我弟弟睡觉呢,所以来晚了。勿怪啊。”他嘴里说着勿怪,可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季廷芳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的道,“你带了酒啊,闻着挺香的,可是抱歉了啊,我为了嗓子,不喝酒只喝茶的。”
“嗯,这个我也知道的。”来人端着酒壶在季廷芳身边坐下。“那件事情,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啊?”
“现在好像不应该问我是怎么想的吧?”季廷芳苦笑一声,端起手里的茶壶和左大少手上的酒壶碰了一下,“我的想法现在应该是最不重要的了。因为不管我怎么想,这两位少爷也能有办法批驳它,不过,倒是有一个人的想法很特别,可以左右一下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更何况,那一个的态度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吧。”
“说什么呢?”左大少在季廷芳肩膀上击了一拳,“是,我承认,我对小烨的感情的确不是普通的兄弟之间该有的,可是,我和小烨之间的距离来得远远比你和小烨之间的距离远。我们看着虽然亲近,但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的想法,若是他知道了,爹娘知道了,我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且不说别的,就单说我们的性别,我这可是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稍微有那么点不注意的,前途也真的就暗无天日了。”说着叹了口气,“这样的感觉,我相信你并不陌生的吧。可是,我现在却要走向这一条不归路了……呵呵,小烨想跟着你,离开我,我不是不难过,可是我丝毫没有办法,因为那样的话,至少他不用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别难过了。”季廷芳接着喝了口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做哥哥的心也很可怜啊。可惜灵烨还不知道你对他……”说着转过身面对着他“你难道真的就不打算告诉他么?”
左大少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再谈。季廷芳哈哈笑了两声,“不打算告诉他也就算了。反正么,来日方长。我也没打算带走你弟弟,我不能夺人所爱不是?得让他留家里,每天面对着你,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忍得住。”
“你呀。”左大少喝了口酒,“借酒消愁愁更愁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某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却还不是因为你对安意煊那家伙有好感?”
季廷芳摇了摇头,“这个,恐怕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
“哦?此话怎讲?在下愿闻其详。”
“得了吧,别露那酸腐酸腐的气,我受不了。”季廷芳壶里的茶喝完了,“那个,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不提也罢。只是安意煊这孩子,颇有几分学戏的灵性,我不愿误了他罢了。”
“哦?还真就这样简单?你还能有这好心?”
“当然,你以为我是你么?我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有什么花花肠子?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你还真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啊?”
“我倒并非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只是自古以来无奸不商,你们这些做商人的,肚子里少不得有那么几根花花肠子。所以我这么一说罢了,更何况,什么叫我有那么好心?我想,要是这孩子学了戏真红了,我这做师父的也开心,我没有某些人那么小心眼,我也不怕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情。”
“咳咳,这个,你要是担心别的,那还说得过去,担心这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那还真没这个必要,你看那安大少对你的态度就知道,他对你那绝对是没二话的。就是你残了他也会养着你,何况你因为他吃不上饭,这不可能。他怎么着也不会让你饿着的。”左大少灌了一大口酒。“你还不承认呢,是真看上安意煊那小子了吧。”
“行了,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就是解释了你也不相信的,不是吗?”季廷芳把喝干了的茶壶揣进怀里,站起身来“天也不早了,左大少爷你还是请回吧。明天还是这个时辰,还是这里,我跟你商量一下我收徒弟的事宜。”
“这个你跟我商量什么?”左大少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不是不要我弟弟么?只要安意煊一个人么?直接说不就得了,弄那么麻烦干什么?”
“你这时候才想着嫌我麻烦啊。晚啦!”季廷芳已经走到梯子面前,一手扶了梯子,一手掌着房檐,一只脚便向着梯子的第一格踏下去。“你现在再嫌麻烦也没有用。我们必须这么做。我回去要好好想想出什么题目来选他们,能让安意煊选上而左灵烨落选。因为毕竟他们对京剧都很熟悉。都很在行。这还真不是件好办的事儿。”又下了几步“而你说的直接摊牌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从表面上来说这样对灵烨实在太不公平了。他不会服气的,到时候会更麻烦。而你最好和我合作。那样虽然对你弟弟还是不公平,但是,我们至少要做得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公平的。这样灵烨也不会……”
“嗷,我明白了,伙计。”左大少伸了个头出来,“我回去后也做做功课。明天我们好好的商量一番。晚安。我也得回家了。”
第五节:正式收徒
很快,便到了第三日。左灵烨和安意煊都早早的收拾打扮出门,到了与未来的师父季廷芳约好的飘香苑。因为妓院都是晚上做生意,所以一般白天都是关门闭户的。但是由于季廷芳的名气,这妓院里的红姑娘里也居然也有他的戏迷。所以一听是为了选徒弟用场地,这姑娘们倒也来了兴致,立马和老鸨商量着把大厅借了出来,反正这大白天的也没生意。再加上还有些许彩头钱,老鸨倒也没多大意见。
到了大厅,季廷芳是已经正襟危坐的了。安左二人自然不知这结果是早已定下了的。所以也都规规矩矩的跟季廷芳行了大礼。听季廷芳先讲戏,这是为了待会的表演做准备的,因为季廷芳先前已经通知了他们,这两个人中只能选一个,所以都很认真的听着。
季廷芳出的题目听着不难,其实不然,季廷芳是唱旦角的,既然要拜师学习,那么演的自然也是旦角了。情景是这样的,一个姑娘被继母陷害,流落在外,无意之中流落妓院,为了保命假意奉承老鸨,勾引一个有钱的客人打算逃出生天的故事。让他们演的就是这姑娘奉承老鸨和勾引客人的这一段。按理说其实京剧这个国粹之中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剧目的,但是这也是季廷芳和安大少商量了一个晚上的成果,虽然不甚满意,但是好歹也算能把这原因给圆过去。
不止是准备表演的这两个人,包括没有睡觉在一边看热闹的姑娘们也愣住了。倒也有几个年纪小调皮的嚷嚷着要帮着演那有钱的贵公子。因为这只是个大纲,其余自由发挥,没有唱腔只看表演,所以倒也不是不可行。季廷芳说自己看的不一定怎么公平,所以就演老鸨,让一旁不参演的姑娘们投票选举。但是要匿名。怕得是两家的少爷后来拿人家当出气筒。
这些都没意见。也没画脸贴鬓,只换了衣服就开始演。左安二人商量了下,由安意煊先上场。说实话,这个戏并不好演,对着季廷芳这张冷冰冰的脸要做出谄媚的表情的难度先就不说了,好不容易过关了,还要抵御那演贵公子的姑娘的辣手,因为要假意勾引,所以表演的难度相当的大,不仅要‘投怀送抱’,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天知道这面具戴的有多难受。好不容易表演完了,安意煊差点就虚脱了。
果然轮到左灵烨的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在讨好季廷芳这一关他做得比安意煊好,他大张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季廷芳,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成了绕指柔了,何况季廷芳是面冷心热的人。所以很快就到了勾引贵公子的戏码了,可这似乎不怎么成功,那姑娘虽是被迷住了,可是那作恶的魔爪也很是让左灵烨难受。可是他就没那么容易还笑着了,当场就哇哇大哭起来,把那个姑娘郁闷得想撞墙。左大少这时候充分发挥大哥的优势,抱起自己的弟弟就回府安慰去了。因为左灵烨戏份还没演完就出了这变故,所以,这收的徒弟自然就是安意煊了。
之后安意煊就跟着季廷芳在妓院里办了场所谓的‘庆祝’的宴会。请了这里所有的姑娘管事们。当然,钱是由安大少出的。
虽然这徒弟是收了,这随便行个拜师礼就成的事情,却由于安家的家世而变得不那么简单。这安家虽然不大管安意煊,但那毕竟是人还在京城。季廷芳却迟早有一天要走的。
所以季廷芳就拼了命的想把自己懂的都教给安意煊。对他不仅严格,而且要求也高。因为时间很紧,所以每天季廷芳规定安大少要早早的来,又很晚才把人放回去。安意煊有时候也觉得累,他身体本不大好,这乍一下受了这高强度的训练,若是旁人早已倒下,可由于他极其的喜欢季廷芳,每日里为了能和季廷芳多相处一会儿,为了多看几眼季廷芳赞赏的笑脸,自然是以极强的信念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