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君慕气度夺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安然的脑袋,似乎完全没发现剑拔弩张的气氛。
“哥!”笑意自动在一双桃花眼里溢漫,随而,他撇撇薄唇,“我才没有,是这个家伙想找人给他通穴活经。”
在安君慕面前,他不敢太放肆,所以故意说得很隐晦。在场一干人是知道事由的,见他变着法子损岑子桓,心中禁不住暗暗发笑。
顺着他下颌一扬的方向,安君慕浅笑漾然,“岑少。”
岑子桓是很能藏事的人,被安然激出的那点怒气早收了起来,他瞄了眼那孩子自哥哥出现后柔亮的脸,转回视线与安君慕握了握手,“安大少,和安然开个玩笑而已。我很是喜欢他,真心想和他成为铁哥们。”
弟弟在一旁嘴巴无声翕张,咬牙切齿的模样,安君慕笑了笑,“能与岑少交友,是安然八辈子修来的,不过,他太闹腾,会扰了岑少的清净。”
“我身边正是缺少安然这种富有生气的人,一群循规蹈矩的呆子,沉闷的都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以安君慕的精明,岑子桓相信他一定明白自己是向他讨人。都说安家三少只是给安氏利益打拼的狗,他现在要了去,送安君慕一点甜头,两家到时牵线合作,不是皆大欢喜!
“岑少说笑了。”安君慕嗓音沉厚有力,眸底蓄了一池深不见底的水,“安然顽劣又不懂礼数,万一他与你冲撞起来,到头来朋友没做成,还伤了两家的和气,那岂不是划不来。我先带这臭小子管教管教,公司还有事,我们这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回请二位。”
万万没料到,安君慕会拐着弯间接拒绝自己的提议。以岑子桓多年精准的商业眼光,安然并不是一个人才,最少在经商赚钱方面,直率的安三少是无法成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的,想当然根本就无法和安岑俩家联手的利益相提并论。安君慕在商圈摸滚多年,难道不知道自己才是岑氏集团的幕后操控者?但他并没有答应,这个认知让岑子桓瞳华深邃了几分。
“既然安大少亲自来了,岑先生也在场,这择日不如撞日,大家喝一杯。我也想和大少谈谈关于那批军火输送的一些细况。”李清肚子里的肠子拐了七八个弯,谄笑着开口。
安君慕闻声止步,脸上无波无澜,“酒就不必喝了,一来我赶时间,二来,我想李清你未必有空。昨晚我几个不懂事的手下跑去澳大利亚散心,正巧碰见了令公子,异国他乡难得相遇,大家多喝了几杯。令公子可能现还醉倒在温柔乡里,怕他遇到危险,我暂时让人照顾着。李老板忙完这边的事,自己应该多陪陪儿子。”
当场,李清傻了眼,敢情这人早准备了后招,还直戳他的心头肉!
“既然大少忙,那就不送了。”他这话说得像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一样,阴风阵阵。
安君慕睐了他一眼,冲岑子桓点点头。
“哥,你什么时候派人去的?”安然绽开笑靥,挽住哥哥的胳膊,昨晚的闷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喜欢的心情永远会胜过怨恨,只要见到哥哥,就只想靠近,完全忘记了他对自己的冷淡。
安君慕没像往常一样拂开他的示好,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回去再说。”
不劳烦他人,安然兴高采烈的拉开车门,等哥哥先坐进去,他侧身抬腿,无意间撞见岑子桓射过来的目光。笑意顿敛,他单手扶着半开的车门,伸出中指旋转一百八十度往下一比,随而钻进车里,关上车门。
岑子桓望着他坎称幼稚的行为,心中觉得好笑,完全忘记安然差点冒犯自己,反而对他的喜欢之情又多了几分。
“然然。”
“嗯。”安然乌黑的脑瓜子抵在哥哥肩上,不由得飘飘然。
“只此一次,以后不要违抗我的安排,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你是我弟弟,我的吩咐都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陷入危险,如果再不听话,我会把你送去奥地利。”
一腔火热的血刹那冻结得彻底,安然脸色苍白的如同刚堆砌的雪人一般,“我没有!我只是……”
安君慕剜了他一眼,“没有?我让杨亮告诉你不要去找李清,你听了吗?昨天为什么发烧,你忘了吗?吃了教训,你就不长长脑子吗?”这小崽子,大概还不知道盯上他的大灰狼有多么凶狠和狡诈吧?
安然衣袖暗处的五指攥拢,他确实冲动了些,但他是为了什么?
“终于说出口了,哥。”安然端正身子,侧过脸凝视着兄长,“如今我成为你的麻烦了?自从安路远回来,你就想着把我驱逐得远远的吧。还是说一开始你对我好就是准备报复我,因为我妈妈抢走了爸爸,所以故意让我喜欢……哥哥后,你再来抛弃我让我痛苦吗?”
说不出口的喜欢、停留在曾经甜蜜里的记忆,与再也无法成为现实的两种极端拉扯着安然,把瘦弱的他绷成惊弓之鸟。
安君慕呼吸一滞,墨黑的瞳仁划过无数情绪,稍默,声线寂凉,“你说的没错。我弟弟回来了,也博取了你的依赖和好感,该是时候抛弃你了。现在,我给你一大笔钱做补偿,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呆在这个城市。”
安然一双眼里水光粼粼,他扭转脸,不看哥哥,“去哪里,去做什么,不用你给我决定,反正我没错,你无权处置我。”字里行间,整就一个无理蛮犟的孩子。
“长兄为父,我怎么不能处置你了?”安君慕心中好气又好笑,扳过弟弟的脸,两指扣住他的下颌,望进他蒙了一层水雾的眸子里,“这些年你确实为安家付出了很多,但行事鲁莽任性,这次更是不怕死的招惹上岑子桓。”
隐隐明白自己有错在先,但被心中憧憬喜欢之人毫不留情的指责,让他觉得很委屈,“我就不怕死怎么了,死都不怕的人才不会怕失去。”
蓦地,安君慕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用力收回右手搁在身侧,以免控制不住掐死他,“下车,自己去好好反省!”
安然瞪大眼睛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噙满泪水,一漾一漾打着圈,迟迟未落,他嘴唇蠕动几下,愤愤踢了副驾驶座的椅背一脚,“停车。”
司机巴不得了,忙刹车,这煞气重重的气氛,两个人不赶紧分开,他肯定会成为华丽丽的炮灰。
刚站稳,身边的车便疾驰而去,扬起一阵浅浅的尘烟。
杨亮见状,忙下车,“三少,你怎么又和大少斗气呢?”
“是他先不好好说话,谁让他骂我了,还威胁我。”安然忿懑,“把车钥匙给我,都不要跟着我,去跟那个冷面阎罗。”
杨亮被嫌弃的扒到一边。
“喂。”车窗摇下来,小主人一脸别扭,“保护好我哥。”
哥哥软禁了李清的儿子,难免那老东西不狗急跳墙。他都不要自己了,还关心他干什么!安然撅起嘴,那模样活像一小孩积攒了一把钱屁颠颠跑到垂涎已久的糖果前,结果却发现涨了一小截价——得不到,又离不远,才更舍不得。
他在方向盘上重重擂了一拳,踩下离合器,把车速调到最大档,狂飙远去。
第四章:马场事故
安然驾车在数条马路上兜了好几圈,才将车驶入一条青砖铺成的古朴街道。最后,车子停在一栋普通的四合院前,院子外墙许久没修葺,在墙面接地的墙沿长满青苔,房子看上去已有些年代。
相对于豪华宽广的安家,安然对此处更有感情。九岁前,他和妈妈一直呆在这里,爸爸偶尔会过来,但多数是在晚上,不过,这完全不会让年幼的他对爸爸产生隔阂之类的想法。
这个充满回忆的家,他不愿沾有一点血腥,因此不得不谨慎。
其实,安家这几年已经足够强大,另一方面安君慕也开始慢慢将资金融入正规的商业里,但多少会涉及一些边缘性行业。再加之对安家虎视眈眈的各个敌对势力,还是要提防人使绊子。
安然坐在一把古老的桃木圈椅上,他扬着头,硬生压抑住大眼里的泪意。
对哥哥的喜爱之情,像一株树苗,汲取了心底充足的阳光水分,快速长成参天大树。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哥哥对他的疏离也与日俱增,冷漠到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安然沉湎在无以复加的悲伤里,突然,耳朵捕捉到一声沙哑的轻呼。
“是然然回来了吗?”
他站起身,脸上挂着孩子气的惊喜,“郭奶奶,是我。”
快步进来的老人是曾经照顾他妈妈的佣人。后来,父母出事后,安然又无意遇见孤苦无依的老人,就请她回来打理庭院。
“你过来怎么不提前给奶奶打个电话,我也好多准备些你喜欢吃的菜。”
“不要麻烦,随便就好。”
安然低下身子,老人像往常一样,亲昵的摸摸他的脸颊,“哎哟,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安家是不是虐待我们然然啊?”
安然笑了笑,扶着她往外走,顺手提起搁在门边的菜篮子,“最近有些忙,我今天还没吃饭呢,等会肯定能吃一大桶。”
“能吃就好,你瘦的都只剩骨头架子了,如果让你妈妈看到……”老人禁不住哽咽,老眼含满浑浊的泪水。
安然安抚性的拍拍老人的手,“郭奶奶你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就流行瘦为美,我这样不是挺帅的吗?”安然站到老人面前,摆了个很有型的poss。
郭妈揩揩眼角,破涕为笑,“嗯,不知不觉,我们然然长成帅小伙了,到时一定会迷倒无数小姑娘。”
安然脸上的笑容沉了沉,他忽然想到,哥哥应该要结婚了吧?心不在焉的帮老人捡菜,洗米,他迟疑一会,开口道:“郭奶奶,你愿意和我去外国吗?”
郭妈正在切菜,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乱了节奏,差点切到手指,“你说什么?”
“你以前不是常劝我出国去念书,去工作吗?”
老人脸上浮起很多神色,似愧疚似纠结更像痛苦,说话也吞吞吐吐,“怎么,怎么突然说要出去,以前我跟你商量出国是因为,我是……”
见她这样,安然心有不忍,截住她的话,“您别劳心了,我只是说说,暂时没准备走,因为,还有放不下的人呢。”
虽然时不时闪过离开的念头,但是终归舍不得,只要想着离哥哥那么远,有可能无法再见一面,心就一阵阵绞痛。
郭妈见他愁眉紧锁,越发肯定了暗自揣测的想法,“告诉郭奶奶,是不是安家欺负你了?是秦霜那女人,还是她儿子?”她直抒胸臆的指责,完全没把安氏母子当东家的意思。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有时见她似乎很忌惮哥哥的妈妈,有时候提及语里又尽是无所顾忌。难不成是年纪大了,受了自己说要出国的刺激,精神出现异常?看来得抽空带她去看看脑科医生。
安然脑中对比着H城医院的神经科医生的医术,边道:“现在谁能欺负我啊,秦阿姨对我再有意见,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哥……对我也很好。”
老人放松了神情,边嘀咕,“他该对你好的,天性!”郭妈拧了一个按钮,嘭,煤气灶腾起靛蓝色的火焰,她继续自言自语,“这安家的财产合该分你一半,将来,他们一定会很疼爱你。”
这话落到耳里,安然细细咀嚼一番,不大懂后半句和前一句有什么联系,接话说道,“我不是安家的子孙,不想和他们争家产。”
“然然……”
瞥见老人怜惜的眼神,安然微微一笑,他早已渡过了不是安君慕弟弟的伤心期。
十五岁那天,哥哥为了陪安路远去看画展,第一次将他的生日抛在脑后,他忍不住大发脾气,被秦霜一顿数落讥讽。
“别吵了。”哥哥第一次黑脸发火,他以为他还是自己的保护伞,脸上刚漾起的笑弧,就听曾经将自己护在怀里的男人继续冷声吐字,“你们吓着路远了,安然你先出去住一晚,生日以后补过。”
他当场睁大眼睛,良久,呆呆说了句,“你被穿了吧?”
安君慕没听懂他莫名其妙的话,叫来杨亮把他请出去。
那时,他想哥哥一定是穿越了,眼前的人不会是他哥哥。瞬间从天堂打落到地狱,他跌跌撞撞跑到小院,抱着自己舔舐伤口,然后被郭奶奶告知他并不是妈妈的儿子……后面的话,他已经记不大清楚,那一刻,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如今讨厌自己的哥哥若知道两人没有血缘羁绊,一定会赶自己走。也是在那时,他知道原来对哥哥的依恋,不知不觉早变成了爱情。
“我有手有脚,以后净身出户,也可以过得很好。”他眉心蹙起一道道细纹,“我留在安家,又不是为了钱。”
郭妈凝视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垂下眼睑,默默炒菜。
吃了饭,安然在前花坪给墙垛一角的蔷薇花浇水,一边听老人东拉西扯。没多久,家里管家打来电话,说上课老师到了。
自从十岁那年,他和小叔叔的儿子安柏宁在学校被绑架后,安然就再也没去过学校。起先,因为当时H城各方势力的冲突,安君慕顾及弟弟的安全,在那段时间采用家庭教育让他学习,等形势转好,安然已经无法适应学校学习,后来就一直请老师回家上课。
“周舟老师,我今天不想学经济学。”
周舟是S大的大三生,比安然大不了几岁,一个清隽的男孩。他才打开书,听他这样一说,人呆愣了几秒,“那你要学什么?”
“跟我讲讲,怎么谈恋爱,怎么追求人,嗯?”安然托腮,密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我那些手下尽会鬼混,琢磨不出真名堂。”此为其一,其二向他们讨手段用在哥哥身上,铁定会被瞧破;最后,他认为像安君慕这种看透社会黑暗复杂一面的人,学生时代的纯真招数更有战斗力。
周舟脸皮薄,红了脸,“……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师没有女朋友吗?”
面对学生殷切的目光,周舟顿然萌生了一种负罪感,即使这本不在他授课的知识范围内,“你可以说说看看,她大概是什么类型的人呢?”周舟大脑努力回放宿舍夜谈时,室友们侃侃而谈的泡妞宝典。
有戏!安然上了精神,坐直身子,见老师微笑看着自己,虽然对方不可能会知道他所说何人,可莫名的,他羞涩了。安然将书竖立,藏住微红的脸颊,“他长的很好看,在我心中排第一,还很会照顾人,稳重又顾家,他喜欢干净喜欢青檬味。”
“是年长的人吗?”
青年点点头。
周舟打理学生几眼,很优秀的人。那是什么让他没辙病急乱投医向不太熟悉的自己求药?难道是已婚人士,那真是罪孽。
“对方有喜欢的人吗?”
低垂的后脑勺又点了两下,周舟心一紧,又见学生扬起脸,“那是他家人,他没有爱的人。他很特别的,一般手段行不通。”
“安然,你想追谁?”清脆的男低音从小亭不远的拐角传来,只见安路远一身深蓝色骑士服,精神而俊朗,他手持一根做工纯良的精致马鞭,眼底溢着好奇的光走近。
安然可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故而转移话题,“路远哥,你是要去骑马吗?不练琴了?”
“嗯,哥哥特意抽出下午的时间来教我。”安路远兴奋的拉过他的胳膊,“难得天气好,安然你也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