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什么人妖?”廖成不屑,他蹲下来看我,见我哭得双眼通红,便安慰我,“妹妹……你别哭……”
“我、我不是妹妹……”我抽抽嗒嗒地说,手背拼命地擦脸颊上的泪痕。
廖成一惊,“你真是人妖?!”
“不是……”我再次摇头,说,“我是男孩子……”
廖成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嘴巴张的老大,“骗人!你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是男孩子?!”
我当然不可能撩起裙摆,脱下小短裤给他看我们都有的设备,只得皱着眉,无从解释。
“……我真、真的是男孩子……”我小声辩驳。
廖成一撇嘴,从地上爬起来,竟然很自以为是地说:“别骗人了,妹妹,以后我保护你,不让你受欺负,你不用假装是男孩子了。”
说完,他搂过我,猛地亲了我一口,笑嘻嘻笑嘻嘻。我愣了。
再后来,我梦醒了。
满身冷汗,坐在床上净出神。我很久没有梦到小时候的事了。廖成一开始的确错把我当小姑娘,后来在他妈和我妈的努力澄清下,他才不甘不愿地相信,我和他同属一种类别。当然,梦尾廖成亲了我,扬言要保护我,全是我自己臆造的,根本没这回事。
呵呵。我用手心抵着额头,自嘲般的笑,总觉得自己犯贱。
第二天,正吃着早饭,快递上门。我在网上预订了一束白色雏菊,没想到送的还真准时。国内的物流还是可以的。
母亲买菜回来,看我正穿上正装打算出门。
“你要出去?”她诧异地看了看桌上静静躺着的那束洁白的雏菊。
我点点头,“嗯,去趟城郊公墓,去……看看爸。”
母亲一怔,眼眶里泛起了泪光,她欣慰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也好,也好,你都五年多没去看望他了,他怕是等怨了……赶紧去给他赔不是,去吧。”
我安静地点点头,说好。我心里头清楚,我欠了他们多少。
坐上去城郊的公交车,我捧着花挑了个靠后的座位,脑袋斜倚着靠背睡了过去。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上车,我都懒得睁眼。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坐到了我身旁。我没在意,稍稍扭了扭脖子,继续睡。
车子发动了,一路颠簸。去城郊的车班次很少,时间间隔长,所以公家管不好,至今这些车仍是私营的。
稀薄的阳光打在我的脸颊上,淡淡的暖意蔓延开来。似乎有手指在我的脸上轻盈而温柔地游走。我浸在梦的渊潭中,醒不来,只觉得痒,瑟缩了一下,然后那触感便消失了。短得像是,蜉蝣一生。
过了不知多久,车停了。我隐隐感觉到,却睁不开眼。身旁的热源散了,看来大家都下车了。
“小伙子,到站了,好下车啦!”
司机师傅粗着喉咙平地一声吼,吓得我赶紧分开了上下眼皮。眼前飞过一片白光,景象渐渐清晰,我看到了窗外的站台,寥寥无人。
下了车,我查看一下怀里的花,幸好没被我枕烂,于是我迈开步子朝公墓走去。
这片墓地建了不过十几年,看上去不算太破旧。十年前母亲把父亲的坟迁到了这里,之后我们再也不必每年清明挤肮脏的小巴回乡下扫墓了。
父亲的墓买在很后面的一处冷清地,当年的价格也就一千多,一排排齐刷刷的坑,只有我父亲的墓前立了墓碑。当初没人看得上眼的风水位置,如今是万金也难寻了。
五年没来,我竟有些陌生,凭着记忆还是准确地找到了父亲的墓,石碑上刻着他的名,右下角写着“文慧立”。
我对父亲根本没印象,因为是我遗腹子。自父亲病逝后,骆家的亲眷们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母亲,生怕孤儿寡母赖上他们。母亲很硬气,从不低头恳求他们任何事,拖着我愣是活到了现在。
墓前很干净,没有什么杂草和垃圾,倒是安放了两盆已褪色的塑料假花,看来母亲常来。
我把雏菊轻轻地放在碑前,有些哀伤地注视着墓碑上的名字。骆永全,父亲的名字。我念着,又陌生又熟悉。
“爸,”我喃喃念着,“我来看你了,儿子不孝,整整五年没来陪你了,你一定在怪我,是不是?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为了自己,忽略了你和妈。妈不容易,她真不容易……”
我静静地跪在那里,仿佛在等他原谅我。
“我会好好孝敬妈的,不会再让她受苦,受委屈。只是……”我心虚地低下头,“我可能没法给骆家传宗接代了,我可能……不会结婚。因为……我喜欢男人……”
母亲说过,父亲是个急脾气的人,当初患病时,咳血也是咳得太急,一下子断了气。要是他还活着,一定会抽死我吧。
我很清楚自己忘不掉廖成,心里抵触与女人交往。可我也不想随意找个gay凑合日子,那样随便,母亲怕是会伤心吧。
父亲会了解我矛盾的心情吗?那种想爱爱不得,看到得不到的心情,
我陪着父亲呢喃了很久,直到正午的日头毒辣起来,这才起身,打算回去。
墓园里无人,静悄悄的。我走过一块块灰白的石碑,上头的遗像都是如此陌生,名字也是千奇百怪。我数着,一张脸,两张脸,三张脸……
突然,我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块合葬墓碑上的两个名字,我以为自己眼花了,自己在做梦。
这两个名字,这两张熟悉的脸庞……
我被惊呆了,愣愣地盯着墓碑,墓前侧躺着两束洁白的百合花,不落尘埃,像是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可我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这简直是迎头痛击!
我不知怎么,两行泪簌簌地下来了,不顾地上脏不脏,屈下膝,跪了下去。
“廖叔叔……廖阿姨……”
chapter 4
廖成从小便是有名的混世小魔王,总是拿着根棍子挥来喝去,神气地指挥大伙儿。他是老大,一切都得听他的,不从的话,哼哼。
“我警告你们,这是我小弟,我罩他,敢动他,打死你们!”恶狠狠地这么宣布着,廖成差点把我的脖子给勒断了。
不服气的几个小孩子叫嚷着,结果被廖成一顿胖揍,哭得涕泗横流,冲回家“告御状”去了。
廖阿姨得知廖成的这等混账事,气得抡起擀面杖,满小区追着他骂。廖成跑得贼快,一溜烟儿钻进了我家。
“小新小新,我妈要揍我,你让我躲躲,别说我在你这儿。”说完廖成径直钻我床底下去了。
不一会儿廖阿姨怒气冲冲地上门找人,“新新呐,我家那个混小子在你这儿不?赶紧给我拖出来,我要好好教训他!”
我摇摇头,道:“不在呀,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话虽这么说,但我的手若无其事地抬起,指了指我的房间。
廖阿姨一瞬间明白了,正打算撸起袖管把廖成拽出来,却被我扯住衣摆。
“廖阿姨,求你不要打廖成,他说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我瘪着嘴,竭力地为廖成求情。
廖阿姨看我乖巧的模样,心头一软,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新新呐,我家那小混蛋要有你半点乖就好了。哎。”
我笑着:“廖阿姨也可以把我当儿子嘛。”
廖阿姨登时欢喜,弯下腰亲了亲我的脸颊,“乖,我的干儿子诶。”
我就这样搞定了廖阿姨,廖成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出来,鬼鬼祟祟地问:“我妈走了?”
“嗯。”
“呼……吓死我了,我妈可真恐怖,我以为她会剁了我。”廖成一副小痞子相,掸了掸身上沾着的灰尘。
我撇撇嘴,说:“廖成,你下次再闯祸,我可不帮你了。”
廖成嘿嘿一笑,一把搭上我的肩,“小新生气啦?别嘛,我下次再也不敢随便打人了,你消消气。”
我蹙眉,认真道:“廖成,我这是在关心你。”
廖成煞有介事地点头,“知道,知道。”
话虽这么保证,但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这段日子里,廖成闯的祸可一点儿都不少。他的脾气总是很暴躁,手底下经常有小弟跟随,行走校园时嚣张到不行。我总是拼命地牵制他,生怕哪天这个猪头犯事儿。
而我与廖阿姨的关系日渐生好,时常跑到廖成家蹭饭,他们待我如亲人。
想起当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种平凡却又真实的温暖溢满心间。而今,那两块冰冷的墓碑也平凡而真实地伫立在那儿,忽略不得。
怕是天意弄人。一个五年。却颠覆从前的所有。为什么廖阿姨和廖叔叔会去世?廖成该怎么办?他是怎么度过这悲伤的五年?
一切的答案都是我所不知的。我是那么自私,一个人出国,抛弃所有的人,自认为潇洒,却错的离谱。
我坐上回城的公交,一路颠簸。游离的神智被颠得支离破碎。眼眶红肿得不像话,我不敢立即回家,在外游荡了许久,确定母亲看不出异常,才敢掏出家里的钥匙,开门。
温馨的灯光照亮门口的空地,我看见了一双陌生的鞋子,不禁疑惑,难道有客人?
客厅里飘来浓郁的饭菜香味,我有些饿了,换上拖鞋走进去,嘴里嚷道:“妈,真香啊,你烧了什么?”
待看清饭桌旁坐的人后,我张张嘴,哑然无声。
脚下生了根,死死地粘在地上。一阵晕眩袭击了我,双腿有些发颤。
我知道该来的总得来,却不知它来得那么快,令我措手不及。
那人握着筷子,看着我,勾起一个有礼的笑容,“骆新,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可我们昨晚才见过,不是吗,廖成?
为何……你会在这里?
母亲盛了碗饭走出厨房,看见我,便笑:“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小成知道你回来了,特地来看看你。”
我看了看母亲,她的笑是真心的,不过妈,你到底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暗恋对象啊!你不是反对的吗?怎么把他招进家门了?
我无声的抗议哪有人听得见,廖成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这时我才看得更清楚,他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脸庞比大学时更加瘦削,眼眸深邃,带着男人该有的沉稳气息。
比起他来,我这副白斩鸡身板,实在没什么看头。
“骆新,还傻站着?快坐下。”
那人的笑有些讽刺的意味,我一惊,忙不迭点头,赶紧落座。
“你们吃着,我把红烧鲫鱼端出来。”说着母亲又进了厨房,把热腾腾的红烧鲫鱼端了出来。
“阿姨,你还真是贴心,知道我喜欢吃红烧鲫鱼。还有,这糖醋排骨也很好吃。阿姨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廖成夸赞着母亲的手艺。
母亲疑惑地看向我,眼睛在问:他喜欢的红烧鲫鱼和糖醋排骨?
我虚心地低下头扒饭,不敢再瞧母亲询问的目光。我要是说,其实这两道菜是廖成的最爱而非我的,我一直在吃,是为了记住廖成爱的味道,是不是很犯贱?
我也知道自己犯贱,用不着旁人提醒。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自己口是心非得多么厉害。
“骆新。”
“……啊?”
“你的东西,昨天落在我家楼下了。”廖成慢慢地说着,好像每个字都别有深意。
我抬头一看,桌子的另一端,摆着一叠红艳的宣传单。猛然惊醒,差点忘了这事!昨天惊慌失措地逃命,头脑发热把这些纸全扔了。
是……廖成把它们全捡起来了?他是来送宣传单的?
我的脸色一阵白,果然,昨晚他看到我了。
“这小子,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这些纸全给扔了?”母亲嗔怪着我,眼睛无奈地看我,“你妈我辛辛苦苦找人印的,你给全扔了,今天上午孙老头还跟我说你有多乖,接下发传单的活儿干干脆脆地走了。想不到……想不到……”
“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吃瘪,老老实实道歉。
“阿姨,您别怪骆新,他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嘛。”廖成这话更是一波三折地说,我听着愈发羞愧。
饭后,母亲让我送廖成出去。我本不想,哪知母亲使劲儿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疼得我牙根打颤,无法只好点头。
出了门,昏暗的环境一下子包裹了我们。我在前头走,廖成在后头跟。我有些奇怪,明明回他家,干嘛要我领路?
明显感受到背后如芒刺的视线,我僵硬着背脊,走路一摆一摇活像具木乃伊。
走到他家楼下,我吞了口口水,挤出一个听似正常的声音,“廖成,到了——”
刚想转身,一道黑影拥了上来,把我一撞,钉在了楼道的墙壁上。力气之大,我无法挣脱。
“廖、廖成?!”我惊慌地失声。
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廖成像匹野兽,双眼紧紧地锁住我,阴影遮去一般的面容有些阴森,他慢慢地扯起嘴角,却又一个狰狞的笑绽开。
“骆新……我们……是不是该……”他哑着嗓子,“好好算算……这笔账?”
“这笔账?!”
廖成像是对我无语似的,朝天冷笑一声,“你还是老样子,装起傻来,不点也不含糊!”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这是在责怪我,怪我五年前不告而别。
看着他那双闪烁着憎恨的眼睛,我哽咽一下,装作镇定地说:“干什么呀,就这点小事?”
chapter 5
我分明从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缓缓燃起的一片怒火,瞬间燎原。我一骇,便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廖成在生气。
他确确实实在生气,并不是一般开玩笑似的那种。这种怒焰,我曾经见过一次。
升高一那会儿,我们还是刚刚脱离初三的嫩头青,我和廖成仍然形影不离,成天黏在一起,吃饭打球泡图书馆(当然是他陪我泡),有人怀疑我们是那种关系,结果第二天那人鼻青脸肿地跑来和我道歉,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知道这一定是廖成那个火爆脾气干的,对着他板了三天冷脸,廖成缠着我唧唧歪歪不停地认错,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正确解决这件事的。我心一软,点头说好,让他切记下次不可这么莽撞,幸好那人没去老师那儿告状。
结果廖成想出的办法,让我蓦然心痛。别问我为什么会心痛,那种感觉形容不好,就像是有块石头拴在心上,狠劲儿一扯,心跟着咯噔掉了下去,原来那个摆心的位置,空空荡荡。
我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孩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倒是廖成大方地向她介绍我:“灵灵,这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骆新。”
“你好。”这个叫灵灵的女孩子向我点点头,脸红得像只苹果。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知道这个表情蠢透了,可是大脑无法正确地运行回轨道。
“新,这是我女朋友,昨天刚交的,今天带来给你看看。”廖成故作神秘地凑上前,搂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询问,“怎么样?长得还不错吧?”
“嗯……挺好的……”我心不在焉地附和。
廖成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心里愈发高兴,后来等灵灵走后,他竟向我讨教如何讨女孩子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