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籁现在不嫉妒王乐乐了，他就是感到费解。王乐乐做题在他眼里还是龟速，补课的时候老师给多久时间做题他就做多久，老师说停笔开始讲解时，他通常都在急急忙忙写最后一行字，不多一分钟不少一分钟。人家比他做得快省下来的那点时间，足够再多做几道题，累积下来的时间，足够多做几套卷子、几本课外书。
但考试就是考不过他，简直匪夷所思。
王乐乐说因为他认真搞懂每一道题。
林籁想到高一的时候他给王乐乐讲题，对方那不求甚解的令人无力的态度，和现在相比，真是今夕昨夕。现在竟轮到他来告诉自己这句，自己当时对他说过的话。
一天补课王乐乐拿来一个手工小玩意，是他妹妹为林籁做的高考倒计时牌，三位数的，个、十、百位上各有阿拉伯数字零到九的十张可翻动的卡片。色彩画得很鲜艳活泼，看得出来做得很用心。
林籁收了礼物，笑了，高兴也不高兴。高兴是王乐乐妹妹有这份心，帮自己做了可爱的小手工；不高兴是因为这玩意儿倒计时的是高考。谁喜欢在离高考还有大半年的时候，天天被提醒还差多少天。
林籁说她帮你做了吗，王乐乐也笑，说做了，不过做得没你这个用心，她可喜欢你。
林籁觉得这话不好接。
王乐乐话说出口也觉得怪怪的。
林籁把倒计时牌放在自己教室的课桌上。因为王山山不是当面交付礼物，而是托付其兄，所以林籁总是无意识地认为这东西来自王乐乐。
高三的生活并不痛苦，但是很无聊，想玩不能玩，永远是功课叠着功课，还不清的债。相比别人，林籁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焦灼的感觉不明显，因为曾经从高考的大转轴里游离过一次，所以对它不再那么盲信和恐惧。
期中考试结束以后，艺术节的事忽然又近了。围绕着圣诞前后的，一年一年再一年。
高三不必再各班比拼才艺，但是有个传统项目：高三大合唱。每班会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同学经选拔最终登上舞台，几百个人的演出至少排练两个月。
第48章：高三大合唱
合唱人员的选拔在每个班级展开，长相身材不令人糟心的，成绩过得去的，音质不难听并且在试音阶段态度认真的基本都能入选。
两男两女的朗诵则经过一番竞争和挑选，女的要有伶俐的美，男的要敦厚的轩昂，要兼具蓬勃的朝气和饱满的情感。
第二首歌要一个钢琴伴奏，负责统筹和指挥的音乐老师在全年级挑人，挑来挑去林籁变成三个候选之一。胡菊芬知情后很热烈地力荐他，让林籁感到有点脸红。林籁高一艺术节被人封“钢琴王子”的时候，胡菊芬还不是他们班主任，所以她对林籁会钢琴很新奇自豪。
林籁家里琴上的布罩都是灰，小心揭开，摸了摸两年没碰过的琴。
最后指挥老师选了他，因为另两个形象和他有差距，一个大腹便便的矮个男生，另一个是其貌不扬的黑皮女生。林籁认识这两位，年级里比较有名的爱好古典音乐的发烧友。和他们相比，自己其实在资质方面并不合格。
但是谁在乎呢？大家只想看“钢琴王子”再穿一次黑西装。
一次排练的时候指挥老师闲聊中告诉他，他这个位子其实两年前就定好是陆雪岭，那时陆雪岭还常来学校的琴房，和她们琴房的老师关系都很好。她们就和他开玩笑，说什么等他们这届高三了让他伴奏，不让唱歌。
结果谁也没想到就这么突然走了。
林籁不抱希望地问那后来你们还和他有联系么。
这老师说没了。学校的琴房是前些年热闹，现在都没什么人，课后总是铁将军把门。
林籁很早就知道陆雪岭也会弹琴，但是从来没听过。陆雪岭应该听过他弹琴。
这个名字，不能听，不能想，因为太不堪，想起来就心痛，胸闷得无法呼吸。
林籁单手在琴键上用基本调弹了一段《感恩的心》的旋律。他们这届高三大合唱选两首歌，这是第二首。
第一首是《红旗颂》。
艺术节当天的后台乱糟糟的。
所有大合唱的演出人员占据了舞台前方右侧的一片，每人脚下大大的一包衣服袋子。高一各班的节目演完，高二准备开锣上场。这些人就被召集到后台开始准备。
有专门的化妆间，分男女。集贸市场似的热闹，情绪兴奋而紧张，在催促下加快动作换衣服，低声地笑闹和交谈。
高二演完了，所有主持人一起出场去前台拖时间，几百号人在幕布后听指挥紧锣密鼓地排队形。
主持人退场，厚重的大红幕布缓缓向两侧拉开，呈现出的画面令大厅前排的高一新生们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呼。
场面太盛大了！
由阶梯式四列横队构成的红黑色长方形矩阵，瞬间撑满了整个幕布拉开的舞台。后两排是男生，一改平日松软邋遢的面貌，统一的衬衫领带，西装革履。前两排是女生，红毛衣黑裙子黑皮鞋。
这是红和黑的海洋。
红色和黑色是永恒庄重的主题。
林籁坐在角落的钢琴后，欣赏台下学弟学妹们的窃窃私语。这种惊奇，他在两年前也体验过。
四名长于朗诵的少年少女走上台来。两个男生是别班的，只是脸熟，但两个女生是马婷婷和许晓逸。曾经一班里最活跃靓丽的女生。
轻轻地少女开了口：“走过湖畔，杨柳的枝条轻轻地抚去我衣上的尘埃。站在窗前，白玉兰的花瓣默默亲吻我疲倦的双眼。”
少年激昂的语调回响在整个厅堂：“穿行在林中，水杉的浓荫剪碎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我年轻的双肩。漫步在校园，坚挺的梧桐用苍劲的手掌，托起我头顶上一片蓝天。”
“怎能想象，曾经在那样一个角落，坐着那样一个懵懂的少年。
可以回首，就在这大厅，曾有一个孩子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今天站在这里，青春排成了整齐的方阵，激动盈满了每一颗心灵。
今天站在这里，岁月印下了成长的脚步，幸福浸润了每一声欢呼。”
十八岁的船桨，划破岁月的波澜。
十八岁的风情，鼓满起航的白帆。
蓦然回首，我们望见青春的火焰，烫红了浩瀚的云天。”
红旗颂的音乐起来了。
“红旗飘飘，你是我心中的骄傲。
红旗飘飘，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江河奔涌，群山巍巍，无数英烈的名字镌刻在飘扬的红旗上。
东风再起，白鸽翱翔，激荡着我们伟大民族恢弘壮丽的交响。
此刻，年轻的热忱再次把团结歌唱！
今夜，青春的激情再次把红旗颂扬！”
“同一面旗帜下我们排成行，同一顶晴空下我们挽起臂膀。
拥有你就是拥有希望，追随你，就是追随火红的太阳。
红旗在前方招展，我们步履铿锵；
红旗在心中飘扬，我们崛起在地球东方。”
“多么想回首，让所有的记忆慢慢沉淀；
多么想留下，让所有的遗憾一一补偿。
我们疯过、傻过、痴狂过；
我们哭过、笑过、承诺过。
这里的每一棵草都沉湎过我们的梦想。
这里的每一只虫都吟唱过我们的赞歌。
很快地，我们就会作别母校， 但这里，分明留住了我们飞扬的梦、青春的魂。
无论天涯海角，我们会永远惦记操场上沾着露珠的每一个清晨。
请再凝眸仔细地看看我们，放心地送别我们，真诚地祝福我们吧！
请耐心地等待，等待我们，去赢得一个值得骄傲的人生！”
他们退回了合唱的队伍里，指挥老师走上台来一鞠躬，转身。
起手。
“你牵动着啊春风荡漾，你触摸蓝天洒落阳光。
你掩住历史的伤痕，从远方飘来，
拥抱你是亿万儿女火热的胸膛，火热的胸膛。”
几百个少男少女的歌声分四个声部从舞台汹涌流泻而下。有台下的新生从听见第一句歌词时就紧紧捂住了嘴，被这波澜壮阔的声势激得血管贲张。
“战场上你率领刀枪，血染几度沧桑。
革命岁月意志刚强，捧起白鸽飞翔。
我们拥有你，就是拥有希望，我们属于你，就是属于太阳。
心中有你我们崛起在东方。”
林籁静静地坐在钢琴后面，是一个身在其中的旁观者。王乐乐在第三排的中间，正对舞台下方。林籁仰目看他，微笑着发现他今天是多么漂亮，穿西装打领带，少年楚楚，意气风发。
“同一面旗帜下我们排成行，同一顶晴空下我们挽起臂膀。
倾听你的呼唤，伴随你的歌唱，
我们为你再创永恒的辉煌，再创永恒的辉煌，
再创永恒的辉煌。”
壮阔的歌声推向高潮，在指挥老师凌空地一抓中断然而收。满堂雷鸣的掌声起，是发自内心地经久不息。
林籁收回目光，轮到他了。一束白光照亮他的方位，钢琴的前奏起来了，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
这是一首很好听的歌。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
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依然会珍惜”
间奏部分，全场灯光暗下，只有林籁这一角，最白的光，最黑的琴，最英俊的少年。
黑暗中，八道源源不断的烛光分四排从舞台两侧流向中央。
每排最边缘的八名同学从后台接过一盏盏点燃的精致小蜡烛，传给身边的同学，直至所有人人手一点烛光。
舞台被星星片片的烛火照亮，火光跳动在每一张青春饱满的脸上。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
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依然会珍惜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
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依然会珍惜”
无数的彩屑和金带银带从舞台上方洒落，飘满林籁的钢琴。他按下最后一个键。优雅拂去黑白琴键上的彩色，合上琴盖，从容起身。
大幕落下，幕的另一边，大厅观众如开了闸的洪水。幕的这边，许多同伴相拥而泣。
这是最好的年华。
半年后他们即将离开，半年后他们即将长大，不舍、欣慰、感慨、自豪。
林籁遥遥望向阵列的中间，同学们分从两侧撤离站架。王乐乐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钢琴的方向，林籁朝他挥手。王乐乐还以一笑。花红柳绿，玉露金风。
第49章：小清新
高三的第一学期结束了。
林籁妈带他回了一次老房子，搬东西。
按法院的判决，房子是林籁妈的，争的是口气。但是若强行赶走他爸，他爸大概就要流落街头。
真的离婚了，爱恨都淡了，不用赶尽杀绝。
所以挑林籁有空，回去搬一次东西。
林籁爸出车去了，林籁妈不客气地把家里底朝天地挖了一遍，要把她看得上的部分全部打包带走。林籁就站屋里给他妈捣乱，他妈想带走什么他就反对什么，因为觉得新家什么都有，不用抢他爸爸的东西。
林籁上次住院，是他爸爸送的，让他对父亲的情感又有改变。特别是他爸在没有人的时候，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说儿子你原谅爸爸吧。鼻子就发酸，似乎一夕之间就不恨了，还是血脉相连的感情。
准备走的时候，林籁随口带了一句王乐乐就住在后一栋楼。他心里有点特别的触动，因为这次离开，似乎就是真的离开，和王乐乐再也没有邻居这层关系。不像从前人虽然不在，但这里还是一个家。
他妈说那你和人去说声再见，基本的礼貌。
林籁说不用了，每个礼拜都能看见的。
他妈就随他，吩咐司机准备开车。林籁又改主意了，他说我要下车，等下我自己回去。
他一边兜里揣个小皮夹，一边兜里揣只手机，打开车门就跳下了地面。
在王乐乐家楼前来回走，最后他还是按了防盗门铃。
王乐乐正在点眼药水。自从考完放假，他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出家门，快要在书堆里发霉，眼睛也快瞎了。
所以听王山山喊林籁来的时候，他非常开心也很促狭地让王山山转告林籁别上来，他下去。
拿了外套和手机，王乐乐飘然路过怨念的王山山拍下了电梯。
打开防盗门，看见林籁手插口袋站在自家楼前，王乐乐没说话先笑了，因为是真的心情好。
“你怎么来啦？”
林籁看他笑得天真，说干什么笑靥如花的。
王乐乐不是女生，自然不能接受这形容，但是也无暇生气，问他来干什么。
林籁说自己来搬东西的。
他这么一说王乐乐就收敛了笑容，大概觉得自己应该对他的家庭不幸表现一点同情。但是事情过去久了，同情也不可表现得太过。所以乖乖站着点点头。
林籁打量了他一下说你这件衣服挺好看么。
是一件大黄大绿的羽绒短款夹克。
“哎好看吗？”王乐乐审视自身，觉得这衣服虽然是新买的，但没有美到值得单独提出赞美的地步。
林籁说很衬你。
王乐乐说谢谢，除此之外只会傻笑，因为林籁这话说得让人没法接。
林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揉了一把王乐乐的头发：“行，那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王乐乐不满足的情绪都要满出来了。
“你回去有事吗！”
林籁一愣：“没事啊。”
王乐乐深呼吸一口气：“没事我们出去玩儿吧！”
林籁觉得王乐乐今天亢奋得有点异常。
“去哪儿？”
王乐乐嫌林籁不够热情，但是并没有对打击他的兴致：“去市中心吧！”
王乐乐回家和王山山打了招呼，然后打了钱包钥匙手机交通卡就往外跑。王山山看着他的背影好想叫他带上自己，但终于没好意思开这个口，那叫一个懊恼。
和林籁走在路上王乐乐咦了一声，因为出门太急忘了带手套。林籁把自己手上两个分指半截绒线手套摘下来给他。王乐乐说不要，林籁还是扔给他。于是王乐乐戴了一个，把另一个还给林籁：“一人一个公平吧，算我蹭光。”
林籁笑着把单只手套带回去。
王乐乐一边戴手套一边说，哇，本来就热的，你手好热啊。
林籁说这是我妈织的。
王乐乐羡慕说你妈真厉害。
林籁说你要不要，我让她帮你织一副。她可喜欢做这个了。
王乐乐当然说不要，又说你妈妈副院长难道不忙吗？
林籁说她值晚班都没事，就织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乐乐说我妈就不行，整天忙着买自己的衣服，王山山受她影响也打扮得像小妖精。
林籁就笑，你不给她点好影响？
王乐乐说算了吧，她都恨死我了。
林籁问为什么？
王乐乐骄傲说因为我爸夸我夸得多呗。
林籁也笑，不说话，心想王乐乐的爸爸确实够得意，自己事业有成，妻子年轻漂亮，一双儿女也是璧人。
他们坐车，来到冬天干爽的江边。风是白色的，绿化带的四季灌木常新。
江水浑黄，江上不时有游轮和渔船来往。
工作日的白天江畔人不多。穿得厚，不惧怕风冷，有种别样沁入心脾的清爽。
两个人趴在江边护栏上学小清新，头发被江风乱拂。林籁告诉王乐乐自己和胡菊芬和解了，并且详述了经过，王乐乐听了直乐，说真有你的，要让她知道你心里真正怎么想，肯定要杀了你复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