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趁着气氛正火热,下了座位,拉着一众翩跹族的姐妹,继续跳起翩跹族的舞蹈。场中男女老少的目光,纷纷定格在那舞裙飘飘的数十位美人身上。
阿兰嘉看着娜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心思一转,说道:
“撒莲妹子不是也颇为精通舞蹈,难得今儿个大伙高兴,不妨下去与娜拉妹子共舞上一段?”
“大王妃太高看撒莲了,歌舞乃是翩跹族一绝,撒莲怎敢同二王妃共舞?”撒莲垂下头颅,腰间弯刀上的红宝石忽闪忽闪。
“撒莲妹子莫要谦虚,那翩跹族的歌舞却是一绝,”阿兰嘉打定主意要借撒莲下下娜拉的面子,继续鼓动道,“但不都说解忧族有双绝么?一绝解忧酒,一绝解忧舞,这解忧酒是尝到了,那解忧舞,说起来,本王妃还从未见识过呢!既然撒莲妹子是解忧族的祭司,对这解忧舞想必十分精通,大王,你说是么?”
“阿兰嘉说的是,这解忧舞,本王也是偶有听闻,撒莲不妨就去舞上一曲吧!”
而听到解忧舞三字,米尔沙礼面色骤变,矢口喊道:“大王,这解忧舞跳不得!”
“为何跳不得?既然娜拉妹子的翩跹舞能跳得,那撒莲妹子的解忧舞又为何跳不得?”阿兰嘉不依不饶。
“大王妃,这解忧舞确实跳不得……”米尔沙礼正要说什么,却被撒莲的话音拦了下来。
“伽罗族长想多了而已,解忧舞没什么跳不得的。既然大王与大王妃想看,撒莲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这解忧舞,大王与大王妃都是见识过的,若撒莲跳得不好,还请不要见怪……”
“哦?这解忧舞本王见识过?”腾格制止想要继续阻拦的米尔沙礼,颇感兴趣地问道。
“是啊,大王见识过的,所有西绫国的人也都见识过的……”撒莲的左手缓缓放向腰间的刀鞘,渐渐抚向刀柄,最终,将那把三年未曾见光的弯刀拔了出来,火光映衬的刀身附上鬼魅的暗红,犹如浸染了恶鬼的诅咒。
接着,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就在三年前的今天!”
没有顾忌耳畔因为她那一句话引起的嘈杂,撒莲只是凝视着弯刀,那是她阿姐的佩刀,她的阿姐,耀眼的西大漠玫瑰,曾经手执弯刀,逼退了一批又一批觊觎净土的敌人,守护着解忧族在西大漠的地位。
撒莲迎着满月高举弯刀,眼神脆弱而又坚决。在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欢乐都逝去的今日,这沉寂许久的弯刀,将再次迎来属于解忧族的荣耀!
01.混沌之境
鸿蒙初辟,始为灏湮,碧海磅礴,地灵人杰。
自落湮皇朝建立,大陆依其地势,一分为五。东漓层峦叠嶂,峻岭崇峰;南源湖光水色,四季如春;西淇群山环绕,沃野千里;中涵辽阔无垠,一马平川;北溟飞沙走石,荒无人烟。
北溟之地,无尽深渊。
这是一片纯粹的黑,朝阳的光芒在触及这黑暗的一刻,如同被横刀斩断了一般,瞬间失去了光明。没有由亮转暗的过度,横亘在眼前的,便是光与暗的交界,如同隔了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屏障,上边是纯粹的光明,下边则是纯粹的黑暗。
光明的那一面上,悬浮着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岩石,小的不过两尺见方,堪容一人踩踏,大的却有好几丈,足以供数人在上头休憩。岩石之间间隔的距离同样远近不一,近的就在咫尺,只需一个阔步,远的甚至超过了视线可及的范围,武道修为上乘者才有可能凭着上好的轻功抵达。
悬空的岩石间,一靛青,一绯红两道身影交错着闪过,起落之间速度极快,宛如活跃在云端的两道光影,直到了一弧形的偌大岩石,方才静止。
靛青色身影的是名少年,一身劲装,尚未到弱冠之龄,一根藏青色的发带束拢长发,显得干净利落,稍显稚嫩的面容已颇具端正俊逸的风范。那样的端正并不只是五官生的俊俏,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风骨,如同立于万丈悬崖上的苍松,任千磨万击,自有一番傲骨屹立不倒。
少年的腰间悬着一柄君子剑,剑柄处磨损的痕迹十分鲜明,可见平日里练武的勤奋。少年的背上还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面容枯瘦,模样邋遢,此刻正大张着嘴不停地喘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而背了老头一路的少年反而不显半点的疲惫,连鬓角的发丝都未曾凌乱。
绯红色身影的是名少女,瞧着倒是比那少年还小上一些,刚到及笄之年。少女梳着俏丽的凤尾髻,发髻上簪着亮眼的四星银蝶,左侧的鬓角还讨巧地簪着一枚桃红色的扁簪,映着那双明媚的桃花眼,更显得娇俏可人。少女穿着一身荷叶边的轻纱套裙,双脚落定后,轻轻吁了口气,掏出袖中的浅色巾帕,袖摆滑落的瞬间,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红宝石白银边手镯。
少女看了看身旁端正俊逸的少年,见他面色如常,连一丝出汗的迹象都没有,嘴角略显失望地勾起,转而擦拭自己的两颊,嫣然一笑,道:
“表哥的功力又进步了,接连几夜的奔波也不见疲态。看来,等回去后,若惜也要加紧练功了,否则日后随着表哥出游,成了拖累可就不好了。”
少年尚未答话,趴在他背后的糟老头一边搭着少年的肩膀颤巍巍地下地,一边多嘴道:
“小丫头倒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容老头子我说一句啊,你已经成了拖累了,这小子就算背着老头子过那悬空浮石,仍旧游刃有余得很,还是特意放慢了速度将就你的,若不然,小丫头啊,你早就不知被甩到哪儿去了。”
“原来老伯也是精通武学之人,瞧出若惜的武艺平平,自然无法与表哥相提并论。想来,那日在死亡沼泽,老伯是藏拙来着,倒是若惜多事了。”少女睨了糟老头一眼,争锋相对。
“哟哟哟,小丫头是在提点老头子呢?弄弄清楚,救了老头子的是那小子,和你这小丫头可没半点关系!”糟老头嚷嚷出声,接下来的语调放低了许多,“别说什么表哥表妹的表亲关系,就是成了亲,也还是两个人呢!如此等不及地就把别人的功劳摊自己身上了,真是不知羞啊不知羞!”
绯衣少女只当没听到下半句,一本正经道:“别张口闭口就喊小子,都说了我家表哥姓林,双名上靖下翰,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算不称呼一声林恩公,也该喊声林少侠!”
“然后再称呼你一声少侠夫人?”
“……”少女顿时窘立当场,无言以对。
名叫林靖翰的少年,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他看着少女的眼神极为柔和,那番话却是对着糟老头说的。他的声音并不很大,却将话语中坚定诚恳的意味展露无遗。
“老伯,少侠二字就免了,那声夫人倒是没有说错,不过早了几年罢了。我家表妹姓花,芳名若惜,总是喊着小丫头,确也不合适。”
“表哥……”少女闻言,两颊瞬间染上酡红,堪比上等的胭脂,衬着那身绯红的衣衫,更显得妍姿艳质。
一场口舌之争就这么落幕了。片刻之后,那糟老头摆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斜睨了林靖翰一眼,嚷道,“赶紧的,把饮水和吃食拿来,老头子我都快饿扁了!一天到晚地卿卿我我,也不嫌牙疼……”
“都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为老伯果真不是常人……”名叫花若惜的少女小声嘀咕了一句,拨弄了下腕上的手镯,一个包裹落到手上。她看着林靖翰,柔声道,“表哥,别拿你乾坤袋里的干粮了,我这乾坤镯里备着的都还没动过呢!”
林靖翰点了点头,接了少女手中的包裹,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就着自己的袖口擦了擦,让花若惜先行坐下。然后打开包裹,取了里头的吃食、饮水分给少女与那糟老头。
糟老头拿到了吃的,便抱着走远了些,背对着两人,一屁股席地坐下了。
花若惜瞥了糟老头的背影一眼,耸了耸肩,把手中的吃食放到一边,先拿了巾帕,把身侧的地方擦拭干净,示意少年也坐下休息。那巾帕倒是神奇,拭去了灰尘,却依旧光洁如新。
林靖翰靠着花若惜坐下,眼神自然地看向几丈远的那个山洞——或许叫做黑洞更加确切,那个洞口就依着这块岩石,两侧并不是山壁,而是像岩石底下的那片黑暗一般的漆黑,如同夜幕之上陡然浮现的暗门。洞口处更是晦明交替,神秘莫测。
“表哥,奔波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先吃些东西吧!”花若惜柔声提醒了一句。
林靖翰闻言收回视线,对着花若惜微微一笑,拿了吃食。
吃饱喝足,不过几盏茶的工夫。那老头想是坐得无聊了,回转过身,朝着两人挪近了几步,出声喊道:“我说小子,你在东漓呆得好好的,做什么来这北溟?要看风景,也该去南源才是!北溟又没什么好逛的地方,一道无尽深渊,隔了东大漠和西大漠。瞧瞧这下头,都说下面藏着阎罗殿,要是掉了下去,那可就真爬不上来了!”
“多谢老伯提醒。”林靖翰看向糟老头,诚恳地回答。
“你啊,要是瞧着大漠新鲜,那东大漠也够你看的了,都是遍地黄沙,没啥子不同的。何必一定要去西大漠?”糟老头得了回应,说得更加起劲了,“要去西大漠吧,还得闯这混沌之境!你瞧瞧这洞口,奇了八怪的,进去准没好事儿,听老头子一句劝,赶紧打道回府吧,别在这儿磨蹭时间了!”
“如此说来,老伯对西大漠十分了解了?”林靖翰闭了闭眼,不答反问。
“你管我老头子对西大漠是不是了解!”糟老头哼了一声,颇为语重心长道,“混沌之境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闯就能闯的。几百年来,进了再没出来的可多了去了,里头也不乏那些成名的武林豪杰,江湖侠士的。就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子,真真就是进去送命的啊!真不知你一心要去西大漠是为了哪般?”
“我家表哥去西大漠,当然是有要事做的!”没等林靖翰回话,花若惜忍不住说道,“况且,老伯长居在北溟,又怎么知道现今的武林豪杰,江湖侠士是哪些?这般说话,实在叫人难以信服。何况,您又怎知,我家表哥比起那些人来就差了?”
“这小子的功夫确实不差,不过,多了你这个丫头片子嘛,那真就说不准了!”
“老伯,您说的该是您自己才是,若惜就算再不济,也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来到这儿的。至于老伯您嘛,要是没记错的话,过这无尽深渊,还是躲我表哥背上的呢!”
两人说着说着,眼看又要吵闹起来。
林靖翰轻叹一声,手握剑柄,屈指弹了弹,“叮”得一声剑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少年温文一笑,放下剑柄,郑重道:“老伯句句箴言,靖翰铭感五内。只是事关家族声誉。这西大漠,非去不可。”
“哼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糟老头忿忿地又要说什么。
花若惜眸光一转,忽而问道:“我说老伯,当初是您听了我们要去西大漠,还死乞白赖跟过来的,现下这般劝阻,又是为了哪般?”
没等糟老头说什么,她又接着道:“您该不会是怕了吧?”
一听这话,糟老头噌地站起来,怒道:“笑话,我老头子一辈子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你们都不怕,我老头子怕个鬼呀?”
“既然如此,那老伯您还是坐下来,接着休息吧,等休息完了,咱们就去闯闯这混沌之境,说不定,里头还真有让您怕的鬼呢!”花若惜轻飘飘地说了一声,还十分贴心地补充道,“不过,您就是真怕了也不要紧,可以留在这儿等着我们出来。反正干粮备的多,就算等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用担心。”
“哼——”被堵回去的糟老头,气得从鼻子了喷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若惜自然笑得一脸春光灿烂,林靖翰瞧着,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自己也忍不住淡笑着轻叹了一声。
02.雪衣之人
此时,黑暗的另一端,一行三人穿过诡异的洞口,已然踏入了混沌之境。
眼前是一片昏暗,空气中夹杂着烟尘与腐烂的气味,粘腻潮湿,令人作呕。狭隘的空间,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枯骨在敲击墙面,垂死挣扎。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墨色鎏金的眸子如同燃烧着赤金色的火焰,在昏暗中格外的分明。那双眼,高贵而冰冷,从容而镇定,眸光闪烁间,流露出三分狂妄,七分傲气。
“主上,是否掌灯?”一个女子的声音自昏暗中响起,言辞之间,十分谦恭。
“不必。”那双眼睛的主人淡然地吐出两字。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如他那双高贵的眼瞳,不刻意却流露出的霸气,叫听者甘愿臣服。
“主上,前途孔有凶险,且容轻末先行查探一番。”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恭敬地请示。
“呵,凶险又如何?”那双眼睛的主人低声一笑,右手挥动间,一片金色的刀芒,快如闪电。
“这世上还没有本座去不得的地方,龙牙也许久未见光了,是时候大战一场!”
龙牙便是男子握在手中的刀——龙牙裂魂斩,出自轩辕门淬炼圣师之手。刀身呈现通透的赤金色,一如男子眼底的鎏金,刀柄则由玄石淬炼,雕刻着龙纹。平日里不过三寸长,一寸宽,藏于袖中,毫不显眼。一旦注入内劲,则瞬间暴涨数倍,吹毫断发,削铁如泥,挥动间甚至能看到金龙狂舞,说是天下第一刀也不为过。
“谨遵主上吩咐。”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答复,纷纷亮出随身的兵器。
继金色刀芒之后,银白的剑影,赤红的鞭形闪现而出,迎战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这是一间由胡杨木与砂岩砌成的香阁,淡粉色的薄纱垂挂在墙壁之上,拢起一抹飘渺的美感。一顶暖帐置于其中,帐前还摆放着两个小香炉,里头正升腾着袅袅的青烟,飘散出一股清幽的沉香味儿。
芙蓉暖帐里,一身金镶边公子袍的少年,正倚在一位红衣美人的怀中小憩。少年的长发微微卷曲,并透着美丽的暗蓝色,拿一根玉带半扎半放,全披在了美人的腿上。他的腰间还垂着双环青玉流苏佩,手中更握着一柄白玉折扇,或扇或停,正方的扇面上绘着大好的泼墨山水画,扇动间露出的背面却题了一行字:
“山水再好,不如美人在怀。”
如此的写意风流,一如少年给人的感觉。
“大漠之中,居然藏有如此佳境,”少年的眼睛依旧闭着,似是十分享受,只薄唇张开,又吐出一句话,“就是那沉香炉的款式瞧着老了些,下回本少给翩翩美人带些时兴的过来,那才叫好看!”
“翩翩先行谢过三少了,”唤作翩翩的红衣美人朱唇轻启,眼神柔媚又带着丝清愁,“这香炉还是伽罗族那边给送来的,这西大漠的所有部落,就数伽罗族与外界的交往多些。翩翩能得到就不容易了,哪儿还能计较是不是时兴的玩意儿?”
“如今既让本少与翩翩相逢,自然不会再委屈了你!”少年放下折扇,摸上翩翩的柔荑,置于掌中,细细把玩。
“三少……”翩翩轻唤一声,又是娇羞,又是欢喜。
暖帐之内如此温柔缱绻,暖帐之外,三个小厮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一旁候着的红衣侍女们则偷笑着聚作一堆。
“三少爷,时辰不早了,倘若今夜子时正点再到不了解忧族,回去可不好向老太君交代呀!”小厮中的一人,小心翼翼地张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