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吴真,沈为径直对池涛走过去,池涛眼中犹是不能相信的神色,沈为已经把他紧紧揽在怀里。
第四十三章
池涛的宿舍是一间小办公室改造的,就在教室的尽头,放学后的学校空荡荡的,他们经过的教室在黄昏的光亮中能看到布满灰尘,池涛低声说,“现在六个年级,只有八个班,镇里很多孩子都跟父母进城务工了,剩下的,差不多都是留守儿童。”
沈为没有说话,池涛的眼光深深的看着玻璃窗里黑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写下,没有擦去的教案,“就这样,还总是有学生缀学,秋收的时候,来上课的就更少,他们要帮家里干农活。”
宿舍没有上锁,池涛推门让他们进来,上下铺的两张床,下铺有行李,上铺放着池涛的皮箱和杂物,两张学生用的书桌拼在一起,算是写字台,屋子角落里,放着一个电暖炉,屋子里寒气逼人,一点不比外面暖和。
吴真摸了一下墙上的暖气片,冰凉冰凉的,“没有暖气?”
“学校的经费,烧不起锅炉,教室里都另外安了炉子,孩子坐的紧,也暖和些,还可以给学生热饭,很多孩子都不是镇上的,天天上学要走好几公里的路。”
池涛把电暖炉点着,慢慢的,红色的热源亮起来,映着池涛的面容。
清瘦,只是,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不曾改变过的宁静。
三个人在房间里,却都没有说话,最后池涛抬起头勉强笑了下,“光坐着了,这屋子冷,我去倒点热水给你们喝。”
简陋的房间,艰苦的生活,热水倒下一会,就又凉了,沈为话很少,只有吴真询问着池涛的工作,说起来的时候,池涛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是艰苦一点,但很踏实,跟孩子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沈为一直静静的听着池涛的只言片语,池涛是有些什么改变了,很明显,从前的池涛,形象是阳光健康的,内心却怯弱善感,现在,虽然还是那个偏内向的男孩,但似乎,一点一滴的,内心在变得,坚强起来。
池涛转身续水的时候,沈为的目光无意中跟吴真碰在一起,吴真的眼中是欣慰的神色。
坐着的硬板床冰凉,池涛看着沈为,“你们没吃饭呢吧,这里有个小食堂,但没有做饭的师傅,我跟校长每天都是自已做饭,你们,别嫌我手艺太差,这里冷,不吃东西,就更抗不住了。”
在食堂里见到这个小学校的校长,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老师,还没结婚,本地人,在城市读完师范中专后回到老家教书,已经快十年了,有些小地方人的腼腆,但得知他们是池涛的哥哥后,非常热情的欢迎他们到来,校长不好意思的说,“池老师也没告诉我,你们看,都没什么好招待的。我还存了一瓶酒,拿出来咱们喝,驱寒的。”
看着池涛在那里炒菜,沈为觉得似乎很近又似乎非常不真实,他认识池涛一年多,池涛虽然不至于娇生惯养,但城市里一直在读书的男孩,又在住家的城市读大学,池涛几乎不会做什么家务,更别提煮饭,他们俩从来没在家里吃过自已动手做过一顿饭,偶尔在家吃,也是叫送餐,没想到,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池涛真的,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池涛端上来的两个简单的炒菜,一盆紫菜蛋花汤,他用开水把碗又烫了一遍,才给沈为和吴真各盛了一碗米饭,他看着沈为和吴真的眼睛,“我做的不好吃,你们别笑话。”
吴真微笑一下,沈为已经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夹着菜吃起来,池涛的目光注视着沈为,又转过去看着吴真,吴真也低下头,池涛的感情,全都写在眼睛里,无法隐藏。
这顿饭吃的不久,校长的一瓶酒四个人分完,一会就也杯净了,酒在胃里温暖着,似乎房间也不那么冷了。
校长问起晚上怎么住,池涛的宿舍是上下铺,只能睡两个人,吴真喝杯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白酒,池涛脸色有些变了,沈为轻笑一声,“池涛跟我挤一下吧,我们几个月没见,估计聊天也快聊到天亮了。”
校长憨厚的笑笑,“那也行,反正,你们要是嫌睡的不舒服,我那屋里上铺也空着,睡的地方还有。”
小食堂的炉子上,烧着水壶,水开了扑出来,池涛忙起身离开去把水倒进暖水瓶,沈为走过去,帮他把暖瓶提起,没容池涛反应过来,沈为搂紧他的肩膀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四章
池涛被沈为搂着走出门的时候,他踌躇地转过头来,脚步却并没有停下,仍然由着沈为搂着他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谈不上意外,沈为很强势,池涛惯于服从,吴真也觉得把球踢给池涛本人对他不公平,但也只能这样了。
池涛的一切,好像都在他意料之中,让他意外的,是沈为。
吴真笑了下,他的笑容依然谦和得体,转过头,他对校长说:“那么,今天晚上,就打扰了。”
校长的宿舍和池涛的一样,也是由办公室改造成的,在教室另一边的尽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道,跟池涛的那一间门对着门。
进屋后,校长招待吴真坐下,屋子里用来取暖的是一个落地式的电暖器,放在书桌边上,一尺半高,接通电源的时候,铁笼里面的石英管红彤彤地亮起一根。校长把它提到吴真身边,弯下身子按了一下开关,另一根石英管也亮了起来。
校长的淳朴让吴真动容,但这个时候还是安然地接受好意比较恰当,校长又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寒地冻的,咱这暖气都用不上,可累了池老师,他是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一点娇气都没有。”
这正是让吴真欣慰的地方,并不是说他不心疼池涛受苦,但池涛的蜕变更让吴真觉得此行对于他的必要,他看见池涛正在蜕去那副软绵绵的内里,成长为一个真正能担当的男人。
这样,很好。
校长端来一杯热水,吴真接过来把杯子捧到手里,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后,校长也没了最初见面时的腼腆。他们的话题大都是池涛,偶尔吴真也问问学校的情况,聊天的时候,吴真打量着这间屋子,比池涛的那一间稍大,带着一面入墙的储物柜,上下铺两张床都铺的得很周整,但招待吴真坐下后,校长打开柜子,把干净的床单和被套从柜子里翻出来。
把吴真安排妥当,校长拿出一卷浅粉色的纸在书桌上展开铺平,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稿纸打开放到一边,吴真站起来走到旁边看着,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校长笑笑说:“这是给村里公告栏上写的宣传报,年终村支部忙,托学校给写成大字报。”
校长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瓶墨汁,一个小碟,他把墨汁倒进碟子里的时候,吴真看明白,宣传报的内容大概是提倡男女平等,以及宣讲女童同样享有受教育的权力。
校长笑的有些无奈:“其实,学校也正赶着出期末的试卷,好几个年级的,我也抽不开手。但学校都不出人写,我怕村支部一忙起来,真把这个宣传报给掐了。”
“我来吧,”吴真已经拿起了毛笔,“只是,我的字勉强能看,你别嫌弃才好。”
吴真的字当然不丑,他外公的字在当地小有名气,吴真的一手字,就是从小跟着外公练出来的。
起初吴真并不喜欢,一直到他成年后,才真正明白了书法的妙处。
对他来说,写字的意义在于能静心,凝神,去躁。所以此时,他并不只是在帮助别人,这正是现在他需要的。
写完两份的时候,已经到过了十一点,校长对吴真的字赞叹一阵后说:“天晚了,今天就先睡下吧,反正,也不是明天就急着用。”
吴真却又抽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展平,“一次写完吧,”看着校长床上已经铺好的被子,他放下笔:“要不,我去办公室写?”
校长连连推说不是怕吴真扰了他休息,他睡下后,吴真继续下笔如飞。
乡村的夜晚很安静,外面偶来传来几声犬吠,毛笔的柔韧笔锋刷刷地落在纸面上,吴真突然想起他少年的时候。
曾有一段,他的字怎么练也没个长进,他自己也寻不出理由,就像是进了迷局一般。
后来,外公严令他搁笔一个月,再拿起笔的时候,所有的困扰和疑惑都一扫而空,他的字果然比以前大有进宜。
所以,身处迷局之中,并不一定要执于眼前,不必急着寻找答案,不必忙着做决定。
有时候,退一步,反而能看到前路上云消雾散,豁然开朗。
的确,多么像他现在。他不再急进地争取池涛,转而不动声色地对沈为冷眼旁观。
而后,他发现,沈为对池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只要沈为不放手,池涛就不会放手,这是必然。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在这个晚上终于被理清了,吴真在灯下轻叹一口气,他一直在得到,其实,并没有失去什么。
第四十五章
在寒冷的屋子里,似乎连灯光都要很久,才能亮得起来。
把门在身后关上,池涛接过沈为手里的暖水瓶,不敢看沈为的目光,沈为的手很凉,池涛也是。
背对着沈为,池涛终于低声说:“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沈为望着他的背影,“你走的太久了。”
池涛转过身来勉强笑一下,“这么远,路上不好开车吧,又赶上下雪了。”
“还好。”
池涛咬着嘴唇,“你也看到,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这里条件太差,你不习惯的……”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沈为打断他。
池涛抬起眼眸,“沈为,我,你来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你工作本来就忙,这里是穷乡僻壤的地方,你住不了两天的。”
说到一半,池涛又垂下眼眸,声音更低,“我不想你为我,受这样的苦。”
他转过身,不让沈为看到渐渐变红的眼圈,“我倒点热水给你喝,晚上菜我做咸了,你一定渴了。”
握着杯沿,池涛忽然忧伤的笑了一下,“以前,你应酬多,喝醉回来,我好像,都没倒过水给你。”
他的笑容更恍忽,“以前我真是个孩子,从来没想过,我也可以,或者应该为你做点什么。”
沈为接过杯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池涛还是仿佛在出神,“你胃不好,夜里疼醒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给你做点东西吃,我那时候就只会泡方便面。”
沈为还是没有说话,池涛看着沈为同样明显清癯的面容,“你现在睡眠好些了吗?以前你失眠,我都没有在夜里陪过你。”
沈为把杯子放在地上,猛的伸手搂住池涛的腰,把他紧拥在怀里,嘴唇热烈的覆盖上去。
“别说了”,沈为的喘息间是池涛滴落的泪水。
捧住池涛的脸,沈为用手指把眼泪拭去,“才说不像孩子了,你见哪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的。”
把池涛拥在胸口,沈为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辗转而过,再次落在池涛的嘴唇上时,已经带着灼热的气息。
气息是熟悉的,身体也是,沈为用嘴唇把池涛的情感加温,他不惯于吴真式的温柔撩拨,沈为的欲求直接而强势。
池涛喘息着,沈为刷的拉开他厚重的羽绒服的拉链,手探进池涛的毛衣里,沈为的手掌冰冷,池涛的身体滚热,池涛在他怀里无法克制的战栗着。
冰冷的手掌揉捏着每一寸坚实青春的肌肤,如冰火两重天,直到手暖了,身体,更加火热。
把池涛压到单人床上,沈为无法克制的去解开他的皮带,把长裤一把扯到脚踝,池涛躺在床上喘息着,眼睛湿润,这种湿润让沈为彻底失控,他从小桌上拿起一瓶润肤露,满满的倾倒在池涛已经坚挺的腿间,池涛再次被冰凉的液体激的打了一个寒战,但下一刻,他却咬紧嘴唇才能抑制沈为硕大的坚挺未加扩张的强势进入,滚烫的性器,冰凉的润滑,所有一切,都在两个极端。
他就在这样痛到无法喘息,却又激动到难于克制的一分分激烈里,身心都融化在沈为的渴望之中……
第四十六章
落下最后一划,吴真看了下腕上的表,已经过了两点。
写好的宣传报摊在桌上,吴真拿起一本书压住边角,他搁下笔,轻轻拉开门栓,走出去。
冬夜寂静空廖,天边寒月如霜,雪地反射着月光,把没有灯的走道照的很亮。
宁静,一直渗透到心灵深处的宁静,乡村的夜晚总是和城市不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浮躁,没有喧嚣。
风凉的刺骨,但吴真舒服地深吸一口气,这样澄澈的平和,他很喜欢。
吴真点了一支烟,走道那一边传来门轴转动的声音,声音不算大,但在沉寂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明。
吴真转头看向走廊那一头,池涛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门里走出来,又回头轻轻关好门,是沈为。
关好门,沈为走到窗边,面向窗外点了一支烟。
映着雪光,能看清沈为的神色,不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也不是小别胜新婚后的餍足,那是一个极为落寞的表情。
沈为没有看见他,吴真抽了一口烟,他看见沈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扁小的锡壶。
是酒,无疑。吴真跟沈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好像除开开车的那一次,沈为都喝了酒。
沈为其实是个忧郁的人,这是吴真的直觉,他饶有兴致地笑了下,在他看来,少有人的表象会和本质一样,沈为这样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吴真要是真以为他从内到外都是混不吝,那就是他自己浅薄了。
夹着烟的那只手慢慢把盖子旋开,沈为转过身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着头一口一口地喝。
一个强势的男人,在某个特定的瞬间表现出的落寞,曾经沧海后沉积下的寥落,很颓废的沧桑感,如果吴真还是十年前的吴真,可能只要一眼,他就会被打动。
斜倚着墙壁,吴真猛吸一口烟,他的确被打动过,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梁东就是用这样的表情俘获他的。那个时候,梁东坐在篮球场旁边,在众人喧嚣中独自萧索,吴真看了他很久。
越过人群,梁东的视线突然与他在空中相接,只是一次对视,就掳去了吴真的全部。
很可笑,沈为总是让他想到梁东,他们相识的时候,沈为对池涛的态度,就是当年,梁东对他的态度。
那时候,沈为对池涛,像对一个宠物,高兴的时候看几眼,不高兴的时候扔在一边,连顺毛都不必,池涛的喜好,池涛的情绪,全都不是沈为需要关心的。
吴真笑了下,他觉得自己笑的很苦,这就是梁东对待他的方式。
之前,他那么着急地介入沈为和池涛之间,他喜欢池涛是不错,但往深了想,又何尝不是因为池涛太像当年的他。
池涛和沈为之间是绝对的失衡,吴真厌恶这种失衡,除了击碎,他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沈为梁东好像又并不一样,看得出来,沈为是没有吃过苦的人,但他会在冰天雪地的数九严冬,来到千里之外,只为了把池涛找回去。
吴真想到学校外面窄小简陋的出租房,在那里,他病了两天,他烧的人事不省,梁东知道,但他等了两天也没等到梁东来看他一眼。
那就是他曾经深爱的人,那时候,他们还是在同一个城市。
他们是真的不一样,梁东对他是断然果决的郎心如铁,沈为对池涛,无论是不是因为爱情,至少还有出于人性的怜惜。
吴真笑的越发苦涩,怜惜,对于自己的情人,这是他给予的最多的一种感情。
怜惜,一直是他在给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曾经对梁东有憧憬,但梁东不给他,当有人能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他是从外到内一样强韧的吴真,连平生最深刻的铭心刻骨,他都只用了三天就能放下,他如此强大,怜惜还是留给别人吧,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