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挥袖子:“他的牡丹蔷薇算什么,我当年在他手上折了本家的十二个高手,都没找他算账,他会为这点子东西跟我翻脸?”
是的,凤行想,二公子突然回来确实很奇怪,魔界对这场婚礼都淡淡的,更何况二公子那种脾性的,大抵是真的有事才顺便回来的。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沮丧,总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笑话,以为很重要的,其实在临水他们眼里,什么都不算。
他只是棋盘里的一枚棋子,于魔君是,于临水是,于临花还是。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爆发,只是借着他的由头爆发了出来,他便以为自己是那个重点,而事实是,谁都没把他当回事。
真是讨厌到要死的感觉,凤行想。
沸腾的大地停止了那种让人心惊的耸动,泥土便一寸寸龟裂开来,除了他们所站的地方,土地都像饥饿的大嘴,露出青黑的缺口。
“父皇在想什么?”临夜疑惑地道,“有你在,我们怕什么缺水?”
龟裂的土地断的纷纷扬扬的,甚至形成了声音,且渐渐攀升,越来越大,像是风啸龙吟,回荡在天地间,像是轰然倒塌的大山,又像是大地的怒吼,震耳发聩。
“我怎么知道。”临水居然也有点不耐烦,摸着左颊上的血痕,“他不肯下来跟我打,又护着大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微一冷笑:“难道是真的想等二哥醒了,跟我打一场,他都不用出手?”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似的,那些干涸的土地里陡然伸出了一支绿叶,极小,却极倔强,在干枯的土地上冒了头,绿意盎然,像个小脑袋。
“那是……”
绿色的小叶子生机勃勃的,看上去如此的弱小,却带着让人不安的旺盛生命力,它迅速地长出茎干,拼命的疯长着抽出新的枝条,而枝条又蔓延出更多的嫩芽,肆无忌惮地开始向上延伸。
龟裂的土地里似乎有着无限的力量,那绿色的叶子很快就长成了一棵树,拼命地从大地里挣脱出,快速而优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镇定指挥着,那么的有条理。
一滴血从空中落了下来,掉到那棵绿色的树上,所有人都仰起头,看到它慢慢地由翠绿变成了血红,那滴血像是符咒一样,渐渐地把树都染成了红色。
“开花了。”
十三低声说,那棵红色的树开始变得杀气腾腾,一朵花苞在它的顶端形成,充满了煞气的血红。
红色的花苞越长越大,陡然绽放了开来,这一刻几乎是天地变色,星沈月暗,妖艳的红划破了长空,像是一弯月亮一样缓缓地伸到了长空。
那朵花,流窜在暗空之上,血红如珠,花瓣繁密狭长,如同爪牙,层层叠叠的悬挂下来,又带了三分妖娆,在流光下狰狞可怖,花色所过之处都开始融化。
“他居然用了血之花。”临夜仰头道,“他还真想杀掉我们啊,三哥,你再不动手,我们可就真等死了。”
临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朵花,他的周身燃烧着半人高的碧色火焰,烧得烈火熊熊,那花便半分都不敢靠近,只在他上空打转,连红色的光都落不下来。
红花碧火,多妖娆的景象。
凤行痴痴地看着,觉得自己来魔界这么多年,现在才算开了眼了。
“父皇的驭花之术居然不在二哥之下。”临夜低声道,“不过三哥为什么不用水?”
十三露出一个极其耐人寻味的笑:“再没听过用水去对付花的。”
确实如此,水还能滋润花朵,凤行想,不过看十三那缕微微笑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临夜却比他敏感多了,想了一会,又默默地望了一会儿临水,才默默道:“他的绝招其实是火不是水。”
他喃喃自语:“是了,我怎么忘了,他叫临水,也是来了斑斓山之后改的,父皇教我们的都不同,我便以为他该是掌水的。”
“碧焰是他们狼族的绝学。”临夜还是小小声地嘀咕,似乎在想他自己的事情,“他在本家的地位岂止不低啊,他就是狼王吧,难怪他之前那么骄傲,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上斑斓山的,在狼族做王不是挺好么。”
这种问题,临水自然不会回答,十三也没有回答,凤行更是无法回答,只好都去看临水,后者却忙得很,压根没空看他们。
“您不相信就算了。”临水笑哼哼的,他身边的火越烧越旺,已经快一人高了,青光笼罩开来,高空的花瓣都有点萎缩,“就算他醒了,要跟我打,您就能讨到便宜了?他本身亦仙亦魔,才对青君格外留情,在魔界跟上三界两头混,你借他之手杀了青君,让上三界都容不下他了,您以为他就会善罢甘休了?”
凤行发现,临水不常讲话,但是挑拨离间的本事也不小,一字一顿,字字珠玑,每句话都一针见血:“您的斩魔台布置的快,他原是想回来求我跟他联手的,只是被您先下手了,他若是醒了,您料事如神,觉得他会不会帮您?”
21 拣尽寒枝不肯栖
他张开手指,广袖宽檐,往前走了几步,稳稳地上了那天阶。
“临水……”凤行一惊,不由自主地大叫,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你……”
你想上去么?他想问问,但是临水并未回头,连脚步都不曾略顿一下,他便把嘴里剩余的话咽下去了。
他似乎再没有资格问临水什么了。
临夜却比他直接,伸手便道:“把二哥留给我。”
临水果真停下脚步,他正站在玉白的石阶上,比他们平白高了一人多,黑衣长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嘴角居然勾着一抹笑,却凉凉的。
他并不回答临夜,只是眺望着远方,半晌才懒洋洋地搭了一句:“把脸上的血擦擦。”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扔在临夜脸上,嘿嘿一笑。
“其实嘛。”临夜目送他一步一步走上去,用帕子擦脸,“他还真蛮适合做魔君的。”
十三道:“你又想到看什么。”
临夜把沾血的帕子塞回袖里,便道:“城府深啊,我竟不知他跟二哥何时好上的,他俩联手倒是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只是他既然与二哥相好,怎么父皇收二哥那会儿不动手,还任由我糟蹋呢。”
十三苦笑:“你还真相信他的胡扯啊。”
凤行有点奇怪,临夜却想的比他快,哼了一声:“那他抓住了二哥什么小辫子,确信二哥必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总不能真是二哥的愧疚。”临夜抢着道,摇摇头,“二哥不是那种人,他能求三哥什么,三哥才会那么说的。”
临水走的缓慢,天劫极高,他走了好一会儿,才上了一点,但就从那点开始,便看不清他的身影了,天阶边缘白云飘飘云山雾罩,上方一切都含糊起来。
十三目光澄澈,倒是不隐瞒:“青君的魂魄吧。”
他顿了一下才慢慢解释:“殿下杀了紫薇星君之后便略有奇怪,之后便总留了一手,悄然给他们留一缕魂魄。”
“我道怎么他的太星宫里总有股隐隐的灵气在飘,还当是他偷偷在修仙,还当是他话柄等着抓他错呢。”
临夜恍然大悟:“那次他偶遇青君,便悄然偷了一缕,现在二哥知道了,便来求他,要回那缕魂魄,难道二哥今次愿意回斑斓山了,他原是怎么都不肯再回斑斓山的。”
他细细想了一下,又疑惑起来:“不对啊,青君那会儿还完好无损,被他取了一缕魂魄,如何能不知道,就任由他取了。”
“这我却不知了。”十三摇头,也略有迟疑,“殿下其实蛮奇怪的,他……”
他才张口说了一半,上方却陡然传来了一声格档声,不大,却极其清冽,想必是什么武器相交击的声响。
他们一瞬间都静默下来,仰望苍穹,上方祥云缠绕,却宁静祥和的很,除了刚才那声,便再无声音了。
临夜望了半晌,才慌忙道:“他们架了结界,打起来了。”
“大公子和临水?”
临夜脸色奇怪,吞吞吐吐的:“父皇和三哥。”
十三陡然变色,他细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圈,里面却没有出现任何东西,只是空气陡然稀薄了起来,沉闷的让人窒息。
“他说了什么?”临夜搓着手问,迷惑不解,“他怎么进去的,那阶梯可是王阶啊,会认主的,血统越好,爬的越高,按他的血统,他上一半就该被摔下来了。”
十三却不管他的嘀嘀咕咕,脸色凝重,细长的眉毛向上翘着,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浅浅的。
随着临夜的话语,之前那个绵长无垠的天阶陡然塌了,包括那些玉柱,碎成了粉末子,连半空的祥云都不见了,只余下了一块空旷的大地,血红广大,似乎吸了绵绵的血。
“走吧。”十三拉过凤行,冲临夜点点头,眼神复杂,不知道是喜是忧,“他把天阶打了。”
临夜也后退,云雾散去,前方便陡然开阔了起来,虽瞧得不大清楚,却能看到临水了,他正拿着他那杆枪,舞的密不透风,红色穗子像一朵血花一样飘扬在半空里。
“三千世界,众生黩武。”临水站在大地中间,停止了舞枪,他似乎在唱歌,又似乎不是,声音低哑而昂扬,像是能撕破长空,声调繁复而古老,凤行只能听得清这么一句。
“走吧。”临夜再不敢停留,拉着凤行匆匆后退,“快点,十三,拉结界,用血。”
他大喝一声:“一木浮生,一砂极乐,一方净土,一笑尘缘,一念清静。”
“临水、临水在在叫。”凤行被临夜拉着,死活不肯走,他听得到上面的声音,似乎是临水的,又似乎不是,因为临水是声音总是很轻很轻,这个声音却有股刚烈到妖娆的味道。
临夜拉着他,兀自冷笑:“他在叫又如何?你是能帮忙还是会心疼?”
临夜的眼睛黑的像墨,深处却有一股暗红,红丝隐隐,显得他的眼睛极其可怖,被他盯着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被一条随时会咬人的蛇看准了,凤行忍不住抖了一下,却还是不肯动。
“临水。”凤行固执地道,“临水没走,我们不能丢下他。”
漫天都是血红,连旋转的风都是浅红的,好似这个世界又回到了最原始的馄饨时代,蒙昧而又浑浊。
他挣扎的时候,总算想起来了临水平时指点他的一切东西,手忙脚乱地用起来,却是用来反抗临夜的,把临夜气的不行。
“要不是三哥关照。”临夜冷冷地道,“我非把你千刀万剁了。”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凤行看到他的右手上已经有了隐隐的风刃,漆黑热烈,随时都会盖在他身上。
“你打好了。”凤行虽然畏惧,却也不肯走,强自镇定,“他为你出生入死,你却丢下他跑了。”
临夜大怒,十三挤过来,把凤行提到一边,压低声音,也是大怒:“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闹。”
他拽着凤行,往半空看了一眼:“凤行君,你留下也是给他添乱,跟我们走吧。”
凤行还是不肯,十三却不耐烦了。
“装什么呢。”十三性子不好,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好,却极少这样刻薄,“你真这么关心他,会那么说他?”
他看着凤行,眼睛里的鄙夷遮掩不住:“他确实不及二殿下千尊玉贵,却也是有我们喜欢的,你既那么说了,何必那么惺惺作态。”
临水……凤行心里一动,他之前因为二公子跟临水大怒的话,原来他们都听到了,也是,他自嘲地想,这斑斓山里的人都擅长不动声色,只有他一个傻子,还以为他们都不知道。
确实如此,他那么跟临水说了,连临水那样的好性子都道跟他再无关系,像十三这样的可不是要鄙夷他致死?
可是……可是他还是关心临水的啊。
“你除了会烦他,你还会什么?”临夜却比十三还要不耐烦,“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像个娘们。”
半空之上雷声招招,凤行又恨又怒:“你们怕你们自己走就是了,不必顾忌,说来,你们不也就是为了他那句话吗?”
要不是临水要临夜照顾他,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妖魔早放弃他跑了,现在又装什么深情?
“你以为谁会愿意带着你。”临夜冷笑,“你这般朝三暮四,今日三哥明日二哥的,你等着,二哥醒了,非把你撕了。”
他似乎想起一件事:“先前我要说的,我倒忘了,别自恃着你救过三哥了。”他薄薄的嘴角露出一个浅薄的笑,十分恶意,“再没听说过人类能救他的,他怜悯你蠢笨,扶持你一世荣华富贵,怕你疑心,编了个谎言骗你,你却当自己真是他救命恩人?”
那声雷简直是打在凤行心里的,震得他发痛,忍不住退后一步,抬头看到临夜冷的像冰一样的眼眸,却不得不承认临夜说的是实话。
从之前开始,他就在疑惑了,像临水那样的妖魔,能需要他救什么?他心里隐隐的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如果相信了,他将要把自己置于何地?
他自恃是临水的救命恩人,理所当然地享受临水的照顾不说,还常以此去强迫临水帮他做事,这……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临水笑的温温和和的样子,又记起自己做皇帝那会儿,临水帮他忙东忙西不说,还要照顾他那不知所谓的爱情。
那时候的自己蠢的可怕,做了多少错事,临水都一声不吭地帮他,如果他压根就没帮过临水,他有什么资格那么理所当然?
他感觉自己的心碎了一块,百感交集,又羞又喜,羞的是他居然那么曾经烦过临水,喜却更多,临水那样帮他,还是找着理由的,是不是说,他对临水是极其特殊的,或者临水喜欢他?他这么想,却有点心虚,四处张望了一下,怕被临夜他们发现,却发现后者们正在远视着前方,压根没注意到他。
“那是……”
22 少年安得长少年
仿佛能把大地都撕碎的飓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悸的宁静。
静的仿若死去的世界,却把人心烧灼的像要干涸了,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眨眼之后便爆发出了了轰天巨响。
凤行叫不出声音,他隔得太远了,只看得到临水在那龟裂的大地上翻滚着,所过之处土地沸腾,蔓延出一片血红,而临水像是一条小虫子一样,扭曲着翻滚,苟延残喘到了让他心悸的地步,脆弱的似乎魔君一捏就能捏死。
他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捏了一下,细细的疼,却绵绵不绝,心头一把暗火狂烧,烧的他想大叫。
临夜已经放开了他,他却再也没有勇气扑过去,那些蔓延出来的红已经缓缓过来了,铺天盖地的腥气,都是临水的血,红的耀眼夺目。
天地那么大,显得临水那么小,凤行看到他挣扎着站起来,长发委地,额头上沾满了血,扶着长枪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像是龟裂大地上的一粒小小细沙,一晃眼就会被土地吞噬。
他感觉到手上痛的要命,茫然低下头才发现是十三在握手,力气太大,把他的指骨都握断了。
“你去啊。”他没有来得及叫疼,推了十三一下,嗓子火烧火燎的,“你们这么厉害,干什么都在这边看着,去帮帮他啊。”
“进不去。”十三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微红,再也没有先前的嚣张了,“王者领域,我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