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显赫轻踹了林立安一脚,“怎么,大过年的见到我就不知道说两句福气话么?”
林立安一看见他心情就好了,“过年好。”
两个人正说话间,远处开始放烟花。
烟花咚的一声开始放,吓了林立安一跳,下意识地低声骂了句什么。
倪显赫没听清楚,不过看着空中灿烂着的姹紫嫣红,伸出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握住了林立安的手。
林立安正觉得冷,见倪显赫的手握过来,感叹着这小子够细心够义气,紧紧反握了他的手。
此时此刻,天际绽放了最大的一朵红色烟花,转而陷入沉寂。
倪显赫说,“初一那天没给你打电话,现在是2000年了啊。”
林立安说,“是啊,千禧年了。你看《X战记》了么?今年也没世界末日啊。”
“人物都漂亮的不行的那个?我喜欢封真。”
林立安说,“封真?神威多帅!而且你看,最后一定是他赢,因为2000年已经到了啊,小日本的首都也没怎么样啊。”
倪显赫白他一眼,“这是元旦那天就该知道的好不好?”
林立安忽然叹了口气,“真好,能和你一起看烟花。”
倪显赫握着林立安的手在原地挪着步,两个人都站在冰面上,寒气从运动鞋底窜上来,倪显赫说,“我们去麦当劳吧。”
座位有点凉,林立安找到个有软垫的地方,等着倪显赫买热可可,嘴里呼出白气,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他出来了至少一个小时,林妈妈在家等着该着急了,林爸爸也该回家了。
倪显赫端着托盘正向林立安的方向走,林立安正望着他,忽然被他身后的一个身影吸引住。
男人只穿着一件对襟的黑色羊毛衫,袖口的花纹特别熟悉,跟林立安自己的一样。
那是——林妈妈入冬时为林家父子买的。
林立安只看见林方豪的背影,身边的座位上,一个大卷发的年轻女人咧着嘴哭着,双手痉挛一样抓着林方豪的手,猛烈地摇着头。
林方豪忽然甩开了年轻女人,从侧面的门出去,钻进了外面的黑色车子。
卷发女人追出去,就在车窗外面拍打窗户。
林立安猛地闭了眼,再睁开,他使劲儿地盯着,他要看清楚,这是不是真的。
倪显赫握住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个刚才满心欢喜的男孩子,现在已经像一座冰冷的石雕。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景象,倪显赫早在小学时代就经历过,可是林立安却不一样,他把父亲这个角色看得比天高,把家庭看得比地重。
他按住林立安的肩膀,“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相信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可怕的事情,真相可能有千千万万种,你可以问他的,你可以听他解释的。”
林立安握紧了拳头,这就想冲过去。
倪显赫按住他的肩膀,“冷静!你是想要整个麦当劳的人都看你们父子俩的笑话么?”
林立安几乎是怒视着他,“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爸,不是你爸!”
倪显赫的笑容锋利起来,“哼,我爸?如果是我爸的话,我会比现在更冷静更淡定,你难道不懂什么是见怪不怪么?”
林立安挣脱的动作停止了。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林立安咬着嘴唇坐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热泪。
林立安说,“难道我爸对我妈的好,每天的笑容,在我面前的那些恩爱,都是假的?”
倪显赫握着林立安捧着热饮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和爱护,就好像咳嗽一样,没有办法掩饰,也很难作伪。你爸爸是个生意人,在做生意人之前是个农民,如果他能把生活当成演戏,骗了所有人,那么他早就当影帝了。”
林立安的眼泪掉下来,倪显赫只能看见他泛红的鼻尖。
“我妈走到哪里,买衣服先想着的是我们父子;家里条件这么好了,我们父子的衣服都还是自己洗;大年三十,一个人包好几锅饺子;亲戚朋友,她方方面面都顾得到;爷爷奶奶,从来没说过我妈一句不是。我妈最多就是厉害了点,不会撒娇,可是她不雷厉风行,怎么帮着我爸看管生意?”
倪显赫说,“记得成龙说的么?我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你爸爸,最多也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林立安重重地把热饮砸在桌子上,引来侍应生侧目,他大声说,“我不会!我要是娶了个女人,我一定一心一意对她!我绝对不会背叛她!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是男人就伤害她!爱不专一,那么什么价值都没有!”
倪显赫一怔,“爱不专一,什么价值都没有么?”
林立安看着他,认真地说:“当然。”
倪显赫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握着林立安的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元稹写的,多少人为之传诵,可是元稹自己却没有办法做到。现在,这个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鼻尖发红眼里全是热泪的少年就能做到么?
倪显赫没有办法判定,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真正从一而终的爱情,所以没有办法像林立安一样,为了父亲疑似的出轨而激动,为了专一的爱而大呼小叫。
林立安回家的时候,林妈妈正急得团团转,林方豪坐在沙发上轻声安慰着。
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洗洗睡了。
第二天照常上学。
他憋着一股气,学业上却更加专注。
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倾诉他所看见的丑恶的秘密,林立安从小就是个极其自卑自傲自尊的人,他不会向任何人展现他家人丑恶的一面,包括最好的朋友宋小涵。
只除了倪显赫。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知晓着这件压在心头的事,知道他不会向别人泄露,知道他会适时的倾听,知道他会一直在原地,这让林立安觉得安心,这是对信任感破碎的林立安最重要的东西。
Chapter21
当窗外的花香变成夏日的鸣蝉,高考终于近在眼前。
最后一次模拟考,学校有意放水,提高士气,大家都考出了从来没考过的高分,宋小涵看着自己640分的成绩笑得合不拢嘴,林立安则看着自己689的高分难以置信。
高一的时候,对林立安颇有微词的班主任曾经问林立安的理想学校,林立安答出浙大的时候,尚且带着很多不自信。
如今,班主任找他谈话的时候则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觉得你考上清华北大的希望很大。
连老师们都为林立安压力过大晚上睡觉睡不着而感到忧心,英语老师特地找来了助睡眠的音乐磁带给他。
邵永之和倪显赫相对轻松地多,两人模考都是稳定在680以上,最后一次疯狂加分的考试,邵永之更考出了710分的全校震动的高分。加之邵永之拿到了清华20分的加分,而倪显赫则拿到了10分的加分,相当于是有了一重保险。
高三同学的自习课时间延长,同时课间休息时间也延长,同学们吵闹着出去打篮球,打羽毛球,踢毽子释放压力,邵永之和倪显赫站在窗台前,看着楼下欢乐的同学。
邵永之问:“想好了学什么专业么?”
倪显赫问:“你呢?”
邵永之苦笑:“我学什么专业有差别么?将来要做的事情都一样,父亲的意思是学经管,以便打理伯父的生意和自己的产业。
倪显赫说,“我想要学医。”
“学医?”邵永之一贯沉稳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倪显赫笑了,“学医不好么?在国外,从来都是最好的学生学医。”
邵永之笑道:“但愿你能得偿所愿。”
高一的时候想高考如何惊心动魄,可是按部就班准备考试用的水笔,涂卡笔,橡皮,透明带;看考场,到最终走上考场,一切都在不温不火的中过去。
林妈妈特意给林立安买了一件红t恤,林爸爸把车开到了考场门口。
对于林方豪,林立安一直避免着过多的接触,经常就是一回家就钻到书房,他理智得听了倪显赫的劝,高考前实在不该影响双方的情绪。
数学题很难,出考场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苦着个脸,林立安的一道12分的圆锥曲线题也没能做完,他没和倪显赫他们对答案,这是他们的传统,从来都对考场上就疯狂对答案的焦躁人类很反感。
英语题答得很顺。
理综合最后的那道物理题很难……
考完之后,林立安把家里的教辅资料教课书整理好,准备卖废纸。
收废品的人在楼下吆喝,林妈妈想要叫他上来,林立安制止她,说:“等等吧,万一没考好要福复课还得用。”
林妈妈没好气:“你个乌鸦嘴,乱说什么呢?”
次日去学校估分,L省前些年是先填志愿后高考,如今终于进步了点,也是先估分后报志愿。
拿着答案册子,林立安的心渐渐沉下去,几个科算起来加了几遍,都是650上下。
倪显赫估完分,看林立安呆呆地坐在原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林立安的脸色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你怎么了?”
林立安说,“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去不了清华北大了。”
倪显赫沉吟,“你想要报哪个学校?”
林立安有点茫然,“我能去哪?”
他高三一年一直在为了清华北大努力,可是现在估出来的成绩离往年的分数线少了20分,他实在没有那样的胆子去冒险。
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面前千万种可能对他来说和无从选择没有区别。
倪显赫说:“你想要学什么专业?想要上哪里念大学?”
倪显赫注定要去北京,他不会容许林立安去别的地方上学。
林立安说,“我不知道,大概会去北京吧?我不习惯南方的气候。”
倪显赫故意放慢声音,“那,不是就不能去复旦,浙大,上海交大这样的学校了么?”
林立安想了想,说,“不行,我不能离家太远,还是北京吧。”
倪显赫接着说,“选好了地点,就要选学校了。如果去北京的话,你觉得,人大怎么样?”
当天晚上林立安臭着一张脸回家,晚一些时候,林方豪回来了,林家夫妇面面相觑,不敢问林立安估分怎么样了。
最后,林立安从书房钻出来,叫了声,“爸,能不能进来和我说说话。”
林方豪已经担心了好一会儿,这时候赶紧跟着林立安进屋。
林立安关了房门,还在里面锁上了,林妈妈在外面骂,“小兔崽子,你们爷俩是把我当外人对吧?”
林方豪说,“小安,爸刚才一直没敢问,你考得怎么样?”
林立安沉默了一下,说,“还行,就650左右吧,上下不会超过10分。”
林方豪乐了,“傻儿子,这么好的成绩你怎么还臭着张脸,把我和你妈吓得,还以为你过不了一本线呢?”
林方豪在林立安书桌上找到记载着历年高考的录取情况的一本厚书,开始研究起来,一边看一边说,“儿子,就按咱么一家三口之前商量的,去北京吧。”
林立安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方豪问,“你想去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
林立安对北京清华北大以外的学校都很模糊,忽然想起倪显赫说过的,要是去北京,就去人大吧。
他对林方豪说,“你看看人大这几年的分数线吧?”
林方豪翻到人大的那一页,林立安凑过去看,每年的分数线都精准地比他估的最低分低2到5分不等。
林立安暗暗称奇,倪显赫怎么好像是早就按他的发挥水平帮他选好了学校的样子。
林方豪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见识的世面越来越多,有了许多自己的主见,也不想让儿子学工科,读一系列的自动化,工程之类的,就给林立安报了人大的经济学,财政学,工商管理,其余服从分配。
第二志愿是他们班同学普通用来当第二志愿的天津大学。
第三志愿报了XX理工大学。
一切都是按照市重点历年的经验来进行的,即使是最后保底的XX理工大学,也是很不错的一间,最重要的是离家近。
林立安一直倦倦的,商量好志愿之后,林立安忽然坐正了身子。
“爸,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林方豪一怔,随即问道:“你想要问什么?”
“你爱我妈么?”
林方豪笑了,“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小孩子家家问这个干吗?”
林立安执着地再问了一遍,“你爱我妈么?”
林方豪说:“当然。”
林立安忽然站起来,“你爱我妈?你爱我妈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搅在一起?”
林方豪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你就这样和爸爸说话?”
林立安憋了太久,早已经管不住自己,他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推开门,看了眼在厨房无知无觉的妈妈,摔门而去。
林立安顶着一股气,出了家门,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茫然地在小区里转着。
从小到大,亲戚朋友之间有很多夫妻中有一方或者是两方一起出轨的例子,可是当真相狰狞着面目出现在林立安的面前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连骨骼都是冷的。
兜里揣着的,是崭新的摩托罗拉,泛着蓝绿色光芒的键盘很漂亮,林立安翻着通讯录,宋小涵也没考好,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其他的同学在学校虽然和他关系不错,可是绝不会有诉衷肠的交情。
至于倪显赫,倪显赫,林立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倪显赫越来越多地参与他的生命,有一种动物面临危险时本能的抗拒。
那种感觉太奇怪,让他对人类所有的感情都产生了定义和属性上的怀疑。
朋友之义,男女之情,亲人之爱。
他爱爸爸,爱妈妈,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血缘,可是没有血缘的感情,又是用什么来维系的呢?
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忘记了和张倩甜甜蜜蜜的那些交往。
几年时间,他连林佳佳的脸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以前很铁的,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来来回回,倪显赫这个人,在身边太久了。
即使是这么久,也没办法问出他的真实想法,也没有办法肆无忌惮和他交流自己的感情,找不出突破口,就好像被装进锅里,盖着锅盖煮,憋得喘不过来气。
最后林立安还是给倪显赫打了电话。
“喂,是我。”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倪显赫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打电话?”
“我不知道,我已经等你打电话等了很久了。你是不是想我了?”
林立安觉得有点别扭,可是还是说了实话,“嗯。”
“选好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了么?”
“人大,报的经济,财政学,工商管理。”
倪显赫并不惊讶,说道,“嗯。”
“我和我爸说了。”
倪显赫说,“吵架了?抛出来了?无处可去了?来我家吧,反正你也来惯了。”
这次倪显赫家有人,林立安刚坐电梯直达了门口,脱了鞋,还没等敲门,门从里面开了,一个盘着头发穿丝光连衣裙喷着浓烈香水的女人钻了出来。
撞上林立安,打量了他一眼,倪显赫出现在门口,说,“妈,这是我同学。”
倪妈妈早就忘了当初咬了儿子的臭小子,只是淡淡地扬起下巴高傲地点了点头,带着不可一世的样子踩着高跟鞋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