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那守卫终于出现在了门口,等他跨出大门的时候,风十二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皓云,依旧是如初见那般清冷,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之前逮住风十二的城门守卫正想上前邀功,却见皓云直接越过他,朝风十二走过去。
「风家兄弟。」
只一声,虽是冷冽,却也带了些焦急的神色,风十二转脸不看他。
也是,皇帝亲自颁下的御赐婚配中的新娘子好端端地从丞相府中不翼而飞,他不急才怪。
皓云又靠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风十二,段红现在何处?」
「你问我?」风十二故作夸张地拉长脖子看向皓云,见对方只是冷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八成已经认定人是他劫走的。
「先不说人是不是我劫走的,就算人就是我劫的,那又如何?」抬脸挑衅地看着皓云,他就不信他能把他怎么着。
这边风十二一副吊儿郎当打死他都不说,那边皓云一副全身散发寒气冻死人不偿命,一时之间,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那。
「公子!公子!」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风十二抬起头,正好看到迎面奔驰而来的一匹骏马。
皓云听到那叫唤声便转了头,看到自家家丁下了马,立马上前,道:「怎么样?找到没?」
「回公子,小的一路先去了柳府,柳家老爷和夫人均说未曾见过柳无常。」
风十二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心底嘀咕着,柳无常劫了人之后就直奔皇宫了,柳家老爷和夫人当然不可能见到他。
皓云一听,立刻回头瞪向风十二,风十二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一记。
「别看我,我也没见到。」
皓云眼神又一转,看向傻站在门口的另外一拨人——被他忽略了很久的押风十二到丞相府大门口的城门守卫们。
他负手弯腰,客套地问道:「各位官爷,在下询问一声,你们在见到他的时候,有见过其他人吗?」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之前有动静还好些,这会儿连夜里虫子都没了声,一整个诡异的静。
风十二被绑得有些不舒服,冲着寒气直冒的皓云喊道:「喂!给我松绑。」
绑了他那么久,够了吧,想他也是为了顺利一点才不介意被绑的,但是到这时候,还绑着他就没道理了吧。
对面静默了好一阵子的皓云听到风十二的声音,抬头瞧他,半晌,忽然转身,对着站在门口的家丁道:「去准备准备,我要带着风家兄弟去趟皇宫。」
风十二大概猜测得出皓云为何要将他带去皇宫,段红是昏君吩咐安置在丞相府,人不见了,他总得找个替罪羔羊,而这个时候最理想的现成羔羊就只有他风十二这一只。
也难怪一直不给他松绑了,风十二承认如果自己没有被绑着,就算最终自己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败在人多势众的丞相府那边,闹一场是少不了的。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绑着进了皇宫的时候,自己一直以为的「柳无常杀昏君」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倒是发现自己担心了老半天的柳无常,居然和那昏君正喝着宫中御酒谈笑风生。
而柳无常当然也没想到会见到被绑着的风十二出现在他面前,当下转头看着武尚,道:「干嘛绑我家美人。」
武尚笑笑,看了眼一进来就面无表情看着他和柳无常喝酒的皓云,示意这件事情不该问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以前风十二是没有尝过这种滋味,现在他算是一次性彻底尝了个够,顺带也记了一分在柳无常头上。
柳无常见没人回答他,只得站起身,三步两步走到风十二面前,伸手就要给他的美人松绑。只是手还没摸那绳子,有人就阻止了他的动作。
「柳家无常,这可是在我丞相府劫了段家小姐的嫌犯,要替他松绑,总得先问过我的意见。」皓云冷冽的声音飘过来,硬生生打住了柳无常一脸的笑以及伸向风十二的手。
柳无常转头看向皓云,道:「皓大公子,无凭无据怎能随意冤枉说我家美人是劫段家小姐的嫌犯呢。」
风十二冷哼了一声,算他有脑子,知道在这个时候替他说话。
「谁都知道风十二一年前因为打断了段家大公子的腿而与段家结下了梁子,试问一句风兄弟,你愿意娶段红吗?」皓云抛出一个引子,然后将问题转向风十二。
陈年往事被人提起,风十二自然不会高兴到哪去,如果不是为了十三的话,他甚至不想和任何一个姓段的人再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
柳无常瞧着风十二臭着整一张脸,心知此时他定是想卸了他和皓云,叹了口气,道:「皓大公子,这话应是问您自己。」
柳无常的问话,无疑是触到了在场至少两个他最不能得罪的人心底的一段难堪,不过柳无常只能看得到皓云僵着脸,对着他直冒寒气。
「柳卿,莫要急,先替风十二松绑吧。」
身后传来武尚的声音,柳无常脸上立刻挂上平时里惯有的痞笑,乐颠颠地上前替风十二松绑。
终于被松了绑,风十二捏了捏拳头,柳无常后背直冒冷汗,脸上却还是勉强嘻笑着拉住他往一边退下去。
「慢着!」皓云出声,止住了柳无常想拉着风十二半路偷溜的意图。
风十二回头瞧他,道:「怎么?想打架?」
皓云转回头眯眼看向风十二。
「段红在何处。」如冬日寒风般的冷风刮过,整个御书房瞬间降了温。
柳无常见这两人又对上了,急忙拉住风十二,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让捏在手里的这只暴躁兽瞬间爆发。
风十二从来就不吃别人所谓的威胁压榨,对于皓云想在气势上压倒他,他没道理要示弱,转了头对上皓云,扯了嘴角,道:「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顿时,整个御书房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柳无常都能看到皓云平日里面无表情的那张完美的脸几近破裂。
届时,就糟了……
柳无常轻咳了两声,朝依旧坐在那冷眼旁观的那位君主使了个眼色,之前劫段红确实是在他默许之下顺利办完了,皓云也主动进了这御书房。现在他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却还是一副优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模样。
「哼哼。」清了清嗓子,柳无常试图激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接着道:「那个……美人,我们得回去收拾收拾南下了。」
柳无常这话表面上是说给风十二听的,实际上是暗示坐桌边的那位适可而止一点,不就是要他帮忙办事吗,那么简单的事情,他答应不就成了。
风十二转回头,冷眼看得柳无常抖了好几下,张张嘴正要说什么,那位一直在旁观装聋作哑的君王终于开了尊口。
「皓爱卿莫急,这段红现下是风家十二郎的未过门妻子,人被劫走了,急的也应是他,所以这人嘛,朕就派他与柳无常一起去寻便是了。」
一言九鼎,武尚说出的话,就是圣旨,纵是皓云再是不高兴,也不能怎么着,柳无常欢快地拉着风十二谢主隆恩,一溜烟出了御书房,让门口的小太监带路出了皇宫。
第七章
待两人七拐八拐,明着暗着偷溜回景风客栈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噙着一脸微笑满面春风的武掌柜,看着跨进客栈大门的柳无常和风十二,侧头吩咐着景朝去端茶水。
柳无常和风十二一踏进景风客栈,就嗅到了一丝怪异。
平日里的景风客栈名副其实就是一家野店,门可罗雀,所过之客寥寥无几。然而刚才他们进门之时,感觉到这股清冷的味道较之平时更胜了几分。
怪不得武掌柜今儿个心情如此之好,竟让景朝给他俩端茶送水。
柳无常推着风十二在大堂角落里那张小桌子旁坐下,小声道:「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让景朝给在下和美人端茶?」
武掌柜笑咪咪地喝了口酒,道:「是啊。」转头又瞧了风十二一眼,又道:「无常兄弟,你又惹你家美人不高兴了?」
柳无常撇撇嘴,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家美人那是爱之深责之切,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奸商是不会懂的。」
武掌柜轻笑了声,喃喃了句:「爱之深责之切啊……」适时,景朝端着茶水走了过来,武掌柜伸手过去接过来,替柳无常和风十二倒上茶。
柳无常顺其自然接过武掌柜递给自己的茶,顺带把给风十二的茶杯也拿了过来,一脸狗腿样放在风十二面前。
风十二接过茶杯,放在面前,道:「人呢?」他指的是被武掌柜劫回客栈的段红。
武掌柜瞄了眼站在他跟前的景朝,道:「在我房里。」
「噗!」
柳无常刚端起喝进去的茶,瞬间从口中喷了出来,幸好坐他对面的武掌柜闪得快,水雾未曾沾到他身上。
风十二气定神闲地放下手上的茶杯,站起身,转身往楼上走。柳无常擦擦嘴,朝武掌柜和一脸阴沉的景朝嘿嘿一笑,抬脚跟上风十二,嘴巴还叫嚷着「美人,等等无常」。
风十二开了门,走进去,反手将门拴上,再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
他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现在段红这一面已经解决,他不需要多操心思,只要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便好。
既然他们已经定了要南下,那这趟南行是势在必行,既然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那红玉蝉,那么和段家再次对上也是迟早的事。
他风十二不怕天不怕地更不会怕一个区区段家,可偏偏就是怕了段风。
一年前的一幕幕轮番着在他脑中闪过,其实……就算是现在,在风十二的印象中,仍残留着段风那犹如疯子一般的歇斯底里。
若是未曾见过这号人,若是段风在当时就死了,或许一切和现在都会不一样。
一千一万个悔不当初,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面对风十二的局面是——必须再次面对一年前的窘境。
「啪啪!」
有人拍门,风十二收神,起身坐好,道:「谁。」
「美人,是我,无常。」
对于柳无常如此中规中矩地事先敲门,风十二不适应地愣了一下,道:「有事?」
门口的柳无常踟蹰了一下,道:「关于这次南下……」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进来说吧。」
话音刚落,门「吱呀」开了,柳无常惯有的那张不带一丝正经的笑脸出现在风十二面前。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伸手指了指对面,道:「坐那。」
柳无常在自个儿面前从来就不知何谓分寸,坐得近了,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能缠上自己上下其手。
说实在的,他不讨厌离自己远些的柳无常,虽说没个正经,整天嘴上就知道挂着美人乱嚷嚷,但是他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也不似段风那般疯狂,自然也会放心一些。
「说吧。」
柳无常摸摸鼻子,看着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在生气,也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的风十二,道:「那段风……」
段风这两个字刚蹦出柳无常的嘴,风十二便惊了似的抬起头,道:「段风怎么了?」
柳无常闭嘴,敛了笑,若有所思地看了风十二好一会儿,才道:「没怎么,只是有些在意这个人。」
风十二垂下头定了定神,忽然笑道:「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是个不会武的文弱书生。」
段风不会武,他不像他妹妹段红那么外向开朗,好动手动脚,他只是继承了段家世代在朝中占一席之地的段家人风采。
然而,风十二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弱却执着的可怕。到现在,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何段风会对他抱有那种可怕的执念。
柳无常状似无意地伸手给自己倒了茶,道:「能让美人如此在意,在下倒不如做个文弱书生。」
风十二抬起头看着柳无常拿着杯子想掩饰却显露无疑的吃味,笑道:「别,我倒是怕了这类人,如果你是个文弱书生,我定然离你百里之遥。」
「为何?」柳无常不解,从风十二说话的语气中便能看得出,段风这个人无疑是能让风十二另眼相待,单单就是这一点,他就妒火中烧。
风十二瞧了他一眼,仰身躺下,深呼吸了口气,道:「你可知一年前我为何打断了段风那双腿吗?」
柳无常顿了下,道「我知,但也不知。」
他从不想隐瞒风十二什么,也觉得没必要隐瞒,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世人所知道的或许只是披在这件事外表上的那层皮,对于风十二的脾气,柳无常自信能把握个八九分。
风十二听到柳无常如此圆滑的回答,倒是有些不适应,虽说知道柳无常在京城和人打交道了那么多年,或多或少总是会有些油腔滑调。
不过他认为……柳无常那放荡肆意的性子和段风完全不一样,或者可以说,两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段家与风家是世交,从小我便认识了段风。」
同他与风十三一块长大的段风,打小就跟他们厮混在一块,风十二相信,这世上若说谁对他和风十三最熟的,怕也就只有段风了。
段风不会武,段家老爷从小就打算让他从事仕途,与对段红的放任不同,段家老爷对他这个段家独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和风十二、风十三厮混得久了,段风总是抱怨父亲不让他习武,起先,豪爽的风十二总会安慰他说「整天打打闹闹的男人没有出息,像你才是有抱负的男人」,可抱怨得多了,他也就没那么多耐性去哄一个总是纠结在这类小事上的顽固者。
八岁那年,风十二记得那年京城柳家来了风家,为了何事不知,他只知道从那日开始,风家和段家便失了往日的和睦,关系变得僵持,段风也就不再常来风家与风十二、风十三玩闹。
风十二向来情浅,加之那时年纪尚小,起先还难过一点,时间长了,便也淡了。
直至一年前,段风就如风十二所言那般,成了「有出息有抱负」的大官,光宗耀祖,合该是段家人最风光的时候。
可就在那时候,多年不与风家接触的段家大公子,传了封信给他。
说到此,风十二顿了下,这后面的事说出来有些难堪。
柳无常见他顿下了,道:「我记得你八岁那年,我正好十岁,与父亲一同南下,首先到的就是风家。」
也就是那次,他见到了风十二,十岁的柳无常在京城跟着他娘,打小便扫荡京城各个角落,凡举稍有姿色的男子女人,他都见过。
色如春花,气深神隐,柳家夫人打小就教他,何谓蛇蝎美人,告诫他色不迷人人自迷,看人要看得深沉。
十岁第一次见到风家十二郎便生好感,打从那时起,江南风家十二郎的所有大小事他都想知道得一清二楚,除去段风这号人……
如果说他对段家人的印象,应该就是从父亲口中听到的那句「天纵奇才,只可惜执念太深」,以及武尚曾经同他说过的「江南段家,不可小视」。
风十二倒是不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通常只见过一面之人,他都没多大印象,就算柳无常与他见面的场景再是惊天地泣鬼神,也不及他的忘性。
对于柳无常这个莫名出现他面前的男人,风十二更多的是无奈,很多时候明明比他精明,比他强,却总是一脸愉悦地对着他低头。
真的是无可奈何,甩不掉,却在一段时间后发现,竟有些习惯这个人黏在身边,比起别人,他宁愿相信柳无常。
相信……多么不可思议的词。
「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柳无常的声音传进风十二的耳朵里,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过神来,风十二看着床顶,道:「没什么,就让我去红楼见他。」
他也当真去了,当时只道是一般好友的邀约,却不想见到了深沉得只剩一脸虚假微笑的段风。
思及那晚段风的疯狂行径,风十二依旧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明明是个大男人,阴狠起来竟是那般令人恐惧。明明……他只是回绝了他的疯狂而已。
「他做了什么?」此时的柳无常脸上看似很平静,全身却紧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