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杰愤然甩开罗战的手,坐在水坑里,醉醺醺得,目光落魄失神。
“小洛,你睁眼瞅瞅你现在,都成啥样儿了?这算什么啊?”
罗战指着人吼:“你至于的吗?你就不能争口气,活出个人样儿给我看看?是爷们儿就立起来,戳直了!”
“你还说我,你还骂我?!……”
洛杰眼里汪出两团水雾,嘴角委屈地抽搐着:“战哥你现在得意了?你多牛逼啊你?!你把刘晓坤都给扳倒了你现在牛逼上天了!”
罗战叉着腰,瞪着眼:“合着你是怪我呢?怪我废了你的金主儿,挡了你发财路了?”
“我没怪你,我没有!”洛杰声嘶力竭地喊,眼泪突然涌出来,“我讨厌姓刘的我早就想离开他!我说我要跟他分,所以他才打我,他打我啊啊啊——”
洛杰把脸埋在膝盖里呜呜呜哭起来,一张俊脸都哭咧吧了,通红扭曲着,完全不顾及这张脸面。
“小洛,你赶紧起来,去医院把脑袋包一下……”
罗战从身后薅住人,想把这家伙扶起来。
洛杰自暴自弃似的,死活赖在泥水里不肯起来,抬不动。他突然回过脸,一把抱住罗战两条腿,坠在罗战身上,死摽着不肯撒手。
“小洛!……别闹。”罗战沉着声音。
“我不,我就不!”洛杰抱着罗战撒赖,破罐破摔似的。
刘公子如今倒掉了,那一群有钱的狐朋狗友被牵牵连连,查掉不少人。洛杰彻底没了依靠,像掉了魂儿。
跟罗战,罗战进监狱;跟刘公子,刘公子竟然也进了监狱!
洛杰觉着他简直就是这世道上最倒霉催的一个人!老天爷对他不公,为什么就这么千方百计算计他,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安安稳稳能依靠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姓程的警察就这么好运气?
那个警察碰巧赶上罗战出狱,跟了罗战罗战忒么的一转眼就发大财了,做大老板了,现如今十几家连锁店地开着,开着新车,住着新房,那俩人是如胶似漆,吉祥如意的一家人,而自己这边儿凄风冷雨,形单影吊!
罗战是癞蛤蟆?洛杰现在觉着自己才是一只大癞蛤蟆!
罗战和程宇那俩人都是白天鹅,两只恩恩爱爱比翼齐飞的白天鹅!
那两只白天鹅忽扇着翅膀,扭动着肥硕的臀部游开了,在碧波湖面上留下两道水波纹儿,连看也不会多看身后的癞蛤蟆一眼……
“战哥我知道你们现在都瞧不起我,都笑话我呢吧!看我现在混成孤家寡人了你们特得意吧!”洛杰薅着罗战的裤子,不放手。
“小洛,你放手。”
“我要是不放呐?”
“你够了,放手。”罗战冷着脸。
“战哥,哥!!!”洛杰狠狠抹了两把眼泪,在大雨里声嘶力竭喊着,“哥我知道错了我特后悔你原谅我一回成吗哥!你别跟那个警察在一块儿!……”
罗战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掰开对方的手指:“我跟程宇不会分开,我爱他。”
“你爱他?你怎么就非要跟他在一块儿呢!”洛杰流着泪吼道,“那个车祸还不够严重吗?战哥你差点儿送了命,他也废了一条胳膊不是吗?战哥他跟着你也算是倒了血霉了,你还偏要跟他好!”
罗战那天在瓢泼大雨里揪着洛杰,摇晃着逼问,你这些话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
俩人都像落汤鸡一样,滚成两只泥猴子。
洛杰一把推开罗战,沾满泥水的手抹掉眼泪鼻涕,眸子里射出妒意和忿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实话!战哥你瞧不起我,那个警察还侮辱我,我为什么要管你们两个人的死活!”
“我爱程宇有错吗?我过不起你了吗,程警官他害过你吗?”罗战两眼血红地吼,“小洛,你跟哥说一句实话!”
“你为什么爱他不爱我?!你爱他不爱我!!!”
洛杰放声大哭着,踉踉跄跄地在雨中跑走,头也不回,不理会罗战的大吼大叫。
程宇的急性胃病已经痊愈,这天偏巧下班儿早,破天荒地主动发短信勾狼:【晚上去你那儿睡,想我了吗?】
程宇还惦记着那天说的话呢,等咱身子骨好利索了,好好准备准备,上你一次。他也渴望罗战的身体。
罗战回信:【最近忙,累了,改天成吗?】
程宇对着手机屏愣神儿,蓦地有些失望。罗战这几天对他突然特别冷淡,莫名其妙地。
果然热恋期过了吗?
还是罗战不像当初追求他时对他那么上心、那么钟情了……
深深陷到感情里的人,都是当局者迷,患得患失,得到了最怕再失去,恩爱过就怕不能长久,程宇毕竟也是凡人一个。
罗战带着一身泥汤子回到公寓,衣服都没脱,一屁股躺进浴缸里,呆望着天花板。
他身心疲乏,不想见人,尤其不愿意让程宇瞧见他这副乱七八糟衣容不整的德性,没法儿跟程宇解释我今天又出去找那谁谁了我问他那件事儿了结果我俩吵起来了巴拉巴拉……
罗战知道程宇最不乐意听旁人提起那事儿。
罗战也知道,废掉的手臂是程宇一辈子永远的痛。即使这人性格一贯要强,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鸣冤喊疼,罗战明白的,程宇为他付出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条胳膊,是事业和前程,是一个曾经完美的身体终生无法修复的残缺感,无法弥补的遗憾……
罗战心口上那块久远的阴霾不断弥漫,扩大,沉重的阴影堵在肺腔里让他憋闷得呼吸困难。五年了,他一直只当那是场意外,而小程警官在意外中舍身救下他一条命。
他这么爱程宇,他最怕程宇会受委屈。
如果程宇当年吃的苦受的伤竟然是为他所累,是一场精心预谋蓄意制造的重伤害,罗战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想掐死自己。
一个人的过去,历史,就像这个人遍身皮肤的蔓延生长的纹路,已经与肌肤融为一体,刮不掉,抹不平,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抛却掉。
如果程宇不认识你这个混球,现在是好好的一个人,戴着小警帽儿,扛着冲锋枪,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刑警,肩上也几杠几星了,这么帅,这么完美的人……
很多事情,就是陷得越深,越想不通,情深难抑。
罗战窝在酒吧里,跟最亲近的几个兄弟喝闷酒。
杨油饼说:“大哥咋了?您又跟程警官闹别扭?又是因为奶酪儿?”
罗战两眼发直,摇头:“小洛根本不是问题,影响不了我跟程宇铁打的感情。”
杨油饼:“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影响您跟程警官?哪天您的小汤圆儿小蛋糕的再跑回来搅和?”
“去你们的!……”罗战红着眼睛,狠狠地搓脸,哑声说,“我觉着自己特对不起程宇,我配不上他。”
栾小武不平了:“您怎么对不起他?怎么就配不上他?”
罗战哼道:“小武,你觉得你跟小徐大夫,你配吗?”
栾小武摇晃着脑袋,认真地说:“论学问是配不上,可是我也挺有本事一个人儿,我还开店赚钱呢,我养得起晓凡!咱就算配不上,但是我如果跟晓凡在一块儿,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儿!……我对晓凡凡是真心的!”
罗战用力点点头:“是,你不会对不起小徐大夫。小武,如果有一天因为你的过错,晓凡他再也当不成医生了,硕士白念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白瞎了,一辈子就只能当个男护士了,他这辈子事业前途都毁在你这小王八蛋手心儿里了,你怎么办?”
栾小武埋头想了一会儿,不吭声儿了。他觉着自己肯定不会这么毁他家晓凡凡的,可是他忽然理解罗战的心情了。
罗战说:“我现在特难受,我觉着对不起程宇,我都没脸见他。你们都不明白这种感觉。”
罗战给洛杰打电话,洛杰不接,狂打了几十遍,才通上一次话。
罗战冷冷地:“小洛,跟我说实话。”
洛杰回道:“凭什么?”
罗战:“凭他妈的你这些年还叫我一声哥!凭你丫还有良心!”
洛杰:“您还认我这个人吗?在你眼里我有良心吗?”
罗战:“咱现在谈的是程警官受伤这件事,我要知道谁干的,谁是罪魁祸首?!我不会饶过那个王八蛋!”
洛杰在电话里冷笑:“呵,战哥您说实心话,这种事儿的罪魁祸首,就只是搞出一起车祸的人吗?”
罗战急了:“洛杰!你别浑!”
洛杰也急了:“浑的不是我!战哥你当初是干什么的,你不是黑道儿上混的吗?
“程警官受伤反正跟我一丁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我又没害他,我也不稀罕他缺胳膊少腿,你跟我急赤白脸吼什么吼?我才是最倒霉、最无辜的呢,战哥你无辜吗?你敢说你这个人是清白无辜的吗!!!!!”
罗战情绪失控,一把将手机狠狠掷向墙壁,摔了个粉碎……
他想起了若干年前那个腰缠链子锁抡着砍刀恣意横行的年代,周身的热血狰狞地奔涌着,热汗粗俗地流淌着,什么都不管不顾,为了兄弟情谊,为了江湖义气,为了钱,为了名利,为了奢侈的生活,或者仅仅就是为了纵欲贪欢,争着抢着,追逐着,砍砍杀杀……
那时候可曾用脚趾头想过,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会因为这一段劣迹斑斑的过往,而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正逢夏季,各类犯罪活动猖獗,西城分局展开严打活动,重点打击辖区内涉嫌非法经营淫秽色情服务业的场所。
什刹海派出所连同附近的厂桥派出所、西单派出所,联手出击查封违法夜店、歌舞厅。
程宇又是所里的刑侦队队长,每晚整队集结出警,突击搜查排查各个夜场。每趟出门儿都不走空,警车里带回来一伙一伙卖淫的嫖娼的,白天再挨个儿审讯,忙得黑白颠倒。
程宇坐在警车里,望着窗外耀眼的霓虹灯和繁华的夜市,心头忽然有些迷惘,于是发短信:【你在哪儿呢?】
罗战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最近挺忙的,忙过这阵儿一定好好陪你,想你呢。】
程宇也不知怎的,或许是凭直觉,或许是人太精明了就爱钻牛角尖儿挖掘事实真相。他随即就往世贸总店打了个电话:“你们老板在吗?”
值班经理没听出程宇的声音:“我们老板不在,您哪位啊?”
程宇漠然地:“哦,没事儿。”
程宇马上又打到砂锅居:“罗战在吗?”
杨油饼可认得程警官的嗓音,忙说:“战哥不在啊,程警官您找他?您打他手机啊!”
“哦,我没什么事儿。”程宇顿了顿,说,“最近市里严打各类非法经营、涉黄,你们平时注意着。”
“那肯定的,我们做生意都老实着呢,程警官您放心!”杨油饼连声应承。
程宇觉着不必再到炸酱面馆和护国寺小吃店查岗了,罗战根本就没在店里,这厮最近瞒着他,不知道忙什么呢。
罗战也确实没忙饭馆的正经事儿,他现在脑子里哪还想着店面的流水、每天的营业收益?钱这东西在他眼里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跟程宇有关的事儿才是他的心头肉。
麻团儿武着手下的小兄弟打听到,洛杰最近重新捡起老行当,混迹在厂桥大小翔凤胡同附近,某家高档会所。罗战对那一带最熟悉,原来就混在那片儿。
会所门口管得还挺严,拦着不让他进,要VIP金卡。
罗战横眉立目地:“我找人,洛杰在里边儿吗,让他出来!”
对方特别拽:“我们这是私人会所,高级的地方,你谁啊你?没金卡不许进!”
罗战一肘子推开拦他的人:“我谁?老子当年混大翔凤胡同的时候,你们几个还没从爹妈裤裆里爬出来呢!”
洛杰横躺在沙发上,穿着透明镂空的背心,包着臀的紧身裤,媚眼迷离。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骑在他身上,两手在他衣服里摸着,剥掉他的裤子。洛杰仰着脖子,笑嘻嘻的,修长的白腿勾上那男人的腰……
罗战把门撞开了。
没等那人扭过头来,罗战伸出两手薅起那男人的衣服领子,把人从洛杰身上撸下来,拽到地上。
“哎呦喂……”肥胖的身子滚到地上痛叫,“你谁啊你?!”
“麻利儿地赶紧滚!”罗战懒得多看一眼,抬手一指门口。
“你你你,我花了钱的!我给了过夜的钱我不是买钟点儿这还没到点呢……”
“你滚不滚?!”
那家伙一看罗战发狠的眼神儿就知道是硬点子,以为碰上了争风吃醋的,皮带都来不及系上,提着裤子跑出去。
罗战气得,指着洛杰:“你就这样儿了是吧?”
洛杰半醉着,懒洋洋地:“我咋样了——”
罗战吼道:“这他妈是个鸭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这样儿混了是吧,糟践自己是吧?把裤子穿上,跟我走!”
洛杰抽回手,撅着嘴,眼里水汪汪的:“你甭管我,你管不着我。”
罗战认真地说:“小洛你缺钱吗?你缺钱花我给你钱,你以后正正经经做人成吗?”
洛杰嘴角划出弧线:“战哥,我不缺钱。我就是来解闷儿的,我一人儿在家里闷得快要死了,找个人陪我!”
罗战:“……”
洛杰一张很漂亮的脸却笑得悲凉:“哥,我好不容易都快把你忘了,你又跑来勾搭我……你把人给轰跑了,要不然你陪我玩儿?”
罗战没闲心思跟这人扯淡。
他这些天翻来覆去想这事儿,想了很久,非常难受。
罗战坐下,说:“小洛,你跟我去趟公安局。我要你做个人证,交待一份口供。”
洛杰慢慢地从沙发里坐起来,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你让我去局子里做人证?你开什么玩笑?”
罗战:“没开玩笑。”
洛杰瞪大了眼:“你为什么啊?就为那个警察?”
罗战严肃地点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程宇的胳膊不能就莫名其妙被人废了。我得给程宇一个公道,也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洛杰惨笑:“战哥你挺聪明一个人儿,你他妈的脑子轴了吗?我要是真跟你去公安局交待这事儿,你不怕把你跟你们家老二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再给抖出来?你不怕再栽进去啊?”
洛杰突然想哭,低吼着:“我不想提那事儿,我为谁?我也是为了你!!!”
罗战眼底突然洇出血红色:“我为了程宇!”
洛杰看着罗战,心里也难受得不行。罗战多爱程宇啊,为了那个警察,简直什么都不顾了,连他自己都不顾了……
洛杰缓缓把脸埋进手里,喃喃地:“战哥,我跟你说……是姓刘的干的,他想害你们。”
洛杰那时要跟刘大少分手,俩人动起手来。
刘晓坤原本就傍家儿无数,对洛杰并没真心。
可是老子不要你那是我自己不想要你了,你敢跑出去跟别人了,那就是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跌了老子的脸面,哪能由着你!
洛杰挨了一顿暴打,被按在床上折磨了一夜,第二天没起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