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来,他安排几个灵为男人定期提供饮食,以延续他的生命。敛逐渐发现,自己可以克制自己的脚不踏入关押的洞穴,却制止不住自己的心。沉寂了几百年,终于冲破所有封印和羁绊的思绪,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殁雪界,从馥郁的花草到繁茂的树木,从如洗的蓝天到飘忽的浮云,从潺潺的溪水到圆润的石头,一点一滴就能勾起他的回忆,尽管它既不长久,也不甜蜜。
敛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伊尔的存在。将粗俗、卑贱的可怜虫拖到自己面前,那个软脚虾连站立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浑身颤抖地闭上眼睛,一副等待受死的窝囊样子。这种卑下的人,肯定不会成为影响自己的威胁,敛再一次确定了这个事实。
但当他咬破了那人的脖颈,鲜血争先恐后地漫入咽喉的时候,他似乎重温了旧日的感觉——混合着痛楚的温暖,向往和爱恋,仿佛重重的蛛网将他包围。
伊尔中等个子,在他的怀里更显得娇小,垂死的挣扎即便用尽了全部力气,仍然挣不开敛一只胳膊。贴近摩擦的肌肤燃烧出欲望的火焰,从皮肤烧到心底,又从心底蔓生。他忍不住松开牙齿,舔过脖子上的伤口,创口处立即止血,自然地愈合。
男人已经昏迷,敛拨开了他遮挡下身的布料,一只手探了进去。长指自动消去了尖锐的顶端,大拇指捏住了前端,中指摩挲着深入,再深入,指尖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兴奋感也逐步升腾。
好想……好想……一直压抑的欲望,蓦然升到了顶端。敛将伊尔平放在石床上,屈起了他的双腿。金发散乱地铺在寒冷的巨石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微微张开的男人毫无防备地躺在那里。
敛一直明白,从夏拉到这个男人,只要他想要,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不管是用伪装也好,暴力也罢,他完全可以让人类服服帖帖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每天什么都不做,只等待着他夜晚的临幸。不管那人心里想着谁,不管那人情愿不情愿,不论如何,他是他的!敛的所有物……
不,他不能这么做……
“敛,你是鬼蛛族的继承人,承担着延续种族的责任,但是记住,人类只是延续后代的容器,永远没有资格成为你的爱人。”
“父亲,我对人类没有任何兴趣,为什么要从那样卑贱的物种中选择容器?”
“鬼蛛族的人丁单薄,你成年后,除了若溪之外,几乎不可能遇到纯血的雌性。而选择人类容器,借用他们的虚弱身体,不仅能保证血统的纯正,而且随后就可以处理掉,免得很多麻烦。”
父亲冷漠的脸晃过,敛突然回想起当初的情景,生育过他和若溪的容器,在若溪未曾满月之时,拖着骷髅一般皮包骨头的身架子,在保留了一角阳光的密室里上吊而死。幼小的他看到了这一幕,漫不经心地撇过眼,就像看到了其他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躁动瞬间隐去,敛恢复了冰封般的冷漠模样,丢下躺在原地的伊尔。
鬼使神差一般,他平静地步入了自己设下的禁地,顺着溪水一直走到山顶,芳草掩映之中,无碑的坟墓孤单地立在当中,因为之前播撒过药物的原因,它的周围仍然像许多许多年前一样寸草不生。除了敛之外,没有人知道谁被埋在那里。妹妹的尸骨被小心地运往夜珂的领地,而他的骨头,则随着敛留在了时光凝滞的殁雪。他还是自私地分开了他们。他甚至不再记得夏拉的模样,只知是灿金的发丝,一缕缕泛着诱人的柔光,蔚蓝的眼眸,纯净地不含杂质,何其无辜和清澈;只清晰地感受到当初的绝望的陷落、成全和报复,从始至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逼迫得无所遁形,痛彻心扉。
夏拉喜欢吃杏仁饼,吃多少都不嫌腻。若溪无意中一带而过的话,被他一直珍藏在记忆的深处,猛地曝光在白日之下,陈旧的气息却带着一丝甜点的馨然。墓地四周的鲜花全年开放,里面的人一定不稀罕了,看到了生前喜欢的杏仁饼,他就会高兴的吧。
敛觉得他那日这样想真是疯了。可是如今,他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还是潜入了殁雪外的人类小镇,带回了一包点心。夹着杏仁片、深棕色、一直掉渣的点心。他觉得自己愚蠢地可笑。罢了,与其放在死人坟前任它坏掉,不如赏给活着的人。
没想到伊尔居然主动前来,但看到他干裂的唇、渴求的神情,一切都有了答案。略一点头,得到准许的男人趴在池边,捧起冰水,小口小口地咽下去。
“拿去。”
敛拾起衣袍旁边的纸袋,扔向伊尔。他反射性地接住,点心的碎屑被抛了出来,零零星星地落在伊尔的大腿上,呆愣的表情维持了几秒钟,随后他蓦地一颤,捧着点心,飞速站起身逃了回去。
刚扑进洞口,伊尔险些撞到一个人,那人灵活地闪开,轻灵地像暗夜的幽魂。伊尔在一瞬间只捕捉到几缕划过脸庞的银发。
“你是?”伊尔定住身子,惊讶地盯着对方。
“伊尔,我是敛的仆人,以后照顾你的起居。”柔美的声音,高挑的女妖如她的主人一般高傲而清冷。
“随我来吧。你不会住在这里了……”女人浅浅地笑道,“鬼蛛族容器所享受的待遇,你以后就会明白。”
第七章:交易
夜珂注定了为敛而生,为敛而死。她等级颇高,但终究只是个附属品,一旦敛死去,她亦无法独活。
她心甘情愿。
自从城暮大人指着瓷白的婴孩,叫她以他为主的时候,她就欣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正如若溪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夏拉,敛懵懂残酷地执着于妹妹的伴侣,珂暗暗地恋慕主人的父亲,鬼蛛族的首领城暮。
她怀抱着人类样貌的小婴孩,稳稳当当地托起他的小身子。主子像极了缩小版的城暮,那乌黑的明亮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孤高的影子。作为纯血的鬼蛛族后代,她深深地相信,敛和那个容器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而自视甚高的城暮,自始至终不过是利用容器罢了,怎么会有半点真心?
明知道爱的人不可能爱自己,但也不希望他把爱完完整整地献给其他存在。城暮不许敛和容器有接触,侍奉敛的夜珂并没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容器。她一次趁着四周无人,偷偷地溜进禁地,迎面看到一座乌黑沉重的石门,表面平滑,足足几百斤的门与石壁几乎没有缝隙。普通人力气再大,也不可能从里面推开。
珂是夜妖,黑夜弥漫的时候,她可以像雾一般潜入。小心翼翼地消去了自己的气味,顺着长长的甬道,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尽头的房屋。
城暮怀里搂着一个男人,臃肿的腹部高高隆起,而四肢瘦弱得仿佛麻杆,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的虚脱状态,不时发出低沉的呻吟。城暮端着粥,一勺勺地哺进他的嘴里。他脸上挂着她从没见过的表情,深沉似水的温柔,祥和安宁的平静。
不不,记忆中的城暮大人,冷清,残忍,野心勃勃,不应该为了那样丑陋的生物动容……怎么可以……
珂当时一片混乱。她要阻止城暮作茧自缚的行为,她一心为了他好。
容器不久后诞下了敛的妹妹。城暮没有立即将若溪从他身边带走,一方面她不是鬼蛛的继承人,另一方面,珂不得不承认,这是城暮给予男人最大的仁慈,放不了他,便赐给他一些慰藉,例如衣食享受,例如新生的孩子。但容器生下第二胎后,健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每天坐起来都成问题,更不用提照看幼小的若溪。珂就顺利成章地被派往他的身边,照顾他和孩子。
因为长久的孤独寂寞,他见到了活生生的女孩子感到很亲切,没有几天的功夫珂便获得了男人的信任。她逐渐得知,他和城暮大人曾经相爱,那时他不知道城暮是妖,后来他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情愿呆在暗无天日的奢华牢笼里为他生下继承人。
夜珂不怨恨男人。她嫉妒,嫉妒地在白日里难以安眠。
若溪是早产儿,容易生病。一天若溪的体温有些高,男人手足无措,夜珂搀扶着他,说城暮在附近,我们去找他吧。
我不能离开这。他摇头。
夜珂温柔地笑,我们只走到石门边,让城暮大人进来。
行到石门边,夜珂在墙壁上画了一个圈,顿时圈中的石壁像波纹一般轮回流转,隔绝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敛,你是鬼蛛族的继承人,承担着延续种族的责任,但是记住,人类只是延续后代的容器,永远没有资格成为你的爱人。”
“父亲,我对人类没有任何兴趣,为什么要从那样卑贱的物种中选择容器?”
“鬼蛛族的人丁单薄,你成年后,除了若溪之外,几乎不可能遇到纯血的雌性。而选择人类容器,借用他们的虚弱身体,不仅能保证血统的纯正,而且随后就可以处理掉,免得很多麻烦。”
珂托着他的手臂,感受到了他剧烈的战栗。他深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显得丑陋而可怜。好像地底下埋葬的僵尸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中,刺眼灼烧的真相一点点融化了他的骨血,他的灵魂。
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便是相信城暮的爱。一旦这个脆弱的屏障被击穿,他承受过的所有痛苦、怨恨、自卑就变得无所遁形。面对着已经一无所有、面目全非的自己,他终于崩溃。
珂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嘤嘤哭泣的婴儿,和用衣服打成绳结,高高吊起、赤身裸体的容器。城暮不久后也到了现场。他冷静地像平常一样,吩咐珂将敛和若溪带出地牢,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挺直的侧影映在萧索的石壁上。
两个月后,城暮死在了妖界的混战中,陪葬的还有影魅族的头领,以及数不清的妖魔。
她间接害死了最爱的人。无可挽回的残局里,她只能看着敛一点点长大,越来越像旧日的城暮。她惧怕出现另一个人类,能够摧毁敛的人。
敛的生命中,迟早会出现一个容器。如果这个容器是伊尔,珂便放心的多——毕竟在伊尔身上,珂见不到任何与夏拉,或者说任何英俊或漂亮的上等人类有共同之处。高贵的出身,优雅的谈吐,惑人的面容,他一样没有。要知道,从前那个容器虽然死时业已形容枯槁,可他凋零前必然是个百里挑一的人。
夜珂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手执一盏心火燃的灯,在幽黑的洞穴里穿梭,伊尔就跟在她的身后。伊尔惊讶地发现,洞穴宛如天然的地宫,有的路广阔,有的岔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洞套着洞,行一段便有分岔口,根本无法弄清方向。
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竟是一个死路,前方石壁森严,没有出口。珂一只手摸着石壁,银色的光芒闪过,石门轰隆隆地向里推开,清晰的回声证明里面还有一条长长的路。伊尔跟随夜珂走了进去,发觉里面和外面俨然成两个世界——
如果说外面的洞穴都是天然不经雕饰的造物,那么里面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和装饰,走廊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三面墙壁非常光滑,顶端雕着繁杂的花叶纹,每隔一两米都点着一盏小灯,灯火在微风下丝毫不见晃动。
经过长廊,往里是几个套间。如果说走廊还保留着原生的气息,那么里面的屋子则像是直接从宫廷复制来的,随处可见的珠宝装饰泛着不刺眼的柔光,硕大的水晶吊灯下是红木的桌椅,精致的烛台,规整的琉璃杯反射出奇异的璀璨色泽。
卧室之中,放着一张大床,天鹅绒的寝被撑起鼓鼓的弧度,上方华丽丝绸的帐子被收起,串串流苏垂落。
伊尔感觉自己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人类的,贵族的世界。
那个妖魔……不是很鄙视人类,而且鄙视世俗的享受吗?他一般只呆在寒潭附近,巨大空旷的冰冷空间,没有一丝一毫赘余的奢侈装饰。
“敛大人不喜欢人类。可是容器还得从人类中挑选。这个地方是从前容器居住的地方。”夜珂放下夜灯,解释道。
他的名字是敛……伊尔不由得怔忪。
“所谓容器,就要生育下一代鬼蛛族继承人。”夜珂仍保持着惯有的体贴和温柔,“这和性别无关。因为诞下的孩子,会是纯血的鬼蛛族,和母体只是寄生关系。”
伊尔并没有消化珂所说的天方夜谭。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镂空雕花镶钻的巨大镜框,当中没有镜子,只有空洞的衬板。
珂走到衣橱前,打开,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衣饰露了出来。轻松地拿过衣橱上方一只半人高的箱子,掀开后,无数经过加工的戒指、项链,分门别类地排列。
“你生下继承人后就可以走。而且,这些都是你的。”珂摩挲着箱子上做装饰的红宝石,“它们之中即使最朴素的钻石链子,保守得估计,都价值50万里拉以上。”
伊尔身子一颤,眼睛扫过箱子,看似漫不经心,里面却藏有的一闪而逝的激动和贪恋。过多的金钱,对于伊尔来说根本没有概念。他不理解为什么一样小小的奢侈品便值几千甚至几万里拉,他只知道一栋普通的、连小花园的房子要500里拉,而整个兰道夫庄园,不包括布置的家具和装饰品,则价值5万里拉。五十万,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
羞耻的感情涌了上来,他居然动心了。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肉体和自由。可是……他的身体,他的自由,又值多少?切碎了卖了,也卖不出一座烛台的价钱吧。
恶魔的交易……罪恶和贪欲混合在一起,他只觉得自己卷入其中,不许逃,逃不了。
对面的女孩儿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恬静美好的无害模样,柔柔地一笑,说:“我不会食言。”
第八章:异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是会来。
鬼蛛族强大到令其他族群忌惮,经过上千年的围剿和混战,剩下的唯有敛这一脉。他曾用一柄锋利硕大的修罗刀将整个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分别以疯狂、桀骜、狡诈着称的寒翼、焰火、影魅三族大妖迫于形势奉他为王。余威所至,使得他能够从容地退出纷争,返回灵异界殁雪森林,无妖敢打扰。
三百年前,敛有十足的把握同时对付三个大妖的围攻。但如今,摒弃了不顾一切、疯狂嗜血的杀戮信仰的他,不一定能胜过任何一个大魔头。
鬼蛛族之所以特殊到令妖令人除之而后快的地步,根本上缘于他们的血统。据说鬼蛛族曾与鬼界订立契约,贡献出了灵魂以换取纯正的鬼蛛血统——黑发黑眼,冷血嗜杀,惊人的战斗力和侵略性。鬼蛛死后没有灵魂,而通过寻找人类容器,他们的血,抑或说是族群的特性,能够一代代,原原本本地传承下去。
按理说,当他们面临种族危机时可以大量掳掠容器进行繁殖,从而称霸妖界甚至人界。实则不然。妖在一生中只能确定一个容器,而且容器怀孕对身体的负担是人类生育的数倍,难产更是十有八九。因此,鬼蛛族倾向挑选男性人类作为容器,身子骨健壮的情况下更能够承受痛苦。但即使容器能够顺利生产,他之后的生命也会折损大半。
鬼蛛族大多没有伴侣,或者说,从未将容器视为伴侣,只当做留下继承人的工具。鬼蛛族一向鄙视人类,而且脆弱的人类在残酷的外部环境下无疑是巨大的累赘。许多妖在得到第一胎的时候便将奄奄一息的容器就地抛弃,尽管他们在一年的孕期内对临时的伴侣进行严密的保护,甚至还表现出某种关心的情绪。
他们以无情着称,和容器的传统有很大的关联,出自人类母体,却加倍地轻贱人类。
“焰火这一次,是来真的了。”敛接过纸笺,毫不在意地瞄了一眼,随手扔还给珂。
嫣红的妖语花体,粗看恭敬有礼,细看满是阴谋陷阱,死对头磨刀霍霍,严阵以待,只等着猎物冲出老窝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