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般都叫我shine。
“真巧,你名字里也有个阳。”
我发现他很爱笑,嘴角总是微微扬着,偶尔会半眯着眼睛,十足的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又异常优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世纪英国贵族的绅士,带些虚伪做作的温柔着,却让人心生好感。
“是,真巧。”我也笑,除此之外似乎找不到话题,却又不想跟他就此沉默。我想了解这个孩子,就像一个父亲想要了解自己的儿子,我想不通这种心情从何而来,最终归纳到过早苍老的心情里。
老人不总是想要儿女双全都承欢膝下么?或许,我真的是觉得自己老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酒吧里喝到花茶,这里还真是奇怪。”他用像个老朋友跟我聊天一般的口气说着,丝毫没察觉这幅弱小的身躯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是多么的不搭调,似乎这样才是理所应当。
我又笑了,带着几分看儿子的无奈:“小孩子,不要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这茶是我独家秘方,酒吧里怎么会有。”
“这样,那你赶快定个价,不然等下我没有办法结账。”他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跟我说,表情很是正经。
我有些忍俊不禁:“算了,当我请你的。”
“嗯,也行,可是你还是定个价好了,因为以后我会经常来,嗯,指定你的血菩提好了。”他点点头,随后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早先喝了酒的缘故,白皙的脸上有零星的红晕,衬着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煞是好看。
我不禁为这孩子的将来担心起来。
(中)
除去年龄不说,安阳真的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说起话来温温润润的,总是带着优雅的笑,不管话题多么无聊都不会脑。
我没怎么看过他和别人聊天,所以一径认为,这是那孩子的处世之道。
安阳就像他说的那样,经常来KING,每次只喝玫瑰茶。其实,我有些高兴,好像堕落颓废的儿子改邪归正了一般,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虽然,好像安阳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们依旧偶尔聊聊天,大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眯起眼睛斜睨着整个酒吧。我仔细看过他的眼神,带点嘲讽意味的怜悯,说实话,那眼神真美,像跳脱凡尘的仙人,却为了什么依旧不得升仙,所以一面嘲讽着世人的悲悯,一面嘲笑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太容易让人沉沦。
但是我并有告诉他什么,他若是客人,我没有立场,他若是朋友,我没有理由干涉。
认识许琛大概是四五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安阳正在为怎么躲他而伤脑筋。
说实话,得知安阳喜欢男人的时候,我有点生气,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情怀,但是很快那点情怀就烟消云散了。三十来年,我经历过的人和事实在太多,过早苍老的心让我太容易接受一切,而且,我也找不出不接受的理由。
充其量是个看好的小辈是个同性恋,这跟我确实沾不上多大关系。开心了可以继续聊几句,不开心了就干脆疏远距离,人和人之间的所谓的感情,也就是这么回事。
安阳打击许琛的办法很有效,也很堕落,他不停的开始找情人,温柔的,帅气的,狂野的,成熟的……
他有这个资本,几乎不会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别人迷惑的团团转。每次见他带着不同的男人在吧台调情,我只能重重叹一口气,为这个孩子惋惜。
看到许琛惊慌失措的找来的时候,我有些担心。毕竟哪个男人都不能轻易接受自己的情人出轨,而且是当面抓获。
果然,许琛的面容很是扭曲,拽着安阳的胳膊有些粗暴的就要往外走,我很担心,这样的情况下安阳大概会受伤,所以将他们拦了下来。
我清楚的看到安阳的眼里闪过不可置信和一份猜不出的情绪,他微微冲我笑,礼貌且温暖,就像当初我劝他喝花茶时候的一样。
许琛很暴怒,说话有些不经思考,我把他们拉到后面的休息室。我理解许琛,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如何对我我都不会生气,索性还好,他恢复的很快。
临走的时候,我拉着安阳的手,想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孩子,不要总是无意义的挥霍别人的爱,你会后悔的。”
安阳的表情有些忧伤,但是他仍旧努力的笑,最后的回话轻轻的,像阵风飘在耳边,一瞬就散了去。
他说:“我哪有被爱的资格呀。”
那一秒,我是真的心疼。
之后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的,但是安阳确实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整个晚上都会泡在KING,依旧找不同的男人调情。我有些生气,委婉的提醒过他几次,最后,甚至改成训斥。每次,他都是冲着我笑,温暖柔和的笑,好像我并不是在训斥他,而是在表扬他一样。
我无奈,对着那样的笑容,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最后,总会变成语重心长的嘱咐。
安阳则会说:“邢天阳,谢谢你,真的。”
安阳总是叫我邢天阳,每个字都是上扬的语调,不分轻重音,每个字都咬的清晰而有力。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原来的时候,在我还能肆意且骄傲的告诉别人我叫邢天阳的时候,他们总爱叫我天阳,阿阳或者刑哥。
我跟安阳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他总是喜欢寻找我的气点,然后心满意足的听我的训斥或者干脆全部接收源自我的怒火,温温润润的笑,带点得逞的狡黠和那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很奇怪,三番五次的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惹我生气,他避而不答,实在避不过了就会说:“哎呀哎呀,邢天阳,你老忍着不生气多压抑呀,我这是给你调节情绪。”
那个时候,我忘记问他,那么,你压抑了情绪,又是怎么发泄?
安阳在我面前,开始像个孩子,调皮狡黠的开始恶作剧,得逞之后就会笑的无法无天,好像得了鱼的猫一样满足,我无奈,也只能由他,但是不否认,我也很喜欢这种相处模式。
我开始不自觉的对他宠溺,像个父亲宠溺儿子。看的出来,安阳很享受这份宠溺。
许琛依旧在生安阳的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绑着安阳不放,那段时间,安阳依旧在找不同的男人,依旧带到KING,但是,已经不再过分的调情。
我实在想不通,对安阳说若是真的不喜欢就离开他吧,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安阳说:“不行呀,离了他,谁养我呀?”
我有些难过,也有点无奈,我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放弃这孩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抛弃?
“我养你,安阳呀,这个世界是有报应这一说的,你挥霍了多少爱,以后,就会遭多少罪,到时候,不要后悔莫及呀。”语重心长,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我又苍老了几岁,但是,我不想安阳后悔,我想他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幸福的生活下去,我在用我自己的经验警告他。
安阳只是“咯咯”的笑,后来听得多了,就会跟上一句:“邢天阳,你怎么还看不透呢?我们呀,都是没有资格被爱的人呀。”
我不知道他知道了我什么事,但是我又觉得他不可能知道,这个城市,没有认识我的人,我又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除非他有预知的能力,但是,安阳没有。
被人看透的滋味不是很好,我有点尬尴,索性不再说话。安阳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扒着我的脸笑的毫无形象,然后说:“邢天阳,你多大了呀,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呢!”
本来我是应该生气的,但是到最后,却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生气,只好恶狠狠弹他一个脑门以示警告。
安阳会捂着脑门冲我笑,温暖柔和,眼里闪着光。
“邢天阳,你怎么这样呀!”
“邢天阳,你这叫恼羞成怒!”
“邢天阳,邢天阳,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邢天阳,我爸爸要是也对我这么好,我死都愿意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我提他爸爸,那孩子依旧仰着头,脸上是明媚的笑,眼里的忧伤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高高的扬着嘴角,始终不让脸上的笑意减退,那样倔强的骄傲着,仿佛只要他是笑的,全世界就不能看不起他一般。
后来,我才知道,安阳只有在他最自卑的时候,才会拼命的展示着他的骄傲,绝无仅有的,仅剩的骄傲。
(下)
日子依旧这么行云流水的过去,安阳依旧没什么变化,倒是许琛,好几次见到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安阳,每每我提醒安阳,他总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心情好的时候会陪他坐坐,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看到许琛挣扎之下的快乐。
我想,许琛是爱着安阳的,即便被安阳这样挥霍,他的爱依旧没有减少太多。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安阳都是不去理会他的,那时候的许琛侧影总是那么的落寞。
后来,KING出了点小麻烦,或者,对于别人来说,那并不能称之为小麻烦。
其实事情跟我关系不大,开酒吧么,总会有点道上的关系,KING虽然不大,但是也免不了找几个后台。大概是上面的人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所以,KING也只是别人拿来泄愤警示的小场子。
那段时间,KING的生意十分萧条,老板上下奔走,到最后也没见到什么成效,于是某一天,生出了脱手转让的想法。
酒吧的老板是谁,对我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原本也是没有打算过理会这些事,只是偶然间和安阳提起,当做闲话一般。
却不知安阳居然失落的对我说:“要是别人买下来不开酒吧了,邢天阳,我是不是就喝不到这么好喝的玫瑰茶了?”
我忽然就想或许自己盘下来继续开酒吧也不错。
安阳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很多时候,道上的事看起来繁琐其实也简单,既然敢拿这块地儿撒野,就是没把这块地儿的老大放在眼里,说不定哪天就又来闹一通,一般人,大概真的不敢接手,或者,干脆换个行业做,起码,风险减少了。
把我的想法跟安阳说,他是一百个赞同,于是我去找老板谈。虽然已经把价格压低了,但是凭我手上的积蓄,那也算是个天文数字,我本来打算放弃,结果安阳歪头想了一会,就说交给他解决。
结果,最后还是许琛出的面。我一直知道许琛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却没想到,他居然是享誉全国的宏业集团的少董。安阳显然是把他哄的很高兴,虽然整个晚上他一直板着脸,可眼睛里的愉悦却没遮掩住。
我不禁叹气,还是一群孩子呀。
有了许琛的帮衬,很快我就全部接手了KING,原来的路子大概是不能走了,本来想着近几天去拜会拜会哪位大神,结果由于忙着装修和开业,就这么耽搁了。
第一次见到失控的安阳,就是在KING开业的那个晚上。
说起来原因倒是司空见惯,没人护着的小酒吧,想要顺顺当当的走下去的确是不太可能,但是大多数道上的兄弟都还是给几分面子不在开业那天闹事的,可是偏偏KING之前就被人瞧不顺眼了,于是一帮人就赶在开业的时候来了个下马威。
应付这种场合,本来我是拿手的,哪知道来的却是一群小混混,大概是刚入行,完全不顾道上的规矩,几句不合,抄了家伙就打了起来。
安阳本来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的,我想他大概吓着了,应该不会跟着搀和,况且我实在也腾不出时间去关注他,于是就没太在意,结果等我解决了身边的几个小混混之后才发现,安阳几乎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他依旧顶着那张温温润润的脸,甚至嘴角还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手上拿着不知哪里来的铁棍,一下一下的敲着身下的人,我甚至都能从那动作中数出节奏。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打架套路,死盯着一个人,完全凭感觉躲开周围的攻击,躲不开了就直直迎上。
安阳就那么静静的挥动着手里的铁棒,身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那样子,倒真有几分修罗的味道。
周围的人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有些新人甚至傻了眼的怔在那里。
我很快回了神,跑过去抱住了他,却没想到他回手就给了我一闷棍。
血顺着脸流下来,我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清晰的看见,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空洞的眼眸。
后来我晕了过去,据说最后是许琛赶了过来。那些我都不知道,只是醒来的时候,病床前是安阳略带不安的笑脸。那个孩子努力遮掩着眼里的情绪,半开玩笑的说着:“邢天阳,我给你惹麻烦了呢。”
我无奈,摸了摸他的头,也半开玩笑的回他:“是啊是啊,真的是不得了的麻烦!”
然后那孩子趴在我身上哭了,并没有出声,只是双肩微微颤栗着。我不禁心疼,这孩子,连哭都是这么压抑。
“邢天阳,我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住。”
“邢天阳,他们逼我的,他们逼我动手的,我多乖呀,都离他们那么远了,为什么还要凑到我跟前来呀!”
“邢天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不能看见血,所以我都转过身去了,我想走,可我怕你受伤,他们那么多人,我走了,你要是受了伤谁管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躲开了,我真的躲开了,可是他们缠着我呀,他们逼着我去看,逼着我看血从别人身上流下来,我停不下来,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邢天阳,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打你的……”
直到那孩子睡过去之前,都还在闷闷的解释着,虽然杂乱无章,但是我大概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其实我并没有怪过他,早些年,我也是生死边缘走过几遭的,对于受伤,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没想会对这孩子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这事我没对许琛说,一方面是因为安阳不让,另一方面处于我的私心:我不想许琛用异样的眼光看安阳,况且,许琛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让安阳发狂。
我在医院并没有呆几天就回去了,原先落下的程序还得走,不然,这酒吧肯定是开不起来。不过我没想到那位被得罪的所谓的大人物,居然是早年我手底下带过的小弟,我不想身份被别人识破,也只是让他关照关照KING就可以了。
一切走上正轨之后,我曾约过几个医生,心理的精神的都有,说明了安阳的情况之后他们给我的说法是:由于长期的压抑情绪,所以这类人总会有个爆发点,类似于偏激症,而安阳的爆发点,大概是流动的血液。
我劝安阳不要这么压抑着自己,那孩子只是对着我挑了挑眉梢:“邢天阳,你先克服了这个毛病再来劝我吧!”
我愣住,然后苦笑。是啊,人活着,哪有那么的一帆风顺呢?不压抑自己,怎么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呢?
我看着那个孩子,眼角眉梢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意,脸上依旧是温温润润的面容,优雅的像个谦谦君子。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或许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即使,我知道自己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邢天阳,你是不是我爸爸呀?呵呵,你看你看,我们俩多像呀!”
我笑,说:“是啊是啊,哪天去做个DNA,我也怀疑你是我儿子呢!”
安阳笑的趴到了吧台上,眼里都闪出了泪花。我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却见他一动不动的将脸埋进了臂弯。我心疼,可无能为力,只能任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到底是我在用他来代替我过早夭折的儿子还是他在用我来代替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可是总是想不出头绪,到最后,混乱的也只是自己。
不禁苦笑,安阳呀,我们上辈子或许真的是父子,你看,这辈子连做替代品都是同时的。
安阳呀,若有一天,正品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我这个替代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