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那么大的女孩,应该和同学们无忧无虑地走在草坪上,喝奶茶聊明星,搞搞小团体闹闹小矛盾。他们的青春应该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小烦恼小秘密,抑或是小叛逆小嚣张,而不是穿着这种成人的黄色囚服行尸走肉般坐在这里。
齐宁叹气,从宋希诚手里接过笔记本。宋希诚有些惊讶地看他,齐宁解释:“总有一天你也会是主审的,鉴于你的资质比常人差些,现在我就要着手培养。”
白他一眼,宋希诚嘟囔:“你明明是我同班同学,还培养……”
宋希诚看着唐曼妮的眼睛:“我现在问你几个与案情有关的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你是未成年人,只要认罪态度良好,还是有宽大处理的可能性的。”
唐曼妮点了点头,方才胁持人质的戾气消减了不少。
“七月十三号,星期五那天,你是如何将张梦遥她们带离学校的?”
“之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也请他们吃过饭,所以张梦遥生日她就提出来回请。然后那天中午,是我提出来晚上早点吃完饭去唱k,她们同意了。”
“晚上你们一起到烧烤店会合,随后一同去唱k,对吧?”
唐曼妮出乎意料的配合:“是。”
“你们打的到钱柜后发生了什么?”
“我在她们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大概到九点多的时候她们就睡着了。”
齐宁一边记录一边注意宋希诚的表情,只见他眉头高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齐宁有些失笑,并未对他多加提醒。
宋希诚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她们昏迷之后,你是如何把她们搬到车上的,唐俊英有帮助你么?”
唐曼妮双手绞在一起,无意识地用指甲划着指腹:“是,因为人比较多,也很重,我就打电话叫爸爸来,然后我们一起把她们搬到车上。”
宋希诚正准备往下问,齐宁却插话:“当时钱柜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你们?你是什么时候拆卸安全出口的监控设备的?”
“因为我和她们是一道进来的,而且我特地点了酒,所以我带她们走的时候,服务生大概觉得她们喝醉了,也就没有多问。至于监控器,我是在六月份刚刚计划好之后,挑了个工作日的晚上偷偷去砸坏的。”
齐宁没有说话,但宋希诚知道他肯定是在心里懊恼,之前的调查,他们竟然没有询问任何一个钱柜的服务生。如果早些把注意力放在失踪女生上,他们至少可以少绕些弯子,为营救人质争取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安慰性地看了眼齐宁,宋希诚继续问道:“成功把她们带走后,你们落脚在什么地方?”
唐曼妮咬住嘴唇:“当时我们觉得警察不会那么快采取行动,预防万一,爸爸就先去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做个不在场证明,就由我开车带她们绕到新区那一带。然后11点多将近12点的时候,爸爸再来和我会合。”
之后的事情,齐宁他们还是比较清楚的,无非就是他们开车绕城兜风并打电话对家属进行勒索。
宋希诚的眼光犀利起来:“张梦遥和王雪分别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而你为什么要杀害她们?”
唐曼妮满不在乎道:“大概是张梦遥那杯剂量不够吧,刚刚到新区没多久,车子还没停好,她竟然就醒了。”她脸上带着些讽刺的笑意,“她确实算是聪明,看到当时的场景立刻就猜到了我的用意。不过她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拿出那种班长的派头让我‘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她在最后两个词上加重语气,脸上甚至出现了些许不可一世的神态。
“然后呢?”成人们都被孩子那种天真的残忍震慑,询问室里死寂一片。
“我觉得她很吵,而且很有可能会打乱我的计划,于是乎我就趁着她药劲没过无力反抗的时候,停车到后座把她掐死了。”
看着她明亮双眼,宋希诚突然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僵持大约十几秒后,齐宁冰冷的声音传来:“作案工具、她确切的死亡时间和你的弃尸地点。”
唐曼妮微微扬起头,回想了下:“好像是用车后座的靠垫把她闷死的,时间的话,因为当时她家人来电话,我觉得烦就关机了,当时手机上的时间,应该是十点三十六吧。”
在那个焦急的不眠之夜,当张先生和张太太一次次打电话给女儿时,一定不曾想到,就在同一个城市,十几公里之外,他们的女儿绝望地在同伴稚嫩的双手下挣扎直至慢慢失去呼吸。
而不远处,不断震动的手机上,来电提示正是“老爸”,这竟是他们在世间最后的联系。
宋希诚调整好情绪:“那王雪呢?你又是为什么要杀她?”
唐曼妮想了想:“她是爸爸要杀的。”
“动机呢?”
“当时打电话给她父母亲,结果她家人竟然连一百万都凑不出来。爸爸说她是没用的,加上反正我手上已经有一条人命了,未成年人犯法又不用坐牢,索性还是我来好了。”
宋希诚极其厌恶地看她:“于是你用钝器击打她的头部,然后抛尸荒野?”
“恩,不算吧,我们是直接开车到那个地方然后用千斤顶打死她扔掉了。”
“时间。”
“好像是周日早上九点多吧。”
案情到这里其实就已经非常清楚了,剩下要问的就是作案动机。
宋希诚对齐宁低声说:“我不想问了,有点恶心。”
齐宁点点头,不带感情色彩地问道:“是谁先提出这个绑架计划的,你要知道,主谋和从犯在量刑上是不同的。”
唐曼妮很惊讶:“量刑?我是未成年人,不是说不用负法律责任么?”
齐宁快被气笑了:“14岁到17岁之间的未成年人,已经具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基于713绑架杀人案属于手段特别残忍、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的案件,唐曼妮同学,恭喜你将会获得监狱数年游的机会。”
唐曼妮像是一下子吓懵了,半天没回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大家都已经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子哭起来:“爸爸告诉我,因为我没成年,所以不用负法律责任的。爸爸不可能骗我,所以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齐宁冷笑:“听说你还是一个拿奖学金的好学生,怎么连这个最基本的概念都不清楚么?难道高中政治课本里没有?你们学校的法制教育呢?”
唐曼妮似乎彻底崩溃了,她把脸埋在手心里,不断有眼泪从手指缝里流淌下来,落在黄色的囚服上,氤出一道道水迹。
齐宁敲桌子:“请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你可能会有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去忏悔,而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要拖延时间!”他表情实在轻蔑,唐曼妮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堆垃圾。
“我一直和姥姥过,从小就很难见到爸爸,但是每次他来看我,都会带我去吃好东西,去游乐场玩,然后带着我度过一年里最快乐的时光。”她抽噎得几乎喘不上气,“这次他来找我,对我说他最近遇到麻烦,搞不好连命都没了。但有个办法可以搞到很多很多钱,然后带我离开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辛苦读书,也不用再忍受周围人的白眼,更不用等我那个没心没肺的妈妈汇钱。我一开始也很犹豫,但是他当时保证说肯定不会有问题,就算被抓到了我是未成年人,也不会重判。何况这些同学家里都那么有钱,根本也无所谓……”
按照法律,唐俊英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并作为人质,最终还致使被绑架人死亡,数罪并罚,他将被判处死刑并处没收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而唐曼妮已满十六周岁不满十八周岁,按法律应负刑事责任。由于她参与绑架并实施杀人,情节严重,等待她的将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是无期徒刑。
第十章
办完这个案子,宋希诚心情简直糟透了,回到家匆匆洗了个澡就往床上一摔,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理,就想这样一直睡到天荒地老。
偏偏就有人没眼力见,不愿遂他的意。
齐宁站在门口:“喂,中秋节一起出来吃个饭?”
“这里有人名字叫‘喂’?”宋希诚懒懒回嘴。
齐宁撇撇嘴角:“这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还是你觉得你的名字非常好听到让人有一再重复的价值?”
“行。”也许是太累,宋希诚罕见地没回应他的牙尖嘴利,应了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秋那天,齐宁一大早就来敲他的门:“中秋三天假,我们两个都不用值班,收拾几件衣服,咱们出城住两天。”
“出城住?”宋希诚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齐宁。
齐宁皱眉:“我们一道去枫山疗养几天。”
“您老贵庚?”宋希诚一边嘲讽他,一边爬起来收拾东西,收拾了一半,突然回头问道,“贵么?太贵我付不起。”
齐宁走进来推推他:“你先洗漱去,我来收拾。”宋希诚这才看见他身后竟然有个不大不小的旅行箱。
溜达进洗手间,宋希诚挤牙膏:“你还没回答我呢,贵不贵啊到底?”
挑了两件T恤,一条牛仔裤,又从小抽屉里找了两条内裤,齐宁慢条斯理地叠衣服:“我们两个一间房,你要是还嫌贵,我就多出点,就当打赏了。”
“滚吧你,不过于公我是你下属,于私,我算是你家政职工。过节犒劳犒劳也是应该的哦?”宋希诚是南方人,虽然在B市已经有些年头,但说起B市的口语还是有些不伦不类,硬是把“滚吧你”三个字说得扭扭捏捏,听起来如同撒娇一般。
齐宁暗笑,把宋希诚的换洗衣物也整整齐齐地放进箱子里,满意地打量了下。
“总电源关了,然后门窗也都关上,出发!”
枫山在城西,山上多是疗养院或是干休所,山脚下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宾馆。齐宁今天破天荒地主动驾车,简直让宋希诚受宠若惊。
深秋时分,枫叶正好。沿着山路开上去,林木或红或绿或黄,还真有些太祖“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意味。
“齐宁,你的级别可以进了么?”宋希诚看着门口荷枪实弹的武警哨兵瞠目结舌。
齐宁熄火发了条短信:“自然不可以。”
“那咱们在等人?”
“这么明显的事实还需要浪费你有限的脑细胞?”
宋希诚刚想反唇相讥,就见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青年急匆匆地出来。
“齐宁,你总算到了,夫人念叨你好久了。”
武警向那男青年敬礼,查了下证件便打开大门。
齐宁径直把车停进去,拔下车钥匙就见宋希诚傻兮兮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宋希诚不可置信地看他:“那个夫人是谁?你有爸妈?”
齐宁嘴角抽搐:“所以你一直觉得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被风吹大的?”
那眼镜哥左顾右盼,似乎等的蛮急了,宋希诚叹口气,打开车门跳下去:“我发现我要重新评估你这个人,走吧,别让人家等了。”
那眼镜哥一路把他们送到房间,然后又嘱咐他们尽快收拾好去餐厅用饭,殷勤周到得让宋希诚都觉得不好意思。
Kingsize的双人大床,拉开窗帘就可以看见湖景,宋希诚几乎不敢想住一晚到底要花多少钱。齐宁倒是自在得很,自顾自把两人的衣服挂起来,洗漱用品送到浴室。
“那人是谁啊?你母亲怎么也在这里?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到这边疗养?我什么礼物都没买怎么办?”
给他倒了杯水,悠哉地在椅子上坐下,隔窗眺望一片湖光山色。齐宁慢条斯理地逐条回答:“我父亲的秘书;她来疗养;前段时间太忙加上又是中秋;她无所谓的。”
宋希诚莫名有些忐忑,还有点懊恼,抓了抓头发:“算了,咱们要不还是赶紧过去,让老人家久等总是不好。”
“不要紧张,她就是严肃了点,人其实还是挺和善的。”人靠衣装,齐宁脱下制服换上休闲西装,顿时就有了点富家小开的味道。
宋希诚苦着脸低头看自己身上圆领T恤,发现自己果然就是小厮的命。
齐宁的母亲比宋希诚想象中要年轻,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保养也十分得宜。她话并不多,打宋希诚进门便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神情很是复杂。
“妈。”齐宁不冷不热地招呼了声。
她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些许笑意来。
“你瘦了不少,最近很忙吧?”
“恩,这几个月有些案子挺费神的。”
她没有多问,而是转向宋希诚:“听说我儿子平日里多亏你百般照顾,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宋希诚尴尬:“没有了,其实倒是我应该谢谢他,一直在他家里打扰,也不肯收我房租,阿姨这话让我挺汗颜的。”
她笑了笑,眼角眉梢缓和下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齐宁从小性格就怪怪的,高中毕业之后也不肯出国,瞒着他爸爸报了警校非要去当警察,可把他老子气得不轻。后来父子两个又闹翻了,这不,我也只能逢年过节地见上自己儿子一面,还要看人家有没有空、有没有心情。”
宋希诚有些奇怪:“闹翻?叔叔现在还是不能接受他当警察么?”
她抿了口红茶:“倒也不是那个原因,一小部分吧。”齐宁皱眉,在一旁闷不作声,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他一般。
宋希诚笑:“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大家多劝劝,总有天叔叔会想通的。”
齐宁他妈意有所指地看他:“或许有天我会请你到家里喝杯茶,做做你叔叔的思想工作,也许他就想通了。”
“妈。”齐宁沉声道,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她转移话题,“小宋,你姐夫找到工作没有啊?”
宋希诚一听,一口茶差点喷出去,回头瞪齐宁:“你怎么连这个都说出去?”
齐宁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吃点心。他妈解释道:“你错怪他了,不是他说的。是我闲着无聊,没事关心了一下。”
她又有的没的随便问了问,很多其实都算的上蛮隐私的。宋希诚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又觉得她毕竟是齐宁的母亲,对儿子的室友做点调查也算是人之常情,便好脾气地一一回答。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齐宁他妈起身:“我今天就回市里去了,单位还有些事情,你们趁着假期好好休息休息。对了,这里有两盒月饼你们带回房间吃,中秋节快乐。”
“齐宁,你过来下。”她对宋希诚笑笑,拉着齐宁说了几句悄悄话,便告辞了。
齐宁坐回桌边,心情看起来不错。
宋希诚有些纠结:“你妈是国安的么?怎么消息那么灵通?”
齐宁摇头:“她是妇联的,还有她虽然问的多了些,但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其实也无所谓啦,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宋希诚埋头吃饭。
齐宁看他吃饭,慢慢勾起一抹笑来:“她挺喜欢你的,对你印象不错。”
“切,和你比,我这种大好青年当然讨人喜欢。”宋希诚自信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