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熊尽力想象着宾卡所描绘的美丽星球，可任他如何努力，心都不在那里。此刻，占据了他所有心房的，是屋内那个距他仅几步之遥的人
宾卡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到最后，他上前抱住夏小熊，轻拍着他的背，“夏小熊，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不要担心。”
……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射进来。新的一天来临了。
宾卡忙着将早饭分发给众人，看到夏小熊蹲在地上帮着晄尚收拾简单的衣物，便没有过去打扰他们最后的时光。
临走前，晄尚蹲下身，凑到夏小熊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夏小熊咧开小嘴微笑起来。
过了半晌，宾卡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夏小熊边上，“给，馒头。”
夏小熊接过，小手撕下一小块塞到嘴里，剩下一大半就好好拿着，没有再吃的意思。
“你还是要走对不对？”宾卡看着他这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夏小熊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知道……你、会死吗！”
出乎意料的，夏小熊又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走？”宾卡忍不住扳过他的身体，“那个人类有什么好？值得你将自己的生命丢弃吗？真的值得吗？”
“值得。”夏小熊看着宾卡说，眼里溢着宾卡从未见过的神采，宛若那次他毫不犹豫地返身废墟，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晄尚一定还活着一般。这样的表情令宾卡感到沮丧万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留住夏小熊了。
“为什么……”宾卡松开手，无力地喃喃道。
“因为我喜欢的人在地球。”夏小熊清亮的小嗓音回答道。因为他喜欢的人在地球，所以他也要在地球。因为他喜欢的人说以后再也不离开他，所以他不能让他违背约定。他要跟他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宾卡，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告诉小尚，好吗？”夏小熊不想让晄尚担心。
宾卡惊愕地抬头，看到夏小熊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窗外的光在它的身后明晃晃的，将他白皙的肌肤映照的近乎透明。
宾卡有一瞬间竟完全看呆了过去。
……
晄尚给晄悦英打完电话，又安排好一切他所能准备的，然后提着行李箱再次返回萝卜基地，老远就看到宾卡靠在柱子上等他，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晄尚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大约能猜到宾卡会说什么，但是自昨晚夏小熊回来便蜷缩在自己怀里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时，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带夏小熊走。
“一个月等于一年……”宾卡忽然说。
“什么？”晄尚不解。
“夏小熊的一个月，等于人类一年的生命。”而“夏小熊活不过十九岁”这句话，终究被宾卡生生咽了下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宾卡说完咬着牙离开，拳头握的紧紧的。
晄尚震惊地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离别的时候，夏小熊微笑着和每个人道别，“再见，阿猴，再见，狮子，再见，小鹿，再见，再见……”
每个人都用或惋惜，或不舍的表情看着他，只有宾卡始终背对着他们，不发一言。
“再见，宾卡。”夏小熊说，“再见，我会想你的。”
宾卡的鼻子一酸，这离别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等下！”就在夏小熊走出门外的最后一刻，宾卡在背后叫住他，“如果哪天你后悔了，这里，永远欢迎你回来！还有，飞船来接我们的前个晚上，我会再去找你的！”
夏小熊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
细雨蒙蒙，飞机隆隆，目标芝加哥。
晄尚的老同学给他找好了房东，房子虽然不大，风景却是极好的，这里依山傍水，开车出去半小时就是mall。
“这样呢？”晄尚柔声问。
“还要再往里面一点……”
“这样？”气息粗重了些。
“再、再里面一些。”
晄尚朝前一个用力，“现在呢？”
“嗯，正好。”夏小熊答道，“就是那里。”
晄尚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看着这张两人在候机室里拍的大头贴终于被挂到了适当的位置，不由重重呼出一口气，真是艰难！壁橱就搭在火炉上面，而脚手架靠在壁橱边，想要把画挪到壁橱的上方，两块墙壁凹陷之处，手臂要像长臂猿那么长才可以！
回头，夏小熊看着挂好的画欣喜不已。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拍照吧？晄尚愣愣地想，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墙上的动物墙纸才贴了一半，今天是完不成了，好在房间打理的很干净，睡个好觉明天起来再干也没有问题！
晄尚摘下鸭舌帽，朝夏小熊张开双臂，“小熊，我们去洗个澡？”
浴室充满着沐浴露独有的好闻气味。
轻轻褪下夏小熊的衣服，少年纤细而瘦弱的身体便暴露在雾气蒙蒙的水汽中。
“水温正好么？”晄尚把夏小熊抱进浴缸，轻轻用花洒冲洗着他的身体。
“唔……呼噜呼噜……”一碰到热水，夏小熊全身都放松下来，不由舒服地眯起眼睛。
晄尚轻笑起来，这一点和没有变身前的夏小熊完全一样呢。几个月前，当他第一次帮夏小熊洗澡的时候，它还是一只熊，而他光溜溜地在它面前走来走去，甚至还……想到这里，晄尚不由老脸有点红。
“小尚。”夏小熊轻轻唤他，“你不洗吗？”
“以后……有的是机会。”晄尚闷声答，“肚子饿不饿？”
洗完澡，晄尚帮他吹干发，然后轻轻将他抱到松软的大床上。
“来，张——开——嘴。”晄尚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蛋糕，切下一块送到夏小熊嘴里。
“吱——”浓浓的乳酪味入口即化，香浓的奶香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好吃吗？”晄尚又切下一块。
“好吃。”夏小熊老老实实地回答。
晄尚看着心满意足吃着蛋糕的夏小熊，想起先前宾卡的话：一个月等于一年。
又有多少个月可以等呢？
“夏小熊，你几岁了？”晄尚喂夏小熊喝了一口牛奶，又切下一块蛋糕。
“十二、三岁。”夏小熊想到算命婆婆的话，回答道。
“那么，今天就算你的十三岁生日，可好？”
“生日吱？”夏小熊不太明白。
“生日就是，”晄尚放下刀叉，握住夏小熊的手，“闭上眼睛，愿望就可以达成的日子。”
夏小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闭上眼，双手交叉，许下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生日愿望。
chapter44 二月
自从学会了加减乘除，夏小熊便确切算出了自己的死期。十四、十五、十六……十九，一共六年，一年等于一个月，就是六个月。如果换算成天的话，总共有一百八十天。
当一年的时间被强行挤压收缩成一个月，每一天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天，夏小熊掰着手指算好了还剩一百五十一天，然后跑去阳台，踮着脚，把洗好的衣服都晾起来。回到客厅的时候，电视机里正在放广告，会说话的牛奶扭啊扭，跳啊跳，一转身把自己变成了一颗牛奶片，旁边一头奶牛“哞哞”叫了两声，然后屏幕打出广告语：一大杯牛奶等于一颗AB牛奶片！营养好味道哦！
夏小熊看完，想起来上周晄尚也从超市买过牛奶片，从茶几上摆放的各种零食中翻出AB牛奶片，“吧嗒”一声咬下去，超浓的奶味顿时溢满口腔。
——自己的生命，就好像这牛奶片一样呢。
夏小熊一边“吧嗒吧嗒”嚼着，一边想着。侧过头，书房里，晄尚正伏在书桌前工作。电脑屏幕上一帧帧闪过的照片是他接下去要为之忙碌的每个作品。晄尚选择在自己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默默退出摄影领域，转而在家里靠写一些摄影评论来赚取微薄的稿费，为两个人的生活而奋斗。每次看到他忙碌的背影，夏小熊都会觉得很感动，很想为他做些什么，比如尝试做饭，用吸尘器打扫房间，洗衣服，或是为他倒一杯水。对于夏小熊来说，牛奶片的每一天，就是陪伴在喜欢的人身边，过着充实而平凡的生活。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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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上午晄尚忙完了工作，下午他们便手拉手去海滩散步，然后去超市买限时特价的食物，晚上则爬上床一起看租来的电视剧。
夏小熊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也学会了很多以前作为“鼠”的自己不懂的事情。不过也有他怎么也记不住的事情，比如一口气说出稍长一点的句子后，夏小熊总要在后面加个“吱。”比如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夏小熊总记不住“熊”字下面的四点。
“这样撇——过去，再这样竖——过来，勾一下，然后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便写成了。”这天，晄尚又手把手在教他，话音落，白纸上落下三个隽秀的字迹：夏小熊。
“会了吗？”晄尚放开握住夏小熊的手，柔声在他耳侧问。
夏小熊点点头，握着笔专心致志地模仿，晄尚揉揉他的脑袋，回到书房继续工作。过了一会儿，夏小熊一路欢快地飞奔进他的房间，举着白纸给他看自己造的句子：今天吃了草莓，夏小能很高兴。
晄尚忍俊不禁地看着白纸后那张等待被表扬的小脸，想要纠正他的话吞了进去，改成了带着宠溺的表扬，“小熊真厉害，会写这样长的句子了。”这时候，夏小熊总是特别高兴而自豪地挺起胸脯，像一只大白鸽。而晄尚当时想，以后有的是时间，夏小熊总会有学会的一天。
想着总会有一天的晄尚某个晚上和夏小熊钻在被窝看还珠格格，夏小熊看着看着，忽然扭过脸来问，“小尚，为什么他们都爱穿长长的裙子吱，不会摔跟头吗？”
晄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想说“我也不知道”让夏小熊失望，于是便告诉他，“因为皇上喜欢他们这样穿，觉得、觉得很时髦……”
“唔，那小尚为什么喜欢看还珠格格呢吱？”
晄尚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因为生活缺乏戏剧化，人就跑去看戏。”
“咦？”夏小熊听不太明白，想了会儿，他转身跳下床。晄尚以为他去上厕所，谁知没过一会，夏小熊重新出现在卧室门口时，竟把一条蓝色的大浴巾裹在腰部。大浴巾盖住了夏小熊的脚直拖到地上，只见他一扭一扭往床边移，接近时忽然猛鼠落地状一扑，整个身体扑在晄尚怀里，晄尚顺势抱住他，对上他笑得极为灿烂的脸，“晄尚，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嘛吱。”
晄尚假装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一个翻身把夏小熊压在身下，学着某人的语气道，“雨荷是谁？朕只记得夏小熊。”把夏小熊引得咯咯直笑。
晄尚在他的额头轻轻烙下一吻，这个吻长而深，像一个慢慢坠落的梦，然后一路往下，到了夏小熊的眼窝，停住。
即使找遍了芝加哥最好的眼科医生，夏小熊的左眼终还是失明了，只剩下一只眼睛，盛着全世界所有的光芒，此刻这只弯弯的眼睛里，倒映出晄尚不乏苦涩的神情。
“小尚，”夏小熊不笑了，看着忽然很哀伤很哀伤的晄尚，“你怎么了？”他轻轻地问，很轻很轻，是他说错了什么话吗？
“没事了。”
“咦？”
晄尚重新吻上夏小熊的额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夏小熊乖乖闭上眼，觉得很安心很满足。
第二天早晨，晄尚和夏小熊同时被电话铃声吵醒，原来是他在芝加哥的老同学特此通知晚上要过来蹭饭。
起床梳洗完毕后，他们决定开车去现代艺术馆对面的小集市买些食材。
“这个西红柿甜吗？”晄尚停在一个蔬菜摊前问。
“包甜，不甜免费！”中年黑人回答。
“那算了，我们都喜欢吃酸的……”晄尚拉着夏小熊就走。
“……等等、老兄！其实还是、还是有些酸的！”黑人尴尬地立刻改口道。
等到晄尚买了几只西红柿准备走时，发现夏小熊还站在原地。
“小尚，小尚！”夏小熊激动地叫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晄尚一愣，随即笑着答应，然后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买菜。
夏小熊跑到橘子摊前，问，“这个橘子甜吗？”
“包甜！不甜免费！”中年白人女人回答。
“我们都喜欢吃酸的。”夏小熊学着晄尚的样子耸了耸小肩膀，转身就要走。
“等等，孩子，你喜欢酸橘子？”白人女子一脸奇怪地叫住他。
夏小熊毫不大意地点了点头，于是白人女子诡异地一笑，“酸橘子有，要几只？”
……
接着他们又买了鸡蛋和洋葱，还有青菜、西兰花，美芹，满载而归。
快要开饭的时候，门外准时响起铃声，夏小熊跑去开门。只见四只生物整齐地站在门口，统一笑得很猥琐，“Hi，你们好吗？我们来看望你们了。”
晄尚黑着脸看着他的老同学卫峰不仅把自己带来了，还带了他的妻子，女儿，和……狗。
“哈哈哈，独蹭蹭不如众蹭蹭嘛。”卫峰大笑着拍晄尚的肩，他的狗则很配合地蹭着夏小熊。
这是夏小熊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起初晄尚还担心夏小熊应付不来，好在一顿饭吃得极为热闹。卫峰的性格很直爽，他妻子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女儿比夏小熊小几岁，整个过程“小哥哥”“小哥哥”亲昵地叫着。晄尚从厨房端来罗松汤，看着橙黄色灯光下笑得很开心的夏小熊，一时竟感到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画面马上就会失去生命力，一点点褪色乃至苍白。
……
吃过晚饭，卫峰又说要一起玩扑克，二十四点。晄尚想这样一来对刚刚学会数字运算的夏小熊来说是不利的，便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被卫峰狠狠嘲笑了一顿，说什么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校园头号大帅哥如今又俗气又幼稚，边说边剥了一个橘子往大嘴里塞，被酸了个呲牙咧嘴。
真心话大冒险的规则很简单，拿到最大牌的人向拿到最小牌的人提问，被提问方必须诚实回答。
第一次卫峰拿到了最大的牌，他问女儿：最近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什么？
小女孩往夏小熊肩上一靠：新交了一个好朋友，夏小熊哥哥。
第二次卫峰的老婆拿到了最大的牌，他问卫峰：结婚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卫峰神色一凝，先是白了一眼想出这个玩法的晄尚，然后讨好地说：只有一次，不过只是一念之差，没有落实行动嘛，哈哈。
第三次夏小熊拿到了最大的牌，他看看晄尚，认真地仰起脑袋问，“小尚喜欢夏小熊吗？”
众人以为这个大帅哥一定也免不了俗气，不是“当然喜欢。”就是“嗯！喜欢！”，要不肉麻一点，“傻瓜，怎么会不喜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