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瑰——小厉

作者:小厉  录入:01-10

老翁那横满皱纹的老脸抽了抽,摇晃着脑袋叹着气,过去将骡子牵过来,缰绳寄到白狐手上,道:“小公子真是不客气,人家是五花马换佳酿,我这糟老头子是骡子换浊酒,十两便十两,牵去吧。”

青瑰有些目瞪口呆,瞅瞅老翁,又瞅瞅那骡子,然后扭头对白狐道:“小白,他方才问我要五百两!”

白狐牵着骡子,对青瑰道:“再傻就成呆子了,快掏银子,待会教你骑骡子。”

老翁接过钱,乐呵呵跑进城门里去了,白狐轻轻巧巧就翻身坐上了旧马鞍,伸手又将青瑰拽了上去,叫他坐在身前,白狐从青瑰身后抱着他,有种久违了的轻松愉快,嘴角轻翘,踢打了下骡子肚子,启程了。

青瑰头次坐这么高,有些紧张,身子绷得紧紧的,白狐环着青瑰的腰,忍不住在青瑰侧脸亲了下,道:“青青,别怕,我抱着你呢,你来使劲夹夹它肚子,让它跑起来试试。”

青瑰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拿脚后跟蹭了蹭骡子肚子,那骡子反倒停下来了,白狐看着好笑,道:“青青,使点劲儿!”

“它会疼吧,小白,还是你来!”

白狐笑着抱紧青瑰,踢了几下,那骡子倒是给白狐面子,撒腿跑起来。青瑰刚开始被颠得紧紧靠在白狐身上,屏着气儿,那骡子跑出了老远,青瑰才慢慢放松下来,抱着白狐胳膊笑道:“小白,它还跑得挺快!”

迎面风里已经满是春意,这冬天怕是真的要过去了吧。白狐想,真想就这么抱着他的青青一直走下去,不叫他见别人,也不让他听到那些人世的悲伤故事,就这么只有他俩,一路走下去,只听他在自己耳畔欢畅的笑声,好像不曾离开南山。

骡子跑得有些累,渐渐慢了下来,白狐牵着缰绳叫它慢慢走着,青瑰小脸红扑扑,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头次骑骡子兴奋的。青瑰本想回头同白狐讲话,头一扭,脸颊便贴上了小白的,白狐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青瑰脸蛋更红了,扭回去,却放松了身子,软软靠在白狐身上,仰头看着蓝天,问道:“小白,这骡子就这么快,杨大人的宝马岂不是得跟风似的?”

小白笑道:“等你救出杨大人,让他把宝马送给你。”

青瑰嘿嘿笑了两声,而后沉默着仰望了半晌天空,道:“小白,不知道先生在家过得怎么样。牛家那臭小子别偷偷跑到咱家里去,我在炕底下还偷偷留了小半袋麦子呢。快暖和了,南山上也该热闹了,山鸡兔子今年见不着咱俩,估计得到处撒欢吧。还记得咱去年瞧见的野鸭不?在河里那个,领着只小鸭子凫水,那小鸭子就拳头大,小掌子划拉地倒不慢,毛茸茸一团,瞧着真可爱。小白,要是我在京城找到了爹爹,也带他回南山。小白,你去给我爹爹多抓两只山鸡,咱一只煮汤,一只烧着吃,好不?”

青瑰靠在白狐胸前,白狐抱着他的青青,笑着说:“好。”

第二十三章

青瑰在城门处为买骡子讨价还价之时,穆青锋已经赶到了宁川城门,在暗处看着青瑰骑上骡子一路跑远,丝毫没有停留等他的意思。见此,穆青锋心里了然,他在城门外的树林子里坐了会。穆青锋想着,现在折返回宁川城,凭着他的脚程,晚上时候大概就能回松榆了,在松榆住了好些年,心里清净惯了,倒也安宁,每日安分地做他的银匠,打他的银子,只是寂寞了他的青锋剑。穆青锋握着他那把青锋剑,拔剑出鞘,指向前面的虚空,问着这位老朋友,道:“那娃娃并不愿与我相伴,你说我要继续跟着,还是折返松榆。”

青锋剑不语,穆青锋将它插回剑鞘,拍拍衣裳起身,自言自语道:“他不愿伴我,我却还愿意陪他,京城是非多,那娃娃怎能应付。”

千思万量,不过是“放不下”这几个字,放不下那个叫青瑰的娃娃,放不下京城中的那些旧事旧人。

穆青锋倒也不着急赶上他俩,朝着京城方向,循着官道,一个人上路了,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倒也惯了。

骡子跑了半天,哼哧哼哧喷着热气,青瑰在上面开始扭来扭去,白狐瞧见,在心里暗笑,捏着青瑰小腰将他往上提了提,青瑰皱着脸回头,苦哈哈道:“小白……屁股有些疼。”

白狐捏了他屁股一下,道:“谁叫你坐得那么实,恨不得屁股长到骡子脊梁上去。”说着翻身下来,将青瑰也抱下来,道:“青青,前面有个林子,咱进去歇歇,看看能不能抓些野味。”

青瑰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听到白狐说打野味,眼睛立马亮了,道:“我说方才怎么听着风声里好像夹着野鸡叫,小白,快去瞧瞧,说不定还真有野鸡呢。”

白狐一手牵着青瑰,一手牵着骡子,上了官道旁的山坡,老树林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朽叶枯草,踩上去软绵绵的,把骡子栓到树上,白狐从包袱中拿出了一块兔毛做的毯子,青瑰觉得眼生,问道:“小白,这不是咱家东西吧?啥时候有兔毛毯子了?”

白狐将毯子铺在地上,叫青瑰坐上去,道:“从张公家顺来的,去京城还有些路程,我想着青青路上停下歇息时舒服些,正好瞧见张公家这块兔毛毯子,就拿来给青青用了。”

青瑰眨巴下眼睛,道:“你这是偷!小白,怎么能偷人家东西啊?”

小白觉得无所谓,捏捏青瑰腮帮子,道:“什么偷啊抢的,都是束缚凡人的东西,我可不管,只要我家青青能用着舒服,我才不会去管什么对错。”

青瑰瘪瘪嘴,摸摸屁股底下柔软的皮毛,暖烘烘的,也笑道:“算了,反正张公不缺钱两,就当借他的,从京城回来咱再去还给他。小白,你快去瞧瞧有什么野味去!”

白狐一笑,转眼窜出去没了身影,青瑰依靠在大树干上,掏出怀中的玉兰香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香气清淡,跟雪衣姐姐似的。不知道雪衣姐姐现在算不算是已经无牵无挂了,何为情深呢?青瑰觉得自己还是似懂非懂,有些心里明,但是还说不出来,大概,大概就像不愿同小白分开。青瑰想着突然嘿嘿笑出声来,他想跟小白一辈子都在一起,小白是妖,能活千百年,他注定会比小白走得早,不过幸好是比他走得早,不然还不得伤心死。

青瑰想到这,笑着站起来,跑进林子里,青瑰大声喊道:“小白白白白白……”

白狐听见,从远处奔过来,看见青瑰痴痴傻傻地望着他笑,气道:“青青发什么神经,野鸡都叫你吓跑了,差点就抓到了!瞎喊什么!”

青瑰笑着扑进小白怀里,笑道:“你可别骂我,我方才想好了,反正我比你死得早,你得好好待我,不然我死了,你自己一个人得过那么多年,还不得伤心死。你干脆跟雪衣紫衣姐姐似的,化成棵树得了,不痛不痒,也就没那么想我了。”

白狐一愣,闻到青瑰身上的玉兰花香,看到露在外面的那个香包,知道青瑰还没有从那些情绪中走出来,心里轻叹,骂道:“你有什么好,你死了我就去娶漂亮媳妇,立马忘了你。”

青瑰嘴巴一憋,红了眼睛,道:“那可说好了,你得立马忘了我,去娶漂亮媳妇,生一大堆小娃娃。你可千万别跟雪衣姐姐似的,耗尽修行一无所得,也别跟张公似的娶了个画像,我瞧着都瘆人,你可别干瘆人的事!”

白狐拍拍青瑰小脸,笑道:“到时候肯定把你忘了。快回去看行李,马上给你抓个野鸡,这地界的野鸡比南山的还肥呢,咱烤着吃,你先回去生火去。”

青瑰吸溜下鼻子,松开拽着白狐衣袖的手,折返回去,一路上挑拣着树枝,准备回去生火用。正拾着,直起腰的时候发现前面树上有一抹绿色,远远看上去跟光秃秃的树干冒出几片鲜绿叶子似的,青瑰好奇地想走过去瞧瞧,一眨吧眼,那抹绿色突然没了踪影,青瑰跑过去仔细瞧,明明就是个光秃秃的树干,怎么方才瞧见是有绿色的东西呢?

青瑰几分狐疑地抱着柴火回去,找出火折子点燃一小堆枯草,火苗呼啦啦窜起来,添上几根柴火,青瑰搓着小手取暖。屁股底下的兔毛毯子是暖的,眼前的火堆也是暖的,青瑰惬意地揣着手张望着小白去抓鸡的方向,暖着暖着,有了几分困乏,青瑰便靠在树干上打起瞌睡来。

浅眠的时候爱做梦,青瑰短短的酣睡中,梦见了南山结冰的小河,那冰结了厚厚一层,光亮亮地一直延伸到桃花姨的树下。白狐正拉着他在冰面上溜滑呢,突然被小白使劲甩了出去,一下子滑出去老远,最后都歪倒在冰上了,冰沫子溅进领子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梦到这里,青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揣着手还打了个冷战,想着小白真是,梦里都不让他消停。

梦虽是醒了,可青瑰还是觉得脖子里凉凉的,掏出手来摸了摸,一摸吓了一大跳,入手冰凉一片,好像鳞片似的东西,青瑰扭头一看,“啊”一声大叫从地上弹起来,手里捏着方才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的细长东西。

是一条细颈青蛇,绿色鲜亮,身体外侧从尾至颈有一条白纹,约莫半米多长,虽是被青瑰攥在手里,却毫无胆怯,反而吐着红信子盯着青瑰,颇有突然袭来的架势。青瑰见这蛇漂亮,知道八成是毒蛇,扔也不敢,不扔更怕,一人一蛇就这么僵持上了,青瑰咽了口唾沫,开口道:“我看你大冷天的还出来四处游走,怕不是普通的蛇吧。若是修行中的蛇,你可万万不能杀生,杀生就成不了仙了!你别咬我,待会有个厉害的狐仙要过来,你伤了我他会要你命的,你不伤我,我……我给你烤鸡吃!”

青瑰说完,那蛇竟好似听懂一般,敛了气势,就着青瑰的手,盘在了青瑰胳膊上,打起瞌睡来。青瑰长舒一口气,小心摸摸那蛇脑袋,道:“果然是在修行啊?我是不是进了你的地盘扰你清净了?”

那青蛇脑袋轻轻点了下,青瑰见这蛇乖巧,便任他缠在自己手臂上,那青蛇贪恋青瑰体温,将脑袋插进了青瑰袖口中,青瑰带着小青蛇坐回了毯子上,添着柴火等小白回来。

白狐拎着野鸡回来,老远就瞧见了青瑰袖子上的绿色,将山鸡往地上一扔,指着青瑰袖子上的小蛇,问道:“一转身不盯着你,又去哪里捡了些奇怪东西?”

小蛇好像有些怕白狐,又往青瑰袖子里缩了缩,青瑰摸摸小蛇,道:“我也不知道哪里的,我睡觉时候他爬进我衣领里了,把它拎出来他也没伤我,小白你瞧瞧他是不是有修行啊,好像能听懂我讲话似的。”

白狐听见这蛇还爬到过青瑰衣领中,那岂不是碰过他宝贝青青了?有些生气,捏着青蛇尾巴将它拎起来,抖了几下,道:“南方的竹叶青怎么跑到北方来了?大冷天不好好钻土里睡觉,竟敢出来占我家青青便宜。青青,我去把它扔远点。”

青瑰忙拦下,道:“它叫竹叶青吗?小白别扔它,刚才我答应它了,要是它不咬我就给它烤鸡吃呢,快放下它。”

白狐瞧出那小蛇确实有些年岁的修行,至于多少年,他还瞧不出来。将小蛇放到地上去,小蛇离了白狐的手,立马又窜到青瑰那边,盘在青瑰脚腕上,盯着白狐看。白狐瞪它一眼,道:“看什么,碰到我家青青是个心软的,还好你方才没伤青青,不然我把你烤了吃。”

小蛇赶紧别过脸,贴在青瑰裤腿上,青瑰戳弄了它两下,小蛇骨碌着眼睛盯着青瑰。青瑰笑道:“小白,你还不能变成人形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可爱,是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对不对?”

白狐瞪他一眼,拎着野鸡秃毛去了。

火苗舔着野鸡,烤得黄灿灿流油,那香味馋得两人一蛇都将眼睛瞪得溜圆。青瑰掏出随身带着的小盐罐子,撒上了一小撮盐粒,将山鸡从火堆上挑下来,道:“成了。”

也顾不上烫手,青瑰先扯下来一条大鸡腿递给白狐,然后又给小青蛇丢了个鸡头,自己则抱着剩下的开始啃。两人一蛇谁也顾不上理谁,埋头只顾着吃,白狐跟小青蛇几下就吃完了,小白把骨头扔给小蛇,然后盯着青瑰手上的那大半个野鸡道:“青青,你吃不完吧,我帮你吃些。”

青瑰瘪瘪嘴,道:“还真吃不完,都啃饱了。”

说着将鸡脖子拧下来,也扔给小青蛇,道:“我可最爱啃鸡脖子,今儿送你见面礼,让给你啃。”说罢,又将剩下的递给小白,拍拍肚子道:“真饱。”

小白接过那大半个鸡,愣了一下,心里一暖,原来青青将鸡架啃了个干净,竟然还给他留了条大鸡腿,小白又怎么舍得吃,推给青瑰,青瑰却别过脸去,道:

“我怕我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第二天就去找媳妇,我方才想了想,觉得不甘心,不如现在对你好些,好歹让你挂念一两天再去讨媳妇。”

白狐笑道:“自有别的法对我好,青青快吃了,我就算餐风饮露也活得久。”

青瑰道:“小白,你就多吃些吧。雪衣姐姐谢花那天,我知道你一宿没睡,在雪衣姐姐那里冻了一夜吧。这些日子折腾,你还得成天惦记着我,再不吃些好的,就是神仙也吃不消了,我真饱了!”

白狐没有再争执,笑着将那条鸡腿劈开两半,递给青瑰,道:“一人一半,你不吃我不吃,你吃,我就吃。”

青瑰咧着嘴笑起来,接过鸡腿啃下去,道:“确实比南山的肥!”

小青蛇撑着脑袋瞅瞅青瑰,又瞅瞅白狐,低头衔起方才青瑰给它的鸡脖子,爬到青瑰脚下,又给了青瑰,青瑰看见,笑道:“还是小竹子懂事,你也快些吃。”说罢还从鸡腿上撕下几块肉给小青蛇。

白狐听见,道:“怎么又乱起名字。”

“它不是叫竹叶青吗?难道叫小青青,不就跟我重名了,你瞧他绿得跟竹子似的,看着挺俊俏,叫小竹子不正好。”

也不知那小蛇听懂听不懂,白狐笑着给青瑰擦擦嘴角。

吃饱后,青瑰抱起盘在兔毛毯子上的小青蛇,本想将它放在树枝上,可那小蛇好像贪恋青瑰,盘在青瑰手腕上不肯下来,白狐瞧见,冲着小蛇狠狠瞪了一眼,那小蛇身子一抖,只得盘到树枝上去,青瑰摸摸青蛇脑袋,道:“小竹子,闯了你的地界多有得罪,我俩这就走,要去京城呢,等我找到爹爹,说不定要带爹爹回南山呢,那时候再从你林子里过,再来看你。”

小青蛇瞪着眼睛,不能言语,青瑰笑着看看他,握上白狐的手,去解开拴着骡子的缰绳,离开了林子。

小青蛇在树枝上看了好久,直到望不见了青瑰身影。

本该生在南方的竹叶青却在北方,它为何来的,又如何来的,小青蛇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百年前的一个朋友带他一同过来的,后来那朋友去了远方,他便守着这林子等着。没有等到朋友,却在宁川城外的老林子等到了个叫青瑰的少年。那少年人将它唤作了“小竹子”,还给他吃了个鸡头鸡脖子。

竹叶青盘在树枝上吹了会风,眼看着太阳要沉下去,风里带上了些寒意,竹叶青有些贪恋方才少年身上的温度,它在树枝上抖了抖身子,落在地上,爬回自己的洞穴里,用脑袋拱出一个瞧不出颜色的小布袋,吃了那袋子中的一颗药丸。

小青蛇从南方来,受朋友所托守护着林子若干年,他那朋友临走时候说,若是哪天特别想变成人,特别想同人讲话,便吃了这药,省下修行几百年。青蛇一直觉得凡人蠢笨,不如做蛇来得舒坦。今儿他瞧着有只白狐化成人形与个少年为伴,种种亲密叫他也起了念头,这林子冬天太冷,他本就不喜欢,罢了,不如出去寻些暖和地界待着,他也想同那叫青瑰的少年讲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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