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安静下来，窗外飘着雪花，凛冽的寒风吹得窗户微微作响。
“莫卿。”
“嗯？”
“……你一定要找个爱你的人。”
“恩，我知道。”
第十章：暖冬
圣诞节前一天，天气晴好。
鉴于平安夜晚上商场人潮拥挤的盛况，莫卿和乐言吃过午饭便出门了。
莫卿说，先趁着人还不算太多的时候去买衣服，之后再慢慢逛。乐言点头赞成。
莫卿穿着黑色的立领毛衣，一身棕色的修身呢绒大衣显得身材似乎更高挑了些。乐言裹着黑色的羽绒服，帽子边上滚着一圈灰色绒毛，鼻头微红，站在散发着沉稳内敛气息的莫卿身边像个高中生。
每次和莫卿并肩站在一起，乐言都有些很复杂的情绪。
莫卿和周舒年差太多，所以乐言没法将他想象成兄长，即使他叫他“莫大哥”。
莫卿年龄虽然比他大很多，但也没有大到可以做父子，他们长得不像，所以看起来也不像亲戚。
那么，在别人眼里，他们像是怎样的关系呢。
莫卿没注意到乐言的小心思，他在专心致志地找微博里那群妹子提到的那几个适合年轻人的品牌。
世纪广场的圣诞主题布景很漂亮，精致的木屋，数十棵装饰一新的圣诞树环绕着，映衬着这几天的积雪，一派清新自然和谐欢乐的气氛。
乐言喜欢这样的圣诞布景，路过的时候眼神便被吸引过去了。有情侣在小木屋前自拍留念，一二三倒数，一起露出最甜蜜幸福的笑脸，然后嬉笑打闹着走远。
莫卿低头问乐言：“过去吧，我给你照一张。”
乐言有些吃惊，转头看向莫卿，他的眼神认真而温柔。然后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乖乖地站到小木屋前面。
低矮的屋檐上的白雪被冬日的暖阳照耀着，闪着晶莹的光，乐言看着拿出相机焦距对着自己的莫卿，心脏砰砰地跳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隐形了，面前那个人的轮廓却是清晰明亮的。
我们在炙热的情感面前，常变得有些笨拙。不知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动作，心上那根红线一头连着那个谁，一头牵扯着自己所有的神经系统，抬手，回眸，或是单纯的笑容，都变得不受自己控制。
只听得见他，只看得见他，只能感觉到他。
心脏还在砰砰跳着，乐言却在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扬起了嘴角。
莫卿顿了顿，然后按下快门，记录下了这个带着淡淡羞涩却又与往日看到的有一些不一样的笑容。
是什么不一样了呢，莫卿想不清，此时的林乐言也不想说明。
他们继续逛街，在渐渐多起来的人群里穿行。商场里放着圣诞主题歌，乐言轻轻跟着哼，莫卿看他高兴，自己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莫卿象征性地给自己挑了一件毛衣，一件羽绒服，然后就开始带着乐言穿行于各大所谓的年轻人的品牌商铺里。
乐言开始还有些疑惑，直到莫卿把选好的衣服放到他手里推着他去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莫大哥，我、我不缺衣服。”乐言有些为难。
虽然早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听到他这么说莫卿还是有些头疼。
“反正都来了，就试试吧。冬天的衣服多备几件总是好的。”
“可是……”
一旁的营业员经验老道，连忙过来热情推销：“您好，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平时都不打折的，今天是平安夜，所以破天荒地打了七折，您去试试吧，这件一定很适合你。”
“去吧，只是试试而已。我也觉得这件很适合你。”莫卿拍拍乐言的头。
乐言容易心软，营业员的眼神太热烈，莫卿的眼里也有期待，然后他就动摇了，抱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莫卿回头，对营业员说：“麻烦你按照那孩子的身形再挑几件合适的过来吧。”
于是，乐言换了一身出来，莫卿看几眼表示满意后，他又被推进试衣间换另一套。直到莫卿看中了一件格子呢绒大衣，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和两件毛衣后，乐言才被准许换好新买的衣服告别试衣间。
乐言不愿意莫卿为自己付钱置衣服，莫卿抚顺他换衣服时翘起来的发尾，有些感慨地说：“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是你准备晚饭做家务，我工作忙没有办法给你分担什么，你就当这是我给你的谢礼和新年礼物好了。你若是不喜欢，那我只能在春节的时候换成红包给你了。而且，我很喜欢你穿这几套衣服，很好看。”
莫卿语气很诚恳认真，乐言脸却开始发烫。而他不得不承认，打动他的是最后那句话。
莫卿话不多，却只挑最打动人的说。
乐言一边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却控制不了自己想太多。
看乐言不再拒绝自己的好意，莫卿逛出了兴致，带着乐言又进了几家服装店，最后把乐言从头到脚都包装齐了，才意犹未尽地从商场里出来。
两人坐在街边的咖啡店里，看着夜幕来临，霓虹亮起。
乐言穿着莫卿挑的红色立领毛衣，白净的脸庞被那红衬托得有了血色。莫卿觉得乐言这个年纪就该穿些颜色稍微鲜艳的衣服，才能显出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而这次的衣服，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挑选的。事实证明，他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每一件穿在乐言身上都让他看着很舒服。
大叔在某些地方有些偏执，也有些控制欲。虽然他自己没发觉，幸好那个被他控制着的孩子也没发现。
在某些方面，他们有着同样悠长的反射弧。
世纪广场上在举办圣诞主题抽奖，据说十二点的时候还会有倒计时，人潮一拨一拨往广场集中来。莫卿和乐言都没有兴趣，也都不愿意在饭店和一帮人挤着吃饭，所以决定往回走了。
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莫卿找到车，把买的大包小包放到后座，乐言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正准备坐上去，却突然听到停车场的另一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乐言！！！”
乐言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生朝这边跑来。乐言上前几步，两人之间越来越近，然后乐言看清了她的脸。
像是突然间，被藤蔓缠住了心脏，乐言呼吸有些不稳。
“乐言！真的是你！”女生很激动，眉眼都是重逢的喜悦。
“……亦心？”
“哈哈，是我，好久不见啦。你小子一毕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问了好多人都没问到你现在的联系方式。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虽然装扮同从前有些不一样，但讲话的语气，爽朗的笑声，让乐言知道，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郑亦心。
“很久不见。”乐言调整心态，露出了朋友间的真诚笑容。
“哎呀，真是男大十八变，一年不见，你长得更加祸害人间了。”亦心挑着眉打量他。
乐言笑：“你也是。”
亦心扑上来揉他的头发：“哎哟，学坏了，知道损人了。”
亦心从来就是这般男孩气，但她却是乐言大学时交的算是知心的朋友之一。虽然她与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参与了他人生中最不堪最苦痛的一段时光，虽然乐言放逐自己来到这个陌生城市与过去断了关系也同亦心断了联系，但现在再次相见，亦心待他仍和当初一般，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乐言问。
亦心指指停车场另一边站在车前等自己的男人：“我男朋友在这个城市工作，我是过来找他玩的。”
乐言有些惊讶：“男朋友？！”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喂！我也是女生，也是会谈恋爱的好吧。”亦心脸上微红，嘴上却不肯输半分。
“真好，你总算还记得自己是个女生。”
“喂喂！谁把你教坏了呀！！曾经多么好欺负的一个小孩啊，现在长獠牙了，会咬人了。”亦心愤愤地继续揉乐言的头发泄恨，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乐言身后不远处靠着黑色马3站着的高大男人。
停车场的灯光只照亮了停车道，亦心看不清他的脸，直觉却告诉自己那男人现在正在看着自己，而且，眼神有些冷。
亦心凑近乐言耳边，小声问：“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啊？”
乐言这才想起莫卿还在等自己，回头去看，莫卿冲自己点了下头。
“那是我现在的房东。恩，姓莫，人很好。”
亦心颔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房东啊。”
“就……真的只是房东。”乐言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紧张，解释道，“你不要乱想。”
亦心笑了：“哈哈，我什么都没说，你紧张什么啊。”
乐言低头，手足无措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亦心突然把他抱在怀里，乐言身材瘦削，亦心又是女生中个子较高的，所以她一把就抱住了他。乐言张大眼，身子都僵了。
“我很高兴哦，乐言。”亦心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那么固执的小孩，一走远就不会再回头了。能在这里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这大概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事情了。”
乐言眼眶有些红，回抱住她。“我在这里呢，你看，我现在很好。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
亦心边流着眼泪边数落他：“你这个死小孩，怎么能那么绝情呢，一毕业，说不见就不见，连我也不告诉，Q上找不到你，手机联系不上你，我差点要去警察局贴寻人启事了。刚才看到你的背影，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大概老天知道这世上我对你最好，所以怎么着也要让我再见到你。可是我现在好想揍你怎么办。”
乐言拍拍她的背：“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亦心结束拥抱拉过他的手，看着他，眼神真切，“乐言，你没有对不起谁。那件事是他们的错，你根本没有错。所以不要对谁说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乐言抿着唇，不说话，眼眶却更红了。
亦心笑了，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快过去吧，那位大叔等你好久了，我觉得我再拉着你不放你走他就要过来把你拖走了。”
“莫大哥不会的。”嘴上这么说着，乐言还是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莫卿还站在那里，维持着等待的姿势。
亦心摸摸他的头：“乐言，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去想。如果遇到真的对你好的人，不要再退缩了。你是那么好的孩子，一定要幸福。”
乐言也看着她：“你也要幸福。”
“哈哈，放心啦，以后结婚不会忘记给你发喜帖的。你的礼金一定要比别人多。”
乐言笑：“好。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在亦心的强烈要求下，乐言同她交换了手机号码，然后对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奔去找她的男友了。
看着他们进了车里，亦心向自己挥手，然后车子开走，乐言才回头走到了莫卿身边。
“对不起，莫大哥，因为是很久没见的大学朋友，所以聊得久了些。”莫卿的脸上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但乐言却下意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莫卿声音淡淡的，听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
莫卿上了车，乐言赶快也坐上去，车子驶出停车场，光线渐亮，乐言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莫卿。
坚毅的俊朗的侧面，还如往常那般自然，乐言稍稍放下了心。
“我没有生气。”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莫卿转头来露出浅淡的笑。
乐言知道莫卿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却控制不住自己去看他的脸色。像是偷偷做了坏事的小孩，心虚地想要讨好家长。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做的坏事是什么。
莫卿伸手过来，抚顺他被亦心揉乱的发。只这一下，就让乐言安心下来。
“晚上吃莲藕排骨汤吧。”
乐言笑道：“好。”
在我们没有遇见的时光里，你漫步你的岁月旅途，我尝尽这世间寒苦。
可是当我们相遇，即使来时的路上迷雾还未散尽，即使冬天还没有过去，即使寒意还留在身体，但我却开始相信，只要我再等一等，也许下一刻，春天就会来临。
第十一章：裂茧1
乐言打开电脑，打开邮箱页面，犹豫了一下，输入了从前用了很久的ID和密码，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数十封邮件。
像是分离时的倒数计时。一封封，扎得人心痛。
不用打开，乐言也能猜到这些信里说了些什么。
歉意，悔恨，内疚，自责，道别。
但是，不会有挽留。
那个人要背负的是更深刻的情意，更沉重的责任。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流泪的都该被怜悯，柔弱的都该被保护，受伤的都该被疼爱。
而那些笑着说没事，摔倒了也能自己站起来，受伤了也不要让人看到的人，都不会被优先考虑。
从一开始，乐言就只是躲在角落里的影子，在这个故事的某个画面里一闪而逝，然后再没有被镜头眷顾到。
有些感情不能摊开在阳光下，在黑暗里滋生，发芽，枯萎，然后腐烂。
为了供养它，乐言快要把心掏空。最后，却什么也没剩下。
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全身心交付自己。爱的越投入，越怕难抽身。
两个人好到一定程度，就似拿了情感的针线缝合在一起，身与身，心与心。一针一针，缝进骨头里。越是情深，越是疼痛难忍。
若你心诚，我们便是一体，终将长成一体；若你薄情，抽了针剪了线，我便割了那溃烂的肉，宁可残缺也不留恋。
连根拔掉过往是件痛苦又漫长的事，乐言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来进行这个自我伤害再自我修复的手术，过程艰难，意志却坚决。
元旦会放假三天。莫卿说和徐乔、雪琪约好了会一起在外面吃饭。
隔一段时间的聚餐是他们的惯例，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乐言，一个郭晓妍。
大学里乐言除了亦心，没有其他很亲密的朋友。因为自己的不同，他总是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对每个人都好，却不深交。不善伪装的人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自己隔离。孤独，却不用活的太过小心翼翼。
聚餐地点定在了莫卿他们经常去的川菜馆。雪琪感冒痊愈，精神很好，一看到乐言就一把搂过去，调侃他：“哎哟，几天不见，这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啊。”
乐言住进莫卿家后，生活规律，吃饭准时，心情也比从前轻松了些，莫卿又是个注意养生和喜欢照顾人的人，即使后来变成乐言做饭，每一顿的饭菜也很注重营养搭配，所以他的体重一下子增加了好几斤。
人说，心宽体胖。乐言离胖字还差得远，气色变好却是不假。而且今天聚餐穿的是莫卿买的衣服，红色的毛衣，棕色的格子呢绒大衣，衬得这个清秀少年越发英姿挺拔。
莫卿把乐言从雪琪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帮他把脱下的大衣挂到了包间的衣架上。
徐乔在一旁，眼神幽怨：“小卿卿，你越来越有人妻气质了。可是为什么不帮我挂，为什么~~”
莫卿冷眼瞧他：“什么气质？”
徐乔马上很没出息地改口：“成熟稳重的大丈夫气质。”
雪琪在一边笑：“哎哟，乔子，莫卿把你M的潜力都开发出来了。”然后她转头跟晓妍说，“晓妍啊，以后这家伙要是不听话，你就狠狠地蹂躏他。”
“喂喂，不要挑拨我们关系啊。”
“哪有，我明明是在教导晓妍驭夫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