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机车把何月送到城西,何月就死活不让他往前送了,非说再往前走就是脏乱差的贫民区,怕吓到魏冬。
魏冬只好一脸担心地望着何月抱着纸箱子走远,才自己慢吞吞地开着机车往回走。路过24小时营业的药店,大少爷财大气粗,进去看见止咳治哮喘的药就往袋子里装,花了一千多块买了一兜子的药,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药店。
大都市的繁华并没有延伸到城西以西的T城边缘,横七竖八的贫民棚子、收摊回家的民工和菜贩子、脏乱狭窄的街道、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穷人的味道。
何月在脏乎乎的窄街上慢慢走着,怀里的大箱子使他显得格外单薄。
不远处一座歪歪斜斜的老旧的三层筒子楼里,其中一扇没了玻璃的窗户里探出一颗脑袋,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他一脸怒意地冲何月暴喝,“你个小兔崽子!怎么现在才回来?!快给老子上来!”
“钱呢?”男人舌头有些大,油乎乎的脸上红紫一片,显然是喝醉了。
易拉罐正好打在何月的额角,里面还有些剩下的啤酒,砸在额头上有些晕眩的疼痛。何月皱了皱眉,从兜里拿出今天卖花的钱,交给男人——他的父亲。
“就这点儿?!”何父暴怒。
另外三个男人也对着何月吵吵嚷嚷道,“你老子今天已经欠了我们这个数了!奶奶的赶快还回来!”
“你们他妈急什么?!老子马上就翻本了!”何父醉醺醺地一拍桌子,“何月!还不快给老子拿钱来!”
何月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没有了,就这么多。”
“什么?!没有?!那老子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何父一张肥脸更加紫红,猛的站起身往里屋走去,噼里啪啦地乱翻着柜子,怒吼道,“钱呢?!你小子把钱藏哪儿了?!”
何月皱眉看着男人打碎本就所剩无几的家具,却并不阻止。男人找了一阵什么也没翻到,恼怒之下,从门后操起一根棍子就往何月背上打,“老子叫你没钱!大爷的!跟那个贱娘们一个德性!老子今天打死你——”
何月倒在地上,抱着头承受着男人的棍棒,下唇被咬的青白。
外屋的三个男人见何父也拿不出钱了,边纷纷扫兴而去,对何父的家暴却是熟视无睹。毕竟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架势。
何月三岁丧母,从他记事起,父亲的棍棒几乎是每天必行,就好像八点档的肥皂剧一般枯燥而漫长。
只是还是会觉得疼,木棍砸在身体上的闷响声大得惊人,何月趴在地上一下一下低声咳着,他只觉得人生是漫无止境的折磨。
何父打着好一阵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使劲踢了踢趴在地上的何月,“起来!做饭去!老子饿死了!”
何月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却忽然被何父抓住领子,拽了回来。男人撑着一张紫红的脸,粗鲁地把何月身上的外套扯下来,“这衣服哪儿来的?!”
何月这才想起忘了把外套和围巾还给魏冬。
何父怒道,“这衣服一看就他妈不便宜!你哪来的钱?!啊?!有了钱不给老子,跑去买衣服!他妈的找死是不是!”
“把衣服还给我。”何月伸手想从男人手中抢回来,下次还要还给魏冬,不能弄坏了。
“你个小兔崽子!想造反你?!”何父一个大巴掌狠狠扇过去,何月早已撑不住,退了两步便摔倒在地上。
又是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棍打,男人一边打一边怒骂,“你个废物!蠢材!贱货!老子养你做什么!老子打死你!”
何月蜷着身子咳嗽,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腰被重重地打了好几棍,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站起来去卖花……
醒过来的时候还躺在地上,水泥的地面刺骨的冷,天已经擦黑了。
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该去卖花了,好像已经晚了。
何月扶着腰站起来,嗓子热辣辣的疼,头昏昏沉沉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何父出门了,何月松了口气,把魏冬的外套和围巾洗干净,用吹风机吹干,一起装进袋子里。出门时怀里抱着纸箱子,手里提着魏冬衣服的袋子,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
何月的家离S街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他平时一般都步行,坐公车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了。今天却走得格外费力,浑身都散架了一般的疼,他又坚持走了一阵,实在难受得不行,胃中一阵一阵泛着恶心。他放下箱子,扶着膝盖艰难地喘气。
难受得神智有些模糊了,竟然隐隐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勉强直起身子,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直的往地上栽倒。恍惚间听见一声惊呼,接着身体似乎被人打横抱起来,有人急急的在他耳边喊,“何月?何月!你怎么了?!”
是魏冬。
何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些,“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魏冬急得满脸通红,“没事个屁!你到底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
何月身体一颤,“别!别去医院。”
魏冬才想起来何月似乎很怕医院,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好,“那去我家,我叫我的医生来。”
“你先……放下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刚才有点头晕……”
魏冬死活不放,抱着何月往前走,“放下你?得了吧!你现在站得住吗?!”
何月有点着急了,“我真没事!你放下我,我的花和袋子还在那里。”说的急了,竟开始不停的咳嗽。
魏冬吓了一跳,赶紧放下何月,“你别急别急,没事吧?我带了药给你……”
何月咳了一阵,脚下虚浮地走到旁边,拿起袋子递给魏冬,“你的衣服和围巾,我洗干净了。”
魏大少爷怒了,“这是我送给你的!还我干嘛!这么冷的天,快穿上!”
何月被大少爷的怒吼声震得更加头晕,身子晃了晃,弯下腰咳嗽剧烈起来。
魏少爷吓得不行,扶住何月,把袋子里外套和围巾拿出来给他套好,抱起摇摇欲坠的何月就走。
“放我……下来……我的花……”
魏冬这下却不肯放何月下来了,抱着何月的手很小心,声音里却怒气不小,“花花花!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你那个破花!那破箱子就扔了!不许要它了!不准你再去卖花了!身体这么差还死撑,你嫌命太长是不是?!我给你的衣服你也不穿,居然还还给我,你想气死我啊!我告诉你,我已经给你买了一整年的衣服了,就在我家,你必须得要了!对了,还有药!昨天我买了一堆的止咳药,不知道哪些适合你,你回去看看去,以后每天都得吃,吃完了我再去买!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不要我跟你急!”
魏少爷吼完话,却见何月没了声响,吓得他魂丢了大半,焦急道,“喂!你坚持一下啊!我马上带你回家!”
等在路旁的司机看见自家少爷怀里抱着一位,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结巴道,“少、少爷……”
“别废话!”魏冬抱着何月钻进车后座,“开车!快!”
吓得正襟危坐的司机一脚油门飞驰出去,从后视镜里偷偷瞄,妈呀,少爷怀里那个人长得真漂亮!头发好黑,脸蛋好白,不知道是男是女……
“偷看什么!给我加速!快点!”魏少爷怒吼。
司机吓得一激灵,蹭地踩下油门,速度直升一百二十迈。
“混蛋!慢点!你想颠死他吗?!”少爷大怒,“蠢货!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可怜的司机欲哭无泪。
魏冬看着昏睡的人的一身青紫,愣了。
他本来是发现何月又发了烧,到家就要给他件舒服些的衣服,没想到竟见到何月这一身的青紫交错的伤。
魏冬花了一分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强压下想杀人的冲动,给何月换上干净的衣服,用热毛巾小心地帮他擦身降温。他的手有点抖,心疼和愤怒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鲜明。
给何月全身上了药,又喂他吃下感冒药,看着他终于沉沉睡去,魏冬一颗心才算暂时放下来。要不是他今晚提前去了城西等何月,那个笨蛋会怎么样?!何月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搞的?是被人打的吗?是哪个混蛋干的?魏冬咬牙,自己他妈现在只想杀人!
坐在床边,魏冬把脸埋进双手中,心乱得不行,砰砰跳得简直像心悸。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对何月的关心和在意,明显超过了正常的范畴,更何况只是见过三面的人。他明明只对风骚艳丽的女人有感觉,为什么看到这个文秀清丽的男孩子,一颗心就像被抓住似的,有的时候发紧,有的时候很暖,心口复杂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有些慌了。这就是喜欢吗?他从没想过会喜欢上一个同性。
床上的人动了动,魏冬连忙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你还烧着呢,别动。”
何月苍白着一张脸,声音虚弱,“那、那个……有吃的吗?……”
“有!你等着我这就叫厨房做去!”魏少爷飞快地跑下楼,三更半夜地把大厨叫醒,命令厨师们五分钟之内做出鲜美可口清淡好消化适合病人食用的食物。
十分钟之后,魏少爷一脸疼惜地看着坐在床上狼吞虎咽的可怜孩子,魏冬拍拍何月的背帮他顺气,“慢点,别噎着了,还是我喂你吧?你还在发烧,别累坏了……”
何月嘴里含着菜,含含糊糊地,“不用。”要让魏冬喂的话就太慢了,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魏少爷心疼得直磨牙,“你多久没吃饭了?饿成这样!”
饿狼化身的何月同学言简意赅道,“昨天中午吃过一顿。”
“什么?!”魏冬差点跳起来,“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中午、晚上,你都没吃饭?!”
“嗯。”
魏少爷简直心疼得不行了,摸了摸可怜孩子的头,“你傻啊?省钱也不能这么省!你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对了,还有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何月的筷子顿了顿,含糊道,“走路摔的。”
“走路能摔成那样?!是不是被人打的?”
“不是。”
“肯定是,谁干的你告诉我,我他妈揍死丫的!”
“真是我自己摔的。”何月埋头吃饭,看都不看魏冬。
“你当我傻子啊!”大少爷怒,使劲一拍床,“你快告诉我谁干的!”
何月被魏冬吓了一跳,呛得直咳嗽,苍白的小脸渐渐发红,魏冬又后悔又心疼,扶着他帮他顺气,“对不起对不起,难受不?快喝口水。”
喂何月喝下水,看他不咳了,魏冬才叹气道,“我就是关心你,你是没瞧见你身上那些伤有多吓人,你都这样了,我能放着不管吗。”
何月垂着头,低声道,“真的没事……”
魏少爷本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可是不为什么,对着这样柔弱的男孩子,他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你啊,不想说就算了,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告诉我,我立马给你报仇,别把自己憋坏了,知道吗?”
何月点点头,低着头,刘海挡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见何月吃饱了,魏冬叫佣人把床上的软桌撤了,借了些热水帮何月洗漱完毕,摸了摸他的额头,“嗯,不那么烫手了,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再吃一剂药。”
何月也是累了,魏冬家的床又大又软,被子也是他从没见过的轻薄暖和,他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说,“你也去睡吧……”
“没事,你睡你的。”魏冬想看着他,怕他夜里再烧起来没人照顾。
庞大的豪华软床上,埋在被子里的面容精致的男孩子显得异常单薄纤细,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子一般,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低低的自言自语一般,“我从小到大,挨了我…我爸,那么多次打,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魏冬,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很高兴……我爸爸,从我记事起,他就是一赌()鬼,我每天,都要拼命的赚钱,给他用。可是一直不够,一直不够…我觉得很累……我没见过我妈妈,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觉得她,应该会对我很好的吧…不会像我爸一样…有一次他打我打得狠了…邻居把我送到医院,医院里很冷,我很害怕,一直没人管我……我想我是不是就要死在那里了……”
那些从没对人说起过的、心底的脆弱,何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轻易对魏冬说了,或许他只是快要睡着了,神智模模糊糊的,自言自语似的呓言。
魏冬俯下身,把已经睡着的何月轻轻抱住了。
心口狠狠被人揪住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喜欢”。他才十八岁,女朋友虽然一箩筐,却从没有这种喜欢到心口发疼的感觉。那些是在纯真年代里才能滋生的,比起喜欢还要更深、更疼的,令他疑惑却又战栗的情愫。
那之后的整个寒假,大少爷再没有约过狐朋狗友出来泡妞。魏冬整天陪着何月卖花,监督他吃药,强迫他穿着自己买给他的衣服,检查他有没有被父亲打。
生活忽然变得很简单,仿佛一切都是围绕何月展开的,他却觉得前所未有过的满足。他忽然想寒假不要结束,一直就这么下去了。
何月一直没让魏冬进过他的家,每次都是送他到城西,就不肯再让魏冬送了。无论魏冬怎么恳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什么怕他被父亲打啊想看看他家是什么样子啊帮着他抱箱子抱回家啊,何月都是微笑着摇头。魏大少爷也很无奈,何月这个小破孩儿吧,表面看上去很柔顺,其实是认定了理就决不妥协的主儿。
转眼寒假就过去了,各大中小学校迎来了新的学期。魏冬在T中的高二下半学期也开始了,虽然寒假作业一笔没动,但是大少爷却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新学期,为什么?当然是何月要转到T中了呗!他早就动用老爸的力量,让学校把何月转到自己这班——当然是瞒着何月的,那个死小孩儿要是知道了他动用“私权”准不同意。
穿着自己平时特不待见的T中校服,坐在自己平时特不待见的硬不拉几的课椅上,大少爷手里拿着没写过的一笔的寒假作业,嘿嘿傻笑。
一会儿就要见到何月了,虽然昨天晚上才见过吧,但是以新同学的身份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他好期待啊好期待啊。
红毛跑过来狠狠捶了魏冬一拳,控诉道,“怎么这个寒假都不见你?约你也不出来,你他妈的死哪去了?”
魏少爷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笑得春风得意,“你管得着吗。”
“操!从实招来!是不是交了极品的妞把哥们儿忘了?”红毛哼哼,“瞧你那一脸爽样,难道寒假一直在跟女人那啥?小心肾虚——”
魏冬大手推开红毛,“没有的事儿,听你放屁!”
高二(16)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到了,大家经过了一个寒假的腐败,不免身体发胖皮肤暗淡哈气连连,于是魏大少爷就跟一盏亮堂堂的明星似的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好几个女生脸红红地回头偷瞄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的魏同学,大帅哥小麦色的皮肤经过一个寒假显得更加健康帅气,健美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英挺面容,荡漾在唇边浅浅的温柔笑容(在女生们看来),白衬衫黑领带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高大修长。女生们痴迷地想,魏同学又高又帅,家里还那么有钱,居然还有那么温柔的微笑,哦哦,我果然没有喜欢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