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冷哼一声道:“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我纳闷道:“我该认得你么?”
她愣了片刻,随即冷笑:“罢了罢了,我只是替人来给你传话而已。五天后殷重雪出关,你若是还在乎他的话,就到浮游宫近旁的枫树林等他。”
“是谁让你传的话?”浮游宫内从没见过此号人物,但我望着她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林公子就不必知道了。”鸢儿已经站起身子,表情冷若冰霜,“我这就告辞了。”
“等等,你以前是不是神剑山庄的人?”
她眼中划过一瞬的光亮:“你认得我了?”
我摇了摇头,她笑了笑,随即蹲下来摸了摸唐逸柔软的头发。
“你不认得我也没关系,我认得你就可以了。”她望着唐小乖的眼神异常的深沉,眼角似乎带了泪,“这孩子长得真像唐宁。”
“好好照顾他。”
她来的匆忙,走的也很快。一眨眼,人便从门口晃了出去。逸儿抬起头望着我,伸手指着桌子上的碗。
我回过神来,敲他的脑袋:“饭都凉了,不能吃了,等爹爹再给你热一碗。”
我本不愿理会那女人的话,况且连她的来历我都不知道,怎么能轻易听信。再说我此一行意在参加灵州的武林大会,若中途辗转到金陵,肯定会耽搁行程。
但是越走越觉得难受,甚至有一日在客栈坐了整整一日。脑子里反复都是那女子的一句话,说不定重雪真的在等我,说不定他还想同我再见一面。
又想起了那日在西岭的情形,重雪离开我的背影越来越来清晰,绝望而又沉默的表情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大口的呼吸着,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
我望着唐逸,他似乎觉察出我的不对劲,一双大眼睛分毫不错地望着我。
“逸儿,爹爹对不起你爹娘,你会原谅爹爹的是吧?”
唐逸的眼眨了眨,随即伸出手要我抱。我将他搂入怀里,突然觉得异常满足。虽然他不是我的孩子,虽然他还很小,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但是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便很满足、很安心。
快马加鞭地往浮游宫赶,可是到的时候已经是六天后了。我将唐逸背在身后,又裹了好几层,才敢上山。
到达那一片枫树林的时候,天色已暗,再一次来到熟悉的地方,难免情绪起伏。望着映着余晖的浮游宫,金色的檐角没入到阴影中,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我走上那条路,还幻想着会有一个人在前方等着我,等我回家。
那时他对我多好啊,就那么一直等着我,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我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想了想,胸口又开始疼了。果真人都是下贱的,一个人对你好你不珍惜,等到真正分开了,反而巴巴的跑过去让人糟践。
明知枫树林里不可能有人,我却依旧傻傻的转了一圈。浮游宫近在眼前,若是来了还不去看看,那我便真是个傻子了。
哪怕他们再拦着我我也得进去。打定了主意,又瞧了瞧已经熟睡的唐逸,我向深处走去。
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凑巧,在门口便碰到了熟人。
一袭红裙,婉转诱人的身姿,美艳如天仙的姿容。自然是嫣红泪无疑。
“红泪姐姐。”
嫣红泪此时正同守卫说话,我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倒将她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子,在我脸上打量了片刻,表情变化莫测。最后骤然瞪大了眼,深吸一口气。
“……林、林卿池?”
我轻笑着,却倍感凄凉,两年不见,她竟然已不认得我了吗?那殷重雪呢,岂不是更该将我忘记。
“你怎么现在才来?”嫣红泪突然红了眼,变得愤愤不平。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怎么了?”我扶住她的身子,有些疑惑,“你们家宫主呢?可出关了?”
“你走吧,你要是被宫主发现了,我也救不了你。”嫣红泪压低了声音,试图将我拽到一旁。
我道:“我知道他恨我,但是我必须见他一面。”
嫣红泪着急的直跺脚:“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春日正浓,莺啼绿绕,暖风顺着山谷吹来,还带着潮湿的气息。花香漂浮在每一个角落,阳光斜照在鎏金匾额上,一片柔和。
重雪一身素白,他从深深庭院走来,阴影由浓转亮,在他脸上划过一抹光晕。乌黑的发和身上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桃花目变得狭长,原本的弯柳眉也渐浓,灵巧秀气的五官已经棱角分明,深邃而动人。
他抛却了当年的稚嫩,渐渐成熟、强大而且更加的美丽。
嫣红泪感受到身后强大的压迫,转身到殷重雪身边站定。
重雪三步之间已经走到我身前,似笑非笑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
他站在柳枝之下,衣袂皆是金黄:“林公子远道而来,怎么站在门外说话,红泪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不必麻烦了,我只是路过此地,看见红泪姐姐便说个话而已。”
我知道自己现在肯定笑比哭都难看,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抱一丝的希望,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重雪眯起眼道:“路过,林公子这是要去哪?”
“灵州,准备去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我向后退了一步,实在是无法忍受他拿这种目光看我,“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重雪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挣脱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我咬着牙道:“宫主这是何意?”
重雪凑近了笑道:“林公子何故如此匆忙,难道是还有人在等?”
“没有,只我一人。”
他表情稍稍缓和,骤然松开了我的手。
“过两日,浮游宫也要前往灵州,林公子可有意同行?”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此番还带着个孩子,怕有诸多不便。”
“孩子?”重雪愣了愣,朝我背后看了看。
我将唐逸从身后抱过来,他眨了眨眼,又闭上了,看来实在是累了。这几日都未能好好休息,连累逸儿跟随我奔波劳碌,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将他带出幻溪谷。
重雪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嫣红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伸手想要抱孩子,却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没想到,短短两年林公子居然已经娶妻生子。”重雪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嫣红泪此时又将眼神定在我身上,恨不得在我身上穿个洞出来。
我喃喃道:“我并未娶妻,但是这孩子是我收养的。”
嫣红泪插话道:“孩子的娘亲呢?”
“我不知道。”我不能说太多,若是重雪知道了唐逸是唐宁的孩子,那事情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重雪冷哼了一声:“就请林公子夜宿寒舍,夜里风大,你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
他的眼神坚定容不得人反驳,我望着怀里小脸冻得通红的逸儿,点点头答应了。
直到踏入浮游宫的大门时,我还在心里默念,这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第六十章:定亲
事实证明我想的太多了,殷重雪根本没有功夫搭理我,他只是当我是在此处借宿的过客,过一晚就走。
我没有住进沐春池,红泪告诉我那里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我被安排在正厅的一间偏殿,早就该料想到,当年那一掌已经断绝了我俩之间所有的情分和可能,如今他能收留我在这里住一晚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丫鬟在晚上的时候送来了汤羹和几样小菜,我给逸儿擦洗了身子,又好好地喂了饭,他累极了,躺在小枕头上睡得很熟。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时还能听到远处侍女嬉笑的声音,我推开窗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嫣红泪的身影从回廊中慢慢走来,正好对上了我探出窗外的脑袋。
红泪似乎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一声道:“宫主一会儿要过来用膳。”
我拒绝道:“用膳?可是我已经吃过了。”
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话我已经带到,一会儿丫鬟会另上菜来,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主人要求一同用膳岂有不答应之礼?我点头答应,却见红泪一直站在门边,眼睛却不住的往屋内扫。
我尴尬地轻咳一声:“红泪姐姐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红泪迫不及待地点头,接着便冲进了房间。我望着她依旧雷厉风行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她已经走到床边,垂下头望着唐逸的睡颜出神。看着她满脸柔和的表情,果然是个女人都抵挡不了小孩子,况且嫣红泪还是三十多还未成亲的女人。
“这孩子可真漂亮。”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唐逸的脸,却又收了回去,似乎是怕吵醒了他。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将小家伙伸出来的胳膊塞了回去。
我悄声问道:“红泪姐姐成亲了吗?”
红泪剜了我一眼:“成亲?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会是玩笑,你莫当我看不出来,莫言哥他……”说到此语气中已带了戏谑,红泪骤然红了脸,有些尴尬地起身。
“我走了,一会儿宫主来了,你注意点。”说罢就要走。
“红泪姐姐慢走,容我多说一句话。”我笑着叫住她,“姐姐岁数不小了,莫言虽然呆了些,但对姐姐可谓是一心一意的,姐姐不妨考虑考虑。”
红泪回过头,瞥了我一眼:“我当两年后你的脾气会有所改变,怎知却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笑道:“脾气这东西若是真的变了,也就不能叫脾气了。”
红泪冷哼道:“长得漂亮了顶什么用,还是一副多管闲事的命。”
“这可真是冤枉我,我也就是管管姐姐的事。”
成功地把红泪恶心走了,我望着唐逸肉嘟嘟的脸,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绒毛。
逸儿,这几日爹爹知道你劳累不已,爹爹没能好好照顾你,你不会怪爹爹吧。
唐逸睡得很熟,鼻翼微微扇动,睫毛有规律地不断起伏。
忽然一个满含凉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对这孩子还真是尽心尽力。”
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殷重雪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顿时觉得脊背发冷。我本以为两年闭关武功已经大有精进,可居然还是发现不了他的气息。
我侧过身子,他则缓缓蹲在床边,红色的袍子垂在地上,绣着金丝牡丹的衣摆分外华贵。
他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唐逸蜷曲的小手,面带笑意的看了我一眼:“这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呢。”
我凑到跟前轻抚着唐逸的鼻子,往日里看便知道他同唐宁很是相近,但是现在来看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我淡淡地说道:“他是唐宁和白双双的孩子。”
重雪望着我,良久,缓缓说道:“唐公子呢,怎么没同你一起?”
我敛神道:“唐宁他……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从没想过林公子居然这般宽厚,替别人养孩子。”重雪抽回了手,嘲讽的看着我,“不会是让人给抛弃了吧?”
我苦笑地点点头道:“也许吧。”
我扭过头,才发现我们两人靠的太近,几乎能望进彼此的眼中。
重雪面无表情地别开了头,不再说话了,只是起身走到了桌子旁,似是不愿意靠我太近。我无奈只得起身,脚却有些麻了。
浮游宫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不过半个时辰酒席便上了桌。丫鬟们整整齐齐地站在两侧,重雪挥手让周围的人都下去。
“林公子何必如此拘谨?”重雪向我招招手,“过来坐下。”
“林公子周车劳顿,真是辛苦。”重雪坐在我身边,一脸的谦和,和刚刚咄咄逼人的样子截然不同,“明日何时启程?”
我一听便知,这是急着赶人了:“宫主仁厚,多有叨扰,我们明日一早便离开。”
重雪的笑意更深了:“你我二人的关系本不必如此疏远,我这么叫你也觉得异常别扭,不如我们还按之前的称呼来,你说好不好,卿儿?”
两年之后再次听到这两个字,我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个窟窿,冷风穿堂而过。
“随你高兴。”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这么叫很是难受。”
重雪悠然的点点头,给我俩倒上酒:“卿儿这两年过得可好?”
“还好,总归平安无事。”我抬起头却突然对上他的眼,手握着桌案,连忙移开视线。
“现在住在哪里,还是幻溪谷吗?”
我点了点头,重雪不说话了,两人又沉默了。重雪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我想劝他但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压住。
“我知道,你肯定特别瞧不起我。”我突然说道。
“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卿儿的绝情程度连我都难以企及呢,我该佩服你才对。”重雪白皙的手指握着酒盏,满溢的清酒像是流转地月光,“两年来,我一直闭关,日日夜夜想的可都是你。”
我猛地抬头望着他,手却碰到桌子,酒杯晃了晃发出了声响。
“卿儿别急,我已经放弃你了。”重雪轻轻扶稳了桌子。
我睁大了眼,轻叹一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了,并没有存在任何幻想,我来这里也并不是来看你。”
重雪怔了怔,随即道:“你在说谎。”
我摇摇头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顺路。”
“从幻溪谷到灵州并不顺路,这么蹙脚的理由你居然也会用。”重雪放下了酒杯,一脸地高深莫测,说出话却如此笃定,“你离不开我,否则也不会跑来看我。”
“我是离不开你。”我浅浅一笑,“不过那也是以前了,我曾伤过殷宫主,这两年来懊悔不已,这次能够再次同宫主同桌而饮,只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
重雪望着我,眼神深邃如海:“我看起来就是那么记仇的人?”
“我知道宫主宽宏大量……”
“行了,你不要说了。”重雪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身子有些不稳,脸上点点红晕。
他的酒量一向都不好,若是坐在那里尚且能谈笑自如,但是若要站起来,便会连路都走不稳了。
我忙起身扶住他,重雪身上惯有的香气逸散出来,似乎带着甜味,让我心头一悸。
重雪偏过头来看我,他的身子很软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我俩靠的很近,我却不敢松手,他的重量完全压在了我身上,手臂微微发麻。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他双眼迷离地望着我,却依旧在笑,“我本以为你会来看我的,两年啊,整整两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你喝醉了。”我皱着眉头,手却不住地颤抖,“我扶你回去。”
“这两年你是不是过得很好,没有我你过得一样的好。”他根本不理会我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说,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