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炖江湖之醉解兰舟 上——玉案青

作者:玉案青  录入:01-09

经历丧子之痛的打击后,这位魁梧豪迈的一帮之主平白苍老了十岁,未过半百已然两鬓苍苍。

古氏夫妇率众亲迎后,两方人没有过多寒暄,徐万泽直接要求面见杀人凶手。

于是,在禁室关押了将近十天的顾兰舟得以重见天日。

他这些天里倒没有如何受到虐待,吃穿用度仍如往日一般,只是被多人严加看守在禁室不得外出。

其实,就算没人看守,顾兰舟也不可能逃离山庄。武功被废后,他的力气连十来岁的孩童都不如,整个人便如纸糊的一般,随便是谁都能将他一指戳倒。

常五甚至还派人每日给他送了碗汤药,以确保他不会因伤势过重而突然死亡。

当顾兰舟缓缓步入会客大厅时,原本嘈杂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

他仍旧穿着一袭深沉无华的黑衣,本就纤细的身子更加单薄,看上去楚楚可怜,似乎风吹即倒。清瘦的脸庞没有半点血色,白得仿佛透明一般。一双眼睛在巴掌小脸上愈加醒目,明如秋水,灿如寒星。

众人看得分明,少年进来时原本脸上带着一丝希冀,然而进了厅里扫视一圈后眸光随即黯淡下来,视线投向不知名的空茫处,似乎厅里上百人只是野地里的荒草杂树。

在场之人大半都是见过顾兰舟的,此时再见心里都有些异样情绪,仍旧难以相信这少年秀丽纤弱的躯壳下,潜藏着一颗残忍冷血的恶魔之心。

另有部分头次来悬湖山庄的人更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样一个看上去比少女还要娇弱的少年会杀人?不会是悬湖山庄找不出凶手,随便抓了一个人来交差充数吧?!

徐万泽一时间也有些接受不能。

接到常五的信后,他带着人日夜兼程赶来悬湖山庄,为的便是可以手刃凶手,为子报仇。如果此刻进来的是个凶神恶煞的江洋大盗,或獐头鼠目的猥琐小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将之碎尸万段。然而,面对顾兰舟,他同样犹疑了。

五个月前,徐昊天不过是第一次上悬湖山庄,在山庄前后逗留不过五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能与顾兰舟这样一个陌生少年结下怎样的深仇大怨?

于是,徐万泽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在场每一个人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何要杀我儿徐昊天?”

顾兰舟冰雪也似的面庞没有一丝波澜,淡淡吐出三个字:“他该死。”

旁观人群传来一阵骚动,被古思远冷目一扫,复又安静下来。

徐万泽噎了一下,犹不死心道:“孩子,这阵子想必你苦头吃了不少了,倘若你能洗心革面真心悔过,老夫或可考虑对你网开一面。”

顾兰舟斜睨他一眼,带着些许怜悯微微一笑,“需要悔过的人是你那衣冠禽兽的儿子,可惜他已经死了,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这一笑恰如冰天雪地中开出一朵娇艳的花来,美则美矣,却让人莫名心里发寒。

众人晃了晃神,随即为顾兰舟这句死不悔改狂妄至极的话爆发出喧哗之声,怒海帮弟子更是义愤填膺。

有人愤然大叫:“这小妖精定是邪魔转世的!帮主快杀了他,为大公子报仇!”

话音一落,得到怒海帮人纷纷响应,“杀了他!杀了他!”

徐万泽也是气得脸色发黑暴跳如雷,怒道:“如此冥顽不灵,老夫给了你机会你不珍惜,那就怪不得老夫手下无情了!”

接着转向古思远,“思远,明日一早我就带这妖孽回怒海帮,在昊天墓前亲手诛之,以慰昊天在天之灵!”

古思远沉声道:“一切但凭表兄发落。”

虽然早已料到顾兰舟会落得如此下场,悬湖山庄还是有不少人暗自摇头叹息,如果不是这般乖戾极端不识好歹,这少年本可以逃过一命的。

顾兰舟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不住轻颤。旋即睁开来,哑声问道:“庄主,明日之前,可否让我见爹爹最后一面?”

古思远看他片刻,缓缓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人,把他押回禁室。”

顾兰舟身形晃了晃,摇摇欲坠,接着被两名下人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36.水中月

在前往禁室的路上,顾兰舟遇到了古灵灵。

古灵灵由于立场不坚定,对杀人凶手抱有“妇人之仁”的怜悯,因而在古思远的要求下没有去大厅围观顾兰舟被审,以免说出什么不得宜的话来刺激到徐万泽和怒海帮弟子。

见到顾兰舟被人押过来,古灵灵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临到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知道顾兰舟命运已定,难逃一死,她也知道被罚闭门思过无法出门的穆青山会十分痛苦,这些天里曾想去探望安慰他,却根本没有机会。

顾兰舟一路眼神空洞神情麻木,犹如扯线木偶般被两名下人架着走,似乎根本就没看到古灵灵。

古灵灵摇头自嘲一笑,继续往前走。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正如她原来一直不喜欢顾兰舟,这少年又何曾看她顺眼过。到这个时候再说话,说不定少年还以为她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呢。

两人已经错身而过好几步时,顾兰舟突然停下脚步,“两位大哥,麻烦稍等一下。”

两名下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互相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虽然顾兰舟语气温和客气,而且已经是废人,不具半点攻击力,但也不知是他余威仍在,还是出于同情,两人都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顾兰舟缓缓转过身,轻唤一声:“古大小姐。”

古灵灵脚下一顿,旋即也转过身来,心里即惊讶又好奇,这少年会和她说什么?骂她一顿泄愤么?

顾兰舟眼帘低垂,并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紧紧抿着唇默然着,好似在积聚勇气与力量般。

古灵灵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顾兰舟突然抬头道:“古大小姐,我死了以后,请帮我照顾爹爹,让他不要太难过。”

说罢也不管古灵灵作何反应,催着两名发呆的下人掉头就走。

古灵灵瞠目结舌,好半天回过神来后,顾兰舟与那两名下人已经拐了个弯进入禁室范围了,顿时不禁为之气结。

喂喂,跑那么快做什么,她还没答应好不好!更何况她现在又不打算嫁给穆青山,怎么帮他照顾啊?!

这死小孩儿,性子这么刁钻霸道,太不讨人喜欢了!

……

今天照顾穆青山的是朱平,他性子比较活泼开朗,见穆青山神情抑郁落落寡欢,便想方设法讲笑话给他解闷。

穆青山一直默默无声地听着,任凭朱平说得口沫横飞也不为所动。

当朱平口水都说干了,喝了一大杯水解渴时,穆青山突然问:“阿平,兰舟现在怎么样了?”

朱平差点呛到,咳了好几下才吭吭哧哧道:“什,什么怎么样?”

穆青山低声道:“今天外面那么大动静,是不是徐帮主他们来了?他们打算如何处置兰舟?阿平,你告诉我实话,不要骗我。”

朱平向来崇拜穆青山,又想着事成定局无法更改,考虑片刻便道:“那我说了你可别太激动,不然伤势又要加重了。”

穆青山点头,“你说。”

朱平小声道:“我刚才听魏大哥说,徐帮主在大厅当着许多人的面质问顾兰舟,结果顾兰舟拒不认错悔改,把徐帮主激怒了,打算,打算明日一早把他押回怒海帮,在徐昊天墓前杀了他。”

穆青山霎时心痛如绞,猛地捂住胸口,将涌到喉头的一口血硬生生吞了下去。

见他脸色异常难看,朱平有些着慌,“青山哥哥,你是不是心口又痛了?唉,早知道你听了这么难受,我就不告诉你了!”

穆青山将那阵椎心之痛勉力按压下去,哑声道:“我没事。阿平,谢谢你。”

朱平学着大人的口气劝道:“青山哥哥,事已至此,你就别想太多了,保重身体要紧。”

穆青山不置可否,疲惫地闭上眼睛。

朱平吐了吐舌头,识趣地走到外屋,以免多说多错。

……

夜半时分,整个悬湖山庄陷入沉睡。

合衣而卧的穆青山突然坐起身,轻轻下床来到外屋。

少年贪觉,朱平在外屋一角临时搭的一张床上睡得正酣,也不知做着什么美梦,津津有味地咂巴了一下嘴。

穆青山不自觉多看了一眼。

曾几何时,小家伙每晚也似这般睡得香甜,而且必要窝在他怀里才肯罢休。如今,他一人被关在禁室里,要如何度过那孤寂黑暗的漫漫长夜?

心中一窒,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能不惊忧朱平的酣睡最好,若被他的动静吵醒,他今晚也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的。

明日一早顾兰舟就会被徐万泽带离山庄,今晚若不见他最后一面,恐怕这辈子再无机会了。

他这些天谨遵医嘱认真养伤,身体勉强有所恢复。虽然仍旧无法动用内力,日常行动总算没有大碍——即便有碍,他也顾不得了。

……

禁室位于悬湖山庄北边一处僻静之地,由于常年空置,喻义不详,平时少有人接近,周围杂草丛生,十分萧条。

此时门外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影影绰绰照亮了门前一小方空地。

离着一丈开外的距离,穆青山被人喝住了,“谁?!”

谢双城手按腰刀,神情戒备。另有两名怒海帮弟子从旁边冲过来,一左一右护卫在侧。

徐万泽上了山,顾兰舟的看押与处置权便归了怒海帮。虽然少年武功被废毫无攻击力,也不可能突出禁室逃下山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万泽今晚仍旧派了几名得力弟子严加看管。

穆青山慢慢走上前,“是我。”

谢双城先是惊讶,继而理解。他对穆青山与顾兰舟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如果说悬湖山庄还有谁会在顾兰舟凶杀案定性后不避嫌地前来探望,应该就是穆青山了。

他沉声道:“穆兄弟,很抱歉,你不能进去。”

穆青山神情黯然道:“谢兄,兰舟算是小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明日就要走了,小弟只想见他最后一面。谢兄放心,我现在身上有伤,无法施展内力,根本不可能把他劫走,还望谢兄成全。”说罢双手抱拳,朝谢双城深深一揖。

谢双城微微动容,他也听说了穆青山因为袒护顾兰舟而被古思远重罚之事,想着如果真的将他拒之门外也着实有些不近人情,因此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行,那你进去看看吧,最好快点出来,否则被人看到我也不好向帮主交待。”

穆青山又是一揖,“一定。多谢谢兄!”

接着谢双城亲自用钥匙开了门,穆青山快步走入禁室。

经过一段点着火把的昏暗石砌通道后,穆青山在最里面的屋角里见到了分别近十日的顾兰舟。

少年正闭着双眼蜷缩在一张窄小的木板床上,形单影只,苍白消瘦,仿佛水中月影,一碰即碎。

穆青山喉头霎时哽窒,心脏一阵抽痛,不自觉低低唤道:“兰舟……”

这声呼唤微乎其微,顾兰舟却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蓦然睁开双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怔怔看了穆青山片刻,喃喃道:“爹爹,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穆青山心中酸热,缓步走到床前,“是我,你没有做梦。”

话音一落,他眼见着透明水汽在少年眼中迅速聚集、弥漫,继而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穆青山有些着慌,伸手揽住顾兰舟单薄的肩头,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兰舟说不出话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贴上他的胸口,任蓄积多日的眼泪在他襟前尽情流淌。

穆青山眼底热辣,拥住少年身躯的手臂慢慢收紧。

明明是毫无亲缘关系的人,为什么一念及怀中少年即将离他而去,就会生出撕心裂肺一般的痛?

这个孩子还只有十五岁,尚未成年,尚未来得及领略生命的壮阔与丰美,就要在这个烂漫天真的青葱年纪过早枯萎。

他曾经许诺要带他下山游玩,却由于他顾虑所谓的道义责任而一再推迟,直到现在彻底落空,再无实现的可能。

这些天里,他也曾有过疯狂的冲动,想要带着顾兰舟远走高飞,躲到世界尽头,让怒海帮与悬湖山庄人再也找不到,从此无忧无虑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形同废人的他什么也不能做,连一句安慰与自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最后一次拥抱他的少年,让泪水一遍遍冲刷自己那颗布满斑斑血痕的心。

37.第一吻

哀伤绝望的低迷气氛在幽暗的禁室中缓缓流淌,顾兰舟明明有满腔话语要倾诉,他的伤,他的痛,他对生死别离的恐惧,以及他至死不能减弱分毫却无从诉说的青涩爱恋……然而临到头却统统哽滞在喉头,只余眼泪黯然倾洒。

过了不知多久,沉浸在伤痛中的两个人隐约听到禁室外传来些微响动,穆青山以为是谢双城要进来催促了,不得不强抑心痛放开怀中少年,却被顾兰舟用尽全身力气圈着腰不放,凄声叫道:“爹爹不要离开我!”

穆青山心中一颤,抬手轻轻抚摸他乌黑顺滑的长发,喑哑着柔声道:“好,我不走。”

此刻穆青山面朝床里,背对禁室门口,看不到一个不是谢双城的陌生男人悠哉游哉地走了进来,也看不到男人脸上放肆无忌的张狂表情。

顾兰舟却不经意间透过迷离泪眼瞥见了,不由微微一怔。

男人看上去似曾相识,四十开外年纪,身材高大健硕,五官硬朗粗犷,一双灰暗的眸子鬼瞳一般阴气森森乖戾十足,让人一见之下便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电光火石之间,顾兰舟想起一个人来,霎时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穆青山感觉到怀中少年的身体在瞬间紧绷起来,当下意识到情形不对,然而没等他转过身去,便有一道劲风朝他后脑直直袭来。

若穆青山未受伤,或可勉强躲过这一袭,然而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门户大开地任人攻击。

顾兰舟刹那间惊骇欲绝地大叫:“不要啊!”

刹那间,男人看到了少年泪痕楚楚苍白透明的脸,于是那随心所欲拍出的一掌在距离穆青山后脑仅只一寸距离时,生生改变了前袭方向,错开少许转而向下,不轻不重地砍在穆青山后颈上。

穆青山连袭击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来不及看到,便眼前一黑昏倒下来。

顾兰舟一时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直到手下传来穆青山比较微弱却尚算稳定的心跳,显然并无性命之攸时,他才死而复生般喘了一口气,将晕厥过去的穆青山放在床上。

随后,他抬起头来,异常凶狠地瞪着三尺开外处好整以暇站着的男人,“老混蛋,背后偷袭,卑鄙无耻!”

没错,此人便是八年前在后山重伤垂危、侥幸为顾兰舟点穴相救、后来教了他一个月武功、被他天天背地里骂作老混蛋的神秘男人了。

时隔八年,男人的相貌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戾气更重,眼神更恶,直如一尊勾魂索命的地底凶神。

只不过,这凶神一上来二话不说差点将穆青山一掌击毙,顾兰舟惊怒之下忘了避忌,直接脱口骂了出来。

不问可知,门外的谢双城与其他看守人多半都着了老混蛋的道而凶多吉少了。

男人料不到少年一开口便骂得如此难听,愣了一瞬后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额头青筋一阵乱跳,“老子还用得着偷袭?这小子算什么东西?即便他摆好阵势跟老子过招,老子也能一掌拍碎他的天灵盖!还有,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骂老子是老混蛋?!”

顾兰舟对男人狰狞含煞的模样也有些心里发怵,然而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最多不过是从被徐万泽杀死改为被眼前的老混蛋杀死,左右是死,无甚区别,因此索性壮起胆来,无所畏惧地冷笑,“我就骂你了,怎么样?你年过半百,是我爹爹年纪的两倍还有余,他就算生下来就开始习武,现在无伤在身,也及不上你数十年的修为。就算你打赢了他又怎么样?不过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罢了,何况我爹爹现在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动用内力,更是胜之不武。而且,等我爹爹到你这个年纪,武功肯定比你更强,根本不用一掌,只要一根指头就能把你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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