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住的是另外一条锁,那根链子正被山上的兵士拉紧固定在山石上,保险了许多。
那人很快坠到与萧祈相同的位置,纵身扑了过来。萧祈看出这人来意,立即接住他。
两人在深涧的中央抱紧,费力将那两条锁链绞紧缠在一起,终于稳住了下坠的势头,摇晃晃的吊在山岩上,短暂休息。
俯瞰下面的溪涧,摔下去,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楚麟怎么了?”萧祈却只关心这个。
“不知道,我可没伤他。他让我下来救你,若是有命上去,你自然就见到他了。”
萧祈于是沉默,也觉得想办法上去才是眼下最最要紧的事情。
“你伤怎么样?”青铜面具后边的人,见到萧祈手臂不断流着血,便开口问道。
“不碍事,只是暂时使不上力气。”萧祈原本就是个颇为冷静的人,即便如这样性命交关的时刻,也很难见到他有一丝慌乱:“这锁链太旧了,撑不了多久就会再断开,而且也受不住太大的内力拉扯,只能有一次发力的机会,一鼓作气使力上去,不成功,就只能摔死。”
“知道了,等下你给个招呼,我用内力拉锁链。”
“赫公子,带着面具,不难受吗?”
面具后的人果然惊讶“你……”
这样居然都能给他认出来?
“你身上的血腥味虽然很重,但是,我还是认得冰莲花的冷香。”
27.恍然如梦
赫锦佟还是第一次在扮鬼面修罗的时候被人识破身份。
冰莲花的味道其实算不得什么破绽。
一则,冰莲花的香味淡到几乎不存在,除非离得非常近,不然绝对闻不到。再则,他带上青铜鬼面具的时候一般都是为了杀人,剑下不留活口。
人已经杀死了,认不认得出他的身份又有什么分别!?
此刻被识破身份,他也不觉的有什么大不了。反而大方一笑,伸手摘掉青铜面具,丢进山涧之中。
“走吧!”
萧祈也在这个时候出声,赫锦佟发力,拉动锁链,拉着萧祈借轻功向岩壁而上迅速飞纵。
锁链在萧祈出声的同时,碎裂成了几段,坠落而下。
他们两人则提着一口丹田气,纵身向上。
直到山的顶端。
“萧祈——”
楚麟就趴在那山顶的岩石边上,面色苍白,焦急而虚弱。
见他上来,轻呼了一声。
“楚麟……”萧祈顾不得什么喘上一口气,见了楚麟,立即上前,搂进怀里。“你怎么了?”
查看他的身上,并没有受什么伤,白色的神官袍服,除去沾了些灰尘之外,一切完好。
只是这不好的预感却更加强烈,楚麟这个虚弱的状态,与往日他为人避灾挡劫之后、大病之前的征兆分毫不差。
萧祈心中顿时一紧。
他自己方才险些死在那山石洞中,楚麟未必不是事前有了预知,才会出现的这样及时。
若真如此,为他挡了这样的大难,楚麟势必在此之后也将生场大病。
楚麟若生病,绝不是人力可为的,再好的医官也救他不得。
“楚麟,楚麟……”
不要紧,不过只是有点头晕。
头晕而已。
楚麟很想开口,这样告诉萧祈。
但是喉咙如此干涸,视线也有些模糊了,舌头不那么灵活,明明心里清楚,就是无法出声告诉他。
他想,可能支撑不住了。
这次,不知又要昏迷多久。
只是,能见到萧祈平安无事,太好了……
除此之外,他其实别无所求。
“楚麟!楚麟!”
回忆的画面就定格在这里,天地之间,只能听见萧祈在不停唤着怀中那个他心爱的人。
却没人能够给他一声回应。
……
“楚麟……”
人生恍然若梦。
一切也当真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并且那梦,一点也不长。
陷入回忆的灵魂,被那不断的呼唤拉回。
楚麟楚麟,这样一声接着一声,回荡不休。
明知道这个声音呼唤的,不是自己,并且,也永远不可能会是自己。但楚麒他忍不住,他偏偏就是忍不住的想要回头看。
去看那个人的脸,听那个人的声音。
那种近乎贪婪的渴求,让他自己也觉得害怕。
无论是曾经的雍王殿下,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都那么的令他,无法抗拒。
任那扇回忆的大门再度关闭。
回到现实。
此刻,他不是自己,他是南楚麟。
诡月国史上最年轻的宰相。
高官厚禄,重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说一句话,群臣皆俯首。
可是他占用的是孪生弟弟的名字,抢走了那个原本只属于楚麟一个人的萧祈。
这是他的错。
无可辩驳。
都是他的错……
“楚麟,梦见什么了?”
萧祈半撑起上身,把怀中睡得十分难受的人轻声唤醒。
楚麒睁眼,有些迷惘的看着萧祈,眼前之人,不知究竟是与他离得太远还是太近,一时之间,竟看不真切。
先前的桃花庭院已经换成了内宫的寝室,在飞檐楼阁之间,依旧奢华美丽。
“皇上……”
像是疲惫的呻吟,又仿佛是一声叹息,楚麒将这个至高无上的称谓,当成了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存在。也许他就是自己活着的全部意义。
“怎么了?”萧祈贴近他,轻声问着。
“没事,可能是累了。”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确实该是累着了。”萧祈将他抱进怀中“为了灵州饥荒之事,听说你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皇帝陛下探手伸进锦被之中,抚摸着楚麒腰背上的皮肤。
楚麒的身体根基向来不错,并不爱生病,但是若与习武之人的标准来衡量,却是弱上许多。
手臂稍微一绕,就能环住他的腰……果真瘦了不少,他竟没有注意。
萧祈这样一碰,牵动了痛处,南楚麒先是似乎有些抗拒,但也只是动作稍微僵硬了那么一下,随后便又放松下来,任由萧祈摆布。
“弄疼你了?”萧祈想起,临睡之前的纵欲,楚麒极力迎合之下,必然会受些伤。
“让朕看看。”
楚麒摇头,淡淡笑了:“没有,不要紧。不疼。”
萧祈看着他,那个好看的容貌,与自己埋在心深处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自己不会当什么皇帝。
楚麒……楚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们应当也会在雍州,过着天高皇帝远的逍遥生活。
简单幸福,无拘无束。
没有权谋斗争,没有诡计暗算。
只有桃花飞絮,江上远帆。
“……楚麒……”皇帝陛下一时之间,脱口而出。
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不用了,叫出来,甚至有些口生。
连南楚麒自己听了,都不习惯,他笑了笑,说道:“不是说好了,这个名字,以后再也不能用了吗,怎么今天又……”
萧祈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俯下身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疼痛丝丝黏黏绕在心头。
手抚摸在温暖细腻的皮肤上,那么美的感觉,却让萧祈觉得很悲伤。
“楚麒。”他情动之下,隐隐出声,说了一句话:“都是我的错……”
楚麒却闭上眼睛,在心中叹息,有这一句话,死也值了。
“不是,不是这样。”把脸贴在萧祈怀里,轻轻摇头:“不是。是臣……自己愿意的。”
楚麒闭上眼睛,手臂攀上萧祈的肩膀。
身体变得热烫,灼烧着理智。
缠绵的、温柔的、激烈的、瞬间的、永恒的。
究竟那一种,才是真实?
或者,都是梦。
楚麒尽量分开腿,渴望萧祈与自己贴得更近一些,近到融为一体,再不能分开。
他不愿意与他稍微拉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不愿意总是站在一个距离之外远远的看着他。
为了可以与萧祈靠近,做什么,都愿意。
哪怕,这种靠近,这种紧抱,会让他……那么痛。
皇上……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
人生从来如此,恍然若梦,一觉醒来,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无论是痛的,还是快乐的。
那一段遥远回忆,结束在那个桃花纷飞的季节。
那一年的春天,他们查了佘县皇陵的案子,所有涉案官员统统交给西六州兵马司,押送进帝都,关进了大理寺,依法惩办。
那个春天,萧祈抱着昏睡的楚麟回到了若望城。
与曾经的每一次相同,楚麟只是虚弱的怎么也睡不醒,任何针石汤药都不管用,宫中御医绞尽了脑汁,除了体虚之外再无法诊出其他病因。
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得很美,可是楚麟就是不能醒过来。
所谓的佘县皇陵,不过是个幌子,太子圈地驱民,私自开采金矿,熔炼浇铸,累积打量财富,蓄养死士,招募私兵,在如山铁证面前,无可辩驳。
可惜最终雍王殿下没能拿到佘县金矿的往来账本。
那账本确实藏在了那个山洞之中,只是在萧祈之前,有人得了死令,点燃了早就埋在山石洞中的火药。
那些火药,就是为了防备万一,若有人发现了这座金矿,就炸毁山洞,让之前的那些黄金下落不明,追无可追,查无可寻,死无对证。
但是,至少佘县的居民可以迁回原籍居住,能够继续在祖辈生活过的土地上劳作与耕种,并且得到了官府发放的补偿银。
当楚麟醒来的时候,应该也会觉得开心。
楚麒以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总也算是结束了。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
这一切,不过只是另外一连串阴谋的开始……
番外大婚之日(徐小侯X楚三公子)(上)
佘县皇陵的案子,雷声大雨点小。
在地方上虽然掀起大波,又是安排流民回迁、又是补发安置的银钱、又是查办涉案官员,抄家的抄家,问罪的问罪,只是究竟问了什么罪,平头老百姓是不大知道的。起初还能在茶余饭后谈论两句,过上十天半月,有了新鲜话题,这一宗,也就忘在了脑后。
而受害最深的佘县居民,如今终于能捧着银子回家,有饭吃有地种有钱花,心里也就踏实了,哪里会去管那许多的事情。
此事在朝堂之上自然也是一片哗然。
虽然支持太子的官员众多,但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敢站在风口浪尖上乱动。观望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涉案的官员不少,不牵连到自身就是万幸。
但是,皇上得到雍王殿下的加急折子,过了几日,却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应,没有雷霆大怒,没有召集重臣商议处置之事。
支持的太子的人不肯说话,但是素来与太子敌对的官员,那自然是不肯客气的。
废黜的折子雪片似的,堆满了皇上的床几案头。
然后,皇上他,把每一份折子都从头到尾认真的仔细的看了一遍。之后却又一叠一叠端正的摆放回去,不说话,也不批示。
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带着当时身边正伺候着的一个小太监,去了太子所在的翔云宫,连车辇也没有乘,是一步一步走着去的。
从那有些蹒跚的步子来看,这位年事已高的帝王,内心并不若表面的那般波澜不惊。
他对这位太子极其看重,天下人都知道。
而太子萧檀,虽然说比之诸多皇子而言,不算是个特别出类拔萃的存在,但他温柔仁德,也是谁都知道的。
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实在不可思议。
然而更让人费解的是,账本已经被他毁去了,谁也不知道往日里他究竟私运了多少黄金,黄金又去了何处。
身为太子,私自弄了那么多金子,即使不敢胡乱揣测他是为了谋权篡位,但通常原因也该是为了私募兵马扩张势力。
如今事发,聪明的就该赶紧的逃了才是,可那太子,就端正的跪在翔云宫内,似乎料到了他的父皇一定会去看他一般,也就那么跪地等着。
没人知道他们都谈过些什么。
皇上从翔云宫转身出来,那么一进一出的片刻功夫,仿佛忽然老了许多。
这一日,他终于下了旨。
太子被宗正寺收监问审。
值得一提的是,雍王萧祈并没有将楚怀隶的那半张书信呈给皇上,压下了楚家的祸端。
楚怀隶虽然是太子幕僚,但就一些犯官供词来看,此案与楚怀隶并没有过多关系,于是最终只是罢官归乡,永不录用。
而楚淮裳却在此次立下大功,故而楚家并没有因佘县皇陵一案受到过多牵连。
两个月之后,皇帝亲自下旨,要为徐小侯与楚家三公子主婚。
……
这道圣旨下得有点让人措手不及。
楚淮裳原本是西六州的兵马司,并不在帝都当差,但是因为查办佘县皇陵一案立了功,受了赏赐,正是入宫谢恩。谁知,竟顺便谢来了这么一道圣旨。
皇上亲自主婚,并赐了若望城西临街的一处大宅给他。楚淮裳领旨谢恩后,从宫门出来,犹自恍惚出神。
过了半天才想到,他是要嫁进侯府徐家去,又不是迎娶夫人,赐他宅子……皇上的意思难道是要徐伯重倒插门不成?!
那个傻子虽然没用,但到底是侯爷长子,也早晚都是要继承爵位的啊!
原本楚家与徐家商定的婚期要晚上一些,因为楚淮裳还有公事要办,谁知皇上来了这么一道旨意,要提前给他们操办,那就意味着,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搁婚期。
楚家在若望城已经没有宅邸,楚淮裳此次来若望城,就住了在徐家。这徐家夫人呼延氏,待楚淮裳有如亲子,听他把这事说明白了之后,急得不行,赶忙张罗人手准备婚事去了。
御赐的府宅自然不能不用,只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题个什么门匾好,索性只先用一块红布蒙住,待成婚之日过完了再说。皇帝亲自主婚,婚宴自然是半点不敢马虎,请的客人也就不能那么随意,徐家近日忙得人仰马翻。没过上两日,楚家人得了消息,也抬着早就备好了的嫁妆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住进徐家,帮忙操办。
一时之间,到也很是热闹。
若说清闲,最清闲的却是徐伯重那个新郎官。平日里还有父母说教说教管管他,如今老侯爷与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倒是让他钻了空子,在这个时候得了便宜。
游手好闲的整日流连花街柳巷,人说温柔乡英雄冢,他不是英雄,只是个纨!,近日却似乎也要给那美人的一腔柔情埋葬掉了……
“小侯爷,您明天就要成婚了,老待在我这儿可是不行的呀!”那娇滴滴的美人酥胸半露,软软依在徐伯重的怀里说道。
徐伯重却叹了一口气,只把那美人往怀里紧紧的搂。
“翠袖,我可是情愿我明日娶的那个人是你呐!”
“小侯爷真会开玩笑。翠袖可没那个福分。”
“你怎能不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
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忽然却出现了别的声音。
徐伯重与翠袖都是一惊,赶紧分开向着那声音来处去看。只见那屏风边上,无声无息的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那位年轻的公子,长得十分出色,一身素色薄衫,儒雅中透着一点点的冷。
徐小侯爷一见着这个人,话也就开始说不明白了。
“淮……淮裳……”上前一步,想要走过去,却余光瞥见自己正是衣衫不整的,赶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