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的相处中,北源感受到的,都是南晓棠的成熟与独立,一个人的日子,让他过的简单平淡而又风生水起。他是很会照顾自己的人,知道手机插着充电器打电话可能会爆掉,知道豆角冬天多少钱,夏天多少钱,知道周末的沃尔玛超市里,打特价的牛奶是光明还是三元……
如果除去他做饭的水平(……),南晓棠实在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北源很庆幸,自己的离去,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很大的影响。有时候南晓棠周末早上在家看新闻,竟然叹息一般的说,油价上调了,房价又涨了。然后就在算,是把老房子出租,还是现在就转手卖掉?
北源觉得,自己这个四海为家的天涯浪子,和他有些格格不入。十多年来辗转于各大城市,有时候还跑去德国意大利新西兰转两圈,看着小孩默默心算,他想起了胡威威,或许早就应该跟他去荷兰。
南晓棠躺在床上,安静乖巧的样子,大概更像一个孩子吧。北源曾经一厢情愿的认为,他的孩子可以独立到不需要父母的照顾,现在在他看来,那是多么的荒谬。
北源听说南晓棠生病是从数学老师那里。
数学课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中午数学老师和北源一起在食堂吃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就聊到前一阵年级主任到XX省XX重点中学考察交流的事,那个中学向来是以治学严谨出名的,一本的升学率在全国都能排上名次。北源提到这个学校却直撇嘴,中国的教育,他早在自己上学的时候就开始骂,所以对于这个给高一学生一星期只放半天假的学校,理所当然的骂了半天残害生命(……)。
那数学老师虽说不像北源这样,但他也不是老古董,说“是啊,现在的孩子压力都太大了,你看看现在班里小孩,一个个的,都比我忙。就说我家姑娘,这再到六月份就高考了,天天晚上后半夜睡……”北源相当赞同的点点头,黑色高三,威力无穷啊。
“你说最近期末的节奏会不会紧凑了些,我今天上课都有好几个学生困得直点头,还不敢睡。”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数学老师对于今天课上打瞌睡的那几位,也不怎么介意,“哦,对了,南晓棠是你家亲戚吧,提问他,嘴张开了都说不出来话,然后周围同学跟我说他感冒,嗓子坏了。”
当北源吃过饭回到班级的时候,他看见南晓棠一个人在座位上趴桌子,班级里再没有别的人。他昨晚上觉得南晓棠应该有足够的理智来应对这件,在他看来算不上突如其来的事,怎么现在就病了。不过很快,自己这种荒谬的逻辑就被推翻了,人哪有不生病的嘛,更何况最近天气多变。
“晓棠,晓棠?”北源坐到南晓棠旁边的座位上,用手拍拍南晓棠后背。南晓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勉强能看到面前的北源,小声的咕哝了一句,也听不大清,嘴角上牵,笑了,很安心的样子。
北源把他整个人托起来,握着他手的时候,才感觉出来不正常,再抚上额头,竟然是滚烫一片。不敢耽搁,北源把南晓棠打横抱起,在走廊里看见正从医务室出来的校医,就想着想到她那儿先应个急,现在这个时间,堵车会很厉害。
啊——
安静的医务室,南晓棠忽然惊叫出声,眉头蹙到一起。
其实说是惊叫,也没有多大声音的。毕竟不是女孩子,做噩梦会吓得连连惨叫。不过是因为医务室里过于安静,显得这一声有多么响一样。
北源心里耸动,抓住他的手,“怎么了?”害怕南晓棠是烧的神志不清,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可有退下来的时候。
南晓棠自然不可能再睡下去,睁开眼睛,看见北源还在自己的旁边,握着自己的手,焦急的关切之情全写在了脸上,像是放下心一样的,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那只是梦。
自己穿的还是薄绒衣,读的不是《岳阳楼记》,也没有那条奇奇怪怪的红带子,雪年还在邻近的城市打比赛,白是没有拉着自己走什么小道,也没有拉着自己死命的往前跑。更没有什么欧巴桑一样的教导主任来抓自己回去。
当然,北源更没有撇下他一个人,任他孤独的在黑色的漩涡里,苦苦挣扎。
在南晓棠睁开眼睛之前,就是北源载着他在自己的保时捷上,在那条诡异的路上行驰。那条路好像无边的长,没有尽头,黑黢黢一片。
一路上,二人无话。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车子突然加速,南晓棠感觉像是飞起来一样。道路很平坦,让他能感到速度的变化,就是路两边的心形柳树。柳树的间距适中,可现在透过窗子往外望,却只见一片一片浅绿色的影子,嗖嗖的从眼前飞过去。
在车前面的玻璃上,映出了南晓棠自己和北源两个人的容貌。在玻璃上的南晓棠脸色蜡黄,眼神安静无波,脸上出现了三四块大姆手指甲大小的雀斑。南晓棠像是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到了,不由得打一个冷战。
再抬起头来,却看到玻璃上他的脸的旁边,是另一张灰白的脸,目光阴沉,比起先前白是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一样的俊朗,棱角分明的脸,更像是画中人了。以前的时候,南晓棠就不止一次的赞美过北源的容貌〔……〕。
原来,这样一张温润儒雅的脸,也会有这般阴狠的样子。
忽然全身一紧,南晓棠坐的车子不见了,周围漆黑一片,身上一点都没办法动弹,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不像是绳子,倒像是布,很厚很紧的布。时不时的有光从不知道哪里的缝隙里照进来,照了几次,南晓棠基本上可以确定,在距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大致有一个人的轮廓。
再照过三回,那个人的样貌渐渐显露出来,虽然不很清晰,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儿,可是南晓棠确定,他是北源。
你怎么能这样,救过我一次,就要看我下地狱吗。
现在南晓棠醒过来,却有点懵了,这个地方,他明显没有来过。白色的床单,枕头,被子,刷着白漆的折叠床,还有空气中淡淡的苏打水味道,都有几分医院的感觉。不过医院,没有这么简陋吧。这里,大概是哪个社区的小诊所。
脑袋沉沉的,一上午都是这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南晓棠基本上已经确定,自己在冷冰冰的房子里睡了一宿,引起了现在的感冒。中午放学的时候已经托了崔淣给他买药,是他把自己送到这里的么
不过,怎么还有这个家伙?
南晓棠看见北源坐在自己的旁边,心里别别扭扭的。从昨天到现在,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是在怨他没有对妈妈负起责任,一番欢爱后一走了之。还是怨他没有教养过自己,让自己做了近十年的孤儿。或者是怨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自己不明不白的生活了半年。南晓棠觉得,这些都不是,但都有一点。想不清的东西,索性不想了,把身子翻到另一边,脸冲着墙。
“小子,平心而论,你真的很想我滚蛋么?”北源笑,把南晓棠身子扳过来,几分强迫的,让他对着自己。
看着北源笑的痞气十足,南晓棠的脑子,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真正的坏蛋都是绅士。从床上坐起来,毫不客气的把头又扭到一边,不过却把已经剪过口的瑞芝清从北源手里抢过来。一颗不剩的把颗粒倒进嘴里,拿起马克杯,一扬脖,药就着水咽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两种谈话
“我们,是不是需要,一场认真的谈话呢?”北源坐在书桌前,身子后仰,翘着二郎腿,左手手指在桌面上随意的点着。这几分说不出的闲适,没有半点认真的感觉
南晓棠就站在他前方半步之外,有点不安。说实话,按以往的经验,他这个姿势,这种神情,多半没有什么好事,“老师,您想谈什么?”态度很恭敬。
老师,这个称呼已经被南晓棠持续的使用了将近一个星期。自从那个问题给他知道了以后,南晓棠就一直在纠结称呼问题。他觉得,自己不能像从前一样,模仿着漫画里十六岁的少年,手搭在北源肩膀,轻嘲一般的叫他,欧吉桑。所以,他就选定了“老师”这个听起来十分无趣,可现在却别无选择的称呼。
那天,北源在他醒了之后,就开着车把南晓棠送到了最近的医院。一直坚持着感冒不吃药原则的南晓棠,当然没被人这样押解似的送到医院,小题大做,这一类的话在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当然,无论多少遍,都被北源完美的屏蔽了。
后来,当南晓棠被推搡着,威胁着,甚至被拍了一巴掌之后,无可奈何的进了儿科的诊室(……)。
通过这检查,才知道感冒不是昨天才得的,这个星期天气多变,恐怕早就生病了,只是南晓棠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到昨天晚上,就严重起来。等到一系列的化验结束,那个把眼镜卡在鼻梁上的胖胖的女医生说出了两个字,“肺炎。”
几乎是没有商量的,北源就做主给他放假放到下周一。南晓棠本来觉着用不着这些,也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不过能闲下来待几天,也是不错的。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别再跟我赌气。”又回归到所谓的谈话上,北源伸手,又把南晓棠拉的离自己近一些。
南晓棠笑了,“赌气?没有。”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那种小孩子干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北源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的更加温和,晓棠,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最像小孩子么,“那你认为,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反问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上去更加迷乱了。
“没干什么,你说的,要谈谈啊。”南晓棠无辜的挑挑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想到南晓棠竟然被北源迅速的,一把拉过来。南晓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脑袋一懵,居然跌跌撞撞的就到了他的怀里。南晓棠觉得,自从遇到了这个家伙,大脑空白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南晓棠对于这个姿势,不满意,非常不满意。躺在他怀里的,不应该是一个名叫Pendy的白毛鬼么。不过很快,这就换成了一种令他极其不满意的姿势——整个身子翻了过去,大头朝下,大半个上身都悬在空中,两只手触着地。最难堪的还不是这个,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对,就是屁股,正好就伏在北源的腿上。
而北源,却用手把南晓棠小腹向上托了托,这样一来,屁股翘得更高了。南晓棠一张脸,可真真是要埋到地底下了。这好像是个不听话的,无性别的孩子,家长说教不过,气的按在腿上揍一样。
先是医院的儿科,现在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对待,南晓棠真是无语发窘到了极点。突然一个更不妙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连忙想用手去抓着裤腰,可惜晚了一步,裤子已经被褪到了腿根。
脸上,已经红得发紫了,南晓棠甚至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可以把冰激凌捂化。
啪,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带着些热度,带着些柔软,没有板子的钝痛,也没有皮带那样刀割似的凛冽,却让南晓棠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换成那两样吧,虽然很痛。不过转念,南晓棠就委屈起来,不就是没管你叫爹么,至于这样的么。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十多年也没叫过,怎么一下子就叫得出口?
啪啪啪,连着的三下,疼痛的感觉渐渐上来了。南晓棠奇怪,怎么用手打的还能这么疼,他平时是打字,不是打人吧。不过,自从遇到了自己,他就开始打人了,估计这半年多来,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南晓棠这么想,感觉自己好像更可怜了。
南晓棠不知道的是,北源从小跟他一样,左一架又一仗的打到大的,都是实战啊。从高中时期开始,北源就加入了学校的空手道部,大学的时候,还获过一个大学生空手道联赛的第二名,据说当时解决了很大的生活问题。至于后来工作,为了不让各种单位团体的各种编辑找到,北源也是身手敏捷,四肢发达,尽管是逃跑(……)
“不赌气你这么些天别扭什么,不赌气你大半夜的往外跑,不赌气你把自己弄的生病,本来就感冒不知道么!”一边说着,一边又快又狠得落下巴掌。说着说着,脾气就又上来了,原本不想打他,毕竟病还没有完全好,可是当他看到南晓棠那副无所谓的痞子样,火气就直往上拱。
再看南晓棠臀上,已经红了一大片,有几处颜色发深,肿起来薄薄一层。巴掌还在身后继续拍着,好像越来越使劲了,难道所谓的谈话,就是这种方式么。不过听到他还是在关心自己,心里还是有几分服气的。可是,老房子那边,他也不知道会冷成那样啊。
北源看他屁股上的红色越来越深,也不忍心多打他,巴掌落下来,力道也小了许多,“你知不知道错?”北源这时盼着,小孩能不那么倔,给他也给他自己,留一个台阶下。
不屈服和不识时务,这两者的概念,南晓棠分的很清楚。所以,当他听到北源的问话时,立刻贯彻了自己就坡下驴的思想,“知道,是我不对。”六个字,说起来一声小过一声,如果不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谁会知道这个大头朝下爬撅在别人腿上的人,此时居然在说话。
“你没吃饭么。”说着又一巴掌,打在南晓棠臀上。
是没吃啊,至少没吃晚饭。南晓棠暗自腹诽,完全无视了自己刚吃过午饭还不出两个小时的事实。就这寻思的片刻,又是“啪”的脆响,巴掌又下来了。
“是,我知道错了。”南晓棠心下一横,舍生取义、慷慨赴死、视死如归一般的,用自认为是嚎的音量(其实只比蚊子声稍微大一点……),把这句话吼了出来。他甚至在想,如果现在朝廷台要是整个什么感动中国十大孝子,自己可以去提个名。我们的南同学一直认为,这么有古装剧范儿的话,它最初的原型,一定出自《孝经》。
不过是拍他几巴掌,就羞成这个样子,北源很想笑出声来。但是还是保持的严肃的形象,也不再为难他,让他说自己不该怎样怎样。因为如果真的那样,他绝对相信,南晓棠可以把地板卸下来,然后钻到楼下。
南晓棠臀上,深红色的地方越来越多,北源也就不再打他。忍不住给他揉了揉,但又觉得这个样子怪怪的,索性给他把裤子提起来。又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起来吧,脑袋都充血了。”
充血了不也是你弄的?南晓棠心想,每次行凶完毕都要做出一副好人样子,鬼才要买你的帐。想是这么想,一点都不影响他站起来的速度,即使后面又胀又痛。是的,这种诡异的姿势,他多一秒钟都不想维持。
“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你应该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就是有一天你爸爸回来了,也会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当南晓棠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被北源叫住了。
南晓棠沉吟片刻,“啰嗦。”还很好心的把房门带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明天是高二会考,教学楼要被占作考场,所以今天晚上是没有晚课的。现在,崔淣和白是,就坐在学校对过的一家奶茶店里,看上去像是恋爱的约会。
崔淣手里握着奶茶杯,轻轻地捏。他追求白是,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可是当他踌躇着,把自己的想法跟南晓棠说了之后,却遭到了他毫无保留的打击(……),南晓棠告诉自己,白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在英国读书,只不过白是羞涩,不愿承认罢了。崔淣一听,人家又是两小无猜,又是伦敦海归的,自己这个无所事事的臭小子,当然要靠边站了,所以自那时起,崔淣便收了那个心思。
而前一阵白是的生日临近,他也不过是假作玩笑似的跟她提了一句,“咱俩搞对象吧。”这句话不是一般的没有水准,要浪漫没有,甚至脸偶像剧一样的恶俗情节都没有。崔淣原本以为,白是会踹他一脚,然后笑骂着让他滚蛋,没想到,她答应了,居然答应了。而在这之后第二天,就是白是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