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又何必哭呢?”
“要你管!”
锦越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纸团,放在腿上慢慢展开、拉平,每一个动作都格外的刺眼,令人恶心。
我别过头看着窗外,乌云黑压压的盘踞在上空,似乎随时都会铺天盖地的袭来,摧毁地面上所有的一切。
“去年楚涟住进医院的时候,炎翔就在骨髓配对检测中被检查出患了慢性白血病。”锦越冰冷的声音在骤然降温的空气里显的格外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我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转头看向他“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
他冷笑一声:“当初是你千方百计的想让我把真相告诉你,怎么现在我真的开口了,你反而又不想听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冷笑,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天下间的事情哪有可能这么巧——两兄妹一起患上白血病?你骗人也骗得专业点行不行?”
“这是遗传。他们家族里有过患病史。”
“你闭嘴!炎哪里像个白血病患者?!他是篮球对主力,他是体育协会的会长!你知不知道他在运动上有多出色,他怎么可能有白血病?!你不要以为你是医生,就可以不负责任的乱说话!”
我向疯子一样冲着锦越嘶吼,越吼越大声,我甚至控制不住的想扑上去咬开他的颈动脉,让他闭上他那张恶毒的嘴,让他把炎还给我。
可是他能怎么还?他拿什么还?炎根本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一路烧过,几乎灼伤了我的皮肤,我垂死挣扎般的喃喃说到:“锦越……白血病患者不应该都是像楚涟一样瘦弱、苍白、无法进行剧烈运动,还有……几乎剪光了所有头发吗?”
“白血病也分很多种类型,炎翔患的是慢性髓细胞性白血病。这种类型的潜伏期可以长达1-4年,初期的时候往往无自觉症状,所以很多这一类病人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检验出来的,而且他又没做化疗,哪会掉头发。不过……”他皱眉看着我:“楚涟去世后炎翔的病情恶化的很快,很多症状都表现了出来,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什么症状?”
“比较明显的有:消瘦、低热、倦怠乏力、面色苍白、出血、骨骼痛。”
记忆潮水一般涌出,和炎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我拼命抑制着越来越颤抖的声音,问:“会不会牙龈出血和声音沙哑?”
“会。”
身体里的能量像在不断的向往流失,肌肉反射性的颤抖着,全身无力,连坐着都变成一件艰辛的事。
我用力的拉扯着面部肌肉,神经质的笑着说:“炎是对的,你确实不应该把这些事告诉我,我现在简直想掐死我自己。”
所有的症状都那么明显,可我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他,整天只知道自艾自怨,以为自己有多委屈,多不幸……却不知道他每天多要承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在受煎熬。
他总是笑的那么苦涩,看我得眼神总是眷恋而不舍,我却从来都不曾细心的去领会……
我错了,电信公司不是最大的混蛋,我才是,我是人渣,我是全天下最没用的废人,我为什么还要活着,该死的是我。
锦越的笑声传来,带着几分苦涩:“其实你不用这样,死亡对炎翔来说反而是最好的解脱,能为你死,更是一种幸运。”
“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感动的安慰,锦医生,你真体贴,真善解人意,不止致力于治疗生理上的疾病,还尽量缓解病人心理上的痛苦,你真是个好医生,你说,要是全天下的医生都像你一样该多好,那世界上每年自杀而死的人得减少多少啊~……”
我喋喋不休地说了很久,越说越混乱,到后来连自己的都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动着嘴巴,将所有能想到的语句都一股脑的往外抛。
锦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笑着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在这里自杀,也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我不是安慰你.虽然你是先天性心脏病,但其实还没有严重到必须要进行心脏移植的地步。”
“什么意思?”
“其实心脏移植手术风险很高,并不是说做就能做的。所以一开始检验出你有心脏病的时候,炎翔还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做了心脏配对测试,并没有真的想进行移植。但是当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就再没有一点犹豫,马上签了捐赠协议书,因为……我们都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对你来说如此完美的供体。”
他好像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一样低笑了一声,说:“给你讲件事你就明白了——我们几个科室的医生在看测试报告的时候,有一个女医生说,她做医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结果,看上简直就像……你前世把心脏借给了炎翔,他这辈子来还给你一样。”
“所以。”他双手环在胸前,用冰冷的像冬天雪地里的金属般的声音说:“其实对你进行心脏移植按要求来说是不合理的,但是,我们还是宁愿冒这个险。一但炎翔的心脏病变,而你的病情又恶化的话,你也许只能等死。”
“可是,我们也有可能都不会死啊,我都已经平平安安的活了这么多年了,或许还能这样活下去,而且白血病也不是完全不能救治,说不定我们两个人都会没事,你说是不是,我们还有机会,还有很多希望啊……”
我抓着他的衣袖,像在祈求什么一般望着他。
他不为所动的挑了挑眉“这么低的概率都想中,你以为你们俩在拍‘神话’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活着?如果炎积极治疗,他也有可能活下去不是吗,而且就算我死了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人,可是他不一样……他……”
我已经泣不成声,抽抽噎噎的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脸上的泪水抹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只见多不见少,越流越汹涌。
锦越叹了口气,拿出纸巾按在我的脸上,一阵乱揉:“你说,我今年怎么就那么不幸,遇上痴情的就算了,还一遇就遇上两个,这不是摆明了刺激我吗?”
片刻后,他将手上几乎湿透了的纸巾往垃圾桶里一扔,泄气的的坐回椅子上,盯着我依旧满脸泪水的脸,讪讪地说:“炎翔的求生意志太低,即使不是因为你,他也未必能活到明年。而且你信不信——如果你死了,他下一秒就会从楼上跳下去。”
我楞楞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我有必要骗你吗?算了,告诉你件事吧——炎翔的心里状态一直都很不稳定而且又是个很悲观的人,在遇到你之前,怎么活,以什么身份活都不过是个形式问题,对于他来说‘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每天规规矩矩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没有一点个人追求。你现在明白,你的出现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吧?”
“活着的意义。”
“还行,你还有点大脑。”锦越抽动了一下嘴角,摆出一个不知道是鄙视还是赞赏的表情:“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死,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看就算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有一声怨言,一颗小小的心脏又算得了什么。”
“我……我不值得他这样做……”
“你能不能别再哭了,我看着心烦。”锦越又抽出一张纸巾,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拿着纸巾使劲在我脸上乱擦,一边擦一边叹着气说:“当然值得,你不要总是这样看轻自己,你虽然看上去又傻又笨,但是你很坚强。‘凌翔’这个名字是他提出来的吧?”
我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同时拼命躲闪着他的手,他的力道很大,脸被他揉得生疼,就算没眼泪也给他擦出眼泪来了。
“那就是了,炎翔把他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知道你足够勇敢,足够坚强,拥有所有他所欠缺的东西。而且,你想想,如果炎翔的病治不好,他就要一辈子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他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我恶声恶气的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就坚强了?要拼心理素质,谁拼的过炎那个变态。”
“是吗?可我看你这几个月以来恢复的不错啊,被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抛弃了,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整天活蹦乱跳的。”
我垂下头,撇着嘴说:“炎确实厉害,比我肚子里的虫还了解我。在‘被人抛弃’和‘老婆因我而死’这两种情况下,我对前者的接受能力比后者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老婆?”锦越眯起闪着邪恶光芒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扫视了我一遍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咳了两声干笑着说:“没想到炎对我有如此高的期待,看来我要好好的活着,绝不让他失望,嘿嘿,嘿嘿嘿。”
锦越收回了目光,温柔地理了理我额前的头发,正色道:“其实我觉得你真的不用这么愧疚,毕竟炎翔这小子向来一肚子坏水,虽然让你活下去是主要原因,但也很难说他背地里是不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比如说;能在某种意义上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我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他这个人确实很阴险。也不知道他这种看上去就一脸狡诈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我一边说一边愤愤不平地捶着床,心理很是愤慨。如果炎没有那么多人喜欢该多好,就不会走到哪都有人盯着看,也不会整天有那么多狂蜂浪蝶想方设法的往他身上蹭。有时候真想给他戴个面具,或者把他关在家里,然后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爱他,只有我能看他。
“那小子能装吧。反正别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是个女人都想嫁给他。”锦越淡淡地说完,又低头看着我,不带一丝调侃地说:“可惜他只喜欢你。”
“别说了。”我用手揉了揉眼睛,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怕等一下这里的纸巾不够用。”
锦越看了我半响,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往门口走,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转身对我眨了眨眼:“你是不是送了他一艘棕色船身、白帆、样子很丑、做工很差的模型船?”
呃……难道是……
“我原本打算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一艘手制的模型帆船,不过现在还没有做完……可能……就是你说的那艘。”
“难怪。”锦越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就想说到底是谁送的东西能让他着迷成那样,每天一有时间就盯着看。”
一直盯着看……帆船是放在家里的,炎去过我家?什么时候去的?锦越又为什么会知道炎一直盯着它看……
我突然如遭雷劈一样,全身颤抖。
“锦越!”我尖叫着问:“我做手术之前……炎他一直……也住在这间医院这里吗?”
“是,手术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来看过你,不过你已经睡着了。”
我大张着嘴呆呆的看着他,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塌陷。
“前一天晚上?!难道炎,他……”
“嗯,脏体必须在24小时内移植进去,所以,炎翔是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自杀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跳下床向他冲去,抓着他难以置信的吼道:“锦越,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是不是医生,你?你竟然看着病人在你面前自杀,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你现在发什么疯?”他一把把推开我:“这种问题不是早就应该想到了吗?而且就算他不自杀,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你怎么那么迟钝?”他不耐烦地理了理被我抓乱的衣服说:“你来这里的前一天不是跟他出去玩了吗?你就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不同……”我四肢瞬间变得冰冷无比,连血液都像结了霜一样阻塞不前:“他确实很不同,整个人,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注射了精神药物。后来你们做爱了吧。还不止一次。”
我咬着牙看着他不说话。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他在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竟然还敢跟你毫无节制的做爱?!大量注射药物、纵欲、体力透支,每一样都够他死一百次,也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是怎么撑下去的,反正他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全身都痛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很多器官已经出现衰竭现象,跟死了没什么太大区别。”
身体越来越冰冷,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封存了千年的冰雕,失去了任何感觉,连听觉和视觉都似乎退化了,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
我睁大眼睛看着锦越,做不出任何反应。
锦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弯腰把我抱起来放在床上,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小翔,好好活着,不要让炎翔的努力白费。他真的很爱你。其实人这一生,能为一个自己所爱的人而死,真的是一可遇而不可求的荣幸,很多人想做都做不到。特别对于炎翔来说,他从来都不想就那样混混噩噩的活着,但是他又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和目标。所以他跟我说,他很感谢你,因为你的出现,让他不至于沦为生命的过客。”
“谢谢我……”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脑海里像在放幻灯片一样,播放着一个一个又一个属于炎的镜头。他看着我笑,像个孩子一样单纯、毫无心机,下一秒却又露出一个挑逗的笑容,右眉高高挑起,妩媚的一塌糊涂,然后在我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时候,无辜的摸着脸,责怪我的眼神太露骨。
炎……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这些表情,和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每次面对我时,他想到的都是即将到来的,由他一手安排的分离?他……一定很舍不得我吧,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哭吗……
锦越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轻声说:“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其实,两年前炎翔就已经见过你。两年前,他暑假第一次回国,我带他去了杜睿的酒吧,那天晚上,你负责乐队的吉他演奏,那小子一见到你就像傻了一样,然后就那样站在角落看了你一整个晚上。其实当时酒吧的灯光很暗,根本看不清你的样子,但是炎翔说,他在你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就认出了你,他当时激动的差点从三楼跳下去。喔,对了,那天我们去酒吧的时候你好像还被你们乐队的主唱抢走了一根烟,然后你就大叫着说,谁送你一盒那个什么牌子的烟,你就以身相许。嗯……那烟叫什么来着,名字好像还满特别的……”
“BLACK STONE.”
“好像是,怎么,你还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