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静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望向落座的叶星瞳的视线,云风夙可不简单呐,不过瞧这护犊子的劲头倒不输给凤,暂时是不用担心星了。不过星这小子傻乎乎的,真是被吃定了都不自知。至于酒糟的问题……他明天自然有办法应付。
暗暗为叶星瞳扳回一局,云风夙也不与叶星瞳说,只是见叶星瞳恢复过来的样子,继续闷头吃东西。看得醉人静眼中有了些赞赏的笑意。
“醉,你从哪捡的这活宝?”并没有感觉到气氛的诡异,没心没肺的叶星瞳也不在乎刚吐过,愤愤地往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地问。当然,这一次他没有吃糟鱼。
“你怎么和影说的一样。”醉人静忍俊不禁,“笙儿就住在听风谷附近的。”
“哦?你已经带他回过听风谷啦?”
“嗯。笙儿娘十五年前带着他住进山里的,龙和凤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没说什么。我出来前,带他回去看了下。”
“那你把人家儿子拐走了,不怕人娘追来啊?”叶星瞳估计着寻常母子哪里有胆子住到那种深山老林里。不想听他们说到这些,白月笙的脸上露出些难过的神情,低下了头。醉人静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安抚,对叶星瞳说:“笙儿就是出来找娘的。”
点点头,叶星瞳很有眼色的不再问下去。
两人说话间毫无顾忌,似是全然没有外人,云风夙表面不做声,心中不禁暗喜。
吃完饭,四人并肩走出来,白月笙还是那般贴在醉人静身后,始终没有放开他的衣角,一句话也不说,连叶星瞳和云风夙的脸都不怎么敢看,实在是个怕生的孩子。拜他所赐,这顿饭直到结束,也再没人碰过那盘听说是招牌菜的糟鱼。
“呐,醉,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和笙儿不会久留,来久岩就是专门看你的。既然没事凤他们也可以放心了。我们明天就会走。”
叶星瞳点点头,对他能知道自己的行踪也不奇怪,“那行吧,你叫家里别担心。还有,明天要走就不用再来吵我了。”
“臭小子快滚,以为我愿意来见你!”醉人静气笑了,一巴掌不疼不痒地拍在叶星瞳的后脑勺。
叶星瞳嘿嘿一笑,转身与云风夙齐步走了。
云风夙一直陪叶星瞳回到房中,叶星瞳脱下之前云风夙硬给他披的狐皮大氅,自顾倒了杯茶喝。
“怎么一路都不说话。”抬起头看见云风夙盯着他,叶星瞳不禁有些脊骨发凉,“干、干嘛?”
“星瞳,你的伤是在杀刘长丰时受的是不是?”
“咳!”叶星瞳呛了一下,急忙表白,“说是没错啦,不过我绝对不是打不过那个保镖!那什么,就是小小小小地,轻敌了一下。”
“我知道。”猜到了。
“那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在想,你在源城时,为什么不杀他,要等到久岩了才出手。”
“啊,那个啊~你们这不是都挺看重这个的吗?我是说,嗯,你奶奶不是要过生日了吗?”叶星瞳怪有些不好意思道。
云风夙从知道叶星瞳的任务对象开始就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他想了无数个答案,但从没想到会是这个。因为自己的奶奶要过生日,怕不吉利,怕给他造成困扰,所以去刘长丰的住所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吗?的确,今天办宴,前一天晚上宾客死了,云风夙这寿席就是还办得下去那心里也得恶心一番。
可怜炎龄,一心想给云风夙惹麻烦,打好的算盘,花了那么多银子最后竟败给了云风夙的一只竹笛。
感受到叶星瞳的心意,云风夙难以描述心中的感觉,又甜又涩。叶星瞳明明是个很粗心的家伙,偏偏仔细这么一回,就能让他感动如斯,云风夙你真没出息。
他垂下了眉睫,不愿看叶星瞳,他怕再呆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抱他。现在,还不可以!
“你休息吧。”
丢下一句话,人便已出了门。
叶星瞳让他突然的情绪变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嘛?又怎么了这是?
第13章
快步回到书房,云风夙一口喝尽杯中凉透的茶水。云铎见他回来,送上一些刚到的信件,即使不在源城,生意也还是要做的。
云风夙随手接过书信,看了两张后突然抬头问他:“表小姐在卧房吗?”
“不,丫鬟陪着在后院散步。”
“我去看看她。”
说完就直奔后院,云铎犹豫片刻,没有跟上去。
新租的住宅虽然和云府没得比,但也具有一定大户人家的规模,甚至还有一个听宽敞的后花园。此时薛晴儿正由贴身大丫鬟陪在,在花园里散心。看到云风夙,薛晴儿整双眼都亮了起来,莺莺唤道:“表哥~~”
“晴儿,今日可还好?”
“嗯。这两天晴儿都有乖乖吃药哦。”
云风夙赠以微笑。
“陪表哥坐坐吧。”
“呃…哦好!”薛晴儿有片刻的诧异,但是很快惊喜的笑容绽放在脸上,忙不迭应声。两人在花圃边的石桌旁落座,身后的丫鬟很有眼力地退下了。
薛晴儿微微绞着手中的丝帕,又怕云风夙看出她的紧张,连忙将手放到桌下。
“晴儿,你还记得当年来表哥家以前的事吗?”
薛晴儿脸上的笑容陡然有了裂缝,她强笑道:“记、记不大清了,表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以前不曾问是怕你难过,现在问问,看我们晴儿长大了,是不是更坚强了。”
大概真的让云风夙脸上安抚的笑容放宽了心,薛晴儿慢慢松开刚被攥皱的帕子,“晴儿当然长大了,已经不害怕了。我只恨那些,杀了我……父母的,坏人!”
“哦。所以,晴儿对当时的情形已经不记得了吗?那些坏人有没什么特别的标记?”
“表哥你也知道,他们冲进来时,要不是家里的嬷嬷将我藏到床下,晴儿也早已……不在世上了。所以我什么也没看到。”
“这样。”云风夙陷入沉思。
“表哥,你要,为晴儿父母报仇吗?”薛晴儿咬着下唇,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是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对啊,你的母亲可是我的亲姑姑,现在,也该是算账的时候了。”他突然身体往前微倾,紧紧盯着薛晴儿,“怎么,晴儿不想为爹娘报仇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薛晴儿慌张低下头,苍白着一张脸蛋,全身发颤,好像被吓到了。云风夙适可而止地坐回来,“好了,先这样吧,这件事表哥会查的,你也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待薛晴儿点头后,云风夙便离开了。回到主厢房,云铎正候在那。
“云铎,有一件事你亲自去查。记得,谁也不要提起。”
“是,少爷。”
精心打理的花园中,虽没有那万紫千红的群芳争奇斗艳,梅却开得极好。四株老梅姿容枯槁,碗口大的树干,若是略去满枝桠的红梅,怕是要让人当死树铲了去。那暗香疏影凌寒独放,在这一片苍茫的天地间,傲然宣扬着它如血的灿烂,折得寒香不露机,小穸斜日两三枝。 风起的大了,随风破碎的花瓣三三两两,落入泥中,落上青石,落在石桌旁独坐的人儿发上。
薛晴儿仿若未觉,怔怔坐着,目中无神。半响,那总是在云风夙面前充满笑意的眼盈满了晶莹,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簌簌落下,抑制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自喉中哽出。
身后有放轻的脚步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薛晴儿只能低下头,用丝帕死死捂住了嘴。
叹息声在身旁响起,有人握住了薛晴儿的手,从她脸上拉开。是她往日身边跟得最近的丫鬟。
“小姐,莫要再哭了。”
声音似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有种教条般的规劝。本应是安慰的话,让她那般的口气说来,简直像是在指出人犯的错一样。这丫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从来是寸步不离,小时候帮她带点心差点被老夫人赶出去的就是她,但其实没有人发现,薛晴儿对这个本应最亲近的丫鬟,总有些畏惧的情绪。就像此刻,这样的语气,本有些以下犯上,但薛晴儿大概听得太多了。倒是那随着话语被塞进手心的纸条让她一惊抬头,珍珠般晶莹的泪抖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顷刻间破碎。
夜已深了,久岩城里中首富炎家的后门突然打开,门内走出的人从门外一辆马车上扶下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引进了门。一路将人送入整座宅中唯一还亮着灯的书房内,黑衣人打开门独自走了进去,而将其送进来的人却默默退去。
书房内昏沈的烛火将灭未灭,黯淡的火光使得宽敞的书房内大部分空间都难以看清。炎龄肃容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渺小的火光跳跃在他的双眸中,却只让人觉得阴冷。
来人缓缓走到桌前,宽大的斗篷罩住了整个人,也掩盖了袍下微微发抖的身躯。压低的声音自袍下传出:
“见过家主。”
“家主?你眼中还有我这家主吗?”炎龄阴冷的目光刺向面前的人,即使是隔了一层布,仍然让那人不禁打了几个颤,腿软地往后退了半步。
“不、不敢。”
“哼,这两年你的表现不用我再复述了吧?还有对我避而不见,你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我能让你拥有的,转眼就能让你再失去。甚至不用我亲自出手,只要你的身份败露,云风夙就会第一个收拾你,你自己知道下场的。”
“是……”那斗篷下的声音已经伴随着牙齿磕碰时的颤音。
炎龄见威胁达到效果,便收敛了狠毒。悠悠然地端起一杯茶,“只要你以后表现的好,过去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天我只问你,那个叶星瞳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
“身份呢?”
“…不知。”
炎龄不满地皱起眉,正待发火,但转念一想,谅对方不敢说谎,那么就是真的不知道。如此,叶星瞳的来历就值得深究了,要云风夙这般护着他,再联系刘长丰死后,下人禀报的情况,到底……
“两人的关系清楚吗?”
哪两人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来人对这个问题意外沉默良久,只等的炎龄不耐烦了,才口气艰难道:“似乎……他……云风夙似乎对他,有好感……”
这说法实在太委婉了,云风夙平日对叶星瞳毫无保留的体贴绝不只是好感这么简单。但仅仅这样说,亲耳听到对方承认的炎龄还是脸色变了又变,难看到了极点,透出股嗜血的狠戾。
沉默良久,房中响起炎龄低沉压抑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宛如大赦,那人退出书房,一路快走到后门,坐上马车时浑身瘫软,一动不动。车外自有等候的人驾车把其送回。
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下,年轻温婉的小脸湿漉漉的,汗水与泪水混杂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紧闭的双眼还在不断渗出泪水,贝齿将樱唇扣得毫无血色。
月已沈至西山山头,连打更人都已睡下。可这世间的悲凉与忍耐却永不会歇。
云风夙的心情很不爽,因为叶星瞳今天早上收到了听风楼的信。如果只是慰问的信,云大当家当然不会怎么发愁,就算是催叶星瞳回家的信,他也能想办法引诱叶星瞳留下,毕竟叶星瞳不是圣人,太过六根不净,尤其是贪念。可这次偏偏任务信。没错,叶星瞳又有任务了,而且按信中的说法,是客人指名点的他。听风楼是有这项服务的,即客人可以明确提出要哪位杀手实行任务,不过这样的做法价钱几乎是原价的一倍,所以算是个很鸡肋的服务,很少有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听风楼本来的价就不低。但既然人家按照规矩给了钱,当然要办事。本来如果楼中几位知道叶星瞳重伤刚愈,定然会拒绝,就算是倒赔钱他们这点魄力还是有的,可是偏偏上次醉人静来看叶星瞳时叶小爷表现良好、生龙活虎,醉人静不知道他受伤,家里的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所以此刻,心疼叶星瞳且舍不得放他走,云风夙心中纠结气愤,乱成一锅粥,因为劝不动,叶星瞳在有些事上一点不马虎,对于自己的任务,他从来都是敬业的,这时的他,不是任性贪财的叶星瞳,是听风楼的星杀。
“你的伤还没好!”
“瞎了你的眼,明明连疤都没剩了。”
“目标在东单,太远了!”
“扯淡,不过是源城到久岩一半的路程也能叫远。”
“人生地不熟的不行。”
“费什么话,小爷除了听风谷上哪不是人生地不熟?”
“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我以前做任务从来都是一个人,你见我把自己照顾死了吗?”
“放你离开我不放心!”
“你……”叶星瞳瞪眼,再瞪眼,“那你就慢慢不放心吧。”
连最后的真心话都不管用了,云风夙只得宣告自认识叶星瞳以来自己的第一次溃败。
离去的日子,云风夙将人一直送出城三里多,叶星瞳见云风夙还没放过自己的样子,气急败坏地上马狂奔,看那头也不回的样跟逃没什么两样。云风夙站在官道上久久凝望叶星瞳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地有淡淡的不安挥之不去。
叶星瞳纵马一路驰骋,脑海中昨夜的情景不断回放。
因为第二天就要分开,云风夙的情绪很有些不稳定,本来叶星瞳上床的时候了,他还赖在床边不走。不管叶星瞳说什么、怎么赶人,都只拿那黑曜石般幽深的眼望着他,看得叶星瞳竟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浮上心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叶星瞳重重地叹气。
“星瞳,你喜不喜欢我?”
“哈?”
“我的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想再等。”
“什、什么明天要走了,说得好像我去送死一样,你这乌鸦嘴,呸呸呸!”叶星瞳顾左右而言他,慌乱转移话题。
云风夙却不容他逃避,伸手固定住他的脸,逼着叶星瞳直面他。他是说真的,云风夙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自己的心意已然确定,之前不明说是怕他接受不了,毕竟他们这不是男风盛行的方越国,这种感情还是不容于世的,他担心把叶星瞳吓跑。可是这次不一样,叶星瞳要离开好几日,而他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放不下。不想再出意外,所以还是现在把一切说开比较好。
出乎意料,叶星瞳似乎对如此短袖之恋并无厌弃或不能接受的样子,只是有些措手不及。那微红的脸蛋,难道是……害羞?
云风夙心中一喜,“星瞳,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谁,谁说的!”叶星瞳嘴硬。
“你不承认。那我吻你时你为什么不反抗?我摸你时你也没有别扭不是吗?”
“你还敢说!”叶星瞳被他的无耻气得要跳脚,“明明是你趁人之危!明明是你使用蛮力!明明是你一意孤行!你敢说我没反抗没拒绝?你什么时候听我的了!!!”
“可你后来也习惯了不是吗?”云风夙理直气壮地逼问。
“不习惯我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
“会习惯就说明你内心并不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