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明显的一阵细碎声,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色中的人,背上扛着来时并没有的一个大包,自在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他的个子不高,甚至包裹在夜行服中显得有些瘦弱,背后那个夸张的大包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是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清凉感充斥胸腔。黑衣人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隐隐透出了一丝兴奋,蒙着脸看不出他有没有笑,只是浑身散发着一种愉悦的气息。他又站了会儿,一双大眼放肆地打量着修建考究的庭院,黑暗似乎不能带给他丝毫阻碍。没有丝毫杀过人后的慌张,简直就像是刚刚到别人家里做客喝了杯茶似的。
没有停留很久,黑衣人随手折下身旁盆栽中一株杏色的金鱼草,身影向墙上掠去,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寂静如初的庭院,一座财宝被搜刮一空,徒留一具尸体的黑屋。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尸体眉心一根精致的小针隐约有光华流转。
此夜还是很平静,只是明天清晨又会是怎样一副恐慌、忙乱的景象?迅速划破黑夜的人是懒得去管的。
客栈茶馆向来是消息传播的中转站,是八卦者的天堂,哗众取宠的集大成之地。今天的热门话题无疑是昨晚元家老爷元猛被杀一事。人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版本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暴病而亡到仇家暗杀,再离谱的连撞鬼都出来了。也有消息灵通点的说元猛似乎是死在一根银针之下,不过很快就换来旁人的嘲笑,纷说元猛是何等人物,元家老大,这么多年黑道上混得风生水起,死的自然要够离奇够壮烈。那人终于讪讪退开,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不论怎么说都还是普通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江湖”二字茶余饭后的叨在嘴边,真正深刻见识过的又能有几个,殊不知真正的杀手,哪怕是手无寸铁也能杀人于十步之内。
叶星瞳的心情很好。连走路时嘴角都翘着。路人虽然不明白这位唇红齿白的小哥儿为何一直在笑,只是看着他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变好了,脚步都轻松许多。有些人生来有些说不明的味道,就容易引着别人跟着他的感觉走。
叶星瞳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心情这么好的情况无外乎几个:一、兜里有钱;二、买到奇珍异宝;三、买完奇珍异宝后兜里依然有钱。现在他还是第一种情况,而且很快就会是第三种情况,昨晚那条鱼够肥,估算起来够他潇洒一段时间了。他当然也经过了那些酒楼茶馆,也许还听见了里面喧哗的话题,但是他脚步没停,连眼都没瞟一下。他对八卦新闻不感兴趣,更何况还是已知内幕的八卦新闻。他可不像影那个变态,乐于看人们为了一个探不清真相的迷局费尽心思和口舌地乐此不疲。有这时间,他宁愿多花点精力看看“漱歆斋“最近又到了什么新品。
繁华的街市上车水马龙,人很多,叶星瞳自然走得很慢。不过他不着急,日头正好,晒得人暖洋洋地,他甚至特地放慢脚步,尽情地享受早秋这片刻的恬适和悠闲。
“漱歆斋”是最有名的古玩店,分店开得遍布诸国而且势力极大,与多国皇家的常年生意来往让“淑歆斋”稳坐古玩业龙头宝座,别无他家可以比拟。叶星瞳一路不急不赶地闲逛过来,到时已近午时,店里的人却并不多。毕竟“漱歆斋”的确不是寻常老百姓消费得起的,而那些个有钱人又都有那么点默契,就是不能掉了身价,所以多是派下人直接来店里订货,像叶星瞳这样兜里有钱却没身份没地位没势力的奇葩的确少见。
店门很大,店面装修古朴高雅,直步入宽敞明亮的大厅,正中一尊华丽的鎏金掐丝珐琅香炉夺人眼球,薄烟幽幽升起,闻着那浓郁却让人身心舒畅的幽香,叶星瞳满意地眨了眨眼,是昂贵的龙涎香。
店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摆放分类考究,有古典雅致的古玉器,有各个朝代、各大名窑的瓷器,有古往今来名家大师的墨宝……皆是不菲之物,任何一件都能亮瞎行外人的眼。只是还入不了叶星瞳的眼,他径直向内室走去。还未走到,就听到里面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像鸭子似的喋喋不休地乱叫。绕过画着瑞兽麒麟的白玉屏风,只见左侧靠墙的太师椅上一个头戴红缨冠、身着湖锦华服的年轻公子正翘脚坐着,对着面前一个身板笔直的老人怒目而视,嘴里不断发出之前叶星瞳听到的怪音,旁边还跟着几个满脸横肉的下人。
“你们‘漱歆斋’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本少爷要的是最好的宝贝,最好的!你们丫的就拿这么一块还没巴掌大的破石头就敢跟老子开一千五百银。姥姥的!是想店大欺客吗?本少爷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霸道了,没想到今天还他妈遇见更土匪的!怎么着?你奶奶的看不起本少爷吗?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叫人出去找一堆石头来砸了你的破店!”
那年轻公子态度嚣张,嗓门又哑又大,唾沫四溅,出口成脏,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自称少爷一会儿又变成老子。叶星瞳很惊奇他还说得出“店大欺客”这个词。
那青衫老者站在一旁,面上古井无波,毫不动怒,手中还捧着一只不大的锦盒,盒盖打开着,叶星瞳很容易就看到里面的物品──拳头直径的玉石,不厚,吸引人的是那血红鲜亮的色泽,竟是块极难得的上品血玉。他眼睛霎时一亮,了解他的人自然会知道,叶星瞳动心了。
好不容易等华服公子骂累了,拿起桌上的茶杯痛饮时,老掌柜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赵公子说笑了,‘漱歆斋’童叟无欺,是人人皆知的。老朽没有骗您,这的确是本店近到最好的货,老朽是听您说要特地挑个‘上档次’的宝贝送给赵家老太爷,这才拿出来。这当真是上好的……”
他话未说完,就被两个同时响起的声音打断。
“这块血玉,我要了。”这话自然出自叶星瞳。而华服公子口中那“放屁”二字也生生的被他掐死了一半,拐出一声极古怪的“嘎~~~”,更像鸭子叫了。
所有人愣怔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叶星瞳,不太能反应过来,而叶星瞳明显嫌料下的不够猛,淡淡地看着青衫掌柜,缓缓说道:“两千银。”
那掌柜的明显见过世面,反应比较快,当下不再和姓赵的猪头废话,转身略带恭敬地对叶星瞳说:“多谢公子,这就给公子包起来。”
“慢着!”憋得满脸通红的赵公子怒吼一声,站起身来,指着叶星瞳骂道:“哪里来的小破孩儿,也敢跟老子抢食!”他边说边打量起叶星瞳,只见他面白如脂,双颊粉红,一双扑闪的大眼异常明亮,夺人眼球,生得极为秀气,身上只着一件杏色深衣,简单朴素,面料也并不怎么名贵,只当他是哪家的小厮,最多靠着皮相颇受主人偏爱一点,便鄙夷地吊眼哼道:“你出得起两千银吗你!”
闻言,叶星瞳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听这小子的破锣嗓应该是还在变声吧,也好意思叫他小破孩儿?对,他叶星瞳是长了张娃娃脸,显嫩,也不是他这副年纪轻轻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脚下虚浮、脸色青白的鬼样能比的。而且那小子最后一句明显的轻视之意更是让他心中动怒。
“你老既不识珍品,便怨不得别人识货,劝你没这个眼见就还是躲回家多练几年,别出来不懂装懂、真疯真傻的丢人现眼了。至于出不出的起价钱,就不劳操心了。”
他从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对这些富二代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别说你是“二代”,就是你老子来了他叶星瞳也照骂不误。
“你!你!你!”赵姓公子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又青又白。一旁的下人见少爷吃瘪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漱歆斋”老掌柜也不理姓赵的,这就要走进里间帮叶星瞳把血玉包起来。赵姓公子也急了,总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回吧。他嚷叫起来:“等等!那什么什么玉我要了!”
老掌柜回头神色漠然道:“不好意思赵公子,东西既已被这位……”
“我姓叶。”叶星瞳出言提醒。
“这位叶公子定了,按照我们行里的规矩,便没有再转让之理。”
“放屁!明明是我先订的!你他妈的不按规矩办事!”
“公子说笑,刚才您只是看了货,却没说要,自然是不算的。”
“不不不!我要!老子看了就是我的了!这是我的规矩。”
叶星瞳在心中冷笑,尼玛的以为是大姑娘啊,被你看了身子就是你的了,什么毛病这人?!
老掌柜自然也不会同意。姓赵的气得直跺脚:“我出两千五百银!”
“这……”老掌柜略有犹豫,价高者得,也是有这个说法的。况且叶星瞳还没有付钱,连定金都没给,他本就是商人,自然是以利益为先。他虽然赏识叶星瞳,但毕竟只是掌柜的,为东家办事,不能因自己的喜好而不为东家谋利。
姓赵的见老掌柜动摇,顿时得意地看向叶星瞳,叶星瞳简直要看见他身后那条甩来甩去的尾巴了。他冷冷一哼,慢道:“三千银。”
赵公子一窒,恨声出价:“三千五百银。”
“这个……少爷……”旁边一个小厮吞吞吐吐地弓腰上前,轻声对赵公子说:“咱身上银子花得差不多了,这价要是太高……”
“唉去去去,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赵公子不耐烦地将他赶开,继续瞪叶星瞳。
小厮的那几句话落在叶星瞳耳中一清二楚,他面带微笑,出口毫不客气:“四千银。”
“四千五!”咬牙。
“五千。”
“五千五!!”狠狠咬牙。
“六千。”
……
两人似纯粹赌气般的往上抬着价,叶星瞳神色不变的令人看不出深浅,那赵姓公子则已完全气昏了头,就赌着那一口气地拼命想压过叶星瞳,丝毫没注意身旁小厮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这一来倒是乐坏了老掌柜的,这血玉的确是难得的精品,毫无杂质,色泽鲜亮透润,但出到这个价格已是狠狠捞回了本,他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冷眼旁观。
“一万五百银!!!!”赵姓公子青筋暴起,咆哮出声,说完就大喘着气,两眼通红地盯着叶星瞳。叶星瞳冷眼看着他,视线迅速瞥了刚才的赵家小厮一下,心中差不多有了底,微微一笑,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好,让给你了。”
第2章
“呃……”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叶星瞳会继续出价时,他却突然放弃,让众人再次呆住。尤其是老掌柜的,他早看出叶星瞳是个不松口的性子,并未料到他竟会率先服输。不过当他看到赵家下人时,目中了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是充满欣赏的笑意。
到底叶星瞳和老掌柜想到了什么,赵猪头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以为自己终于扳回面子的他只顾着嚣张大笑,直笑得满脸扭曲,面目狰狞。
那老掌柜忍住笑,微微正色,上前说:“恭喜赵公子了,那么现在,请付账吧。”
“哈哈哈嘎……哦,付账。快付账!”他回头对小厮吆喝道。
“少少少爷……”那小厮快哭出来地看着他,舌头也不利索了。
“你费什么话!还不快付钱。”
“没没没、没钱……”
“什么?!!!”
“呜少爷,一万五百银……咱身上没有那么多了。”小厮身体抖如筛糠,话倒渐渐清晰起来。
“你!怎么可能!”刚才还欣喜若狂的赵公子目瞪口呆。
“少爷,这一路花了不少钱,咱身上就剩八千银了。”
宛如晴天霹雳,赵公子面若死灰,双唇蠕动,吐不出话来。
“怎么?赵公子银两不够还恶意抬高价格,是故意戏耍我‘漱歆斋’吗?”老掌柜厉色道。叶星瞳看向老掌柜,眼带笑意,老家伙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不……我没……”赵公子眼神有些涣散,他虽然嚣张,却也清楚“漱歆斋”的势力,不是能随便得罪的。没有把柄还好,可若真的惹恼“漱歆斋”,导致以后都不和他们家族来往,那么赵家的地位将会急降。
“我可以现在叫人回家里提钱,马上……”赵公子还想辩解什么,但是从天而降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不用了,赵公子既不将我‘漱歆斋’放在眼中,我们也没那么下贱。龚叔,送客。”
老掌柜的神色瞬间变得极为恭敬,微微弯了一直笔挺的腰杆,回头对来人说:“是,东家。”
在场最吃惊的人当属叶星瞳,他知道有人从里间走出来,甚至可以听出那三个人的脚步声显示着他们身上都有武艺,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却是四个人!这当然和他没有仔细去听有关系,若是他专注于此,云风夙的脚步声也是逃不出他的耳朵,不过能在他放松的时候躲过他的观察,已足见这“漱歆斋”东家轻功的深厚。
东家吗……一双猫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人,想不到,这“漱歆斋”的东家竟这样深藏不露。
来人内穿写意花纹的浅色圆领长衫,外披圆领宽袖黑纱褙子,在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用银丝寥寥几笔,勾勒出山水淡淡的轮廓,白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完美的结合在一起,高贵却不失低调,优良的剪裁和昂贵的布料极好地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姿。不过衣装的优秀也掩盖不住来人出色的容貌和气质,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寒意不散。叶星瞳的目光最后扫过他的薄唇,心低莫名的想起一句话,听说薄唇的人都薄情。
叶星瞳吃惊于“漱歆斋”大东家的年轻,那云风夙心里何尝不在暗暗思量。他从没见过叶星瞳,但是小小年纪却有这般手段与心眼,看见他也不惊不喜,稳若泰山,云风夙暗自揣测着这是哪家的孩子。
这两人心中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那边龚掌柜已经把面若死灰的猪头赵公子“请”了出去。
“东家,这血玉……”
云风夙看了一眼血玉,才正视叶星瞳。
“按照规矩,叶公子获得血玉的购买钱,请付账吧。”
“付什么帐?”好不容易出了气的叶星瞳开始装傻。
“一万五百银,这血玉就是阁下的了。”云风夙并没有因为叶星瞳的年龄“小”或是穿着简单而看不起他,就像面对其他客人一样不卑不亢。
“呵呵呵,大东家说笑了,这一万五百银是那赵公子喊的,可不是我的价。”
“那么,叶公子想出什么价。”云风夙微敛下浓密的睫毛,看不清他的眼色,声音仍然毫无起伏,甚至不像是个问句。
“当然还是开始的价,两千银。”
“叶公子不出一万五百银在理,可回到最初的价却是万万不可能。当是按公子最后的出价算数。一万银。不然我现在就去请回赵公子,按八千银成交。赵家既挽回了面子,我‘漱歆斋’倒也不算吃亏。”何止是不吃亏,八千银可是狠赚一笔,亏他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叶星瞳噎了一下,心中暗恼,这人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看上这血玉了。偏偏他还真有这毛病,看上的东西绝没有放手的道理,管他买的偷的还是抢的,他叶星瞳行事就是这么乖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