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佩服你的想象力,不过祝你梦想成真。”
“谢谢。”不知为何,此时的珊德拉低垂下眼眸避开与塞西尔的直视,一阵骤疾的冷风突然驶过,吹乱了她橙黄色的发丝,吹红了她雕琢般的玉面,她用手慌乱地拨动着头发,却不知剪不断,理还乱。
“哇,突然感觉好冷啊,先进去了。”珊德拉拿着喝空了的酒罐离开了阳台,塞西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点燃了剩下的半支烟。
由于要到Papillon接菲丽丝,球赛还没有结束,塞西尔便离开了。走的时候林恩一同跟了出去,在外面扒着驾驶座的窗户跟车里的人说了好多话,样子看上去高兴得不行。当然具体说了什么,客厅的一扇小窗户后面挤着的三个脑袋怎么也听不清。
“据我所知林恩已经连续三个周末从纽约窜过来了。”
“原来有这么个帅哥让他惦记着。”
“有情况。”
“有内容。”
“没错!!”
三个人面面相觑地互看了对方一眼,最后异口同声地说:“他恋爱了!”
至此,维克多家今晚的狂欢夜有了比球赛更热门的新话题,从林恩再踏入门口的那一刻起,三个人便扑过来拉开阵势持续轮轰,鹰派、鸽派、野兽派,直到当事人抱着头坦白了自己和那个人的所有“奸情”。
电视里,NFL正在热烈又孤独地进行着。
林恩这天上午来到乔治庄园,风风火火地跑进门后却被佣人告知,他要找的靖一在自己的花房里。
“嗨,这呢。”当林恩正要冲到他百年不入的后院去寻找靖一的身影时,那位温文尔雅的东方帅哥站在自己的茶室门口叫住了他。
林恩随即被靖一邀请进了他的茶室。靖一的茶室不大且隐藏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要说整座别墅多大的房间没有,但向来沉稳低调的他单单选择了通着花园的这一间作为自己的品茗之所。整个房间为日式的四叠半榻榻米茶席,两扇纸拉窗纳入柔和的光线,室雅兰香,恬静明亮,无不尽显主人的清幽寡淡,孰事无争,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悬挂着一副墨迹,畅然洒脱,当然,在林恩的眼里这些文字和鬼画符也没什么两样。
今天的靖一不论气色与心情都看起来不错,他穿了一件苍蓝色休闲式和服,发型不似平时那样一丝不苟,却显得慵懒随和,待林恩脱掉鞋子之后,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靖一煮好了开水,取出精致的茶具沏了两杯被自己被自己奉为饮品中的“精华”但对方却全然不知其味的绿茶。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不去上班反倒躲在花园里?”林恩实在受不了日本人的这种折磨骨头的跪坐方式,他接过茶杯,干脆支起一条腿,半躺在榻榻米上。
“最近班加的太多,颈椎出了点毛病,跟戴里克请了个假后就回来了,正好把我温室里的那些花都弄出来见见新鲜空气,天气开始回暖了,这几天阳光还算足。公司这段时间运营的不错,虽然远比不上次贷危机之前,但起码也在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情况走,父亲在天上知道以后应该也感到宽慰吧,我也可以喘口气,不用天天在那盯着了。”
“唉,你们怎么一个个动不动都把老爷子给搬出来,真是升了天都不得安宁。”
“呵呵。诶?你今天怎么又溜出来了,不怕戴里克发现?”
“哦,刚才去见了一个客户,谈的挺顺利,早早就结束了,我就想你不在公司肯定就躲在家里,所以过来看看。”
“我有什么好看的?每天在大厦里都能见到,还是你憋着什么话要跟我说,我总觉得你最近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连续好几个周末都不见你回家,搞什么名堂?”靖一用纤指握着茶壶的手柄,一边斟茶一边说道。突然,瑰丽的黑瞳中闪现出了一抹诡异的色彩,他放下茶具,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探过身子盯着林恩问:“你是不是又交女朋友了?”
“嗯?没,没有啊。”林恩顿时觉得汗毛根根竖直,他一气喝光了茶水,连杯里的茶叶都生生吞下。
“你瞒着戴里克还想骗过我,老实交代,到底看上谁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好吧,嗯,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呵呵,很爱他。”
“他?!”靖一睁大眼睛看着林恩。“一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别告诉我你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受不了这个。”
“不是,我从不歧视同性恋,只不过突然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觉得……嘿嘿,挺新鲜的。”见到林恩被自己盯得有点毛骨悚然,靖一马上说安慰:“放心,不管你找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但我却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把你林恩迷成这样?”
“他很酷。”林恩立刻来了精神,凝视着窗外渐起的春色畅然勾勒起心中的恋人。“他看上去有一种西伯利亚冰川般的冷冽,仿佛随时将人封冻,近在咫尺,却永远触碰不到,然而一旦你有机会真正走进他心灵的时候,就能发现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都燃烧着一种火热包容,能将刚刚解冻的你融化成一潭春水。我想这种冰与火的极致交融任世界之大上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你说得我都想爱上这个人了。”靖一撑着下巴,做思索状。
林恩促狭地看了对方一眼。“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掏出了手机,调出了那张塞西尔的睡颜照。
靖一从神秘兮兮的林恩手里接过手机,看到照片的第一秒他的双瞳像突燃的火,点亮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玫红色彩,宛若教堂里终日祈祷的少女,最终获得了主的福禄。他看着照片,素淡的双唇轻扬,露出期间一道整齐的皓齿。
“好帅的帅哥啊!只是,眼睛怎么是闭着的?”他看着屏幕似在仔细思忖。
“他当时在睡觉嘛,我偷拍的。”看到靖一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林恩赶紧又解释“你不要想歪啊,他只是因为生病了在睡觉而已。”
“我没说什么吧,你掩饰什么?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塞西尔。C-E-C-I-L。”
靖一惊喜地点了点头。“嗯,名字也好听。有空把他叫到纽约来玩,让我也见见什么叫做‘冰与火的极致交融’。”
“没问题。不过,先别告诉戴里克,我总觉得他在这方面蛮保守的,其实他们希腊的那些众神们哪个不是同性恋?真是浪费了爱琴海的先驱文明。”
“呵呵,放心,我向你保证。”靖一又微笑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神秘的玫红色又开始在他的眼波流转。
9.心伤
公司的展会进入繁忙的准备阶段,林恩不得不暂时减少去伯灵顿的次数,甚至忙得连电话都少了许多,偶尔他会给塞西尔发一个问候的e-mail,其中最后一封是告诉他自己会在近期进行一次出国考察。
得到这个消息时,塞西尔的第一感觉什么都没有,他轻松地关掉了显示器躺回床上准备睡觉,然而辗转反侧之后才知困意已被蛀空,睡梦已成奢望,无来由的清醒如同饮噬鲜血的水蛭吸附在自己每一寸肌肤上。当然,在困寂中挣扎了多年的他至今仍别别扭扭强迫着自己在“爱情”二字上不进油盐,假装无所谓地暗示他和那个只相识了一个多月的叫做林恩·佐朗尼的青年只是彼此的蓝颜知己,即便如今这对知己的眼波中流转的是无尽的暧昧,即便这对知己的情谊已延绵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塞西尔突然一咕噜翻身下床再次打开了电脑,盯着那最后一封告别式的邮件静静地发呆,意识逐渐朦胧,他像被感性的游离体付了身一般地在“回复”的一栏中轻轻地敲上了“我好想你”,然后歪着头,神经质样的朝那光标闪动的屏幕默默地微笑,他甚至已将鼠标缓慢地移向了“发送”键,凝了脂的指尖悠悠地颤抖。
悠婉的手机铃声收揽了痴傻神情,他吓得猛然狂按了一下键盘,鼠标箭头也被这一震惊得不知道躲藏到了屏幕的哪个角落,他带着某种期盼似的疯狂抓起了电话,然而屏幕上显现的却是菲丽丝的号码。电话在无精打采的两语三言后轻轻挂断之后,回魂的塞西尔才惊讶于他刚才的大胆与唐突,那三个字后面因自己不小心的触碰多出了许多凌乱的字母后缀,他将手指移到后退键,快速地点击,似乎要将刚才的一切罪恶念头在指尖的疯狂震颤中消灭干净。屏幕又变回了初始的空白,他用手揉搓着依然突突起跳的太阳穴,最后叹了口气,写下了“祝你旅途愉快”。
今年美国东北部的春天来得出奇的快,出奇的早,北大西洋暖流圈起咸湿的海风将刚刚步入3月的新英格兰吹得破了冰,吐了绿,在空气温婉的摩挲下,迎春花最先开始了斗艳的革命,在封冻了几个月的枯枝败叶中钻出嫩嫩的黄。
塞西尔拎着两兜新鲜水果来到菲丽丝居住的公寓,前几天她打电话说要跟朋友去福罗里达度假一个星期,自己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帮她收拾一下屋子,因为他从来都知道只要自己不过来打理家务,他的这个“惊才绝艳”的姐姐就能把家里的垃圾堆得比山还高。其实塞西尔心里清楚得很,以菲丽丝的经济能力,怎么可能有钱坐着飞机去享受那福罗里达的阳光,她口中的那位“朋友”准又是最近哪个看上她姿容的大款,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次,“始乱终弃”似乎永远是她主动或被迫挥霍了自我的人生后所获得的唯一。她的灵魂早已破碎得如渣滓一般无从拾起,只留着下那斑斑驳驳的肉体,在一次又一次暗夜的淫乱中艳丽地腐烂着。
知道姐姐不在家,塞西尔直接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进门的第一秒他便被一种极度浓郁的混杂了腐败食品气息的烟草酒精味呛得睁不开眼睛。他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打开了客厅里的所有窗子。
“喂!好冷啊!”卧室里突然传出了女人颓废慵懒的声音,塞西尔赶忙走到卧室门口,却见菲丽丝穿着一件几近透明的淡粉色吊带睡裙披头散发地窝在零乱的被褥里。
“你不是去旅游了吗?”塞西尔震惊地问。
“是啊,玩完了就回来了呗。”她哼哼唧唧地回答着。
“这么快?你是去福罗里达了吗?”
“去哪都一样,反正都是被人玩。”菲丽丝从被褥里支起身子,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点上。
塞西尔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转身去了厨房,狼藉的景象让他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头。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剩饭剩菜一定要及时倒掉,垃圾也一定要按时清理,你把所有吃剩的东西全都堆在厨房里很容易招来老鼠,以前又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塞西尔取出了早就为菲丽丝准备好的垃圾袋,戴上橡胶手套稀里哗啦地整理起了厨房。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闲得都跑到我这来了?”菲丽丝趿拉着一双拖鞋晃晃悠悠地从屋里走出。“你的那个相好最近没来找你么?”
“你说什么?”塞西尔的头突然“嗡”地震了一下。
“就是那个金发的帅哥啊,叫……林恩,是吧?”菲丽丝用夹着烟的手指敲了敲脑袋做思索状地说。
“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塞西尔拿着抹布飞快地划拉着料理台。
“得了吧。”菲丽丝笑着伸出手指戳了两下弟弟的胸膛。“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得过我?这一个多月我可没少见你傻笑发呆,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谁?你本事还不小嘛,钓了一个又帅又有钱的,这辈子算是有着落了。诶?他那方面功夫怎么样?”
“你要是酒还没醒透,就回床上去接着躺着,还有,现在天气凉,你还是穿上点衣服吧。”
菲丽丝扯着薄如蝉翼的睡裙在穿衣镜前尽展弱柳扶风般地婀娜。“呵呵,男人们都说我穿这件睡衣躺在床上的样子最性感,你怎么看?”
塞西尔闭上眼睛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他没有再理会菲丽丝,打开了垃圾桶,准备将废物全都清理出去时,垃圾筒内的一个明亮的针状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将其拾起,发现原来是个医用的注射针管。塞西尔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他“嗖”地转过身,将针剂举到菲丽丝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菲丽丝故意避开弟弟摄魄的眼神。
塞西尔拽过菲丽丝的胳膊,果然,手肘的静脉处有着明显的三三两两的针孔和一小块淤青。他不可自持地大吼:“你怎么又沾上这玩意了!”
菲丽丝满不在乎地甩开塞西尔的手转回身去,又开始对着镜子揉着墨色的秀发摆弄起新发型,然而眼睛却无可避免地与镜中的塞西尔对视。“杰森送我的分手礼物,呵呵,很有新意是不是?既然甩了我,总得表示下歉疚吧。你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这点剂量又死不了人。”
“还有多少?”
菲丽丝只是把玩着头发佯作不知。
塞西尔用力将针管又摔回了垃圾桶,推开企图阻挠他的菲丽丝冲到卧室,翻遍了所有的橱柜,最后在一个抽屉的角落找到了一小包白色的粉末。
“你要干什么?那是我的你还给我,我是你姐姐,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菲丽丝追在塞西尔身后又捶又打,极力想要夺回那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动力支撑。然而,不管她怎样努力,海洛因还是被果断地倒进了马桶,被旋转的水流冲得无影无踪。
“啪!!”菲丽丝抡圆胳膊将耳光狠狠扇向塞西尔的脸颊,眼神却透出了种绝望的萧瑟。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你不用回答,世界上所有男人都一样,对待我这么个下贱的女人多看一眼都怕玷污了眼睛吧。”
菲丽丝飘摇着步伐移到窗前,她将头抵在窗框上,点燃了另一只烟。窗外正在上演着即将开始的盎然生机前最后的萧索,灰与绿彼此拼搏而挣扎着。
“塞西尔,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散步在巴黎郊外那栋别墅的花园里,身边奔跑着撒了欢的洛特。我的身上穿的是最后一次离家时的那件白色蕾丝边公主裙,宽沿的礼帽上插满了肉粉色的蔷薇,还有那双鞋子,镶着枚红色的小碎钻,是父亲在巴黎儿童时装展览上特意为我买的,那时的我是多么快活,多么骄傲,我在鲜花与绿地中张开双臂,欢笑着扑向了仆人们准备的下午茶和相思梅甜点。哦,对了,我还梦见了你,那时的你还是个可爱的小婴儿,白白胖胖,头发绒绒的,在母亲的怀抱中呀呀作语,还淘气地去抓父亲的眼镜。夕阳温暖地在庭院中铺落,整个空气都弥漫着夜合欢的幽香……”
“菲丽丝。”塞西尔打断了姐姐陶醉的思绪。“醒醒吧,只是个梦而已。”
“不!那不是梦!那是我的曾经,是我们的曾经!”
“我那时太小了,一点也不记得。”
“可我记得!我出生在一个如此富足的上流家庭,为何最后却落得满世界流浪?我骨子里流着贵族的血,为何享受不到半点富贵的生活?看看我们,在沙漠里晒了十年,在雨林里躲了三年,难道今后还要在这么个冰天雪地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忍受一辈子的饥寒交迫?我受够了,受够了!”她用力的摇晃着塞西尔,声音歇斯底里。“凭什么那么多的土包子、暴发户能够花天酒地,颐养天年,而本身高贵的我们却要为了糊口一个修车,一个卖笑,活得像猪、像狗、像耗子,就是他妈的不像个人!这不公平!我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我恨把我们推向这个不公平世界的每一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