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板亲自选好新主管之前,齐骁哪里都不能去,魁元楼还是得由他守着。
齐骁对魁元楼有着感情和责任。他自然不会不负责任的走开,而且,有点事做,总是好的。
齐骁又开始白天回家睡觉晚上去魁元楼上班的生活作息。
陈媛媛在春节过后每天晚上都会来魁元楼弹琴。她的妈妈每次都亲自陪着。陈媛媛刚来的时候很拘谨,不说话,每晚都只是低着头,弹着既定的曲子。
日子久了,媛媛也习惯了魁元楼的工作,最近还练了几首新的曲子,弹琴时的神情也舒展开了许多。媛媛的妈妈准备等到九月让女儿回到学校重新读书。总算孩子又能回学校了。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人只要还活着,总还是要勇敢的走下去的。
不知不觉的,这座城市过完了六月,进入了炎热的七月。
齐骁依旧喜欢站在魁元楼的大厅的角落里,有时候只是呆呆的看着钢琴发呆。有时候齐骁会在半夜去大厅的钢琴前座一会儿,他甚至想过是否该去找一个专门的老师,他想学着弹琴……反正,他一直喜欢钢琴曲也喜欢会谈钢琴的人。
叶子和小捷也该放暑假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念自己。
也不知道梁风会不会……
应该不会了……
他就在这里,那人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
很快就是七夕。魁元楼的生意特别的好。大厅里的大桌子大多都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双人台。定位在半个月前就有上百桌。
却是情人节那一天,有一张双人台,很特别。
只有一个男孩子来吃饭。是胡飞。那个死去婴孩的生父。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初中生。
胡飞来的时候,陈媛媛正专心的在弹琴,连头都没有抬。女孩子穿着水蓝色的连衣裙,散着发,半垂着脑袋,那个样子说不出的温婉清丽……
最近媛媛的情况很好,她妈妈只是把她送来魁元楼,晚上再把她接回家,也没有全程的陪着孩子。
是刚在包厢帮了会儿忙才来大厅的齐骁,第一个认出的胡飞。
那孩子,他只见过一面。那时候那孩子很瘦很瘦,留着稀疏的胡子,头发留得也很长,满脸的憔悴和麻木。
眼前的少年打理的很清爽,典型的学生装扮,眼里也有了光彩。
少年一直看着不远处的陈媛媛。眼睛眨都不眨。
齐骁和徐姐打了招呼,让服务员都别去打扰他们。自己站在一旁,看着那两个孩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们似乎是第一次想见,少年的眼里,有着惊讶,有着歉疚有着想念……
突然,流畅的音符停止了。一些正浓情蜜意的情侣们望向了角落里突然不发声的钢琴。
而弹钢琴的长发漂亮的小姑娘,却瞪大了眼睛,缓缓的站了起来,脸上有惊喜,有些恐惧,也有些想念……
“媛媛,你想和胡飞谈谈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让他离开。”齐骁第一时间走到陈媛媛身边,他很担心两个孩子的精神状态。
“……我……我想……”媛媛很困难的才从嘴里说出几个字。
“那……你去胡飞的桌上坐会儿,我不会告诉你爸爸妈妈的……”
……
胡飞的父母把他转去了私立的中学。全日制寄宿学校,在城市的郊区。
胡飞和媛媛的两家人很默契的把曾经的记忆都封印了起来,绝口不谈。形同陌路,各自管好各自的孩子。
胡飞并不是第一次来魁元楼。少年偷偷的来过好几次,只是站在魁元楼门口很远的地方,看看媛媛。
胡飞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留给媛媛的创伤,不止是心理上的,更加是生理上的,十几个月前还幼稚无知的少年,如今,已经被那些无助绝望的岁月磨到了成熟。这些日子他是怎么度过,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少年已经成长成了男人。
他一直不敢再去见她。
只是,今天是七夕。
看着两个孩子坐在不远的桌子上,说着话。开始互相担心着的脸上,渐渐的变得平和舒缓。媛媛笑了,胡飞也在笑。
胡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香囊一样的东西递给媛媛。亲昵的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媛媛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看的齐骁嘴里甜甜的。那两个孩子,还是有未来的。
趁着年少,趁着年轻的错误和伤害还没有把孩子彻底摧毁的时候,挽回,总是还来得及。
胡飞不久后就走了,走之前,向齐骁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
他是个很有教养,英俊的少年。
陈媛媛把香囊挂在了脖子上,似乎手指尖流淌出的旋律,也欢快了许多。
……
齐骁看到那一幕,心里暖暖的。
七夕。总是会有幸福的故事会发生。
只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齐骁也意识到,过了七夕。差不多就是白狗曾说的那个“半年”的期限。
第二章:上上签
那天是齐骁的生日。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已经三十二个年头。
小时候,亲情总是离他很遥远。长大了,爱情也和他开着玩笑。三十多岁了,工作稳定,又遇到了爱他,真心对他好的人……
只是今年,还是一个人过生日。
早上齐骁从魁元楼下班,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海洋馆。
从小齐骁就很喜欢海豚。小时候因为总是见不到妈妈,每次他哭着找妈妈的时候,爷爷看着孩子可怜就会带他去家附近的海洋馆里看游动的鱼。那时候齐骁还小,看到蓝色的玻璃里面好多好多游来游去的鱼儿,就忙着看鱼,没有力气去想妈妈了。
那时候,齐骁最喜欢盯着海豚看。海豚的嘴好像总是在笑着,很亲切的样子,每次海豚游向齐骁,总会让小小的齐骁感到新奇和欣喜。
都三十几岁了。齐骁还是会站在海洋馆的玻璃前,等着海豚游向自己。他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在海顿亲吻面前的玻璃门时,咯咯的笑出来。
岁月流转,曾经那个孩子,如今已经变成了眼角生出细纹的男人了。
离开海洋馆,齐骁买了两个海豚的玩偶,是给小捷和叶子的。
然后去面馆吃了一碗面。也不觉得累,于是突发奇想的,去了城隍庙。
齐骁小时候经常和奶奶去庙里烧香,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长大后也是在那里得到了能看到鬼魂的能力。
齐骁上了香,祈祷家人身体安康。祈祷叶子和小捷快快乐乐的的长大。也祈祷梁风,这个给过他很多温暖的男人未来会有很多很多福气。
上完香正要走的齐骁。突然被一旁的和尚拉住。
“施主,求个签吧。我们这里可灵了!”拉住他的是个小和尚,眉目清明,笑起来还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明明庙堂里还有许多人等着要求签。却是那个小和尚就是拉着齐骁的手臂不放,偏要他求签。
齐骁想推辞,又看到等在一旁的游客,和小和尚已经拿到他面前的签筒。
齐骁心想着,反正肯定是下下签,从小到大也都习惯了。于是拿过了签筒,又一次跪在了佛前。
签筒里哗啦啦啦……的签条摩擦的声响随着自己摇摆的节奏发出好听的声响。齐骁突然觉得,好似四周什么声响都不见了,签筒里竹签碰撞的声响一浪响过一浪……
那一声声的摩擦声里。
齐骁听见了一个小姑娘咯咯笑的扑到爸爸妈妈的怀里咯咯笑的很开心……
听见了一个女人做好了饭餐,轻轻的喊着丈夫孩子的声音,是开饭的时间了……
听见了青年完成学业,正在情绪盎然的做着毕业演讲……
听见一个婴孩牙牙学语,诺诺的娃娃音叫着爸爸,妈妈……
听见一个垂垂老矣的声音,字正腔圆的给孩子们上着文化课……
听见叶子和小捷在城北的屋子里玩耍……
听见梁风手下流淌出来的温柔的旋律……
听到了妈妈的喊着他的名字……
……
最后齐骁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副被自己拿走的画。在城北开满凌霄花的房子里住着的连个孩子,和一个他一直挂念的人。
哗啦啦啦……
“啪——”
一根竹签跳了出来。
齐骁茫的张开眼——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和画面突然间又涌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拿,才意识到,他还没有想好要问什么问题。
而那个小和尚拿着竹签换了签文,递给了齐骁,笑眯眯的就走了。
——
第一百零八签,子夜天晴,上上签。
——
齐骁拿着签文发呆。突然就噗——的笑了出来。
这一次真的走了狗屎运。从小不是下下就是下签的齐骁,拿着签文笑了好久。
齐骁心情特别的好。排队等着解签的大师,看签文。
那位大师看到签文,抬头看了看齐骁。问了一句:“求姻缘的吧”
……
周围还围着别的等待解签的旅客。都竖着耳朵听着这里的情况。
齐骁没反应,大师也不理会他,继续说着:
“他是个有福气的人,有孩子,从事和土地有关的工作”大师挑着长长的眉毛,笑的很和蔼:“与你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身边的游客们听到了有人羡慕的小声议论。
……
“倒是施主你,缘未灭,情难消,命且长……为何这样的消沉失意?”大师举起手里的佛珠,轻轻的在齐骁的额上敲了一下。喃喃的说了一句:“施主,还记得佛主曾说的吗,广积善缘,自然福泽无边……南无阿弥陀佛……”
在大师的佛珠碰到额头的那一霎那。齐骁的脑子有那么一霎那的空白。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握着那张签文,走出了城隍庙,漫无目的走在路上。
齐骁摸了摸额头,又看了看手中的签文。
八月了,阳光明明很刺眼,却并没有灼伤的感觉。
缘未灭,情难消,命且长……
齐骁突然想起了什么,回了魁元楼。
夜幕降临的时候,魁元楼依旧忙碌。
今天是周日,也是媛媛工作的最后一晚,九月她就要回学校念书。徐姐今天特地给她准备了蛋糕。
胡飞也在,每个周末他都会偷偷的来又偷偷的走,每次都混在门口等待吃饭的客人群里,远远的望着弹琴的姑娘……
齐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都盯着大门口。他在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条狗。
夜深了,齐骁的周围静悄悄的,嘈杂的鬼叫声不再响起。马路上,也看不到奇形怪状的漂浮生物。
从夜幕降临直到送走魁元楼最后的一位客人。齐骁什么都没有看到。
凌晨,有些焦急的齐骁直接开车去了溪东河。
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看不见那些鬼怪。自然也看不见河神。
齐骁呆呆的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直到破晓日出。
清晨,河岸边绿油油的云南黄素馨的叶子铺满了两岸。河水伴随着朝阳,波光粼粼的荡漾着。
晨起锻炼身体的老人们陆陆续续的出现了。齐骁很累也很渴。
第一个听不见也看不见鬼魂的夜晚,并不平静。
齐骁回车上,愣了很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了方向盘。
回到家,齐骁胡乱的吃了泡面喝了很多水,就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下午醒来,齐骁就烧了起来。吃了些退烧药冲了凉,就去了魁元楼。
这些年,有点头疼脑热的哪一次不是吃点药,去上班,干熬着。也都过去了。
那晚餐馆非常的忙。暑假最后一周了,学生客人非常的多,晚上忙起齐骁虽然嗓子烧的难受,也就不管不顾了。今晚徐姐调休,于是齐骁一直在大厅里忙。
等到送走最后一桌的客人,齐骁难受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早就说不出话来,喉咙一咽口水就酸涩胀痛……
好不容易回到了办公室,只喝了点水,齐骁就倒办公室的沙发上。人一停下来,身体就烧起来的痛楚,齐骁忍的很痛苦。
齐骁只想着能睡过去。只要睡一觉,就会好了。
已经没有了凄厉的叫声,却是齐骁耳边安静的夜晚,静的可怕。
齐骁难受着,却是怎么都无法入睡。好似体内的血液四处乱窜,横冲直闯的,很吵,很吵。
迷迷糊糊间,齐骁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起河神的话,半年的期限……或许是到了。不然,只是小小的感冒发烧,这一次怎么会那么的难熬……
他想起那张签文。明明和他缘还没有断,情还很深,明明是能再活下去的……
想活下去的……
想吃梁风做的饭……
想陪着叶子去写生……
想听小捷的琴……
想和梁风组成一个家……
死了,真的有点不甘心……好不容易,终于能摆脱掉那些奇怪的鬼怪。如果就这么走了……
真不甘心……
还没有见他们最后一面……
还有家人……那些遥远又疏离的家人……毕竟,是和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有关系的人们了……
齐骁越想越清醒。摸出手机,想按那个很久很久没有按过的电话。
最后又想起母亲那里的时差,还是没有按下去。
齐骁抱着电话又躺了会儿。起身去了大厅,想弄点水喝。却是进了吧台灌了自己好几口烈酒,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去找梁风。
齐骁在街上吹了会儿风。拦了车,报了城北的地址。身体很烫,酒精让他麻痹了些好受了点,也清醒了点。
“是我……”齐骁静静的站在院子里,夏天夜里的风很清爽,院子里也飘着好闻的香味。看着二楼的屋子里暗暗的灯光。他的嗓子说起话来很吃力,他尽量说的轻松一些,就像平时一样。
孩子们早该睡了。梁风接起了他的电话。
“什么事?”男人似乎是被吵醒的。声音低低的。
“……”齐骁说不出话来。嗓子疼。更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问问孩子们好不好,也想问问梁风好不好。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
那边也静静的,好像只有呼吸的声响。
齐骁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了下来。还记得他离开的时候,葡糖的果实还是青绿色。现在已是八月。葡萄成熟的日子里,有着淡淡的果香味。
齐骁彻底的放松了下来。他很累,他终于不再胡思乱想,脑袋越来越重,好像刚刚喝的烈酒的劲儿也过了。现在只剩下透支的身体。
他很想睡一会儿。
累了那么久了。那么多年了,看的累了,听得累了,说的也累了……
齐骁闭上眼睛,斜斜的就倒了下去。该睡一会儿。
而另一边的梁风,终于等到了齐骁的电话。只听见那边说了一句话就沉默了。齐骁的呼吸声有些重,周围有着轻轻的虫鸣声。
两个人都默契的沉默着。梁风在等着齐骁说话,那个人总是绷得那么紧,他害怕会崩断他。
……
突然——“喀拉——碰——”的一声,电话那头是手机掉落的声音,然后是花盆破碎,重物掉落的声响。是同时,楼下也传来相同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