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羽生喝了一口汤,抬头说:「不是学校的。」
这让利可意外,坐了下来问:「是哪里的?」
「一家乐器店的老板。」斐羽生没看到利可微微皱眉,低头喝着农汤,沉浸在昨天的旋律之中,脑中已经开始将以往所弹奏过的音乐一一回想起来,包括各种经典曲、民族曲、还有自己的歌。
利可忽然站起身来,语气略带沉重问:「是在冰淇淋店附近的小巷内,木制的破旧乐器店吗?」虽然是这么问,但语气中已经肯定了答案。
「你也知道?」斐羽生抬起头来,想想也是,恐怕这附近也就只有这么一家乐器店。
抬头就看到利可在沉思,斐羽生感觉到不对劲,问:「有什么不妥吗?」
「那个店长……吉尔,他算是我们这里颇为出名的人物了。」利可长长叹了一口气,捧着热热的茶杯,说:「他原本是一等大贵族,是蝶族的人,也是公爵之位的继承人。后来因为太爱玩音乐,不愿习武,被他的父亲下了禁令。然后,他做了一件震撼当时的事。」
斐羽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位店长的故事,听起来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复杂。
利可继续说:「他的父亲下了最后通牒,音乐与家族只能选一时,他在所有族人面前切断了自己的翅膀。这件事情报上了当时的新闻,弄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后来你也看到了,他拖离家族后就在这里开了那间小店,一直撑到现在。」
沉默了一会儿,斐羽生心理十分难受,这里的人竟然会不接受音乐到这种程度,实在让他非常的意外。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帮助吉尔的念头,他们要向世人证明音乐的重要性。
利可看斐雨生忽然的安静下来,说:「羽生,音乐玩玩可以,可是你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吉尔太辛苦了,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他。」
听到利可的话,斐羽生一笑,摇摇头,却是不语。他的反应利可也明白了,这个孩子恐怕比他想像中还要固执,而且对这方面恐怕非常执着。
就这样,一顿饭就在一片个有心思的安静中度过了。
如此,斐羽生每天都是学校、乐器行、家里三点一线来回跑,甚至还有的时候就直接睡在乐器行了。
「羽生,你下课后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一个少年走到桌旁,而班上的其他人纷纷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这里。斐羽生作为班上少数的雌性,一开始还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但是在他不冷不热的回应之下,彷佛对一切都没兴趣的态度让他们打退堂鼓。
甚至在这几个礼拜,有越来越疏远的迹象。他在上课时间不用光脑读书,而是找来了古董笔纸在那里写写画画,好奇的人靠过去看,发现那纸上是一堆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蝌蚪,让他们越来越难以接近他。
斐羽生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同学的心声,他正在自己的课本上画着许多的音符,将自己印象中的歌曲全部写出来。
直到那个同学再度重复了他的问题,斐羽生才发现有人在跟他说话。抬起头来,斐羽生先是愣一下,之后才说:「不好意思我没空。」
同学又碰了一鼻子的灰,摸摸鼻子后就不管他了,与一群朋友玩乐去。斐羽生则继续作在自己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写写画画。
一听见下课的钟声响起,斐羽生马上拿起了桌上的纸张,一下子就消失个没影。对此班上同学也已经习惯了,这雌性新生,已经开始淡出他们的目光之外了。
风铃声清脆的响起,斐羽生拿着纸堆放到钢琴上,对着吉尔说:「这些是我默写出来的,D调卡农的长笛与钢琴双重奏版本。之前那个谱是给一个交响乐团的,两个人弹不出来,我们现在就来试试看这个吧。」
吉尔看着这些乐谱,双眼放光。这阵子的相处下来,他深深的明白斐羽生对音乐的造诣恐怕超越自己许多,也让遇上知音的吉尔更加珍惜着与斐羽生一同相处的时间。
拿起了重新擦拭过,泛着美丽白银光泽的长笛,吉尔轻触唇垫,长笛微微向下倾斜,托着笛身,那姿势一站,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一股柔和风雅,端庄的气质。配上他那可称为美人的外貌,还真是让斐羽生看呆了。
吉尔抬眼示意了斐羽生,才让他回神过来。将乐谱放在架上,斐羽生坐正,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微笑朝吉尔点头。指尖轻弹在钢琴键上,伴随而来的,是春天的风,是绽放的生命,是永恒的时光之河。
长笛与钢琴的完美共舞,回荡在这小小的巷子中,被风带向那水晶光泽的街道上,悄悄的在路过的行人耳边呢喃着。宛如那一蓬蓬萌出的绿叶,在没有人留意到的时候,将快乐散拨了开来。
如流水般沁入人心,清淡自然,在这灵动的旋律中,淌下带着感动的泪水。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磁浮车边,军服的男人停了下来,充满深意的往远处一瞧。这音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少将,开会的时间要到了。」副官这么提醒。
伊德格拉一会儿后才坐进磁浮车里,但脑海之中,不断的回荡着刚才那几个若有似无的音符。简单,清澈,很容易让人记住。是了,就跟那个人一样。
「羽生,你最近学业的成绩不太好。」
这日从吉尔那里回到家时,就发现许久不见的史旺就站在门口,脸色阴霾,山雨欲来。
斐羽生一听到史旺的责怪,也明白自己最近有些太投入了。但这几天他们好不容易把那山似的乐谱给整理出来,再加上自己重新编排,弹奏出来的乐曲越来越有感觉了,让他们欲罢不能,怎么可能还有那个心思去读那些他跟本就没兴趣的东西。
武术,战斗,飞舰,枪械炮弹,如果来的人不是他,或许会靠着莫名奇妙的主角威能而成为这个世界的巅峰。但可惜,来的人是他,一个能为了音乐而奉献生命的人。
「史旺,其实我很想要跟你说了,我想要做音乐,学业那些我根本就没有兴趣。」斐羽生不喜欢拐弯抹角,一个强而有力的直球就这么射了出去。史旺拿着成绩单,跟本反应不过来,挥棒落空。
斐羽生提着书包绕过史旺走了进去,史旺追上,皱着眉说:「你刚来这里不熟悉,我不该放你出去接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音乐跟本不能提升自己的实力,你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只会被欺负的!」
这话说到斐羽生烦心的点上,转身过来吼:「音乐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艺术!那是一个文化的象征!一个没有音乐的世界,不管肉体的实力再怎么强,精神永远是缺乏的!」
史旺听了气的脸发红,「在精神之前是你的未来!你知道吗?你再这么混下去,那个导师已经有把你踢出学校的迹象了!除了这所学校会收你,你根本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学校,学校,我的年纪已经超过学龄很久了!别把我当个小孩子哄!」斐羽生快要发飙了,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管走到哪里永远把他当个孩子看待。或许一开始他对这世界不熟悉才能忍住,但是随着日子久了,他越来越不能忍受跟那些「学童」一起混,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好吧,斐羽生承认自己很任性,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愿意收留自己的家已经是非常好了。可是吉尔的笑容一直深深印在脑海中,那发觉了新的乐谱,发现了自己的才华,对音乐展现的爱意,打从心底的快乐,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
他有他的坚持、尊严、以及计划。
史旺气的快要昏过去了,一看斐羽生想要绕过他走掉,抓住了他的手腕,说:「你这阵子给我在家里反省,课业让尼恩带回来,不补上就别出去!那个什么乐器行你休想再去!」
斐羽生浑身一震,冷冷的瞪着史旺,挥开了他的手,提了书包转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史旺大喝,斐羽生扭头,压抑着怒火说:「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史旺听了大怒,在斐羽生身后摔了门,说:「那就别回来了!我还有其他的孩子们要顾,慢走不送!」
斐羽生听了摇摇头,当自己是想要引起他住意的臭屁小孩吗?可笑可笑,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不仅翻过垃圾桶,睡过路边,被捉去当实验品,现在还被当成个小孩对待,孰可忍,孰不可忍!
走了出这白天鹅中心,看着远方的夕阳渐渐沉落。如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他决定抗争到底!
夜晚垄罩,回到了繁华的路上,世界却与他隔着一层膜,他感觉不到心的传递。所有人对彼此之间的慎防,就是文明越来越强大的悲哀吗?
依循着走了上百次的路,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巷内,却没听到熟悉的音乐。小小的乐器行已经熄灯休息了,乐器安安静静的躺在橱窗中,在黑夜之中沉寂,好似还蒙上了一层灰。
提着个小小的书包站在门口,斐羽生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手好几次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直到街外巷内都安静的鸦雀无声,甚至连磁浮车掠过的细微声响都没有了,整个世界安静的让斐羽生寂寞。
「羽生?」不晓得多久,一个声音唤回了自己的神智。斐羽生往后一看,就见吉尔站在自己身后。
「吉尔?」斐羽生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有些责备的眼神,还有浓浓的担忧,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那个……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吉尔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走了过来,开了乐器行的门,风铃在宁静中响起。
领着斐羽生到店后头的房间,这里并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小小的客厅,跟一个靠墙的厨房料理台。斐羽生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披着一条被子,捧着吉尔泡好的热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吉尔,你刚从外面回来?」看着吉尔在小小的厨房煮着面,斐羽生很好奇的这么问。
「嗯,晚上的时候我会去附近的餐厅帮忙。」吉尔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自己的乐器行完全不能赚钱,在晚辈面前还是有点羞愧的。
斐羽生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自己有一个温暖的窝,不用担心收入的问题,却还是跑来跟这个连自己温饱都有问题的人抢饭吃。低头看着杯子中的茶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于吉尔来说应该已经很贵了吧。
「吉尔,你有没有想过街头演奏?」斐羽生问。
吉尔一愣,摇头说:「街头演奏?你是说在古代的时后,会有人带着自己的乐器上街弹奏,让路人投欣赏费赚钱?」
斐羽生点点头,在自己出道以前,这种街头演奏可是做了不少的。只要做的好,在资讯发达的时代,名气自然会跟着来。
这个念头让吉尔有些动摇,自己还真没想过能做街头演奏。「但是安全怎么办,不怕没人赏钱,只怕有人闹事。如果有人想要挑战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要保护乐器,不容易。」
这问题难到了斐羽生,这倒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不过,这并不能打消他散拨音乐的想法。
一直到吃玩了晚餐,这事还是没有一个确实的结论,斐羽生就这么心事重重的入睡了。吉尔只以为他打消了主意,但却不知道,斐羽生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隔日一早,吉尔轻轻摇醒了斐羽生,说:「羽生,有个古董店跟佣兵买下了个乐器,听他们的描述很像是大鼓,我想要去买回来看看。要不要一起去?」
斐羽生还迷迷糊糊的,一听到了大鼓精神都来了。虽然自己很想去,但是他有个更特别的计划要做,因此趴回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闷闷的说:「我还想在睡一会儿。」
对于斐羽生这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撒娇似的,让吉尔一笑,也不勉强他,说:「那我先出门了,桌上有早餐。」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安静了一阵子后,斐羽生忽然弹了起来,简单的整理了自己,顺手拿过了店内的那支沉色的小提琴。
走到宽阔的大道上,大道铺着大量的银色石板,车道全都在上空,因此这道路只有人在走,倒也方便了斐羽生。大道两边的店家陆陆续续的开了,逐渐接近中午的时间,路上人也开始变多了。
斐羽生找了个人来人往的交叉路口,旁边就是这区最有名的饭店,也是许多人选择使用午餐的地方。各方人马聚集在这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甚至还有人直接就在路边打了起来,叫好声不断。
直到那些人分出了胜负,这交叉路口回归平静,斐羽生这才站定了位置,手中的小提琴架上肩膀,下巴靠在腮托上,转了转握着琴弓的手腕,深深吐了一口气。
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之下,斐羽生将琴弓搭上了小提琴的弦,慢慢的,拉出了第一条音。
一首优美的小提琴版卡农D大调回荡在大道上,让路过的人都好奇的停下了脚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乐器以这样的方式演奏出来,十分的新奇有趣。
这柔和而活跃的音乐回荡在他们的耳边,将那层层的杂音给压了下去。慢慢的,这曼妙的音乐与大道的风景融合一体,这是一场视觉与听觉的飨宴,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未深入体验的一种新的感觉。
斐羽生选择这首歌开头是有里由的。在这段时间内,他与吉尔尽力将这首歌不断练习到最好,研究着乐谱,重塑当年的感动。而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从那小木屋流出的音乐也在浅意识中回荡在路人脑海里,因此由这首歌开始,比较能让这些人接受。
好景不常,就在人群聚集的越来越多时,也引来了一些好战份子。斐羽生一首歌还没有结束,忽然被一个巨响给打断了演奏。
抬头一看,几个粗壮的大汉痞痞的走向自己,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其中一个带头的开口:「臭小子,别拿着根木棒在这里档路!有种来打一场啊!」
斐羽生皱眉,退了两步拉开了他们的距离,说:「我拒绝。」
那个大汉冷笑一声,又靠上前,说:「软趴趴的雌性就只会弹这种软趴趴的音乐。」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意识中的音乐是用电脑组合成的声音,是用来放在背景中以达到衬托的目的。但斐羽生更喜欢称之为「音效」而不是音乐。
大汉的一句话,让四周的男人都大笑出声,他们或许对这陌生却好听的声音不反感,但不代表他们就认同了斐羽生所说的「音乐」。
斐羽生看这些人的反应,骨子底的音乐家精神又被挑拨了起来,满腔的愤怒却不知道该怎么抒发。最后,他一个字也不说,琴弓又再度跨上弦。
与之前漫长缓合的音却带着活泼的跃动并不一样,这一次,一个激烈、刺激、又有些扭曲的曲子瞬间飙出。这首歌是在以前的世界,以高难度还有那深刻的黑暗因子为名的「恶魔的颤音」,就这样在这个场合被斐羽生展现给这个世界。
这歌带出人内心的黑暗面,非常神经,非常疯狂,嗜血的战士无法避开的诱惑。这无疑让在场的好战份子都露出了惊奇意外的表情,开始被这青年给诱惑住了。
斐羽生选择直接跳入最激烈的部分,唯有这样才能疏散出他内心的憋屈跟愤恨。这纯粹在发泄的举动,却让附近的人都对他开始刮目相看,本来并不在意而走过的其他路人,也被吸引住的靠了过来。
琴弓往上一弹,一个剧烈而急促的停止,宛如在通往地狱的悬崖边忽然煞车,所有人屏息,满身冷汗,好似看到自己的半边脚就悬在地狱的上空,差一点就会落下去。
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让他们无法回神过来,斐羽生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往后几步,眼看就能逃跑,那个大汉第一个回过神来。
「喂!」大汉大吼一声,企图追上斐羽生。斐羽生往后一看,发现这群人竟然追了过来,连忙随手在小提琴上拉出了个尖锐且刺耳的长音,拥有着动物敏感的听觉,他们痛的捂住了耳朵,总觉得有个钻子刺入了脑中。
就在这停顿之中,斐羽生早就抱着小提琴逃个无影无踪,同时庆幸自己想出了这个损招,最少还能逃得掉没问题。
急忙跑回小木屋中,斐羽生关上了门,蹲在地上粗喘着气,抹了抹汗,脸上却挂起了一抹笑容。这样在外头演奏的感觉真的很棒,好像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后,抱着一把吉他在路上边唱边弹,赚取小费的青春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