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吃饭的时候,顾希庭没像以往那样和徐临聊天,默默吃着盘子的饭,吃饱了,放好餐盘,还是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徐临。
徐临被他看得坐立不安,食不下咽,最后干脆放下筷子,嗫嚅道:“怎么了,希庭?”
顾希庭不答话,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视线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
徐临一下紧张起来,讪讪的放下筷子,手缩进桌底,斟酌了半晌,低声道:“那、那个,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我…..”
顾希庭放下交叉的双臂,淡声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第一次严肃的讨论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顾希庭反复强调自己并不介意腿不利行,都已经习惯了,就不必再为此劳碌。
说到底,他不希望他哥哥为此太过辛苦,也不希望徐临和他哥哥一样,即使这是为了他自己。
这时徐临却一改常态,即使他外表和其他人相比还是欠缺阳刚,但谈话时已经没有了惯有的怯懦,神色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
所以无论是顾希庭是侧面婉转劝说,还是正面跟他说自己并不需要,徐临都不肯退却,两个人第一次起了争执,僵持不下。
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去计划时,只要顾希庭的腿还有康复的希望,他都不会再放弃。
最终还是顾希庭退了一步,只要求徐临有事不要遮遮掩掩,要面对就大家一起面对。因为徐临最后的一句话实在美好得让人无法拒绝。
希庭,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左腿,但我更希望我们能凭着双腿并肩踏遍所有梦想。我想和你,一起尝试奔跑的滋味。
徐临答应了有事都不会瞒着顾希庭,但也不过只是一时的口头答应罢了,顾希庭的腿不方便行走,平时走路都会弄到大汗淋漓,他怎么会再让顾希庭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中。
他舍不得。所以初初时,明面上还是不怎么把想法摊开来说。
徐临之前有做过些小软件在卖,但主要是为了兴趣,以及满足基本的生活要求,多的闲钱其实并没有。
他有想过炒股,不过被套牢过一次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活,不是每个人都适合。
捣鼓了些许时日,想起了曾经送给顾希庭的暖水袋,那是学校里面一些商业团队在卖的。偌大的校园,确实隐藏着不少商机。
不过依他现在的情况,却也不适合做这些,主要是缺人。他朋友不多,除了顾希庭,也就顾希庭他们的室友,就算麻烦卓航他们也忙活不过来。
最后作了个折中,把市场先定齤位在校园,利用微博、博客营销,也开了个淘宝,基本上在网络上做些电子产品的生意,新品和二手的都有,这样也可以放心的让顾希庭参与其中。
他忙着进货、发货,网络上的交流、买卖就由顾希庭兼顾,也不会太过劳累。
徐临性子腼腆,刚开始和商家谈进货事情时,紧张得满掌心都是冷汗,说话磕磕巴巴模糊不清,本来在网上约好的买卖差点被他谈崩了。
他胆怯之余还有点手足无措,但不想这些事情累到顾希庭,为了让以后的生意能谈得顺利,特地寻了营销、谈话艺术等等这类书籍来看,对着镜子模拟场景,自说自话的,咬咬牙,竟挺了过来。
徐临把页面设计得很精致,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再加上产品质量也过关,顾希庭的销售态度好。
月末的时候,两个人算了一算利润,倒是赚了一笔,都挺高兴。
生活有时候会逼着人成长,几番下来,徐临的说话能力和临场反应进步了不少,虽然外表上还是不怎么看得出来,但身边的朋友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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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大三,他们还是在网络上做着电子产品,生意也还行。但徐临多了个心思,这点钱远远不够让他们实现目标。他们需要更多的钱做基础打本,做更大的生意。
而且快毕业了,要是能在毕业前积累够他们毕业后创业的资本,顾希庭康复的机会就会越大。
徐临心思一动,干脆把网络上的生意发展到现实。但是,以此同时,问题也来了。他现在不缺人了,有了在网络上赚到的钱,可以招些师弟师妹过来帮忙,他目前缺的是关系。
大学校园,团委和学生会的那点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没有些许关系,想做事,始终不够资格。
他想把市场拓到校园,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场地问题。要在学校里摆摊卖电子产品和在校道旁摆摊卖面包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后者在晚上随便把东西一放就行,而前者,就必须经过学校的许可,拿到摆摊许可证才可以进行活动。
徐临头痛了一阵,跑了几次学生处,申请摆摊的许可证却迟迟不见影子。有几次走出门口后,还能听到学生处的干事在嘀咕,这种人也需要申请许可证,用来卖胭脂吗?随后又是一阵嬉笑。
徐临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沉默的掉头。路过转角的玻璃墙时,忍不住望向对面墙上的人,半长的栗色碎发,淡淡的妆容,精致的衣着。
他停住脚步,伸手抹了一把脸。
这张脸,这个人。
第十三章
擦掉脸上的淡妆,把半长的栗色碎发换成利落、清爽的短发,衣服偏向线条简约、大方的类型,连走路的步伐都和以前不一样。
这是全新的徐临,虽然连徐临自己都不太习惯。
顾希庭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吃了一惊,他是清楚徐临对自己妆容的执着的,这下不仅妆卸掉了,连发型和衣着的风格都换了。
实在是让他讶异,不过和徐临聊起,徐临也仅是以想转风格就绕过话题了。徐临明显是不想多说,顾希庭便不再问了,纵使是恋人,也是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的。
至于周围人的反应就直接得多,眼镜碎了一地,下巴掉得到处都是。
不过时间永远是万能的,日子一久,便都适应了这个新形象。
徐临不仅在外表上下了功夫,在交际方面也做了功课。拜他这些日子做买卖锻炼出来的交际能力,让他在校园里重新交到了一些朋友,渐渐地,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以前的那些风言风语自然是不再有踪影,日子似乎抹掉了以前很多的不愉快,生活渐渐步上正轨。
顾希庭却总觉得开心不起来,心里隐隐觉得堵。
他在一旁看着,看着徐临一边言笑晏晏似是和人聊得十分融洽,一边偶尔不自觉的用手背轻轻碰触自己的脸,忍不住别过头在心里微叹了口气。
就在这似乎日渐趋好的情况下,徐临申请的许可证却依然迟迟未通过。
经过多番打听后,才发现批准许可证这一块的工作是何绍德在做,他是那里的部长,这些申请没有经过他批准根本下不来。
何绍德,徐临的同班同学,外表硬朗,能力过人,虽然从没有参与过嘲讽徐临的事情中,但却是以前在饭堂遇见的那几位的好朋友,并且是他们班篮球队的老大。
徐临揉了揉额头,怪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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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临不是容易气馁的人,决定了的事就想办法去做好,即使那个人是何绍德。
然而,当徐临三番两次低头找何绍德的时候,得到的不是何绍德的答复,而是以前遇到的高壮的男生陈杰和黑瘦男生邓泽的嘲讽。他们三个同一个宿舍,阻挠得徐临几乎连何绍德的脸都见不上。
这天似乎例外,徐临找上门时,何绍德出了宿舍门口,虽然身旁还跟着陈杰和邓泽。
徐临赶紧把在腹中打了好几次草稿的话说了,希望何绍德能给个面子行个方面。
等他说完时,何绍德沉着脸没做声,倒是陈杰和邓泽又开始一唱一和。
“哼,不是早就告诉你没门了吗?”
“哟,我们老大不答应,是不是又要哭着鼻子跑回去?”
徐临神色丝毫不变,不见以前的怯懦,依然微笑着在恳求。
何绍德没说话,眼睛扫过一遍几个人,视线在徐临身上停留一瞬,转身入了宿舍。
徐临看着他着反应,心一急,想跟进去。
邓泽手一拦,眼睛在徐临身上打转一圈,斜着眼道:“你以前不是想加入我们篮球队吗?要不今天来一场,你能撑着的话,我就帮你求老大让你那什么证通过。”
徐临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看着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这场球肯定不能善了。
陈杰环着双臂,嘴角上斜,口气带上丝恶意的揶揄:“怕了?”
徐临沉默了一会,在心内做了考量,最终还是决定搏一搏,于是点点头:“好。”
陈杰嗤笑了一下,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进宿舍内跟何绍德说明情况。
没多久,何绍德出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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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本来就是一项集体协作的运动。
而这时他们只有四个人,抛开规则等等不谈,三对一本身就极其不公平。
他们势众,徐临力单,再加上高壮的陈杰和黑瘦的邓泽早就看他不顺眼,一场球赛下来,不是冲撞,就是有意推搡。
何绍德全场都不怎么说话,他不仅是陈杰他们的朋友,也是篮球队的老大。他不开声,其他人就越发肆意起来。
到了后来,徐临的手肘淤了大片,膝盖擦伤,连脸也乌青了一大块。
这场奇怪的球赛一开始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中场休息时,徐临拿着水瓶瘫坐在篮球架下,低着头不理会旁边围观的人不时的指指点点。
何绍德坐在球场的另一边,陈杰和邓泽倒是离徐临很近,时不时叫嚣两句风凉话。
徐临低着头没回应,身上一阵一阵的酸痛,每一处伤口都在提醒这些是他们给予的侮辱蔑视。
他几乎是从没受过这样的苦,酸痛透过身体被无限放大,心底窜过一丝委屈,握着水瓶的手慢慢攥紧,眼眶不自觉的缓缓凝聚温热。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很久以前被人拒绝、被人辱骂后,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泣。哭得像是全世界就剩下他孤单的一个人。
只是当眼泪快要滑掉时,他猛然仰起头,泪水困在眼眶里慢慢消退,眼神恢复一片清明。
他扬着脖子眨眨眼睛,脸孔朝着澄净的天空微笑。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徐临有顾希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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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奇怪的球赛打得相当轰烈,不多久传遍了校园,自然又少不了一阵舆论。
徐临输得难看,但也让众多仍对他有偏见的人再次吃了一惊。那些人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爱哭的奇怪娘娘腔上,这一场球赛多少改变了别人的一些看法。
毕竟他在场上的忍劲和毅力的确令人佩服。
不过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撑不住那三人合力的攻势,许可证自然是没有拿到。
这场输得惨烈的球赛,一传开就瞒不住了,顾希庭很快就知道了。
他听到这些消息时,正和张宇在北校区的杨桃林里讨论他们的导师布置的作业,听到徐临伤了,不过还好不算重时,笔尖不听使唤在打印好的资料上戳了一个深深地痕迹。
张宇见事有端倪,赶忙放下手头的功课,想陪他一同过去看看。
顾希庭却没答应,只说自己想静一静。张宇只好走了,让出地方让他静一静。
顾希庭呆在石椅上,仰头看着头顶的碧色。这个时节杨桃林里没有杨桃,浓郁的绿色覆盖着整片上空,密密麻麻分不清哪棵树和哪柄枝桠。
如同顾希庭的心,乱得不知所以。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名字。
徐临,徐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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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庭还是去见了徐临,平静下来后就撑着拐杖马不停蹄似的赶去找他。
徐临脸上的乌青还没有消退,淤着的一团看着让人触目惊心,看到顾希庭赶过来忍不住有点心虚的低下头。人对着在意自己的人,总担心对方会伤心或者失望。
顾希庭像是不知道他的想法,放下拐杖,坐到他身边。
徐临蠕动一下嘴巴,心有点慌,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见顾希庭只是在一旁静坐,心忍不住更慌,结结巴巴道:“我、我……”
话未毕,顾希庭先打断了,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不过仍可以听出是强自镇定:“别再和他们打球了。”
徐临静默了片刻,道:“这……”
“我们都知道,他们根本就没心给我们许可证,算了吧,无谓再生事端,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徐临低着头,半晌才答:“好。”
“徐临。”顾希庭的声音带着丝前所未有的果决。
“嗯?”徐临心微异,抬眼对上顾希庭的眼睛。
顾希庭回望,眸色深深。
“我们搬出去住吧。”
第十四章
顾希庭知道,所谓的搬出去住吧,等同于他主动邀请徐临同居了,他也不知道那一刻哪来的勇气,脱口就提了,他就是想和这个人住到一块。
徐临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纵然他不是情绪太过外露的人,在那一刻嘴巴也忍不住咧到了耳边,忙不迭的点头,就害怕顾希庭下一刻会变卦。
顾希庭当然不会变卦,这个想法一提出来,藏在心里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他想和徐临在一起,以更亲密的方式。
事情很快就安置好,在张宇戏谑的眼光中,顾希庭搬出了宿舍,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和徐临住下。
租的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他们在宿舍就已经习惯两个人挤同一张床,这时就更加自然的搬进了同一间房,另一间房就做书房兼放杂物。
房子的家具齐全,两个人的东西也不多,两个人整理了一会,也弄得差不多了。搞好清洁后,顾希庭在卧室里往衣柜里摆放衣物,正想问徐临要不要一起放进去,刚好看见徐临抱着一个化妆箱站在梳妆台旁。
顾希庭吞回到了喉咙的话,手上的动作不停,眼角却悄悄留意着徐临的动静。
徐临打开箱子,探手抚上箱子里的瓶瓶罐罐,半晌,伸手把两瓶基本的护理品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徐临眼睛扫过剩下的瓶瓶罐罐,踌躇了片刻才慢慢地合上盖,伸出手掌在箱面摩挲一会,顿了顿,捧起箱子塞进梳妆台的底下。
顾希庭继续手上的动作,脑袋却不听使唤的不停浮现出徐临摩挲着箱面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遍遍的摩挲着,每一下每一下都是浓浓的舍不得。
同时又想起,在这些日子,徐临偶尔不自觉的用手背轻轻碰触自己的脸,即使表面上言笑晏晏似是和人聊得十分融洽。
顾希庭知道他喜欢化妆,对妆容的执着除了爱漂亮外,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着别的原因。
第一次看见徐临卸妆是因为自己邀请他回家过年,第二次,就是前段时间。他突然卸妆,连一惯的衣着打扮都换了,直至现在。
顾希庭不是笨蛋,徐临的这些改变似乎都和自己密切相关,略一想想,自然会知道都是为了自己。被人如此上心很难不感动,顾希庭也一样,徐临对他的每一分好都细细收在心里,偶尔想起都会觉得别样的暖煦。
只是,如果这些暖煦的代价是恋人的舍不得和难过呢?
顾希庭整理好衣柜后,走出客厅,看见徐临正抓着抹布在拭擦家具,清俊的脸微微淌着几滴透明的汗珠,他随意抬手擦过,动作利落间隐隐透着以前少见的阳刚。
顾希庭顿住脚步,心里莫名的泛过酸涩,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以前那个容色妩媚的徐临。
后来也装作不经意的和徐临提起过,如果习惯了化妆,那就继续和从前一样也挺好,不过都被徐临绕了过去,渐渐也就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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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同居时,两个人都有想过怎样去磨合,毕竟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即使是恋人关系。
不过当真正生活起来,发现预想中的种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两个人几乎没有所谓的磨合期,住在一起的感觉相当自然,契合的程度就像已经住在一起好久了。
这地方离学校不远,两个人常常是同进同出,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觉得生腻,相反的感到越发亲近。这情况被张宇取笑过好几次,拍着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嫌弃他们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