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大力的摇晃终于把安宁叫醒了,他发现自己在大声地抽噎着,泪流满面,大脑一片空白,像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一样。手铐被打开了,雷克斯正抱着他,皱眉观察着他的表情,“醒醒!能看见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安宁听着他的声音,但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抽噎中迸发地喊着:“我不是逃兵!”
“好了,好了。”雷克斯拍拍他的后背,轻轻晃了晃,“安静一点,安静一点,你只是做梦了。”
安宁觉得疲惫得无以复加。他在雷克斯平静的声音里渐渐缓和下来,但眼泪仍像是不受控制地向外流,一切思维好像也随着泪水流了出去。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注意到雷克斯在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抱着他,左手手腕正贴在他的太阳穴上。那里的皮肤有点凉凉的感觉,安宁迟钝地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在地下管道里,就是那一块皮肤在发出微微的亮光。又过了一会,他消失掉的嗅觉才回来,闻到一阵熟悉的很不好闻的气味:“这是——地下管道?”他睡着的时候不是在集装箱里吗?
“对。”雷克斯更近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清醒了?”
“我——做梦了……”
“梦见了什么?”雷克斯随口问,把安宁放平。
安宁感觉身下的管道似乎在抽搐似的波动着:“要排污了?”
“不。”雷克斯简单地答了一句,把手腕上的微光调得更明亮一些,蹲下身,“能上来吗?虽然不是排污,但也得离开。”
安宁吃力地爬到他背上:“出什么事了?”四周被照亮,他才发现身边的管道确实是在剧烈地蠕动,比排污时段还要蠕动得厉害,真的像是在抽搐了。
雷克斯背着他大步往前走,过了一会才说:“你不知道?”
“我?我知道什么?”安宁疲惫而诧异。他好像刚刚负重跑过几万米似的,累得连脑袋都嫌沉,只能搁在雷克斯颈侧。
“你在睡梦里释放了精神力。”雷克斯的声音在管道里听起来空旷而奇怪,有种特别的危险性,“而且强度极大,差点杀了我。”
“
什么?”安宁猛地抬起头,“我?怎么可能!我没想过要杀你。”这是实话,即使在逃跑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杀雷克斯。
雷克斯托着他的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拍:“可是你确实释放了高强度的精神力,即使垃圾场在要塞边缘,我估计也会被探测到,所以我带你下了管道。但是在管道里你仍旧持续地释放精神力,生物管道被你的精神力干扰也开始有异常反应。加上现在,我已经带你转移了三个地方,历时两小时。在这两小时中,你一直在释放精神力,我想那三处管道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自我修复。你的精神力强度和释放时间之久,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34.走私飞船
“我们去哪里?”安宁身上还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把头搁在雷克斯肩上,有气无力地问。感觉上雷克斯是在往地下走,越走地势越低了。
“垃圾处理中心。”雷克斯走得很轻快,背上多个百来斤对他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为什么要去垃圾处理中心啊……”安宁开始觉得困倦,眼皮又开始发沉。
“当然是离开要塞。”雷克斯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安宁说话的气息吹在他耳根上,像根羽毛似的轻微,却又极其清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已经影响了三处管道,想不引起注意都不行。现在只有赶紧离开要塞,否则就等着被人抓吧。估计这会抓你的人已经进入地下管网了。”
“可是我的自爆程序……”
“我说过了我会处理。”雷克斯扭头瞪了安宁一眼,不耐烦地说,“这事你放心就行了。”
安宁冷笑了一下:“你已经摆过我一次了……”他现在已经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嘴比大脑转得快,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毕竟他现在还要靠雷克斯把他弄出去,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果然雷克斯也冷笑了一声:“摆你一次?在飞船上是谁用麻醉针摆了我一次的?你自己找死,还要怪谁?”
安宁顿时怒了。梦里的愤怒又冲上胸口,连倦意都驱散了:“你别再装了!改动星图,藏匿空间钮,你早就有准备了,恐怕挨我那一针都是你算计好的吧?要不是在治疗室里听你的兵说到军部的计划,我还跟个傻子似的在你面前表忠心呢!我告诉你,上战场我不怕,但我不愿意被人当傻子摆布!”
雷克斯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安宁大口喘着粗气:“什么说什么!”
雷克斯又往前走,声音却平静了下来:“你刚才说,在治疗室里听我的兵说到军部的计划?难道那个时候你才知道军部的计划?”
“当然!”安宁愤怒地说,“我本来已经准备跟着你上战场,哪怕死在战场上也是我的选择,可是你们——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来!”
雷克斯破天荒地没再反驳。他沉默了,安宁的一腔怒火得不到回应也就无处发泄,闷了半天倦意又上来,趴在雷克斯背上渐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雷克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听见哪个人说的军部的计划?”
这次安宁真的要睡着了,再也没力气发怒或者思考,喃喃地说:“就是医疗组的……”话没说完,他就真的睡着了。
安宁醒来是因为感觉到了一种波动。下意识地,他展开精神力包围住一小股,然后同步、吸收。半梦半醒中他重复着这种做法,直到自己完全清醒。大约是睡着好,身体里那种脱力的感觉已经没有,神清气爽。
一睁开眼,安宁看着头顶低矮的金属弧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雷克斯淡淡的声音:“醒了?”
安宁一动,发现自己是半躺在一张椅子上,两道磁力圈分别从腰部和膝部绕过,把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连双手也束在磁力圈里。安宁挣扎了一下:“你干——”后面的话没说出就被他自己咽下去了。还用问?雷克斯的用意不是明摆着么?
“这是哪里?”安宁换了话题,转头打量四周,发现这狭窄的空间有点眼熟,并不是说他曾经进来过,而是这里的格局规律都是他所熟悉的,“你的机甲里?”基本上虽然机甲型号在不停升级,但内部结构都是类似的。
“唔。”雷克斯随手按下控制台上的自动对接按钮,“马上就上飞船了。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先离开要塞比较安全。”
“飞船?”安宁扭着脖子去看显示屏,“什么飞船?”
“走私飞船。”雷克斯活动一下脖子,回头看了安宁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一会上了飞船把嘴闭紧,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傻笑就行。还有,你的精神力给我收起来,走私贩子如果遇上精神力者是不会留情的。”
“走私飞船?”安宁脑子里一闪,吃了一惊,“你,你说的不会是鬼船吧?”机甲虽然灵活,攻击力也很强,但是不适于长途飞行及大距离跃迁,所以他们离要塞不会太远。而敢于如此靠近要塞的,除了那艘被称为鬼船的走私飞船之外,恐怕没有第二家了。这艘走私飞船体积庞大,能够进行远距离跃迁,又神出鬼没,所以被称为鬼船。驾驶鬼船的船长是什么人,据说连官方都没有任何资料,只是人送一个绰号叫做鬼面。政府曾经追捕过这艘鬼船,但是耗时数年没有半点成果。因为鬼船虽然名气大,但走私行动并不十分猖獗,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出货渠道掩藏得好,总之不管是怎么回事吧,政府最后还是以鬼船危害性并不太大、大张旗鼓的追捕只会浪费纳税人钱财的名义停止了追捕行动。
“挺聪明么。”雷克斯摸出支烟点上,随手按开了安宁身上的磁力铐,“知道就闭紧了嘴,别乱说话,更别乱动,跟着我就行。”
庞大的鬼船已经占满了整个显示屏,飞船底部打开对接口。机甲冲进对接通道,缓冲滑行后停下打开了滑门,立刻,一个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雷,今天怎么提前了?”
雷克斯一纵身从滑门跳了出去:“出了点事,只好提前回来了。”
安宁走到滑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雷克斯对面站着个中年男人,满脸络腮胡子,眉毛浓密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只是左边脸上有道伤疤弯弯曲曲的有点吓人。
难道这个就是——鬼面?安宁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去。正站在滑门口犹豫,中年男人一抬头看见了他,登时眉毛一扬:“哦?带小男孩回来了?”
安宁微微皱起眉。倒不是为这句“小男孩”,而是中年男人话里轻浮的意味极其明显。雷克斯笑了起来,转身招手:“下来。来见见鬼面船长。”
果然,这个就是鬼面,看雷克斯的样子似乎跟他很熟悉?安宁心里嘀咕,攀着机甲滑门利落地滑落下来:“船长。”
鬼面眯起眼睛:“身手不错啊。我说,比那个红头发要好点。那个虽然漂亮,可是有点太娘们儿了,还干净得要命,比个娘们还麻烦。”
雷克斯放声大笑起来,伸手搭在安宁肩上:“你可别看他这样,比那个还别扭呢。”
鬼面再次扬起一边眉毛:“什么意思?老弟你不会还没得手吧?这个看起来好像还是个雏呢。”
安宁的脸蓦然涨红,终于明白了鬼面的意思。雷克斯转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成年还没几天,舍不得啊。”
鬼面哈哈大笑。雷克斯压在安宁肩上的手微微加了些力,眼底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安宁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低下头去,露出一个带点羞涩的微笑。鬼面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老弟有眼光,难怪舍不得呢。这小样儿,谁见谁爱啊。”
雷克斯的笑声有点干巴巴的:“可别信他,装得挺乖,其实难缠着呢。”
鬼面哈哈大笑:“难缠就对了。床上难缠点才有意思呢。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说看脸皮薄得要恼了。老弟赶紧带人走吧,房间还是原来的。不过你突然提前,我还有条道要跑一下,规矩你明白的,不用我说了吧。”
雷克斯手臂一紧把安宁搂进怀里:“自然。什么时候生意完了叫我一声就行,正好这几天我也懒得走动。”
鬼面嘿嘿一笑:“我想也是。回头我让人把东西都准备好,老弟你就好好在温柔乡里呆几天吧。”
雷克斯也嘿嘿一笑,收起机甲搂着安宁转身走了。他对这地方似乎熟门熟路,一路上还有人不时跟他打招呼。这飞船之大还出乎安宁的想像,船上人服色各异,好像没有什么规律,但安宁发现凡是跟雷克斯打招呼的人在左肩头上都有个刺绣。虽然绣的东西各不相同,但位置是一样的,而且都是银白色。估计这就是鬼船上成员的标志了吧?
雷克斯嘻嘻哈哈地跟人打着招呼,中途竟然还收了瓶酒,拥着安宁终于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锁上,松了口气打量安宁:“不错,你还挺机灵的,刚才我还真怕你露了馅。”
安宁下意识地环顾房间,雷克斯看出他的意思,往床上一坐,随手把快燃完的烟捻熄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放心,鬼船上的房间不安监控镜头,绝对保证客人的隐私权。否则他的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这么长久。”
安宁这才放心。这房间并不很大,却装潢得十分精美,尤其是中间那张超大的床,材料是可塑软脂,可以依照所受压力变形,外力消失后再恢复原状。床垫是仿生狐皮,纯正的雪白色,白到耀眼。两边挂着酒红色的滚银边床帏,富丽堂皇。可惜除了床之外,房间里就再没多少陈设,连个沙发都没有。安宁转了一圈不知道坐哪里,忍不住说:“怎么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雷克斯嗤地笑了一声,又点起一支烟,随手拍拍床:“这不是?”
“就一张床?”
雷克斯连鞋也懒得脱,直接把腿架在床上:“你还要什么?”
“至少,至少有把椅子吧?总不能都坐床上!”
雷克斯懒洋洋地吐出个烟圈:“别的房间有,我这个没有。”
“为什么?”
“因为用不着。”
安宁微愕,片刻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雷克斯没看他,盯着天花板出了几秒钟的神才说:“鬼面的话你要记着,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守规矩,这几天绝对不能出门,要什么东西可以跟送饭的人说,但是不要出去,不要开门。”
安宁瞧了他一会,背靠着墙壁在地上坐下。地上铺着长毛绒自洁式生物地毯,植入了苔藓基因的毛绒柔软而有弹性,坐着也很舒服。安宁摸摸屁股底下的绒毛:“这个很贵,对生态循环系统要求很高。”
“鬼面有钱。走私生意,一分钱的税也不交,拿来养这艘船足够了。”
“你可是是联邦的军人,怎么会跟走私贩子扯上关系?”
“只要有钱,鬼面才不会问你是什么人。”
“撒谎!”安宁抱膝坐着,蜷成一小团,眼神却犀利,“你当我是傻子吗?鬼面如果只为钱,他船上早就混进联邦的人了,还想一直做生意到现在?而且你是凯撒将军的人,我不信鬼面打听不出你的身份。”
雷克斯微微一笑:“挺聪明的么,不错。”
“那你是怎么能上这条船的?”
“这个啊——”雷克斯悠然地又吐出一个烟圈,“不能告诉你。”
安宁没话说了。
房间里有几分钟的沉默,雷克斯抽完了烟,坐起身来:“过来。”
安宁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雷克斯不耐烦地摸出靴子里的匕首:“解决自爆程序的事。放心,不是拉你上床!”
安宁的脸腾地又红了。他刚才确实是在想这件事。鬼面那种暧昧的态度足够说明雷克斯的性向了,很显然的,他带上鬼船的都是来跟他滚床单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房间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床,他自己刚才都说了嘛——用不着。
“你想怎么办?这里有清除程序器吗?”安宁怎么看都觉得雷克斯并不像要给他清除程序的样子。
雷克斯随手拉开床头柜,安宁眼尖地看见里面有止血的生物胶、消毒器、还有安全套和一些乱七八糟不知干什么用的东西。雷克斯摸出消毒器和生物胶,将匕首插入消毒器里,随即一把捞住安宁的手腕,把袖子撸上去,用手指按按芯片所在的位置:“要那玩艺干什么。自爆程序人死了就会自动失效,只要把芯片挑出来冷却十分钟就行了。”
安宁大吃一惊:“挑出来?”
雷克斯拔-出匕首,抬头看安宁一眼:“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疼?”
安宁并不是怕疼,而是惊讶于雷克斯这么满不在乎的语调:“你,你们经常这样?经常把芯片从身上挑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政府的生物芯片制度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