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琪不知从哪里看出的端倪,经常来看他,想要给他收拾房间之类的——完全找不到机会。如果应酬算是工作,那他除了工作就是在睡觉,像是刚进入公司一般,吃住都在办公室里。
对于办公室里的大家来说,他们的头儿已经从魔鬼,上升到亡灵了。若不是一开始就跟着他,了解他的秉性,搞不好会告到劳动者保护协会去。
阿重只是想要拼命找回来,和那个背叛他的人相遇前的自己。有没有女人,他都应该有自己生存至今的轨迹,他想找回来。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脱。
摆脱那个海一般的青年,留给自己的梦靥。
之所以借个女朋友也要回老家的缘由就在于此吧?隆隆的列车会跨越崇山峻岭,带他回到那片广袤的黑色大地上,那片看不到海的地方——
那片黑色,会结束他的梦。
从未感觉过月色如此清冷的阿重闭上眼,如此,相信着。
第二十七节:二柱子回来了
“二柱子回来啦!”
“柱子叔回来了——”
“二柱子带着漂亮的媳妇回来咯!”
乡下出去的孩子,只要去了城市稍微混出点名堂,便会成为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每次返乡也就成了大事。虽然阿重一再强调有些太夸张了,每一次通报他回家的喊声还是会响彻在山岭之间。
“叔,能不能不要这么……有点不好意思。”
“说啥呢,你能回来就是比啥都大的事。”叼着一根卷烟,阿重的邻居张叔憨笑着,“何况还带着这么标致的媳妇呢?”
“叔过奖了,哪有。”
“比俺家的丫头标致多了,也难怪这小子能看上你。阿香得乐坏了哟,病能好不少咯。”
“好个头,她根本就没病,叔你们就别帮她演了。”
张叔眯着眼看着阿重,吐出烟圈:“阿香她身体是真不如从前咯,重。”
听到自己的名字,阿重怔住了,除非认真地说什么事情,否则张叔是不会叫他大名的。
莫非真有什么事?阿重眉头锁起:“怎么可能呢,娘她不会有事的,她可是——”
“人可是会老的,重。”
见到娘的时候,阿重才明白张叔的话中之意。
他娘是17岁怀的他大哥,22岁生下的二姐,25岁生下的他,今年怎么算也才55岁而已。55岁的人他在工作中见多了,一个个比谁都难搞。去年他回家的时候,他家的老娘还生龙活虎地数落他的不是,张罗一家子的“年度盛典”——今年还是在做同样的事情,忙前忙活,统领着一大家子人,威风凛凛的,却感觉她有些力不从心了,那花白的头发,还是那像是北风肆虐过一般荒凉的容颜,都是那样的陌生。
“呀,你已经回来了,怎么都不吱一声?赶得可真是时候,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娘,这……赶回来了嘛。”
“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
“佳琪!”阿重的母亲——阿香喜笑颜开,将手中刚杀完的鸡塞给旁人冲了过来,“可把你盼来了,来,给阿姨瞧瞧——”刚想拉住佳琪的手,发觉自己手上都是血的阿香有些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这可真是的,也没啥准备,先坐,先坐。”
“阿姨。”佳琪笑着将阿香的手拉了过来,血污与那白嫩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也来帮忙吧,阿姨。”
“这样行吗?”“没关系的,我也来帮忙吧。别看我这样,在美国也是一个人干很多事情过过来的哦。”“这……悠着点儿!”
阿重和周边的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婆媳”间和睦融融的景象。谁都想不到这种穿着白色洋装的漂亮姑娘能够拿起菜刀,走进吵闹的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第二十八节:我心已死
比想象中还要成功。
这个南方海边出身的姑娘,轻而易举地融入了淳朴的乡村,和老乡们打成了一片。所有的人都在说,二柱子真是找了个好媳妇呢,二柱子真是找了个好媳妇……还趁着酒力把他小时候的丑事乱说一团。给孩子们和老乡们分礼物,被拉着喝酒谈外面的事,扯扯没用的,陪孩子们放鞭炮……一堆事做完,年也过的差不多了。
将邻里送走,阿重披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坐在院子里偷闲。说来说去,回家过年,过得也就是这些,看着孩子们开心的笑脸,吃上大锅炖出来的猪肉,喝一口二锅头,痛快地说着方言,那感觉对他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甚至说一年的忙碌全都是为了回来也说不定。今年当然要更热闹麻烦一些。阿重转过头,佳琪在收拾残局——在她的劝说下,他妈妈早就去休息了。
也难怪大家都问,这是哪块地上捡回的姑娘。
真是个好姑娘啊。已经忙了一天了,还要揽下了这样的重活。理论上说,他应该进去帮忙的。可阿重怎么都想避免和佳琪单独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想今夜不睡,明天直接回去都行。
这不是他的姑娘。
“阿文,我收拾完了。”
噩耗还是来了,阿文挠挠头,断断续续地应答:“啊……那,休息吧,我领你去……”
几步的路便到了房间,里面有一张双人床。“那你就休息吧,我先……”
“你去哪儿?”
“我当然是……”
“阿姨她……只留下这一个屋子对吧?”
聪慧的女孩又猜对了。
像是故意安排好的,他娘只给他剩了一间屋子住。东北2月份的乡下,就算是躲在房子里,今晚他要是不住这儿,也就得暴尸荒野了。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和一个女孩子住一个房间呢?虎牙走了之后,他没去找过女人,自己解决都很少,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安心住吧,我找个几角旮旯挤挤就行。”阿重转身向外走,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这柔软的触感还能是什么呢?双腿一时动弹不得。
“阿文……我……不行吗?”
在找佳琪来充数的时候,他就应该能想到这么一幕——这可是对他有意的女孩啊。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的她,也只剩这个办法了。他也看得出来,她是那样的爱他,爱到愿意用这种方法来博取。
“我……一直在等你啊……阿文。”
“咱们结婚,把娘接过去,或者回来照顾娘……好不好?”
“留下来……”
不知佳琪是有意还是无心,但他娘那张苍老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其实刚才大家吃得正欢他去厨房取酒的时候就听到了,他娘与语重心长地对佳琪说,你来了真好,二柱子他不会照顾自己,一天到晚还吵吵嚷嚷的脾气大,尽干些虎事儿,俺这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在他身边,俺也就能放心去了。
不结婚的话,他就真的是个不孝子了。
原本在外面闯荡,就可以让娘和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可不知何时就忘了这茬儿,光为自己穷忙活了。娶了佳琪的话,娘一定会安心的,也能让大家都开心。他的生活也能一帆风顺,至少不用再顾虑生活上的事情。结婚本来就不是一件凭借爱情就能搞定的事情,身边那些结婚的男人也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无奈。但它,一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有这么一个好女孩在身边,总有一天,会找回当初那种感觉吧。
有这么一个好女孩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完全忘记他吧?
阿重颤抖着转过身,抱住这个女孩,两人倒在床上,可能是她的第一次吧,女孩子的身体僵硬的很,紧闭着双眼,完全不知所措宛若玩偶。突然一些画面又闯入了阿重的视野——完全没有分寸的动作,粉红的舌尖,只注视着他的迷离的双眼,渴求着他的双臂,像北方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般狂乱,散发着迷人的海的香气——
撕扯着头发将杂念撇开,扶起眼前小巧的脸,但在马上贴上的瞬间停住了——他能够感觉到女孩加速的心跳,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脉搏。
他俯下身将女孩紧紧抱起,紧贴的肌肤是温热的,却没有一丝温暖可言。
根本无法阻止“他”闯入脑海——
“舍得吗?”
猫舌舔舐耳端般的声音。
一味的自说自话,过渡为他人着想的性格。
这并非单纯的欲望使然可以解释的。今晚过后,他要对这个女孩负起责任,要与她相伴一生。结婚生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不知会有多少同样的夜晚等待着。
他可以吗?
被那个人残像遮蔽的双眼,为那个人声音失聪的双耳,还能够看得见,眼前这个真心待他的女孩,听到她的声音吗?
“……不行。”
这样对她不公平。
“……对不起。”
他已经无法,再认真地去爱了。
“……对不起,佳琪……”
狭小的心,已经无法再挤出一点地方。
哪怕回到了熟悉的田野上,他也无法去除对海的气息的渴求。
对那个人的渴求。
阿重松开了手,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的女孩落在床上,泪水四溅。可是泪水无法已经无法再挽回她深爱的这个男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给她盖上被子,留给她最后残忍的温柔,然后无情的离去。
他的心,他的灵魂,早已被他唯一的爱带走了。
她曾妄想,可以努力把当初的感觉找回来,她总以为刻骨铭心,令人无法释怀的初恋会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归宿,才一直拒绝,一直去挽回。现在她才明白,并非每个人都会在第一次就遇上正确的人。每个人都是在寻找,在生命的漫长旅途中,寻找那独一无二,想要用生命与灵魂去爱的一人,
与那个人在一起,心便满了。
与那个人分离,心就死了。
佳琪不担心自己。天亮之后,她会坚强地站起,擦干眼泪,携着他所给予她的所有美好,勇敢地迈向前方,去寻找那独一无二的一人,她相信爱一定在前方等她,无论多么心痛,多么的不舍——她还拥有灵魂,还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
阿文却已经,死了。
她哭了,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十九节:狩猎者
坐在喧闹的酒吧里,他坐在吧台前,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面前的酒杯就凑成了五个。酒保默不作声地送上了第六杯,这个曾经在店里闹出过大骚乱的男人最近四个月经常会出现,一直喝,喝到找到猎物才作罢。又是一个迷失的灵魂,在这店里已呆得太久的他什么都不想说,只能送上啤酒和账单,然后静静地注视这一切。
“一个人?”
猎物上钩了,一个长得很是秀气的男青年坐到了他的身边。阿重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是又怎么样?你要陪我吗?”
男青年娇媚地靠上阿重的肩膀,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轻佻地说:“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啊,不着急回家吗?”
阿重挑起眉角:“这年头……谁不得有一个充数的呢?”
“太过分了。”青年轻笑道,“可是我喜欢——你要怎么陪?”
“你说呢?”
收起吧台上正好的钱,酒保看着阿重揽着男青年的肩膀消失在绚烂的夜色中。低头继续擦拭着手中干净的杯子。
第三十节:他的男人
直到今天,阿重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感同身受。
可能是和虎牙呆久了所沾染的,与当初的格格不入不同,现在他只要在酒吧里坐着,就会有人来搭讪。他喝酒,喝累了便找个人过夜,这种关系只有欲望没有爱,不会打扰他正常的生活。
简直就像是,当初的虎牙。
回到这个城市四个月,他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工作,每周有那么几天来酒吧,喝酒,然后找个人,抱抱团,取取暖。他倒不怕和同一个人睡第二次,因为他完全记不得,和谁在哪里睡过发生过什么,他根本记不清那些人的脸——
在他眼中,都是虎牙。
大年初一那天佳琪就走了,老乡说看见她一个人走出了村子,上了公车。房间里有她留下的纸条和戒指,当然是阿重第一个发现的。阿香一直追问发生了什么,他不应声,乡里乡间扯嚼舌头他也毫无反应,在家里待了些许时日,也回城市了。
之后佳琪有来见他,和他道别,说是要回美国了,要在那里开辟新的生活。和他想的一样,无论遇到什么,这个女孩都会坚定地迈向明天。
“真可悲,到现在我都是个老处女啊,可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吧?”
“对……”
“不用说对不起,爱不需要说对不起。阿文,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她在走之前噙着泪对伤害过她的他说,要幸福。
可是,幸福是什么?
没有虎牙在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不再那样偏激,时间到底是残酷的,他冷静了下来,不再去为难身边人,同样的,也丧失了对工作对生活的全部热情。
他只是一个亡灵而已。
亡灵无法享受现世幸福。
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所有的人都在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了也不告诉大家。他总是笑着说,工作太忙了,以后再说吧。别人会笑话他,亏待了新娘子。
他却只是想要避免全部的麻烦而已。
原本若是解决生理问题,他找女人就可以了,可女人太麻烦了,总是在期待着一些欲望之外的东西,他无法给她们的东西。男人之间的交流更为干脆,且只有在男人的身上,他才能把虎牙的影子,重叠上。
他抱得不是别人,是他的海。
只有抱着他的海,他才能找回些许,赖以生存的温暖。
从酒吧到这家酒店的距离并不久,阿重却感觉自己想了太多的事情。他抬眸看着被聚光灯照亮的招牌,一丝苦笑浮现在嘴角,他是摆脱不了这家酒店了。
“怎么了?”身边的人仰头看着他。
“没什么。”他低头轻吻他的额头,搂着他走了进去。
——就这样吧,终究,生活就是以蹂躏你为乐。
生活,就是一台滥俗的偶像剧。
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相遇,也充斥着狗血的分离。
“先生,402。”
赤裸裸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走下电梯,向房间走去,走廊里也有人在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一对男的在走廊里肆无忌惮地撕吻,想必和他们一样是从那间酒吧来的。主动那方的男人身材要高大一些,说得不好听和他很像,而“被动”的那一方搂着男人的博颈,身子几乎贴到了一起,像是交配中的蛇。阿重的脸不禁红了起来。
“看什么啊。”
“抱歉。”低头轻吻安抚不满的男伴,携着他向房间走去。阿重却猛地转过头,死盯着那相互摩挲着向房间走去的身影。
下一秒,他甩开了身边人的手。
“对不起,你先回去吧。”
快步跟上去,及时把住了还未关上的门,放轻步子向深处探去,典雅的红色房间中央的大床上,欲望正释放着,急促的呼吸,大胆的动作,阿重窥探着,眉头逐渐锁紧,泛白的关节吱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