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下——猫大夫

作者:猫大夫  录入:08-24

 chapter 34

 广式粥铺的玻璃门紧闭着,偶尔被出入的客人带入外头的冷风,却不及消散半点铺子里蒸腾的空气。 头顶上又掠过了一阵凉风,俞浩抬头望去,见到进来的人并不认识,又低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暖茶。 “叔叔,你不吃吗?”坐在旁边的俞国春又一次抬头望着他问。 “不了,你先吃。”俞浩帮他把瓦煲里乳鸽粥搅拌了一番,嘱咐道,“烫,小心点儿吃。” 小孩儿捣蒜似的点了点头,从俞浩手里接过勺子,轻轻舀了表面上的一小勺,还把一块乳鸽肉也舀起来,抬起胳膊送到俞浩嘴边。 俞浩正在看手机,余光瞥到笑眯眯望着自己的侄子,又垂眸看了一眼那勺粥,微笑着把那勺粥吃了进去。看侄子心满意足地笑着,俞浩摸了摸他的脑袋,“自己先吃吧。乖。” 尽管被如是催促了几次,可俞国春一个人,还是没怎么大口吃。他慢吞吞地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粥,吃得也慢条斯理。 过了一会儿,又一阵迎面吹来的风让俞浩抬起头。 看到匆忙走进来的人,他露出了笑容,冲着还在门边张望的张志敏挥了挥手。对方很快注意到他,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一脸愧意道,“对不起啊,路上堵车。” “没事儿。”俞浩也知道这个时候从他的单位过这边来会很拥堵,想起来又对他解释道,“啊,我怕孩子饿着,就给他买了粥。” “应该的。”张志敏脱掉了外套,问,“你呢?吃了吗?” 本来他们就约好一起吃了晚饭再去看儿童剧,等不到张志敏,俞浩自然不好意思先吃。他如实摇头,“还没。” “那现在点吧,想吃什么?”张志敏对门口的服务生抬了一下手,喊道,“服务员!” 晚饭到粥铺来喝粥是俞浩的主意。因为俞国春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俞浩不太愿意他在外头吃东西,可既然张志敏提出要带小孩儿去剧院,多少也该让对方决定一些事情,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来吃粥了。 好在粥铺里除了粥以外,还可以点其他的菜。吃饱以后,张志敏主动结了账,又在柜台那儿买了一瓶营养快线给小朋友。 俞浩本想拒绝,却没想到小孩儿自己靠到了他的腿边,乖觉地摇头说吃太饱了,不想喝。张志敏看看他们叔侄二人,把饮料拿过来,蹲在俞国春面前,引诱着问,“真的不想喝?” 俞国春轻轻咬住了下唇,抬头用征询的目光望向俞浩,弄得他心里泛起一丝怜悯,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说,“想喝就拿吧。” 小朋友眨巴了两下眼睛,从张志敏手里接过了饮料,开心地说,“谢谢叔叔!” “不客气。”张志敏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笑着站起来。 剧院里的人并不多,观众大部分都和俞浩一样,是带着小朋友一块儿来看的家长。 俞浩在大厅拿了宣传画报,这才知道演的是什么。 森林里发生了一场火灾,许多小动物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不得不去找寻新的住处。可是,要把家安在什么地方,和谁成为比邻和同伴却成了新的问题。 坏心眼的大灰狼得知了这件事,为了吃掉小鸭,欺骗和鼓动小鸭做自己的邻居。在小乌龟的提醒下,小鸭子摆脱了大灰狼。大灰狼转而鼓动善良的小熊,小熊同意了,大灰狼趁机抓住了它。 后来,在其他小动物们的帮助下,大家齐心协力赶跑了大灰狼,成功救出了小熊。由此,它们明白了“只有可靠的朋友才是真正的好邻居”这样一个道理。 俞国春是第一次到剧院里来看戏,才坐到位置上时,还左顾右盼,对周围的环境感到新鲜和好奇。 但是,戏一开场,他的注意力就被演员装扮成的动物们吸引了,故事随着配乐而步步推进,跌宕起伏,看得小男孩目不转睛。 特别是小熊被抓住的时候,俞浩余光瞥见小侄子因为全神贯注,紧紧攥住了身边张志敏的手,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舞台,屏住了呼吸。见状俞浩险些就笑起来,不想却被张志敏看到了。 面对张志敏向自己投来的含笑的目光,俞浩仓促地笑了笑,看向了舞台上那个鬼祟往外走的大灰狼。 故事如期有一个富有教育意义的大团圆结局,小朋友看得高高兴兴,从剧院走到停车场的路上,一手拉着俞浩,一手拉着张志敏,蹦蹦跳跳地学小猴子的模样跟张志敏说话。 张志敏则扮作了青鸟,调高了声调说有趣的台词,逗得俞国春咯咯发笑。 “不送他回家吗?”被俞浩告知地点以后,张志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俞浩。 俞浩点头,解释道,“他妈妈今天上晚班,说好了今晚他在我那儿睡。” “哦,好。”张志敏开车上路,通过镜子对歪在俞浩手边的小孩儿笑,问,“今天开心吧?” 俞国春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些倦意,闻言肯定点头,“开心!” “下次再带你来看好不好?”他笑着问。 小孩儿懵懂地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连连点头,“好!” 毕竟是周末晚上,车又开过闹市区,路况有些不尽人意。小朋友平时作息有规律,一般到了九点钟就要上床睡觉了。这会儿已经十点多,虽然俞国春之前还在兴头上,可到底敌不过困意袭来,还没有抵达目的地,就趴在俞浩大腿上睡着了。 张志敏起先没有注意到,还时不时在前面跟他们说话,不久他听到俞浩的回答都十分简短,才趁着红灯时回头看。看到小孩儿已经睡沉了,张志敏也不再说话,连导航的提示音也关闭了。 住在北一区的楼房很旧,而居民也一样。 车子熄了火,就能听到楼上人家看电视的声音,人声却是没有的,安静显得更明显。 几个月前坏掉的路灯还是没有人修,一条道黑得不像样,只能靠周围住户房间里透出来的光照明。 俞国春睡熟了,到家了也不知道,俞浩想要叫醒他,却看到开门的张志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正困惑,就见到张志敏把小孩儿背到了身上。 “我来吧。”俞浩急忙下车,小声说道。 “没关系,就这点路,小孩儿能有多重?”张志敏笑笑,锁上车。 楼道里的灯虽然昏暗,好在感应器还没有坏,两个大人都放轻脚步上了楼,连开门的动作也小心谨慎,尽量不吵醒俞国春。 以前侄子睡觉也不会那么沉,但这般动静之后也只是稍稍在梦里挣扎了一下,很快又睡熟了,俞浩觉得想必是因为手术以后还在身体调养,体质变弱了的关系。 到了房间里,俞浩从张志敏那儿把小孩给抱过来,放到床上,脱掉外套、鞋袜,盖好被子。 张志敏在边上看他,末了又帮小孩子把被子掖了掖,继而跟着俞浩走到客厅里。 俞浩关好门以后在原地愣了两秒,才想起要给张志敏倒茶,小声道,“你先坐。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客气。”张志敏微笑着,还是走到沙发旁坐下来。 走到厨房俞浩才发现早上烧好的水没有关上,一直都开着保温,不禁有些为浪费电而懊丧。但好在有现成的热水可以冲杯热茶,他找到茶叶,放了一些到玻璃杯里,冲了一杯淡茶端出去给张志敏。 “今晚谢谢你了,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俞浩放下热茶后,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 “应该的。”张志敏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俞浩倒水的手顿了顿,幸好没有把水给洒出来。他暗自吁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累,可还是没说什么,拿着杯子走回来,也在沙发上坐下。 张志敏盯着面前升着袅袅青烟的热茶看得出神,冷不丁说了一声,“阿浩,谢谢你。” “什么?”俞浩被这突兀的致谢弄得茫然。 “谢谢你答应我去看那个剧。”他抿了抿嘴唇,转过头看着他,神情介于诚恳和忧愁之间,“我是说……你知道的。” 俞浩感到心弦一阵绞痛,他费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张志敏注视他良久,问得谨慎紧张,“你现在应该还是一个人吧?” 闻言俞浩的心狠狠地收紧了,好像被捏到了一块儿,他埋下脸,说得没什么底气,“是这样没错,但是……” “阿浩,你今天过得高兴吗?”他打断了他的踌躇。 “挺高兴的。”这是实话,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一个安怡的晚上了,没有紧张、没有费解,更没有难过和惊慌,可他苦涩地笑笑,终于抬头望向了张志敏,说,“如果我说这还不够的话,就太贪心了,是吗?” 他一语不发地回视着俞浩,一时没有回答。 屋子里的安静好像已经变成了实体,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摸得到一样。 俞浩没有因此而心慌意乱,他颓然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低下头弯折着近来变得柔韧的指甲。苍白修长的手指连指甲都是白的,干净也脆弱得像雪雕一样。 不知道这份安静持续了多久,后来他听到沙发的另一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沉湎下去的心倏尔提起来,简直就已经到了嗓子眼,而眼底也被钻石的亮光给刺伤。 “这是……”俞浩难以置信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戒指礼盒,继而用更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恳切万分的张志敏。 张志敏似乎知道他不会接过去,所以把礼盒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俞浩伸手就能够碰到的地方。 他靠在沙发上,说,“回来见到你的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直想着等时机到了再给你。可是其实我觉得……自己是等不到那个时机的,因为永远不会有时机。”他转头认真看他,“能遇到可以在一起过后半辈子的人,不过就是一次偶遇或者一个瞬间,错过了就没了。我不想错过你,你也别犹豫了,不要错过我,好不好?” 俞浩喉咙发紧,一时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张志敏的脸上移开——他忘记了要这么做。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当然这样的举动更是他从来都不会想。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这问题投递给他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胸膛左侧的那个器官消失了,如果不是融化了,就是粉碎了,总之,好像没有了。于是,俞浩不晓得垮下来的肩膀究竟是因为疲惫不堪,还是如释重负。 他怔忡坐着,低头看着手心上的纹路发呆,等到回过神时,手已经被张志敏握住了。 俞浩抬起眼,脸上还透露着茫然的神色,而他渐渐靠过来,在鼻息接近时迟疑了半秒,遂即吻就印到了俞浩的唇上。 那张放置在沙发附近的木桌子已经用了很长的年月,开始被白蚁腐蚀。 屋子里太安静了,以至于那一声声白蚁啃食的声音渐渐扩大。 chapter 35 “单钰博?我不知道。”牟云笙接过了百吉饼和咖啡,继续和电话那头的母亲说话,“没事联系什么?” 果不其然,得到的又是母亲一通关于不关心好朋友之类的训话,牟云笙空着肚子,一边手同时拿着百吉饼和咖啡,好笑了半天,索性说,“得了得了,你挑重点说行吗?我还要上班呢。” 母亲这通电话完全是为了单钰博,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了单钰博来美国的消息,打电话向自家儿子确认,“小年夜也快到了,你跟他说一声,到家里来吃饭呀!” “你自己跟他说好吧?”毕竟母亲对于单钰博的关照是长年累月的,牟云笙也见怪不怪了,他一边听着母亲对于此事的想法,一边跟迎面走来的秘书打招呼。 谁知珊朵拉却停下了脚步,一副有话要跟牟云笙说的模样,他只好敷衍搪塞母亲。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来了纽约,他没跟我说。你要是觉得他来了,想让他上家里去吃饭,或者要确认他来是没来,上网给他留言不就行了吗?”听到她又把这任务交给自己,他连忙道,“关我什么事?想见他的是你,又不是我。——就这样,我有事,挂了啊。” “和老妈打电话?”虽然听不懂中文,但珊朵拉很快就猜到了牟云笙的通话对象。 他不置可否,咬了一口百吉饼,问,“什么事?” “西奥多要见你。”她回答道。 牟云笙皱眉,“现在?” 她耸肩,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百吉饼,“你可以先吃完。” 西奥多是律所的老板,他的名字就写在电梯出口的那面墙上,牟云笙从法学院毕业那年,他正在招助理律师,从那个时候起牟云笙就一直听从他的吩咐和安排。 两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律所进行了拆分和重组,西奥多受到打压牵连至牟云笙,他因而被派到了新加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个月西奥多把他的死对头扳倒并赶出了律所,公司因此元气大伤,几乎是随即,牟云笙被他召了回来。 本来牟云笙也没有在新加坡购置不动产,既然没有固定的住所,到了哪里都一样。 “昨天最后一个无偿服务案已经结案了,珊朵拉等会儿上来让她拿给你。”牟云笙一进入西奥多的办公室便说。 西奥多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笑道,“谁说斯坦福的比不上哈佛?” 牟云笙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耸肩道,“不知道。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哈佛人?” “作为一家公司,总该做点事情,来表示自己除了自身利益以外还关心社会公益。”西奥多起身从旁边拿了一份文件,在递给牟云笙以前说,“你以前溜达去商学院听课时难道没听过这件事?” 知道他在开玩笑,牟云笙把文件扯了过来,靠到办公桌旁,“我只知道再这么下去我连房租都交不起了……”看到文件上写的案件,他调侃的话说不完,蹙着眉头看向一脸轻松的西奥多。 他摊手一笑,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牟云笙手指摩挲了一阵第一页的边角,良久才讪笑道,“你还真是信得过我啊。” “两家公司都是格拉沃恩——布拉特的客户,但你看看起诉方都是些什么人。”西奥多指了指牟云笙一直盯着的那几个词,“你也知道最近我们流失了一些客户,要是能赢,我们得到的会更多。——说不定你能成为我们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 北狮与辛——肖恩联合限价案。牟云笙本想沉思一会儿,可余光看到西奥多正寄予希望一样看着自己,他没法思考,只好说,“我一个小时后给你答复。” 似乎还是对他的迟疑感到讶异,西奥多奇怪地看了看他,摊手道,“去吧。” 牟云笙把文件重新放回了西奥多的面前。 回办公室的那一小段路上,牟云笙又想起母亲的电话,这才有些相信单钰博的确有可能来了纽约。如果真是那样,单钰博去母亲家里吃小年夜饭倒不是问题,而他自己要不要回去却是个疑问了。 看到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坐着的不速之客,牟云笙顿时停下脚步,向旁边隔间里的珊朵拉投去了责备的目光。 珊朵拉睁着大大的蓝眼睛,无辜道,“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了,请他出来他也不出来。” “他是怎么上来的?”牟云笙无不厌恶地问。 她缓缓摇头,继而又颇为诚挚地说,“不得不说你的魅力真的挺大的。” 牟云笙顺手推了一下她的脑门,径直往办公室里面走。 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外头曼哈顿都市风光的不是别人,正是于灏。 牟云笙早先在办公室外,还是狐疑着打量了片刻才把人给认出来,模样倒是比之前要规矩了许多,没那么花哨前卫,中规中矩的学院范。 他甚至从于灏这套装扮想起了上学时候的自己——只可惜他对当时的自己并无好感。 “怎么来前也不说一声?”他顺手带上门,径直走到办公桌后解开西服纽扣坐下。 于灏起身说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回纽约了?” 他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份财务报表,瞥了他一眼,解释道:“离开新加坡以前,我和于董一起吃过饭,相信这件事无论是在我的还是于董的行程安排上都有记录,你觉得如果有必要,可以去外面问我的秘书珊朵拉。” 话音刚落,于灏就双手“啪”地一声拍到了牟云笙的办公桌上,脸泛着不自然的红,“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在庭上的语气跟我说话?” 牟云笙没有把手里的中性笔放下,摊手道,“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这里是我的办公室。你认为我应该用什么语气和你说话?” “牟云笙!”他叫了起来。 牟云笙并不想追问于灏为什么来纽约,他不需要一个答案,甚至于不关心。 他抬头冷淡地看着他,话说得礼貌而疏远,“于先生,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详谈,请联系我的秘书,她会为你安排。现在请你出去。” 咬紧了牙关,于灏脸庞的线条因而更为清晰,紧追不舍地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好好的,要回纽约?” 牟云笙露出茫然的神色,仿佛这个问题十分没有必要,“于董认为他需要更专业的企业法律顾问来支持他的工作,并且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这件事是他直接向我的老板提出的,具体你可以去问他们。” “为什么?”于灏仍旧紧盯着他不放。 他失去了耐心,“我说了,你应该去问他们。”说完,他抬眼望向走到门边敲门的珊朵拉。 “不好意思,但是——”珊朵拉为打扰了他们的交谈而尴尬地于灏笑笑,提醒牟云笙道,“听证会时间到了,松顿先生已经到了会议室。” 牟云笙对她点头,站起来扣起西服扣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离开了吧?” 于灏满脸通红,站在原地没有动。 牟云笙也没有再管他,起身往外走。还没有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于灏愤愤然从自己身后疾步擦肩而过。 目送他离开,牟云笙吁了口气,转头就看到珊朵拉得意洋洋地对自己伸出手,邀功道,“怎么谢我?” 早就知道她是虚张声势,他既不认识什么松顿先生,今天也没有听证会。倒是这个时候也该法院了,牟云笙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两张票子,慢悠悠地说,“或许你明晚可以在六点前下班,这样你就可以和布鲁诺去看八点钟那场……” “《叶甫盖尼·奥涅金》?!”珊朵拉眼睛亮起了绿光,在牟云笙把话说完以前就将票子抢了过去,定睛一看,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乖乖,你怎么弄到这么好的票?” “我怎么弄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住你是怎么弄到的。”牟云笙不理会她的白眼,又看了一眼手表,奇怪着喃喃自语,“怪了,布兰登怎么还没来。” 珊朵拉把票藏进领口里,“他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在车里等你。” 见到牟云笙皱眉,她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好奇八卦道,“说起来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 “什么?”他驻步。 她耸肩,插腰道,“金发芭比,不通过;犹太美男,不通过;东方美少年,千里迢迢从新加坡追来了,也不行?” 牟云笙冷笑,“你又知道他是专程来找我的?” “不然?”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他在中国惹了点儿麻烦,传到了国内,新加坡稍微好一点儿的学校都不要他。”牟云笙从珊朵拉手里接过公文包,“我还在新加坡的时候,就听他老爸说,要把他弄到美国来上个二流大学,总比野鸡大学好一些。——所以不要以为这世上真有什么情圣,都是假以浪漫之名顺便而已。” 珊朵拉撇撇嘴,凑近过去帮他调整了一下领带,又理好他的衣领,“可是你还是没说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 “善良、努力、听话。”牟云笙随口回答,在走以前交代道,“今天可能会有一个我的包裹,你帮我签收以后就收起来,不要让别人看到。” chapter 36 衣料摩挲的声音渐渐就在耳畔响起,悄悄掩盖了窗外的雨滴。 牟云笙翻了个身,手自然而然地摸索至床的另一边,那儿的冰凉勾回了他一丝清醒,撑着还在发沉的头坐起来。 他环视了一番房间,才发现这房间虽然熟悉,却不是自己的。他是为什么醒的?牟云笙费力地回忆,才想起来,叫了一声,“单钰博?” 没有回音。 牟云笙望向虚掩着的房间门口,仔细去听,才分辨出那逐渐变得浑浊的呼吸声是从那儿传来的。他起身拖着步子往那儿走,走到门口时,也没有多想,就把门推进去—— 两具赤裸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他懵了一下,直到被压在下面的人在呻吟的间隙扭过头来看向自己,他才认清。 “牟云笙……”那人一下子用力推开了侵入自己身体的人,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 牟云笙没听见,低头才看到落在脚边的眼镜。然后他稳住了自己的脚步,捡回了一些清醒,想起刚刚自己推开的那道门本身就有问题。 如果这是通往客厅的门,想要打开,应该是往里面拉的。 所以,这应该是个梦。 思及此,他咽了咽喉咙,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单钰博扯出诡异而嘲讽的笑容,说出了自己当初没有说的话。 当时的自己,花光了全部的力气来保持一个宽容的笑容。 唯有确定是在梦里,牟云笙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还有他身上留下的不属于自己的痕迹,说,“你真的很恶心。” 后来单钰博是什么表情?牟云笙不想看清。 他睁开眼睛,望着还有些陌生的天棚,抬起手捂住发痛的眼睛。 没能躺多久,牟云笙摸过手机,起床换衣服去上班。 上星期牟云笙把车送去保养了,他快要出门时才想起这件事,把车钥匙丢回门边的碗里。 他并没有打车去律所,而是去了格拉沃恩——布拉特律师事务所。这间事务所在纽约也很有名气,向来是牟云笙他们律所的劲敌。 毕竟是到对方的地盘上开听证会,牟云笙前一天还想着要体面一些出现,没想到被一个怪梦给搅了。 布兰登站在大厦楼下张望着,见到从计程车上下来的牟云笙,瞪圆了眼睛,“你、你……” “我什么?”牟云笙带上车门,问,“给我的?” 他连忙把手里的咖啡递过去,“嗯。——西奥多已经来了。” “哦。”对这位律师助理的紧张,牟云笙不以为意。他低头呷了一口咖啡,温度刚刚好,他又喝了一大口。 谁知这口咖啡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们就已经见到一辆加长版迈巴赫开到了面前。这车牟云笙见过,他挑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把咖啡咽下去,很快就听到了旁边助理的感叹声。 牟云笙是不指望他能再多一点儿出息了,转身刚要走,就立即又被他叫住,“诶,云笙。那不是北狮实业的关董吗?” “是啦,就是这回的被告。”他连头都没回。 布兰登几步跟上来,“好歹打个招呼?” 牟云笙停下脚步,不满地看了看一脸天真的他,撇撇嘴,转身面对关唯晨时已经是谦逊有礼的态度。倒是跟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不一样。牟云笙的目光迅速扫过了他的随行人员,包括站在他身边的单钰博。 关唯晨见到牟云笙,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刚刚在路上似乎被前面的计程车给堵了一下,还想说是哪个上班族上班这么迟,没想到是牟律师。” 他从容不迫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还以微笑,“可幸我们都没有迟到。” 就这么两句话就把气压给拉低了,关唯晨旁边的律师感到惊奇,大概也是想打圆场,问,“原来两位认识。” “太认识了。”牟云笙本来还想说“关董从来出场方式都令我印象深刻”,可想想又算了。他还不想主动想起不该想起的事情。 最初这个诉讼案刚到牟云笙手上时,见到是北狮实业被告,他还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不知道作为一家实业公司,什么时候开始牵扯到了教育机构,事后他让布兰登收集归档了资料,才庆幸自己没有问西奥多这么低级的问题。 作为被告的克罗斯实则是北狮的一个子公司,于两年前成立的一个LSAT培训教育机构。这家机构在成立以后就跟先前的几家在市场上有名气的公司合并,迅速发展壮大,如今在这个细分市场已经占据相当大的份额。 这回克罗斯会受到集团诉讼,原因是它与其主要竞争对手辛——肖恩涉嫌协议限制双方在该市场的竞争。集团诉讼的代表人是牟云笙他们律所的客户,所以西奥多才会说如果这个案子能够让拿下,他们就会迎来更多的客户。 “关先生,根据贵公司上一季的市场报告,克罗斯在这个细分市场的占有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四。你是否意识到这已经形成了市场垄断?”牟云笙就着准备好的资料提问。 关唯晨点头,“我知道。” “辛——肖恩公司的知情人员称你们曾就如何提高教育培训收费通过各种手段交换信息,并且达成了系列协议。你能否就这些协议的内容进行说明?”他继续说。 “牟律师,我的公司并没有和辛——肖恩公司达成那些协议。”关唯晨微笑道,“你这样诱导式的发问,恐怕不太好吧?” 牟云笙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首先看到的是对方律师轻松的表情,然后他意识到西奥多的不满,暗暗吁了口气,“抱歉。” 后来的提问并没有得到太多有效可靠的证据,牟云笙一行人起身时还是跟对方握手致谢。 还没等他们人走出去,西奥多就用法语跟牟云笙骂道,“十有八九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被发传票,这么精!还请律师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去挖苦布拉特,说他吃白饭?”牟云笙把录像机收起来,交给一脸沮丧的布兰登,又跟西奥多说,“我再找证据。不过他们有没有想过和解?” 西奥多皱眉,“你怕输?” “怎么不怕?我没输过。”牟云笙实话实说,又道,“何况和解对各方都有利,我们也不输。——当然了,你们非要对簿公堂,我也尽力。” 他翻了白眼,摇头叹气道,“你是没看到文森特来找我的时候,张牙舞爪的,关唯晨要是在他跟前,怕是要扑上去吃了。和解当然是好了……啊,对了,”他偷偷看了一眼,确定人都走了,才换回英语,“刚刚跟关唯晨一起上来的那个亚裔青年你认识?” 牟云笙没想到他突然换话题又换语言,怔了怔,问,“怎么这么问?” “哦,看到刚刚听证时,他在外头,时不时都看着你啊。”走出去时,西奥多顺手揽了牟云笙的肩,“我家小孩还真是人见人爱啊,连关董身边的人都能勾走。” “那是关唯晨的男朋友吗?”跟在一旁的布兰登好奇道。 西奥多瞪圆了眼睛,“真的假的?” “之前他不是出柜了嘛,说有什么要相携一生的恋人,难道是他?”布兰登挠挠头发,望向牟云笙。 牟云笙耸肩,“你怎么能指望我跟一个不会说中文的华裔有太多交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不正面回答问题。但这个办法牟云笙用起来的确是屡试不爽。 所以,关于联系单钰博,让他去母亲家里吃饭的事宜,还是要交给母亲自己去解决了。 牟云笙没有直接回律所,而是去了辛——肖恩公司。这一趟奔波,回到律所他才想起来一整天到现在,下胃的只有布兰登的那杯咖啡。 好在他才走到珊朵拉的隔间旁边,她就笑盈盈地把一个便当双手奉给了他。 牟云笙打开袋子一看,发现居然是米饭和中式菜肴,卖相都还不错,不由得笑问,“你什么时候和布鲁诺分手?” 珊朵拉立即剜了他一眼,拿起旁边装着餐具的细长铁盒重重放到了便当盒上,又想起了什么,鬼鬼祟祟地说,“那个包裹已经收到了。” “放哪儿?”牟云笙把袋子又扎起来,继而听到了几声高跟鞋踢到纸箱上的沉闷声响。 “真够重的,过海关恐怕没少看脸色。”她撇撇嘴,又道,“对了,有一位单钰博先生,他来找你。你不在,我就把他安排在那边的会议室了。他一直在等你。” 一听到这个,牟云笙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他沉下脸,把便当交给不明所以的珊朵拉,“先帮我拿到厨房热一下,回头我再吃。” 大概是实在等得太久了,单钰博坐在座位上的姿势并不端正。几乎是同时的,当牟云笙一出现在会议室外,他就站了起来。 牟云笙扭头看他,推门入内后瞥了一眼他空掉的茶杯,说,“怎么没让秘书续杯?” “也不渴。”单钰博还是站在会议桌的另一边,沉默了两秒以后,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刚回来?” 牟云笙点头,“去找证据了。” 闻言单钰博微微愕然,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哦。——啊,对了,阿姨她有跟我在MSN上聊,说周六去你家吃饭。” “也不是我家了,我不和他们住一起。”牟云笙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抬眼看到他惊讶,便笑道,“怎么你不知道?我自己住的。——坐。” 单钰博看看他,又重新坐下来。 诡异而尴尬的空气并没有在这间会议室里蔓延开,单钰博很快就说,“北狮那个案子,我也看了。其实和解会更好些。” 牟云笙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说,“但是是否和解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的委托人所提出的和解条件,似乎被告方不太能够接受。” “数额真的夸张了些。”单钰博说。 牟云笙静了几秒,微笑道,“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皱眉,似乎是在犹豫以后按捺不住说,“你难道没有看他们两家公司请的律师团阵容吗?你怎么赢?” “说得好像是我死活不愿意和解一样。”牟云笙莫名其妙。 单钰博蓦地站起来,白着一张脸说,“我没怪你什么。只是,你为什么要以卵击石?跟他对着干能满足你什么?” “你给我闭嘴!”牟云笙也跟着站起来,回头对要冲进来的同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又沉着声音对他说,“我不介意你现在什么都站在他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以至于就是觉得我要给他找麻烦。听证会的录影带我是不能给你看,但他是什么态度你自己去问清楚,少跑到我这儿来颠倒黑白、无事生非。” 见他的脸开始发红,牟云笙又抢白道,“你要是还想周六我陪着你继续在我妈那里唱宾主尽欢、两小无猜,现在就别再不了情况就指鹿为马。我巴不得这辈子都跟你再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你还别真以为我多在意你跟他那点儿破事似的!” chapter 37 周六来临前那几天,牟云笙一直在忙北狮和辛——肖恩涉嫌联合限制竞争的案子,完全没有主动和家里人联系,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小年夜要回母亲家吃饭的事。 为此,周六下午他接到母亲电话时,直接就在诚实说明自己还在律所以后被母亲数落了一通。 牟云笙懵了两秒,问:“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小年夜,要回家里吃饭的呀!”母亲在那头叹气唏嘘,“赶快回来吧!小钰都来啦!” “哦,这件事啊。”牟云笙把刚刚拿到手的资料还给布兰登,捂住听筒又在吩咐他“就用这个,拿去归档”的时候,听到母亲喋喋不休地责备。 “什么叫‘这件事’呀?还不回来吗?给资本家打工这么积极做什么?看你就一副要步你爸后尘的架势。赶快回来了啊,菜都让刘妈和琼做好了,就等你呢!” 牟云笙敷衍搪塞了两句,挂断电话以后发现布兰登还没走,起身扣起扣子,对他笑了一笑,“弄好这个就可以下班了,如果你还有别的事的话。”他说完又想起一件事,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文件递给布兰登,“这个也放到一起。” 布兰登眼睛一亮,接过去翻看了两下,激动的神色瞬时间就出现在还显稚嫩的脸上,“这个……”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办公室。 牟云笙的母亲和他的继父一起,住在法拉盛。他们在牟云笙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结婚,之后三人就住在一起。牟云笙中考那年,母亲决定和继父一起移民到美国来。当时她征询了儿子的意见,但牟云笙还是宁可自己在国内。 他从小要做什么事就没人能拧得过他,深知儿子秉性,做母亲的也只好随着他,房子留给他,车留给他,并且还和前夫商量了孩子成年以前的抚养问题。 考大学那会儿,远在美国的母亲还在给儿子做工作,让他到美国来。当时牟云笙人在国内,这工作岂是打越洋电话就能做成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讽刺。导致牟云笙刚到美国那年,到斯坦福给他打点一切的母亲还在讽刺挖苦,一边给牟云笙挂窗帘一边说,“早来晚来,到底还不是来了?” 当时牟云笙还在倒时差,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回答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哟,那是什么呀?这么一大箱子!”雷艳萍一直在花园里等儿子,看到他把车倒进车库,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拿高尔夫球包,正巧见到一个磕碰严重的大纸箱,不禁好奇叫道。 牟云笙把高尔夫球包放到地上,不着痕迹地推开凑近去看的母亲,说,“没什么,托同学寄来的一些东西。” “北京寄来的?”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后备箱已经关上了。 其实牟云笙跟家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隔着太平洋分居的情况自不必说,后来到了美国,也是东西海岸。除非圣诞节、感恩节、春节这样的节日,长辈会主动负责机票,否则作为学生的牟云笙根本不会没事飞过来求几天的团圆——要申请法学院的奖学金难于登天,他的生活几乎是用“清贫”来形容。 虽然来到了纽约工作,不久以后又被派往新加坡,牟云笙这些年堪于浮萍,漂浮不定,家的概念完全是没有的。但好在每次见到继父和母亲,他们对他还是一如儿时那样亲切。 高尔夫球具是上个月牟云笙跟继父借的,当时他要和西奥多一起,跟当地一位法官打球。他不必要购置这种几乎不用的昂贵球具,所以特意回来跟继父借了。 “云笙,你终于回来啦!”刘妈看到牟云笙进屋,笑眯眯地往围裙上擦手,“刘妈给你做了玉米糖水呢!温在炉子上,吃晚饭就能吃。” 牟云笙笑着把手里的球具交给家里的佣人,弯腰下来抱了抱她,“我都闻到玉米的香气了。” “刚才我们都吃啦!等你回来,饿得慌!”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休息厅传来。 牟云笙听到这不熟练的中文就知道是继父和母亲的儿子,踱步过去,看到他正在跟单钰博玩桌面足球。 “回来了?”单钰博直起身,微笑道。 对这样的笑容,因为太熟悉,牟云笙也不反感,他走过去,抱着臂问道,“怎么样?几比几?” “他犯规好几次了。”混血男孩儿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是喜欢说英语。 谁知单钰博却不以为意,完全厚着脸皮说,“跟我玩这个,就有看我犯规的觉悟才是啊!” 看到这个黑发灰眸的中学生瞪圆眼睛,牟云笙也笑道,“这个我倒是可以作证。” 晚餐可以说是中西合璧,但为了大家都方便,用的还是西餐餐具,佐餐酒是单钰博带来的89年柏图斯。最后的汤则是传说中的玉米甜汤。刘妈把口味调成了更为粘稠的质感,淡淡的鹅黄色糊状物,点缀着几点洋葱末。 继父和弟弟都没有吃过这个样子的玉米甜汤,都感到十分新鲜,还把刘妈叫来问询了一遍是怎么做的。 “怎么一颗玉米都没有?”小孩儿嘴边还留着玉米糊,好奇地用蹩脚的中文问。 刘妈笑眯眯地回答说,“这个,是把玉米磨成粉,然后再煮的。所以没有玉米粒。” 见他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单钰博就在旁边用英语翻译给他听。小孩儿听罢眨了眨眼,又吃了一口,称赞好吃。 “不过这个做法挺新鲜的,在国内也没吃过。”单钰博也觉得很特别。 牟云笙好笑道,“这有什么新鲜的。” “你吃过?”连雷艳萍都惊讶。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回答,“吃过。” 这顿饭吃得也算是和乐融融,说话最多的还是雷艳萍,这边打探单钰博来美国的原因,又问他有没有女友,那边又抱怨自家儿子到现在都没个定性。 正巧心情好,牟云笙时而还会反讽几句,弄得母亲一张俏脸额头冒烟,又拉上单钰博一道数落牟云笙。 末了她用餐巾擦了擦嘴巴,做决定似的说了句,“既然人也够了,斗地主吧!” “妈……”牟云笙就知道会这样。 “怎么啦?翅膀硬了,连陪妈妈打牌都不愿意了?”她站起来,手放在单钰博背上推了推他作为催促,“小钰也快来。” 雷艳萍还没有遇到现任丈夫那会儿,刚离婚,无聊得很,而单钰博又常常到家里来找牟云笙玩。看到两个小男孩玩得那么开心,做母亲的怎么着也得参一脚,索性就教他们斗地主。 牟云笙脑子好是好,牌技却不行,对于自己的身份总没有觉悟。 这毛病好像过多少年都改不了,一晚上下来,情况跟儿时几乎完全一样:他几次弄不清自己是地主还是贫农,封住身为同党的下家,或者放过地主,搞得一起打牌的雷艳萍和单钰博都哭笑不得。 尤其是雷艳萍运气十分好,所以单钰博每每就会成为摊上猪一样的队友的那一个。 时间一晚,单钰博就主动提出先回去了。 “住家里就是了,多的是房间,小云今晚也住这儿。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雷艳萍挽留道,“你们住一屋就是了,让刘妈收拾一下。” 闻言牟云笙和单钰博的神情都是一顿,单钰博笑着摇头,“算了,下次吧。” “妈,我也不住这儿,明早上班不方便。”牟云笙说。 “你们都不住啊?”雷艳萍听了泄气,但左右孩子们都大了,不会这么粘着大人,她遗憾地点头,双手一边拉住他们一个,“小钰他打车过来的,小云你送他回去吧,他就住曼哈顿。现在也晚了。” 牟云笙点头,“放心吧,好歹我也是地主。”说的是最后一盘他输得连对家都无言的事实。 雷艳萍被儿子的玩笑话给逗笑了,看着他们换鞋,然后开门一起走了出去。 好像一个机关,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也随之关闭。牟云笙面无表情地走到车库取了车,而单钰博自然而然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连扣安全带的动作都几乎是同步的。 上路后不久,牟云笙就隐约听到单钰博吁了口气,他余光瞥到他支起手臂搁在车窗边,扶着额头。 牟云笙想了想,那句“你也会累”没有说出来。 “看得出来你今天挺高兴的。”单钰博揉了揉额头,转过头来看开车的牟云笙。 他目不斜视地看路,扬了扬嘴角,“是吧。”半晌,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一直注视自己的单钰博,说,“不过你应该知道原因了。” 单钰博摇摇头,说,“其实不是十分清楚。毕竟没有完整学习过贵国的法律。” 握住方向盘的手陡然一紧,牟云笙用力踩下刹车才没冲出停车线,他看了一阵眼前的红灯,而后眉头紧蹙盯着单钰博。 他们对视了两秒,彼此都松了口气似的摇头,不发一言。 一看到绿灯,牟云笙就冲了出去,等到尴尬在沉默中变淡以后,他挠了挠有些发烫的额头,随口问道,“你跟他吵架了?” “一半一半吧。”单钰博无声一叹,颇为自嘲地笑笑,“算了,是我没处理好,才弄得里外不是人。” 牟云笙心脏倏尔一紧,余光打量了他片刻,暗忖了一番遣词,还是选择冷冷地笑了笑。 “你知道当年我在国内考LSAT的时候,报的是哪家培训机构吗?”他瞥了他一眼,自己回答,“就是辛——肖恩。” 单钰博一怔,默契让他选择了沉默,听牟云笙把话说完。 “那时候克罗斯还没有创立,更没有在国内开分家的事情。辛——肖恩虽然有美国本土优势,但面对北京那几家培训机构竞争激烈,辛——肖恩也不得不推出优惠政策来拉生源。我报的那一期,就是打折价,还送了好几个学时。”牟云笙嘴角笑容的讽刺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继续说,“你说如果那时克罗斯的垄断就存在,并且也和现在一样,跟辛——肖恩联合限价,我会不会就因为交不起培训费,考不过LSAT,然后就不出国了?” 单钰博皱眉,“一事归一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没这么幼稚,把事情都混为一谈。” “我也不会。”牟云笙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案子是老板给我的,不是我争取的,我有责任完成它。也许你是半路出家,但我不是,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一份工作。” 后来的路上,牟云笙知道单钰博时不时还是转头过来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可最终他们还是谁都没有再开启话题。 他住的酒店在曼哈顿最繁华的地段,牟云笙把他送到楼下,在他解安全带时仍是忍不住说,“你去跟他说——” 单钰博身影一顿,回头看他。 牟云笙抿了抿嘴唇,说,“你去跟他说,就说是我说的。——我必须维护我委托人的利益,要么三千万和解,要么庭上见。” 单钰博下车以后,神色复杂地端量了牟云笙很久,那眼神让牟云笙觉得,他在看一个陌生人。 但即便如此,牟云笙也只是在他关上车门以前,说了一声,“慢走。” chapter 38 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最后一位客人吃完离开,俞浩把写到一半的采购表合上。他看了一下时间,想想又重新坐下来核对了一遍,听到店员司梦乔说,“老板,我先回去了哦。”他托着腮点了点头,很快就看到那片原先挡在自己面前的阴影消失离开。 他把计算器又点了一遍,确定这个月的盈余没有错,脸上不禁露出了宽松的笑容。 眼看银行就要关门了,俞浩把东西往抽屉里面随意一扫,锁上以后拿上早就收拾好东西的包往外走。 幸好在银行停止办理业务以前赶到了,排队到后来,又是平时最常去的那个柜台。他常常来,这个柜台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认识他了,接过存折以后看了他一眼,问,“转账?” “嗯。麻烦你了。”俞浩点头。 这项业务并不麻烦,很快就完成了,俞浩再次谢过了工作人员,离开柜台以前又对照了一番两本存折的数额。还没有走出银行门口,他就掏出手机登录QQ,给闫稑留了条讯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上网说点儿事。 这是目前他知道的可以联系到闫稑的唯一方式了,前段时间他还在担忧怎么联络他,因为他真的半点消息都没有。眼看着存折里的钱数额变大,俞浩越发觉得不安,好在上个礼拜闫稑的QQ像诈尸一样把签名给改了。这让俞浩喜出望外,茫然也随之安定下来。 发完这条消息以后,俞浩算了算这里跟美国的时差,觉得他这时是不可能回复的了,正要退出聊天软件,突然一条消息跳出来:他去睡觉了。 看到这条消息,俞浩心里“咯噔”了一声,握着手机杵了几秒,还是打字道:呃,好。不好意思。 消息很快又过来:没事的,刚刚他用我的电脑,忘记关了。你有什么事吗?我去叫他,他刚躺下,应该还没睡着。 俞浩犹豫了一下:你还没睡啊? 这条回复就没有那么快了:嗯……还没有,刚刚看午夜场的电影回来。 现在很晚了吧?你那边。——发完他又立刻打字道:呃,就是想跟你们说一下那个钱的事。 林珏回复道:嗯,现在用夏时制,跟国内差12个小时吧。什么钱? 面对最后那三个字和问号,俞浩怔了怔,一时脸上有些发热:就是前两年跟你们借的四十万,现在攒了一些了,当然,没有完,就是已经有了个整数,想先还一部分。 这条消息发出去很久以后,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回音。俞浩站在大马路上,听到背后银行拉卷闸门的声音,回头望了一眼,仍旧站在道牙边上没有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消息再次出现了,但不知道是闫稑还是林珏发过来的,说:怎么……你不欠我们钱了呀,已经还了不是么? 俞浩脑里好像发生了一次爆炸,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在这样的大暑天里发昏,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没有还啊!我一直都没有联系到你们,正愁着怎么还钱呢,上周才知道原来闫稑还在用这个Q,今天正好是店里结算的日子,我才过来转账的。 没一会儿,回复闪现出来:原来牟云笙真的没有告诉你。是这样,你的钱他已经帮你还了,直接转到林珏在国内的账户上的。当时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没细说,就只是说那是你还给我们的钱。我想想这到底是你们的事,所以也就不追问了。 俞浩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在原地晃了晃,手机被他抓的都是汗,很快屏幕就有些模糊了。他点了两下,却因为手指潮气的关系,没能把字给打出来,只好往裤子口袋边上一抹,手也在衣服上搓了搓,写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闫稑:两年前吧。 他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叫出来,顿时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要回复些什么好了。 这时消息传了过来:具体你可以去问问他。我和林珏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所以也没问你。真是抱歉。这两年我们也没怎么跟他联系。 问他?俞浩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浆糊都黏着在他的脑子里,他要怎么和牟云笙联系?已经无声无息两年了。他不敢找他,他也没有回头找过自己。 大概是俞浩很久都没有回复,闫稑的消息又发过来,是两个问号,大概是问他还在不在。 俞浩急忙回复: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那边马上发来一个省略号,然后是QQ和MSN的号码,补充道:MSN应该比较容易联系他,但你怎么会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鬼使神差的,俞浩写道:对不起。 又是一个省略号,他又说:干嘛跟我们道歉……你要是找不到他再跟我或者闫稑说,我们帮你找,正好我下个星期要去纽约。呃,以为你们异地,就没多想,不好意思哈。 俞浩苦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蹲在路边,打字道:谢谢你们,我先自己找一下。打扰你们休息了,抱歉。 他答道:没什么啦,正好我们也刚回来。那先这样?我要去洗澡睡觉了,晚安~ 这边俞浩仿佛都能听到闫稑催促林珏赶快趁洗澡水冷掉以前洗澡的声音,但他很快就觉得是幻觉了。他无声地笑了笑,回复道:晚安。 那条闫稑修改过的签名,当时俞浩好奇,复制粘贴了以后百度过。 Expecto Patronum——哈利·波特里的守护神咒语。 他吁了口气,猜想是不是林珏也是同样的签名,但这因为他们并没有添加对方为好友,也不得而知了。 俞浩在马路边顿了大概两分钟才有力气站起来,手指停在对话页面上,过了一会儿,他把QQ号码复制出来,搜索用户,一看头像果然是灰色的。 但他还是点开来,却看到系统消息说:对方拒绝添加任何人为好友。 一瞬间俞浩的心好像直愣愣就摔到了地上,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刚要把手机收起来,手机就开始震动了。 来电显示着:张志敏。 没来由的,他犹豫了几秒钟,才把电话接起来。 跟张志敏说了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会儿正是太阳西晒的时候,他走到街边的阴凉处等着。 手机里因为没有安装MSN的应用,他一时也没有办法找牟云笙。俞浩把那条有牟云笙联系方式的消息复制、粘贴到手机的备忘录上,又从包里拿出便签本子抄了一遍。当本子再放回包里,俞浩突然觉得这个包变沉了许多。 他婆娑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铂金戒指,在手指上转了两下。大概是因为手指上有汗,很快就取了下来。俞浩愣了愣,盯着手指上那一圈因为佩戴戒指的时间过久而留下的印记,又把戒指给戴了回去。 看到张志敏的车远远地从道路那边开过来,俞浩便迎着走过去。 路上不能停车,张志敏把车一靠路边就在车里给他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明明是稀疏平常也习以为常的事情,俞浩还是怔忡了一下。 他坐进车里,听到他问,“办好了?” 扣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他讷讷点了一下头,“嗯。” 大概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开车以后张志敏好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哦,没有。”俞浩打开前面的柜子,看到里面空空如也,问,“有喝的水吗?” 张志敏连忙点头,“在后面冰箱。你座位后面好像有一瓶没喝完的。” 俞浩转过身,因为安全带的压迫,拿得有些吃力。好在也拿过来了,拧开盖子,俞浩咕嘟咕嘟地喝光了剩下的半瓶,舔了舔嘴唇。 “晒太久了?”张志敏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空出一边手往他脸上摸了摸,“发烫欸,没中暑吧?” 俞浩把挡光板打下来,拉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通红的脸,揉了揉眼睛,说,“应该没有吧。我就觉得口渴,其他没什么。——还有水吗?” 张志敏眉头皱了皱,道,“缺水的时候不要一次喝太多,容易水中毒。” 他一听笑了,侧过身来问,“什么是水中毒?” “就是一种因为人体摄取了过量水分而产生脱水低钠症的中毒征状。”张志敏在红绿灯前停下来,看到他红扑扑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也跟着笑了。 在没有设防的时候,他突然扶住他的后脑勺,倾身过来亲了亲他。 这一吻弄得俞浩有些懵住,惊骇地转过头去看从前面人行道匆匆走过的路人,继而扬了扬嘴角,又面对前方不说话了。 “怎么了?”张志敏好笑着问。 俞浩吁了口气,同样好笑道,“开车欸!绿灯了。” 路上他们聊到张志敏工作上的事,说调职申请批下来了,还是不同意。言语间张志敏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又耸耸肩,道,“不过算了,那边的消费水平太变态,明明居民收入不高,物价却贵。住这儿也挺好的,再说你店现在也开得不错,突然挪窝才麻烦。” 两年前因为张志敏的工作调配,他们来到了这座海滨城市。这边的房价不算太高,张志敏就贷款,在临近的一个镇上给俞浩开了现在这家粉店。 那个镇离市区非常近,开车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又有一个作为游乐场所的海滩——比起名声在外的那个海滩,当地人更喜欢到这个来。镇上粉店不多,卖老友粉的更是没有,所以俞浩的店几乎是一开张,生意就走上正轨了。 不过张志敏毕竟是没什么理由就被调到这边来的,始终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再回去。这两年他工作表现很出色,升了职也得到了领导的器重,于是几个月前打了一份调职报告。可不知为何,还是没有批。 俞浩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只是笑了笑。 车开到一个路口时又遇到了红绿灯,张志敏往窗外望了一眼,看到旁边一个新开发的楼盘售楼处,就指着滚动LED屏幕道,“这个楼盘还挺不错的,哪天我们来看看?” 俞浩也探头过去看,脸上皱了皱,咕哝道,“太贵了吧?” “还好吧。我那天收到宣传单,户型都是不错的,而且这个地段,这个价位算是合理的了。性价比也高。”张志敏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感叹道,“在首府这样的户型没有两万下不来。” 闻言俞浩当即倒吸一口冷气,逗得张志敏笑开了,拍拍他的脑袋,“有我在,怕什么啦!” “店贷款都没还。”俞浩坐回来,撇撇嘴道。 “这些不能一步一步来的,不然能‘真的’有了钱,房价又不是这样了。”张志敏开车上路。 俞浩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他吁了口气,余光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整个坐直来,转过身去看,冲着张志敏喊,“停车,先停车!” 车正在路上,要停也不容易,张志敏看他这么紧张,分外不解,“怎么了?”说话间还是把车往边上停靠。 俞浩三下五除二就把安全带给解开了,冲下车往后头跑了好几米,但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居然就这么在路上消失了?! 他茫茫然站在原地,看着烈日底下空荡荡的道路,心恨恨往下沉。 chapter 39 周末的前一天,今年的七号风球登岸,整座城市都在风雨中摇摆肆虐。 这样的天气就连居民都不会出门,更毋庸提去海边了。俞浩早上起得早,望着外面被狂风暴雨吹得好似全魔乱舞的树木,打了个电话给司梦乔,让她今天不用去店里了,今天不营业。 他摸了摸紧绷的脸,走到电脑前重新看了一下MSN的客户端,还是没有回音。 “看什么呢?”身后传来了张志敏的声音。 俞浩怔了怔,回头看他还坐在床上揉眼睛,便用“没什么”给糊弄了过去。 闻言张志敏笑了笑,说,“你不是一到下雨天就不喜欢开电脑的吗?这几天总是盯着MSN看。” “也没什么了……”俞浩转过身,看到他从床头爬过来,心里一悚,别过眼睛喃喃道,“快把衣服穿起来了。” 张志敏伸手一拉,就把俞浩给拽到了床上,一下子就压到了身下,笑道,“穿来做什么?还要脱。” 俞浩面色通红,余光面见他已经抬头的器官,逃避似的转过了脸。 转瞬间,他就吻到了俞浩的颈子上。 前戏快要结束时,俞浩吃力地伸出手去枕头底下找安全套,但却摸了个空。另一边见张志敏把床头柜抽屉里的盒子拿出来,倒了倒,什么也没有。 俞浩怔了怔,听到他讨好似的说,“先赏我这次吧。” 他的声音带着湿气灌进了俞浩本就有些浑噩的脑子里,迷迷糊糊中他点了点头,就感到后面被又硬又烫的物什给挤进来了…… 雨后来停了。 俞浩躺在床上,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发呆,外面仍是模糊一片,椰树和棕榈树依旧摇晃得很厉害。就只是雨水打到玻璃上的声音,从先前还是就听不到了。先是听不到,而后才是真的没有了。 腰隐隐有些发酸,被张志敏从身后搂住,背上能感觉到他温热的胸膛,股间甚至还感觉到器官此时的柔软。而他的呼吸就在耳边。 俞浩出了一会儿神,问,“你饿了没?我去洗个澡,煮点吃的。” “嗯。”他舔了舔他的耳垂,说,“雨也停了,吃完东西我们去看房子。” 俞浩怔了怔,说,“这天气还出去?” “我也就周末有空了。”张志敏亲了亲他,坐起来说,“就去看看户型,也不一定要买。” 他迟疑着,最后也跟着起来了。 张志敏洗澡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当时俞浩正在厨房煮稀饭,听到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很久,就走出来看。 见到来电显示,俞浩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还紧闭着的浴室门口,想了想,还是没有接通,就让它继续响着。 同一个电话打了三次,最后才偃旗息鼓。 等到声音终于消失,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俞浩还留着幻听,似乎那铃声还在。煮好稀饭,他端着锅子走到饭厅,又回房间里看了一眼,果然只有三个未接电话。 “谁的电话?”张志敏洗完澡出来,问道。 俞浩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接,刚过来看的。”他说完又走回了饭厅,余光见到张志敏把手机拿了起来。 他平静地盛了两碗稀饭,摆好筷子和羹匙。 很久都没有听到张志敏说话,也没有见他把电话打回去。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坐下,俞浩问,“谁啊?响了好几次。” 张志敏拿起筷子,顿了顿,摇摇头说道,“不认识,陌生号码。” “这样啊。”俞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售楼小姐看是两个男人来看房子,不免奇怪,以为他们都没有在意,还偷偷打量了他们一番。 她微笑问,“请问是几个人住的房子呢?” “两个。”张志敏一面看着楼盘沙盘图,一面说。 “哦,那这样C区这边的小高层是最合适的了。”她指着沙盘图上的某栋楼,就开始介绍起来。 “基本上我们这个楼盘的地形是很好的,四小也要在这里设立分校区了,也方便孩子读书。”售楼小姐说道,“购买我们的房子,车位会有打折价。” 俞浩在一边听着,也不吭声,半天发现连张志敏都没有说话,不免拍了拍他的背。 张志敏猛然回过神来,“啊?” “发什么呆啊?人家跟你说话呢。”俞浩笑道。 他怔忡片刻,挠了挠额头,对售楼小姐笑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售楼小姐眨巴了两下眼睛,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等到张志敏说想要自己看一看之后,售楼小姐对他们礼貌地笑了笑,并且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这种天气出门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售楼部了。 俞浩看了看,算上他们两个人,这边也就六个人而已。其中有一位老先生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逛着,还有一户三口之家,小孩也就五六岁大,在爸爸妈妈身边活蹦乱跳。 他们在旁边沙发上坐下,俞浩看看张志敏,问,“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样子。” “没什么。”他摇摇头,低头喝水。 俞浩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没有见到特别喜欢的,既然就是来看看,不用想太多都行。当是来玩的了。” “哦。”他应了一声,好像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俞浩说的是什么,解释道,“房子还是早买早好。” 想到今天早上那个电话,俞浩轻轻点了点头。 张志敏似乎看出俞浩有心事,振奋了一下精神,又笑着说,“刚刚看到的那个三室两厅的不错,结构挺好的,又坐北朝南。就是楼层低了点儿,会被旁边的大楼挡到。” 刚才俞浩就是听那个户型的介绍听得入神,闻言也点头,感叹道,“要是高层的也有这种户型就好了?刚才那个小姐说,这期的都已经卖光了。” “那就等下一期,我们早点来呗!”张志敏安慰道。 俞浩牵强地笑笑,“不过高层肯定更贵吧?” 他凑过来坏笑道,“怎么?不愿意跟着我当房奴啊?” 虽然没什么人,但俞浩还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亲近不好。他往沙发后面靠进去,只是笑。 两人正闲聊着,售楼部的人员们却突然因为某件事弄得全民皆兵,纷纷往门口那边跑。 这动静一下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由得望过去。 只见售楼小姐在大门两侧列成双排,售楼经理站在最前头,为走过来的人拉开门,毕恭毕敬地问好道,“雷总、牟律师。” 俞浩原本就望着那一行人,待到人进来,就好像背上加了一块钢板,整个背脊都直得紧绷起来。 真的是牟云笙。 俞浩那一刻确定前几天在这附近见到的人,真的是牟云笙。当时之所以下车以后再也没有找到他,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当时进了售楼部。 跟他一道进来的,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看起来气质高贵,走路时骄傲地抬起头。那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雷总”,她带了几个下属一样的人,却是跟牟云笙并肩走着。 牟云笙的另一边走着一个金发美女,身体凹凸有致,简直就是邦德电影里的性感女郎。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被售楼部的经理迎进了会议室内,关上门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俞浩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仍然不愿意相信他再次见到牟云笙会是这种方式,但张志敏却说,“那不是牟云笙吗?他真的回来了。” “什么?”俞浩忙问。 好像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张志敏耸耸肩,介绍道,“那是我学弟啊,早年间去美国了。” 俞浩看他都忘记了他们曾经谈论过牟云笙,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哦。”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那他怎么回来了?”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就是前些天,跟原来单位的同事打电话,说有个案子,本来一审就完了,结果当事人突然又不服,换了个律师,二审又给撤销了判决。说律师是我的校友,一问才知道是他。不过他什么时候拿到国内律师执照的?好奇怪。” 俞浩听了心扑通扑通直跳,又不好在张志敏面前表现什么,只好说,“那应该挺厉害的啊。” “唉,这帮律师,就会跟我们检方对着干。”张志敏不置可否地摇头。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趟洗手间。”俞浩突然站起来说。 张志敏听了,关切地问,“没事吧?刚刚还好好的。” 俞浩摇摇头,脸已经是惨白的了,“没事,我去去就回来。” 俞浩上完厕所,在隔间外面抹了一把虚汗,洗完手以后掏出手机。 屏幕很快就被他手上的水给弄湿了,他又匆匆擦了一遍,手指却微微颤抖着。 好不容易翻到了两年前牟云笙用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自从他去新加坡以后,就再也没有拨打过。俞浩并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是正常使用的。 看着那个名字,俞浩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按下了拨打按钮。 那边顿了一下,继而想起了等待接通的声音,听得俞浩的心往上用力一提,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马上掐掉才好。 他想要是这个电话号码牟云笙真的还在用,他正在会议室里面,接通以后一定会把他给骂死。想到这里,俞浩苦笑了一下,但等待接通的画面一下子跳成了计时,俞浩连忙端起电话,“喂”了一声。 “哈啰?”始料未及的,传出的居然是一个女声,而且是英文,继而又说了两句。 俞浩懵了一阵,也弄不太清楚对方再说些什么,只好说,“呃,这是牟律师的电话吗?” “牟?”对方捕捉到了这个音,然后用蹩脚而生疏的中文说,“他在开会,你有什么事?” 听到对方会说中文,俞浩暗自松了口气,回想了一下,猜想她应该是刚才牟云笙身边的那个金发美女。他舔了舔嘴唇,脑袋里都是空白的,“呃,你能跟他说我找他吗?”——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那边就立即应道,“可以。” 俞浩一下子靠到了洗手池边上,手和心都抖得厉害。 电话里掺杂着说话声,而后好像听到了那个女人用英语说话,最后,他听到一个陌生得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喂?” 俞浩捂住了嘴巴,半天才调整好呼吸,开口时声音却喑哑,“喂?是我。” “我知道。”牟云笙声音很安静,他静静地说,“你说。” chapter 40 他这么说,反而让俞浩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他靠在盥洗池的边缘,抬眼看到有一个人走进来,正是刚才三口之家里的男人。 俞浩转过身,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刚刚看到你了。” “嗯?”先是有些惊讶,他说,“挺巧的。” 俞浩苦涩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他还在开会,只好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跟你见一面,说点事情。” 那边,牟云笙用英语跟旁边的人说了句话,得到回答以后,他跟俞浩说,“下周六以前的这几天,中午以后都可以。” 得知时间这么宽裕,俞浩松了口气,说,“那太好了。你住在哪里?我去找你。或者,我们约在哪里见?” 话音刚落,那个刚才进来上厕所的男人就走出去了,门没有完全关上,张志敏从外面走进来。见到俞浩在打电话,张志敏对他笑了笑。 俞浩喉头一紧,也牵了牵嘴角。 牟云笙在电话里说,“我住在乔港海滩的度假村。” 心里“咯噔”了一声,俞浩避开了张志敏的目光,低声说,“我去找你吧。” “好,来前先给我打个电话。”牟云笙的声音波澜不惊,“那先这样?” “嗯,再见。”说完以后,他放下手机,过了几秒以后仍见到通话计时在继续,错愕以后急忙挂了电话。 “我看你好久都没出来,怕怎么了。”张志敏解释,好奇道,“跟谁打电话?” 俞浩摸了摸鼻子,摇头道,“没有谁,就一个朋友。”他说完就往外走,推开门时又回头问,“晚饭我们吃什么?” 张志敏把手搭到他的肩上,建议道,“寿司?” 俞浩想了想,拧着眉头说,“一碟就那么一两个,还要七、八块钱。” “那你想吃什么?”张志敏特别喜欢看他为这点柴米油盐纠结的模样,笑着问,“那你想吃什么?老友粉啊?” 俞浩瞪了他一眼,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吃寿司,我可以在家里给你做。” 他睁大了眼睛,“你会做寿司啊?” “以前学过一点儿,海苔包饭和三文鱼这类应该不成问题。”俞浩笑了笑,“不过要去超市买食材和寿司醋,卷寿司的席子也要买。——醋和席子还可以留着以后用。” 他们走到停车场,张志敏特别感叹地看了他半天,说,“阿浩,嫁给我吧。” 俞浩开车门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一脸戏谑的模样,好笑着摇摇头,开门坐进了车内。 打电话时,牟云笙说的那个度假村,俞浩不是不在意的。他没有想到,原来他们这么近,说不定牟云笙很早就过来了,可他们却没有遇见。 事实上,俞浩的粉店就开在乔港,而且距离度假村不过就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但他想想,没有遇见也不奇怪,就像住在故宫旁边就很少去故宫一样,俞浩的店开在海滩附近,就很少真的走到海滩去,自然也不会路过度假村。 现在想起来,倒是陪小侄子去玩的次数比较多——粉店开起来以后自然需要聘请店员,与其外招,还不如跟家里人一起打理比较好,所以白欣和俞国春母子也到这儿来了。他们就住在粉店楼上,店门口有公车站牌,俞国春可以直接搭乘公交车到市里的小学上学,白欣帮忙看店也方便。 既然粉店距离度假村不远,要去找牟云笙也方便了。周二晚上店里人不多,俞浩给牟云笙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过去,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他就把店交给白欣和司梦乔,关上抽屉往外走。 谁知才走到门口公交车站牌处,就看到一辆刚刚停在那里的计程车突然开门,一个男人扶着喝得烂醉的张志敏从车上下来。俞浩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下了班我们几个人约去吃海鲜,说了点儿事情,这家伙憋屈,酒喝多了。”那男人是张志敏的同事,俞浩认得。 他愣了愣,却没有想起张志敏这几天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憋屈。但他连忙跟着搀扶起连路都走不稳还在撒酒疯的张志敏,跟同事道谢,“谢谢你啊,我带他上去。你先进来坐吧。” “没事没事,带他过来我就放心了。”他说话也是一身酒气,“他一直嚷嚷着你的名字,我们就合计着把他送过来。先回去了啊。” 俞浩只好点头,看他挥挥手就又坐进车里了。 白欣在店里见到这状况,急忙也过来帮忙。 撒酒疯的醉汉这个时候一个人很难制服,两个人一人一边,把手舞足蹈的张志敏架到了二楼,一下子把他放到了沙发上。 “老子就是变态了怎么着?!你本事,你本事把我炒了啊!你倒是革我职啊!他妈的!老子就是喜欢男……” 俞浩听得毛骨悚然,忙不迭用手把他的嘴巴给捂住。 这一捂还压到了张志敏的鼻子,他一股气被呛到,脸上变色了几回,突然用力拽开俞浩的手,往旁边呕吐起来。 一瞬间海鲜、酒水、胃酸综合在一起的气味盈满了整个房间,俞浩避让不及,裤子上还被溅起的污渍弄脏了一大片,看得旁边的白欣都直皱眉。 “哎呀,真是作孽!”白欣看到昨天才刚拖过的地板一下子弄成这样,脸上风云变色,一跺脚往洗手间里拿扫帚去了。 眼看他又要吐,俞浩连忙拉住他,“先别……” 话音未落,张志敏“哇”地一声,又一腔酸水涂到了俞浩的衣服上。因为气味太刺鼻,俞浩骤然感到一阵晕眩,当即站起来,洒在他衣服上的污渍又滴答滴答流下来。 白欣拿着扫把出来,见到俞浩这副模样,瞪得眼冒青光,“啊!真是,你快去洗洗,这边我照顾着。” 湿掉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十分难受,加上气味腥臭,俞浩只好点头,快步往洗手间走。 俞浩把T恤脱下来丢到洗手池里,低下头才看到自己腰上的痕迹,不由得愣了一下。做贼心虚,他连忙关上了门,洗了毛巾擦掉牛仔裤上的污秽。 大腿那一片一直都是湿的,贴在皮肤上。 他擦完以后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了,一门之隔还是张志敏梦呓的声音。不知道他在骂什么,难道他们的事情被张志敏的单位给发现了?检察官居然是同性恋,这样的事,怕是单位领导和整个系统都没有办法接受吧? 俞浩暗暗吁了口气,看着洗手池里那件又脏又湿、不能再穿的T恤,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拿出手机给牟云笙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海浪声,还有人们在沙滩上嬉闹的声音,牟云笙的声音则是以一种特别平静的频率传过来,“喂?” “喂?”俞浩抿了抿嘴唇,说,“对不起,我突然有点事,过不去了。明天再去找你可以吗?” 牟云笙倒是不追问为什么,“可以。” 俞浩的脑袋空了空,想想还是说,“其实我在乔港这里开了一家粉店,就在菜市场旁边,卖老友粉的。叫‘俞记’,旁边是一家蛋糕店。你有空可以过来吃啊。” 不知道为什么,牟云笙静了两秒,然后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说,“好。” “那有什么……见了面再说吧。再见。” “嗯,再见。” 俞浩拿开电话,又多看了屏幕一眼,见到通话计时还在继续时,他挂断了电话。 这时,白欣在外面敲门,喊道,“阿浩,你好了没有?我洗一下拖把。” 他看了一眼那件T恤,把门打开,低头果然看到拖把上都是张志敏吐出来的脏东西。 “哎哟,这是遇上了什么事诶!”白欣打开了水龙头,把拖把拿到低下去一冲,又回头对俞浩说,“你换一下拖鞋?你鞋也脏了。” 俞浩低头一看果然是,应了一声就走出去了。 他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却发现挺干净的,不禁有些惊讶:他不怎么到楼上来,上一次穿这双拖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也没往深处想,俞浩把拖鞋给换上,走回来见到张志敏倒在沙发上酣睡着,时不时口中还嘟哝着几句胡话。 他叹了一声,去绞了一条湿毛巾走回来坐到沙发上,往他脸上擦。 他喝得这么烂醉,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基本上都是高兴才喝高了的。当然,除了他得知要从首府调来这儿的那次。 那次张志敏他们喝酒的地方就在俞浩家附近,俞浩半夜从天城回来,刚走上楼梯就闻到了呕吐物的臭味,还在想是哪家的醉汉,没有想到沿着被呕吐物弄脏的楼道往上走,到了家门口看到倚着门歪着身子睡着的张志敏。 当晚俞浩把张志敏拖进了自己家里,床也让给了他,自己睡在沙发上。 第二天张志敏起来,一脸愧疚之意,皱着脸跟俞浩说了自己要调走的事。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过了半晌,张志敏突然说,“你跟我走吧,我贷款给你开家粉店。那里的生活水平没有这里这么高,压力不会这么大。” 这一次——俞浩看他一脸痛苦地睡着——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事。 他把张志敏的脸还有颈子擦干净,起身绕开还在拖地板的白欣,又去把毛巾给洗了一遍。 回来以后俞浩把他被污渍弄脏的衣襟和领口都擦了擦,问白欣,“楼上有白糖吗?” “没有诶,都在楼下呢。”白欣猜到要给张志敏弄杯糖水,走到饮水机旁边把开关打开。 俞浩拿了个水杯下楼,到厨房里加了三四勺白糖,又回到楼上。 装热水的时候,白欣拿着洗好的拖把走过来,小声在俞浩身边嘀咕着,“阿浩,小张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啦?” 闻言俞浩的手一抖,强装出笑容,问,“怎么这么说?” 白欣撇撇嘴,神神秘秘地说,“刚才我听到他喊什么‘慧慧’之类的。” 他的心陡然一沉,低头看她,“真的?” “真的啊!”白欣百般确定,表情看起来不容置疑,又继续说,“还叫了好几次呢,说‘你别走’啊这类的。唉,那是谁啊?都没有见过呢,就分了啊。” chapter 41 这晚等张志敏消停,也没有车回市区了。白欣让儿子把房间让出来给叔叔,跟自己睡一屋,俞浩把张志敏连扛带拖背到了俞国春的床上,将他安置了以后,就拿了张毯子,掩上门到客厅去睡了。 因为地板一时没有干,俞浩躺在沙发上,还能依稀闻到水的潮气。脑海里时不时地出现白欣所说的话,俞浩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生物钟的关系,他不到六点半就醒了。 正坐在沙发上出神,俞浩听到楼下有打破玻璃器皿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望见张志敏昨天睡的那屋已经开门了,而他没有睡在床上。 俞浩连忙起身,毯子也没叠就下了楼。 果然是张志敏在楼下的厨房里,他摔坏了一个瓷碗,正蹲在地上慢慢把碎片捡起来。 俞浩看他连灯都没开,顺手就开了灯,低头就看到他的身影一顿,片刻才缓缓抬起头,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还没完全醒,颜色难看,双眼也泛着通红。 “怎么不开灯?”俞浩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碎瓷片拿过来,又问,“想吃什么还是喝什么?我帮你弄,你到外头坐着就行。” 他似乎真的没有酒醒,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哦”之后就再没声音。 俞浩丢了碎瓷片,又拿了扫帚回来扫干净地面,好笑着问,“‘哦’什么?吃什么?还是喝什么?” 张志敏的声音一直是喑哑的,点了点头,略带茫然道,“糖水。” “那怎么还拿碗?”俞浩奇怪地摇了摇头,抬了抬下颌示意道,“你先出去吧,我拿出去给你。煮点粥。” 俞浩烧了开水,往一只杯子里加了几勺白糖,冲了半杯搅拌至糖溶化以后再加凉水。他自己喝了一口,甜得过分,但正好用来醒酒。 他把白糖水拿出去,却看到张志敏耷拉着脑袋颓然坐在一张凳子上发呆。他迟疑了半秒钟才把杯子放到他面前,又转身回厨房去。 米缸里就快没有米了,俞浩弯腰下去才舀了一碗大米,直起腰来时脑袋还一时因为血糖低而眼黑。 “阿浩。”张志敏的声音不远处传来。 他起先以为是错觉,但回过头,看到张志敏真的倚着门边站着,笑了笑,说,“怎么?不够甜吗?糖在那边,自己加。”说完就去洗米。 “昨天中午,朱慧来了我单位。”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其他,他的声音特别轻微。 这个名字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在他的手机来电显示上,被俞浩给看到,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显得有些不真实。 水花很大,很快内胆里的白米就跟自来水一道激发出泡沫,俞浩等到水快满的时候关了水,洗着米,回头笑笑,“哦?她来了?来玩?” 也许是他的态度太随意了,张志敏皱紧了眉头,说,“不是,来找我的。”他看着俞浩微微弯着腰洗米的背影,“说要跟我复合。” 俞浩身子一僵,手背上黏着的白米有一颗卡在指环边缘上,他给捻掉了,故作轻松地说,“是嘛,你怎么说的?” “阿浩。”他突然很激动,快步走到了俞浩身边,靠在流理台边上,见他不为所动低头洗米,提起一股气便道,“是她爸爸……” 厨房的白炽光很久都没有换灯泡了,昏黄的颜色将俞浩背光的脸隐没,他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语无伦次的张志敏,“什么?” 见到俞浩目无表情,张志敏喉头一紧,脸上线条变得十分僵硬。张志敏痛苦地用双手搓脸,好一会儿才说,“我被调到这里来,是因为她爸爸。她爸爸是我们上面的领导……我昨天才知道,原来之前我一直申请回去都没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俞浩安静地听他说完这些,强装着镇定,半开玩笑道,“她说你要是跟她复合,你就能回去?” 张志敏表情一僵,过了很久才点头,“嗯。” 这下子俞浩连装笑都装不出来了,他无声地哼了两下,果然还是没能笑出声,只好继续低头洗米,问,“那你怎么说的?” 这米洗的时间已经很久,俞浩的双手都变得比平时更加苍白,米粒几次挤到了指环里,他索性把戒指给取下来放到一边。 见状张志敏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忙不迭解释道,“我没有答应她!” “那你怎么说?!”俞浩陡然拔高了声调问。 “我……”张志敏被自己给噎住,半晌才低声说,“我说让我考虑看看……”见俞浩不由分说就挣开了他的手,他急忙辩解,“你不知道,她威胁我。她有亲戚是管任免的,要让我丢工作就是翻手覆手,把我调到县里去更是轻而易举……” “你什么事都没做错她用什么栽你?”俞浩问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冷哼了两声,“算了,你们的规矩,我不懂。” 张志敏连忙抓住他的手,“阿浩,我也没答应她……” 虽然有些困难,但俞浩用力甩了两下,还是把张志敏的手给甩开了,气息起伏得厉害,打断道,“那你怎么没回绝她?” “我……”他们从来没有起过这么大的冲突,印象中俞浩从来都没有这样发过脾气,张志敏措手不及,加之酒又没有完全醒,脑子一时转不起来,想不到怎么解释不说,头还疼得厉害。 俞浩看他痛苦地扶着额头靠在流理台上,刚才发的脾气好像都散了,他突然觉得非常累。盯着那枚放在水槽边上的戒指看了两秒,俞浩只觉得上面的光亮刺眼得很。 他又打开水龙头,装了大半个内胆的水,转身经过张志敏的身边把饭煲放进电饭锅里。余光里,他看到张志敏痛苦万分地慢慢蹲下来,抱着头。 插上电源,按下“煮饭”的按钮,张志敏呜咽的声音就在脚下不远处响了起来。 俞浩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任他哭似的,又经过他身边,打开冰箱看到里面一个碗里还有一小块精瘦肉,就拿出来放到砧板旁边,把“煮饭”按钮给打上来,切断了电源。 “你说我怎么办?我考了两年才考上的……”张志敏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现在工资那么低,我爸妈就我一个,我妈早就内退了……” 俞浩洗了砧板,把肉放到上面,又去洗菜刀。他当然知道张志敏家里的情况,就是三线城市的一般小康家庭,没什么值得吹嘘,说出来又让人觉得还可以的家庭。所以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怎么说他家里的情况,毕竟没什么情况。他今天会拿出来讲,而且还声泪俱下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喝醉了吧,俞浩想。 “你不知道,他们问我为什么调来这里的时候,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他抹着眼泪说,“我妈每次跟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调回去,她,她总是念叨,说单位领导眼睛不亮,说我好歹也是人大毕业的,来这种三线弱城市真是屈才。她还跟小区里那些跟她一起跳舞的人说,搞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讲……” 俞浩只是听着,也不发表意见,他开始剁猪肉。 “你说我对不起谁了?我工作认真,什么违法越轨的事都没有做过,凭什么我就要来这里啊?”张志敏抱着头道,“我的那些同学,出国的出国,进系统里的,有的都当上检察长了……” 打开电饭锅盖的时候,俞浩突然低下头来看他,说,“你洗把脸准备去上班吧,早上没有计程车,坐公交车要四十分钟。” 张志敏一呆,抬头起来模糊着双眼望他,在他的视线里,俞浩的脸是模糊的,他看不到他有没有表情。 “刚刚的糖水喝完了吗?喝完再喝一杯吧,不然到了单位,酒都没醒。”俞浩把刚才已经煮上的米粥又拿出来倒进一个大碗里,换了水放回内胆里,倒进肉末和姜粒,他把肉末抓散。 见到张志敏还是蹲在地上不动,俞浩又看了他一眼,走到外头去看还剩下一点儿水的杯子,回来给他又冲了一杯糖水,就放到了旁边的流理台上。 张志敏这时缓缓扶着流理台站起来,呆滞地拿起杯子来喝。 俞浩重新插上电饭煲的电源,斜睨着他,突然说,“昨晚你喝得烂醉的时候,叫了朱慧的名字。” 杯子在他手里一滑,险些掉下来。好像做了一番挣扎,他好不容易扭过了头,痴痴看着目无表情的俞浩。 俞浩勉力扬了扬嘴角,说,“你还求她不要走。” 说话间,清晨来送食材的车子就到了,俞浩没有再管半天都不说话的张志敏,去拉开闸门准备开始做生意。 他一直都在忙,清点食材,还有晚些时候也送来的消毒餐具,尽管知道张志敏什么时候走的,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白欣和俞国春母子也起床了,下了楼就问张志敏什么时候走的。俞浩说了个大概的时间,又说自己煮了瘦肉粥。 没一会儿,在店里打工的司梦乔也来了。问过之后,俞浩得知她没有吃早餐,见她又要出门去买,索性叫住她,“我煮了瘦肉粥,一起吃就好了。” “啊。”司梦乔看了看他,腼腆地笑了笑,“好。” 电饭煲里的瘦肉粥煮得稀烂,把内胆拿出来时,俞浩忘了拿隔热手套,双手这么一提,一秒以后才觉察烫得惊人。 完全是没有间隔的,在他烫得叫了一声以后,内胆应声而落,滚烫的粥水就打翻在他的脚上。 因穿着拖鞋,很快脚面上就烫出了水泡。俞浩站不稳,连忙扶住流理台,却被冲进来的司梦乔的惊叫声给吓到了。 其余两人也听到了声音,跑进来一看跟着叫起来。 还好只烫到了右脚,俞浩忍着刺骨的疼痛,在司梦乔的搀扶下单脚跳到了店后头洗菜的水池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水哗啦啦地打在被烫伤的脚面上。 水泡被冲破,疼痛一阵一阵的,差点就把俞浩给痛晕过去。白欣碎碎念叨着各种吉利的话,跑到楼上去找药,俞国春则靠在俞浩旁边,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 俞浩痛得额头冒汗,低头看到小侄子担忧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有人吗?老板在不在?”快把水泡都压下去的时候,俞浩听到外面有人喊自己,口音听起来十分奇怪。 “有!”司梦乔先一步回答,走了出去。 “两碗老友,一份三两,一份二两。”另外一个人说。 那声音不太大声,但俞浩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呆了呆,往门边跳了两步,好能直接看到外面去—— 牟云笙和那个金发女郎站在收银台前,女郎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整个店面,蓝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好意思,我们厨师刚刚受伤了,就……”毕竟不是店主,司梦乔拒绝得也不太确定。 “我没事!”俞浩急忙在里面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牟云笙转过了身,一眼就看到了单着脚杵在几米外对自己微笑的俞浩,然后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到了俞浩没有着地的那边脚上。 牟云笙皱了皱眉头,也不等司梦乔阻止,快步走进店里,穿过厨房,来到了俞浩面前。 “这么早?”俞浩很意外他会这个时候来。 牟云笙一手扯过他的胳膊,低头盯着他受伤的那边脚,沉着声音问道,“你怎么回事?” chapter 42 距离上一次热带风暴来临,才不过四天。在这座沿海城市住了两年,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对俞浩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那一阵飓风将门口的广告牌打翻,原先跟诊所的医生下象棋的中年男人正要趁雨以前离开,听到那一声巨响,对坐在俞浩身边的牟云笙抬抬下颌,“搭把手呗!” 牟云笙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彼时老医生正在给俞浩的伤口上药,他坐在椅子的边缘,双手撑在椅子板面上。因为缠纱布的时候有些疼,他紧抿着嘴唇,时而会抓住椅子的边缘。 纱布还没有缠完,外头的雨就像瓢泼一样下起来了。 那个中年男人在外头朝老医生喊了一声,“老何!我先走回去了!” “好!”老医生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他跑走的时候,正巧珊朵拉从外头快步走回来,中年男人一边走,目光一边在她身上毫不顾忌地来回着。她倒是毫不在意,依旧骄傲地抬着头,步伐自信又婀娜。 珊朵拉手里提着一个蛋糕店的外带纸盒和一盒牛奶,没有走进昏暗的诊所,而是站在门口把早餐交给牟云笙。 俞浩望着他们用英语说话,珊朵拉站在西装笔挺的牟云笙身边,侧影看上去就是标准的S线条,脸上的表情俏皮而骄傲,抬手将牟云笙肩膀上的皱印给抚平。他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到老医生帮他把纱布扎了起来。 “不要碰水。”老医生扶着桌子站起来,坐到一边道,“过两天把纱布拆掉,好转就继续涂药。纱布和药拿回去自己擦。过个一两周就好了,要是感染再过来。” 老医生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带上老花眼镜写起单子来。 “医生,你这里有伞吗?借用一下。”牟云笙走回来,把早餐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老医生从眼镜背后抬起了有些浑浊的眼睛,又瞥了站在门口的珊朵拉一眼,用笔指了指门背后,“那里有一把,记得还回来。” “谢谢。”牟云笙把伞拿了出来,交给了珊朵拉。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让人想起清代民初的老电影。 俞浩看到只有珊朵拉一个人走了,不免奇怪,问坐回来的牟云笙,“你不回去?” “我走了,你怎么回去?”牟云笙反问。 他挠了挠额头,向老医生那儿递了个眼色,说,“借个拐杖就行。” 牟云笙看看他,也不说什么,就只是挑了一下眉。 “她高跟鞋那么高,自己回去崴了脚怎么办?”老医生把单子撕下来,往他们的方向一递,道,“小伙子不错啊,她是什么电影明星吧?” 牟云笙顺手接过了那张处方,说,“崴了脚自然会回来,还照顾你生意。” 老医生一愣,似乎感到这个年轻人挺有趣,兴味颇浓地打量了一番。 外头的风卷着雨,把铺子门里浇湿了一片。天被乌云压得很低,好像已经盖住了房顶。雨点像是被扯断的珍珠链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落到地上,散成了碎片。 牟云笙脱掉了西装,领带也扯松了,把那张处方放进西装的内口袋里,随意搭在了椅背上。 俞浩看着他把袖扣拆下来,转身放到了口袋里,就转头问老医生,“电风扇能开大点儿吗?” “现在风不是挺大的?”老医生瞥了他一眼,“开就开呗,把灯也打开吧。” 俞浩碰了碰正在把衣袖往上折的牟云笙,他起身走到门边把诊所的两根日光灯条都打开,电风扇也往大的档次调。 他走回来,拆开那个放在俞浩身边的蛋糕盒子,里面放着一块小松蛋糕。 “医生你要不要吃蛋糕?”牟云笙拿起叉子,出于礼貌问。 老医生也听出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百无聊赖地回答,“不吃不吃,刚吃过早餐。小孩子才吃甜食。” 俞浩看到牟云笙手里的叉子一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诶,我不是说你啊。”老医生连忙解释道。 “吃早餐没?”他好像故意忽略掉了老医生的话,转而问俞浩。 俞浩怔了怔,摇摇头。 牟云笙用叉子把蛋糕一切为二,拿起其中一块以后,把盒子推到了俞浩面前。 俞浩又看看已经转回去看刚才那盘残局的老医生,拿起剩下那块吃起来,他刚咬了一口,就看到牟云笙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用吸管把无菌砖上的锡纸捅开,将牛奶放到了自己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用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做完这一切的牟云笙往外头走去。 俞浩从早上起来,一口水都没有喝,他拿起牛奶吸了一口。牛奶跟口里的小松蛋糕混在一起,很快奶香、蜂蜜香和蛋香就溢满了俞浩的整个口腔。 “你今天是不是有事?”俞浩知道他是出去看雨势,又想到他一大早一身正装到店里吃粉,就有此一问。 “嗯,约了我妈。”他伸手出去接雨滴。 雨水啪嗒啪嗒地坠下来,俞浩每每看到他的手掌微微往下一震,不禁猜想说不定那会有些疼。 老医生手里拿着两个棋子,像洗牌一样一上一下地交换着,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他突然优哉游哉地说,“这雨没有一两个小时不会停的。” 俞浩在这儿住得久,自然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问牟云笙,“耽误了吧?” “好行,今天不行就改天。”牟云笙毫不在意地说着,吃完了蛋糕,坐回来。 俞浩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右脚,又扭头去看他。 牟云笙正好也看过来,碰到他带着愧意的目光,微笑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俞浩心里吁了口气,咧嘴笑道,“下次你们来店里,免费让你们吃。” “嗯。”牟云笙靠到了椅背上,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听他在打电话,俞浩也不插话了,吃完了手里的蛋糕,又把牛奶拿过来继续喝。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牛奶了,年纪一大,就自然而然地把这类东西划分到仅属于年轻人、小孩子的分类里,自己则倾向于更古早一点儿的东西。 在雨水响亮的坠地声干扰下,他还是不经意间听到了牟云笙说话的内容。等他挂了电话,俞浩说,“那天——就是我见到你那天,在那个售楼部。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女士是你现在的委托人?” 牟云笙把手机放好,摇了摇头,“不是,那是我妈。”看到俞浩霍然睁大的眼睛,他进一步解释,“那个楼盘是我继父的产业。今年开始他们重点在内地拓展市场,我妈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俞浩恍然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回来是?” “嗯?”他用手帕擦掉手上的水珠,说,“我们律所在内地设立了办事处,我是负责人。最近在休假。” “你考到这边的律师执照了?”俞浩听出了其中暗藏的信息。 “嗯。国籍也改回来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去了。”牟云笙看了一眼他手里被捏变形的无菌砖,问,“喝完了?” 俞浩讷讷点头,见牟云笙伸出手,就把盒子给他。 “那刚才那个美女不是要做外来媳妇了?”老医生又忽然冷不丁地说。 牟云笙丢完垃圾走回来,皱眉打量了老先生一番,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棋局,拿起面前的马吃掉了对方的马。 老医生挑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笑,车立即吃掉了牟云笙的马。他才把那个被吃掉的棋子拿走,转眼再看棋局时,瞪大了眼睛——车的前面是牟云笙的炮,后方则是己方的将。 牟云笙勾起嘴角,道,“何医生,将军。” 老医生想要揉眼睛却忘记了鼻梁上还架着老花眼镜,被碰了一下眼珠子以后,他把眼镜拿下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牟云笙,又低头看棋局。 “啊呀呀!不算不算!再来一局!”老医生挥着手喊道。 听到老人家耍赖的声音,俞浩好奇地探过脑袋去看。他不会下棋,但是这么显而易见的情况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忍不住“噗嗤”一笑,立即被老人家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老先生撇撇嘴,抬头笑眯眯地问牟云笙,“年轻人,来一局吧?” 这雨势,应该不会有棋友来下棋。这本就是海边渔村的一间小诊所,也不会有什么病人。老先生应该是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棋艺不错的,棋瘾犯得更厉害了,要是不下棋,这大半天可够无聊。 牟云笙低头看了一眼正探着脑袋观看的俞浩,在旁边坐下来,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摆棋吧。反正没事做。” “嘿嘿!”老先生主动把棋盘上残留的棋子都捡出来。 俞浩本来就只坐了半张椅子,如今身子又朝前面倾,后面的两条椅子腿都离了地。 牟云笙慢吞吞地摆着棋,还不如老先生动作迅速。他摆完自己的,又顺手帮忙摆牟云笙的,弯着眼睛问,“年轻人,你学棋几年了?” “还没出生就学了。”牟云笙淡淡回答。 “啊?”俞浩一不留神,椅子底下的地板一滑,整个人都往地上坐下去。 牟云笙眼疾手快,顺手扯住了他一边胳膊,椅子应声而落。 俞浩单脚站着,还有些余惊,拍了拍胸口。偷眼去看牟云笙,只见他抓着他胳膊的那边手仍然抓着,用脚踩住椅子腿上的杆子,用杠杆原理把椅子重新立了起来,拿过来放到桌子近旁。 “不好意思。”俞浩单脚跳了一步,坐回了椅子上。 老医生说,“雨小一点再拖地板。可能是雨飘到了,打滑。” 牟云笙重新坐下来,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眉心。 俞浩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他双臂搁在了桌子上,朝面无表情的牟云笙笑了笑。 余光瞥见他调和气氛的憨笑,牟云笙好笑地摇摇头,想要抬手去揉他的头发,但见到他放在桌子上的左手。 中指指根上那一圈不算浅的痕迹掠过了牟云笙的眼底,他托着腮,把目光转回了正要开局的棋局上。 雨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了。 剧烈的风把雨水都卷进来,哪怕人并没有坐在门附近,也还是感觉水汽粘到了背上。 海边的雨带着咸咸的气味。 牟云笙很快就吃掉了对方的卒,把棋子丢到一旁时,敲到玻璃垫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俞浩看到那枚棋子上的黑色刻印被看不见的雨水弄湿,上面泛起了冷冷的光。 chapter 43 不可能指望等到台风过境再回店里,风稍稍变小以后,俞浩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天,尽管仍然是灰沉沉的,但总归比先前明朗一些了。 老医生还在为自己的下一步而纠结繁复,迟迟不能把棋子移动。枯朽的手指刚刚碰到了自己的车,偷眼瞄到牟云笙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他又把手拿开了,一时之间抓耳挠腮,抓着头上本来就稀疏的灰白头发无可奈何。 “嘿嘿!”老先生终于走出了一步,士5进6,而后颇有些得意地瞅着面色不改的牟云笙。 俞浩看不出门路,只是猜着医生又下了一步他觉得不错的棋,不免好奇看向牟云笙。 他的睫毛颤了颤,转眸看他,然后平静地拿起自己的车。车四进一。 俞浩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听不到雨声了,急忙又转过身去看雨势。 “要回去了?”这边牟云笙看老医生将6平5,目视棋局随意问俞浩。 俞浩点点头,“好像停了,待会儿又得下,趁着现在回去。” “喂喂喂,认真点,年轻人。”老医生不满地用已经废掉的棋子敲着玻璃板。 牟云笙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手指碰到了自己的炮,往旁边移动了一格。 老医生登时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将军了,嘴角艰难地抽搐了两下,喊道,“我没活路了嘛!” 一个上午他这副模样已经出现过两次,俞浩还是忍不住发笑。先前他还小声建议牟云笙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让一让老先生,没想到被老先生给听到了,愣是把他们二人都骂了一通。 俞浩撑着桌子站起来,笑着对还纠结在败阵当中的老先生说,“何医生,借你店里的拐杖用一下吧。我用完了还你。” 反正都是这条商业街上的,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老先生是个鳏夫,有时候会去俞浩的店里吃粉,有时候也会在菜市场见到,虽算不上熟但也有些交情了,也不怕回头找不着人。 老医生又看了一眼棋局,瞅着牟云笙颇有些不舍地问,“你也走啊?” 牟云笙好笑,“不然呢?” 他撇撇嘴,撑着桌子站起来,年纪大了坐得太久总归有些不适。他步履蹒跚走了两步,到里屋拿了一根拐杖给俞浩,关照道,“地湿,小心点走。记得换药。” “谢谢医生。”俞浩接了过来,把拐杖拿上,对牟云笙说,“走吧。” “不好意思啊,让你浪费了一个早上。”俞浩想到他要不是碰到自己受伤,又送自己过来,应该也不会耽误他跟家人的会面。 牟云笙手上拿着西服,说,“你还能呼风唤雨?” “嗯?”俞浩扭头看他,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不禁腼腆地笑了,又说,“你饿不饿?还要吃粉吗?也到中午了。” 他看看他,点了点头。 俞浩正好也还有事情要跟他说,见他答应,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这条路上的石板已经松了一些,被积水填进去,有时候不注意,踩到上面就会溅出混着泥沙的水来。俞浩拄着拐杖,低头注意避开那些石板,但有时又避不开,不经意间就往牟云笙那边走。 走了一段以后,俞浩想起这样会妨碍直线行走的牟云笙,抬头正要道歉,却先是愣了一愣—— 牟云笙也是低着头走路,因为一直看俞浩是怎么走的,所以当俞浩靠往自己这边时,他可以适时地往旁边走,给他留出空位。 “怎么了?”注意到俞浩正木然看自己,牟云笙抬眼奇怪问。 俞浩连忙摇头,尴尬地笑。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刚刚经过他们旁边的女孩子,对方也回头看着,碰到俞浩的目光,忙不迭又避开,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个女生刚才在偷看你。”俞浩笑着说。 牟云笙顺着他看的方向往回望,只是淡淡笑了笑,什么评语也没有。 本来老板兼厨师不在,店就不好开市,正巧又来了这场雨,白欣索性就把司梦乔给放回去,摆在店门外的牌子也收回来了。 “啊,阿浩,你回来啦?”白欣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回来,站起来的时候脸上显出了一些困窘。 俞浩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喊道,“邓大哥。”那人是菜市场卖加工海产品的,俞浩认识。 邓龙生嘴角牵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憨然道,“阿浩回来了?你脚怎么样了?”他一边说一边叠摆在桌上的报纸。 俞浩眨了眨眼睛,“还好,没什么大概。今天怎么有空来?” “呃,阿欣说下个月你朋友要来这边。来这里肯定要买鱿鱼丝啦,说到时候给我带点儿生意,我就过来商量下。——这个报纸借我回去看?正看到一半,没看完。”邓龙生拿着报纸站起来说。 “哦,好啊,没问题。”俞浩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俞浩总觉得拿着报纸走出去的邓龙生有些奇怪,他回头狐疑地看着他把报纸放在身前的背影,还是没太想通。 末了他回头笑问白欣,“嫂子,国春呢?” “啊,他在楼上午睡呢。你吃了没有?打你电话不接,我们就先吃了。”白欣把一缕头发捋到了耳后,又见到站在俞浩身后的牟云笙,连忙道,“牟先生也没吃吧?” 牟云笙注视着她,片刻之后看得她尴尬地避开了目光,才勾起嘴角,说,“还没有。过来吃。” “你随便坐,我煮粉给你。”俞浩看看左右,拍了拍其中一张凳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坐吧。” “啊,我来帮你。”似乎不敢跟牟云笙独处似的,白欣埋头跟进了厨房里。 打开厨房的灯,俞浩把拐杖放到一边,提着锅去水槽那边洗,却被白欣抢先了一步。 “你煮粉就行,这些打下手的我来。”白欣一面洗锅一面说。 “嗯,好。”俞浩打来另一个水槽的水龙头,往手上挤了一点儿洗手液,认真洗手。 他洗了一会儿,渐渐发现当右手去搓左手时,感觉有些不对劲。很快就发现手上缺了什么,俞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下一秒就把水槽周围看了个遍。 没有。俞浩蹲到地上,又到处看了半天。 没有。他一下子就慌了,忘记拿拐杖,受伤的那边脚一下子就踏到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俞浩抹了一把因为疼痛和慌张而冒出来的汗,拿上拐杖快步往外头走。 俞浩回忆着早上跟张志敏说话的情形,还有之后送货员送货的光景,把自己经过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明明记得那时是把戒指放在水槽旁边的,怎么没了呢?是不是又记错了哪里,落在了别的地方了?俞浩一边找,一边在脑袋里面回忆着戒指的模样。 铂金的,镶有一颗碎钻。他打开灯,希望光亮能让价值不菲的戒指反射出光芒来,刺入自己的视线内。 “找什么?”牟云笙见他拄着拐杖在铺子里面慌慌张张的,又是蹲地又是垫脚。 “戒指。”俞浩精神正集中着,被人一问,就随口应道。 牟云笙眉心一蹙,并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六神无主地找着,口里还不断絮叨着,“戒指、戒指……怎么不见了呢?” “阿浩,你找什么啊?”已经洗好锅的白欣转身看到俞浩不在,出来问道,她刚问完,又恍然道,“是不是这个啊?早上阿乔在洗手池那边看到的。我看看好像是你的咧!” 俞浩的身影一顿,回头见到她从围裙口袋里捻出了一枚戒指,急忙走过去拿到手上,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道,“是我的,谢谢。”说着擦了擦放进自己口袋里。 白欣眨巴了两下眼睛,说,“平时看你戴的,都没怎么在意。今天一瞧,应该可贵了吧?” “呃,嗯。”俞浩应付着点了点头,往厨房里面走。 白欣却格外兴奋,跟着走进来,一边看他煮粉一边说,“一直都没见到你女朋友呢,老是这么两地分居不是办法,都交往两年了,找个机会大家家里都见见面,商量一些今后的事情呗。” 那不过是他刚戴上这枚戒指时,向白欣说的一个幌子。俞浩暗自吁了口气,搪塞道,“再说吧。——嫂子,你给牟云笙倒杯水吧,或者拿瓶豆奶。” “哦,好。”白欣走前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挤了挤眼睛,“找机会带回家看看呀!” 尽管腿脚不太方便,但俞浩还是很快就把米粉煮好了,也不方便端,就让在外头看电视的白欣进来帮忙。 他解了围裙,走出厨房时正巧碰见牟云笙慢条斯理地把卫生筷给拆开。他很快注意到有人看着自己,抬起眼跟俞浩碰了个正着。 俞浩招呼道,“你先吃,我上楼拿点儿东西。” 风雨果然没有消停多久,牟云笙刚刚把几根米粉挑起来,就见到外头掀起了大风,把放在门外接雨水的桶给吹跑了。 白欣叫了一声,赶忙跑去追。 雨紧接着就倾盆而下,等到她回来时,淋了一身的水。 她把塑料桶放进厨房里,嘴上念叨着一些话,自顾自往楼上走去了。 牟云笙低头吃粉,瞥到桌面右下角贴着一张写着外卖电话的广告,还标注了送餐时间和地点的范围,另外还有店主联络电话。 没过一会儿,牟云笙听到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抬起头,见到俞浩低头对自己笑了笑,转身在对面坐下来。 “味道还可以吧?”俞浩把手里的包放到腿上。 牟云笙点头,拿筷子尾端敲了敲那张广告,说,“这家店是你和你嫂子一起开的?” 俞浩也去看那张广告,店主电话写了两个。他抿了抿嘴唇,片刻之后摇摇头说,“不是,是我跟我男朋友。” chapter 44 “我跟他之前谈过一段时间,后来他去外市工作,我们就分手了。后来他又回来……”俞浩说到这里,又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告诉牟云笙,改口道,“两年前他因为工作调配的原因来到这里,我就跟着过来了。这家店虽然是我在管,但是他贷款盘下来的,所以店主就写了我们两个的手机号码。” 他说完抬眸看了牟云笙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尴尬地笑了笑,“现在是台风天,你可能就看不出来,平时生意是很好的。这里冬天也不算冷,一年到头来海边玩的人也多,这个沙滩来得大多是本地人……啊,说这些就是想说,现在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钱也赚了一些了。” 俞浩顿了顿,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存折,继续说,“国春治病那会儿我借了林珏他们四十万,就一直存着钱准备还。虽然一面要还贷款,家里又有一些开销,不过好歹也存了一些了。结果才知道你帮我把钱还了……嗯,就总想着怎么找机会把钱给你。这里有八万块。”他说完把存折打开放到牟云笙的面前,赧然笑道,“还一点是一点吧,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 牟云笙手里还拿着筷子,垂眸看着存折上的名字和项目,当真是每个月放了一部分进去的。他放下筷子,把吃剩的米粉推到一边,抽了张纸巾出来擦嘴巴。 见他一直不说话,俞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这就是为了还钱才开的户,密码是六个零。你直接把本子拿走就行了。”他想想又觉得牟云笙不像是会自己去银行的人,又道,“或者你给个账户给我,我改天去银行,把这个钱划进去?啊,那样也挺好的,以后我就往那个账户里打钱就行。” “你说有事情要找我,就是这件事?”牟云笙拿起那本存折,翻开来仔细看。 俞浩看到他从存折后面抬起眼睛,视线越了过来,心里“咯噔”了一声,耳朵不知为甚有些发热。他点了点头。 牟云笙将存折放回了他的面前,用过的纸巾放到一边,说,“我把账户号码写给你吧。” 他愣了愣,忙不迭点头,“好、好。” 只见牟云笙从放置在旁边的西服里拿出一支钢笔,又抽了一张纸巾铺在桌面上。墨水染到上面,很快就洇了印记,弄得写出来的每一个数字都好像要溶化了一样。 因为刚染了墨水,纸张变得更为脆弱了,俞浩在他写完以后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捧在手里将号码看了一遍,又铺到桌面上仔细折叠起来。 “我下午就去银行把钱打进去。”俞浩说着就把那张纸巾放进了背包的夹层里。 “不急,我不缺钱。”牟云笙起身,见他也跟着战战巍巍站起来,就说,“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俞浩心想既然都拿到账号了,确实也不必着急,问,“你要走了吗?拿把伞吧。” “不用了,也就几百米路。”牟云笙拿出钱夹,“多少钱?” 知道他是问刚刚那碗粉的价格,俞浩连忙笑着摇头,“你帮了我大忙,我谢你还来不及。这碗粉就不算了吧?” 牟云笙看看他,“注意休息。”他走以前,坐了一个让他坐下的手势,俞浩慢慢又坐了下来。 他目送着牟云笙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到面前的存折上。 是因为这笔钱现在还在自己手上的关系吗?俞浩并没有感觉到初时以为会有的轻松感。他吁了口气,把存折放回了包里,盯着桌面右下角的那个电话号码发起了呆。 外面的雨果然又泼了下来,完全是比先前更大更猛烈的架势。俞浩被扑面而来的那些细微雨水弄湿了脸,才回过神来。他拿上拐杖站起来,正要走到门口把卷闸门给拉下来,白欣就匆匆忙忙下了楼。 她见到俞浩要关门,忙道:“哎!放着放着,我来关,你坐着!”说罢就跑过来拉门。 俞浩杵在旁边,看她拿上带着钩子的长杆将卷门扯下来,便转身开了灯。 “阿浩,那个牟先生,以前没有见过呢。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诶……”她一边用力把门往下拽,一边问。 俞浩还有些走神,闻言愣了一愣,说,“之前,两年前认识的。” “那怎么也没见过?”白欣脚一踩,将门固定在底下,将掉下来的碎发又捋到了耳后,道,“我看他穿得挺好的,口音也不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吧?长得老帅咧!——啊!该不会就是借钱给我们的人吧?” 原先不是,现在是了。俞浩点了点头,“嗯,是他。” “哎呀!刚刚怎么不说?我让国春起来,好好谢谢他!”白欣顿了一顿,凑过来小声嘀咕,“来讨债的?” 俞浩好笑地摇头,但笑到后来就开始泛苦了,“没有,就是放假了,来玩的。”他倒是希望他是来讨债的。 “哦……”白欣拍拍他的肩膀,“改天叫上大家一起吃顿饭啊!帮了这么大的忙,总得谢谢的。对了,是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俞浩如实回答。 白欣霍然睁大了眼睛,“那不是跟小张是同一个系统里的了?说不定跟小张还认识呢!认不认识?” 俞浩的额角开始发痛,他点头,“认识,他们是校友。” 这么一说,白欣颇有些感慨,道,“他们学校出来的都是好人啊!小张也帮了我们这么多。要是所有大学生都跟他们这么好就好了。既然认识,吃饭的时候叫上一起呀,大家联络联络感情嘛!我们这种人家,要认识他们那些人也不容易。虽然最好不要,但是如果真的碰到什么官司,有个朋友也方便的。唉,一定要叫上,嗯。” 俞浩听她自顾自地说着,又不知不觉扯到了菜市场卖猪肉的王师傅惹到官司的事,一个人说了老一阵子。他在旁边坐下来,时不时也就只是应上两句。等到白欣上了楼,俞浩掏出手机,调出了张志敏的电话。 按下拨通键以前,俞浩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知道现在是张志敏的上班时间。 他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张志敏打电话,但如果他打的话,张志敏都会接。 等待的声音拉着长音,让等待变得更加漫长。 最后在一声停顿以后,变成了忙音,借着就是自动切断的声音。 俞浩看着显示着通话结束的屏幕,吁了口气。 以前要是他不接电话,俞浩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庭上,或者在忙其他事情。但是现在,俞浩什么都不认为了。 这天到了入夜,雨也没有停。白欣看俞浩几次在窗边发呆,就让他安下心来在粉店吃住,说,“明天再回去也不迟,刚才听收音说台风往湛江那边转移了。你不是在这里留有衣服吗?” 俞浩跟张志敏住在一起的事,对白欣交代起来,不过就是两个人合租。那间房子白欣母子也去过,她也觉得一套那样的房还是两个人合租价格更实在一些。但有时候俞浩会因为侄子缠着自己而住下来,这样的雨天也会。 “嗯,好。”俞浩又拨了一次张志敏的电话,这回直接跳到了关机,他把手机收起来。 俞国春听到叔叔要住这里,高兴地跳过来抱住他的腰,仰着头咯咯笑起来,“我要跟叔叔睡!” “嗯,好。”俞浩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这一住就是住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下午,俞浩把工钱给司梦乔结算,听到她问,“老板,你现在就住这里了啊?” “没有啊。”俞浩笑了笑,说,“前两天不是天气不好吗?我今天就回市里去住了。” 司梦乔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笑道,“嗯。那我先去干活了!” 这态度弄得俞浩有些莫名其妙。他挠了挠头发,想到一件事情:虽然楼上有两个房间,但白欣母子长住在这里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结婚,白欣又是寡妇,这么住着看在别人眼中也不对。确实不能再住下去了。 可是这两天,张志敏都没有接他的电话,俞浩想着不是办法。晚上店铺关门以后,他给张志敏发了条短信,说明自己要回家。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俞浩还是坐上了回市区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回到那个被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顺利开了门,俞浩莫名有些庆幸门锁没有换。 他叫了一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回声。顺手就摸开了墙边的灯,俞浩抬脚就踢到了凌乱丢在玄关的两双拖鞋。 定定看了那两双拖鞋几秒钟,俞浩打开鞋柜把自己的拖鞋拿出来换上。 走进房间里,床铺上乱糟糟的,还有一股不小的霉味,应该是好一阵子没有通风了,他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去飘窗前将玻璃窗拉开。转身过来时,俞浩不小心踢到了废纸箱的开关,盖子一下子就弹了起来。 家里原先有两扎垃圾袋,一扎是黑色的,一扎是红色的。俞浩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天,黑色的那扎用到了最后一个。现在这个黑色的袋子,应该还是那天的。 他低头看着里面的安全套包装袋和用过的安全套,似乎还能闻到气味。 俞浩摸了摸鼻子,把盖子盖上,知道这间屋子他不能再住下去了。他忍着脚上的疼痛,快步走到了衣橱边,从底下翻出一个旅行袋,将自己的那排衣服都拿了出来。 chapter 45 夕阳的余晖照在海面上,金光闪烁得刺痛人的眼睛。海浪一声又一声,跟游客的欢笑声混在一起,仿佛火烧云都因而变得更绚烂了。 海水开始涨潮,离岸边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冲掉了俞国春刚刚搭建出来的小房子。小孩儿气恼得跳起来哇哇大叫,回头见到叔叔正微笑看着自己,又颠颠跑回来,“叔叔,我们到海里去吧!” 俞浩本就是陪他过来玩,负责看着他的,见他对自己伸出了手,就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要拿救生圈吗?”俞浩站起来,又弯腰下去捡带过来的游泳圈。 “不拿不拿。”俞国春说着,拉着俞浩的手往大海里面跑去。 清凉的海水很快就没到了俞浩腰际,此时俞国春已经潜进了水里面,在海里面扑腾着。过了一会儿,俞浩感觉到海浪一阵一阵地打到了自己的胸口,就知道是海水又涨了,不忘提醒俞国春不要游到太远的地方去。 谁知话音光落,俞国春就像一只海豚一样在水里跃起,一头扎进更深处,激起的水花打了俞浩一脸。 俞浩跟着游过去,在水里却找不到小孩儿的身影,急忙浮出了水面四处寻找。 “国春!”他大声喊道。 突然,腰上一沉,浮在水里的俞浩往底下倒去。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俞国春突然袭击抱住了自己的腰,叔侄两个在海水里浮沉了一阵,俞浩可算把小孩子给拽上来,不小心还呛了一口海水,却听见俞国春咯咯直笑。 他满头满脸都是水,阳光一照,眼睛里都是亮光。 俞浩好气又好笑,推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他咧嘴一笑,放开俞浩,又扑腾到海里面去了。 看他平时挺乖顺的,到了水里却特别调皮,为此他的母亲并不喜欢带他来海边。但毕竟就住在附近,要是不带他过来,逼急了将来他总会寻机偷溜,俞浩索性就在关店以后带他过来,也好看着。 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在天黑以前下水,这时夕阳西下,日照也依旧强烈。浮沉在海水里倒是不觉得,可注意一看就能看到身上都晒红了,肢体感觉确实清凉的,说不出的畅快。 眼见侄子越游越远,俞浩潜进了水里,朝着他游过去。 耳畔已经听到了安全警示的哨声,他把俞国春带到了水浅的地方,一松手,小孩儿又往水里蹲下去。 俞浩到底奈何不了他,就只得把他看紧了。 不久俞国春从水里跳出来,扑到了俞浩的背上,挂着他的颈子指向不远处的摩托艇,说,“叔叔,我想开那个!” 那种东西俞浩自己都不想尝试,他把小孩儿拉下来,说,“等你再大一些。现在你要去玩,给再多钱他们也不让。”说完,就看到远处一艘艘摩托艇洋洋洒洒地开过来,激起了无数浪花。 “好帅啊!”俞国春兴奋地叫道。 俞浩认出其中一艘艇上站着的人,顿时也看呆了,半晌才讷讷点了一下头。 并不需要教练,牟云笙把摩托艇停在了岸边,从上面跳了下来,抬手接过友人丢给自己的毛巾。 那一批开着摩托艇回来的青年都是和他一起的,大伙儿上了岸,勾肩搭背的有说有笑,不知道说些什么聊得特别开心。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海的,俞浩看到他原本白皙的身体都被晒红了,尤其是背上和手臂,通红通红的,让线条流畅的肌理显得更为显眼和漂亮。 “那不是牟叔叔么?”俞国春在旁边眨巴着眼睛问。 “啊,嗯。”俞浩点了点头,“应该是跟他的朋友在一起吧。” 俞国春激动地说,“让他跟老板说,我是不是就可以坐那个?” 俞浩好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累,就说,“想得美。你自己玩,我到岸上休息。别游太远,现在涨潮了,累了就回来。” “哦,好!”俞国春说着就朝更远的地方扎过去了。 俞浩在原地等了等,见到俞国春浮出水面,在水里兴高采烈地朝自己挥手,才放心地笑了笑,对他挥了挥手,走回岸上。 这几天俞浩都没有好好睡,翻来覆去不说,好不容易入睡以后又会突然惊醒过来,为此,稍微活动一下就累了。 他坐在沙滩上休息,又朝着摩托艇的方向望了一眼,牟云笙他们已经离开了。 俞浩望着往下沉的太阳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时,眼前都是金星,闭上眼就黑成一片。他吁了口气,躺倒在沙滩上,涨起的海潮渐渐漫上了他的小腿肚。 他用手臂遮住眼帘,耳畔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不多时,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却清晰起来。在沙滩上走,穿了鞋和没穿鞋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俞浩听到那声音在自己耳边停下来,挪开手臂,吃力地睁开眼睛,脸上慵懒的神色一凝,蓦地就坐起来。 他用手拍了拍粘在头发上的沙子,听见张志敏说,“我去你店里,嫂子说你跟国春来海边了……” 现在听到他的声音,俞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站起来说,“什么事?” 张志敏仍穿着制服,想必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闻言他呆住,深呼吸了几次,艰难地说,“阿浩,我们谈谈吧。” “还有什么好谈的?”俞浩烦躁地应了一句,但又想到自己当时只是随意拿了几件行李离开,的确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他吐了口气,说,“我之前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接?把我拉黑名单了吧?” 张志敏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咄咄逼人,愣了一愣,理亏道,“不是我……我手机被朱慧收走了。” 俞浩哭笑不得,索性目无表情。 “阿浩,我们谈一谈吧!”他走过来拉住俞浩的手,言辞恳切道。 俞浩连忙挣开他的手,简单瞟了他一眼,问,“去哪里谈?” 张志敏听了,脸上掠过一瞬间的轻松,指着远处度假村的露天咖啡馆,“去那里吧?坐下来好好说。” 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少人的咖啡馆,点点头,说,“你先去等我,我跟国春交代两句。” “哦……”张志敏好像才想到还有孩子在,讷讷点了点头,连声应道,“好、好。” 小侄子果然没听俞浩的话,游到了老远的地方,俞浩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他,不免又数落了他几句。 “张叔叔来找我,我跟他商量点事情。你先回去。”俞浩拉着他的手上岸,一边交代道。 俞国春自从放假以来才第一次到这近在咫尺的海边,闻言当然不愿意了,甩开俞浩的手,讨好地说,“你们说你们的嘛,我自己去玩,等一下你们来找我就可以了。” “现在海水都涨起来了,你游得再好,不小心还不是得被冲走?又没个大人在身边。”俞浩皱眉,“再说,有鲨鱼的。” 俞国春只当他在吓唬自己,撇撇嘴,嘟哝道,“哪里有鲨鱼?” 俞浩看他小胳膊小腿小身板都晒得通红,就差掉皮了,还这么兴致高昂,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正沉默,俞国春突然叫道,“那让牟叔叔陪我就是了!” “什么牟叔叔?”俞浩莫名其妙,朝着侄子所指的方向回头,只见到牟云笙自己躺在一张折叠椅上休息。 俞浩挠了挠头发,跟侄子说,“你还是回去吧,都玩这么久了。” “我不~”他撒娇着蹭俞浩的腰。 俞浩被他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他过去了。 遮阳伞下倒是稍微阴凉一些,他们走到伞下,俞国春就先叫醒了假寐的牟云笙。 他拿开遮住眼睛的手臂,见到是他们,显得有些惊讶,站起来问,“怎么?” 俞浩想自己脸上肯定挂上了有事相求的表情,他才会这么问。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把侄子拉到了面前,窘迫道,“有个朋友来找我谈点事情。小孩儿还没玩够,不肯回去,我不太放心……想请你帮忙看一下。” 听他说完,牟云笙低下头,已经见到俞国春冲自己咧嘴笑。 他微笑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点头道,“嗯,好。那么等一下是我带他回去,还是你再过来找我们?” “牟叔叔带我回去就好!”不知道小孩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抢先一步说道。 俞浩没有办法,尴尬地对牟云笙笑笑,又忙把东西都给他,“啊,这些,也麻烦你拿回去?也没多少。”就是一个游泳圈和小孩儿玩沙子的玩具桶和塑料铲子,还有一张浴巾。 牟云笙接过来放到一边,回头看到俞浩正用手擦掉手臂上不知是沙子还是海盐的细细粒子,问,“没带衣服?” “啊,没。”这会儿俞浩才想起来,也不知要跟张志敏说多久的话,日落以后就觉得凉了。 牟云笙把随意放在折叠椅上的T恤拿起来递给他。 俞浩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舔了舔嘴唇发现都是海水的咸味,“谢谢。麻烦你了。” 去咖啡馆的路上,俞浩把牟云笙的T恤穿到身上,因为没有用淡水冲洗过身体,海水一干,身上就不免有些黏。 他趿着拖鞋走到了台阶旁,没有绕到咖啡馆正门口,而是直接从台阶上跳上去,很快就走到了张志敏身边。 张志敏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到他走过来,急忙起身道,“来了?坐。要喝什么?” 俞浩看了一眼他面前放着的咖啡,淡淡说,“水。” “哦,好。”他急忙叫服务员端来一杯苏打水,挑眼看到俞浩在自己对面坐下来,抿了抿嘴巴,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拿的东西?” 俞浩皱眉,说,“星期三。” “星期三……”张志敏喃喃说着,也不知道这个时间让他想起了什么,就只是默默点头。 俞浩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人说话,他沉了沉气,谢过把水端来的服务员,喝了一大口。 忽然,张志敏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俞浩,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天,我,她……我们都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俞浩渐渐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刚要开口,张志敏又继续说道,“你也看到了,家里也没有她的东西。那天我就是犯了糊涂才……后来,我没带她回去了……” “那你怎么连我什么时候回去的都不知道?”俞浩打断了他的话。 张志敏有些懵,“什么?” “你不知道我是星期三回去的,可见你星期三没有回去,星期四也没有。你这几天都没回去,对吧?”俞浩质问到这里,头有些发晕,想到那些他们用掉的套子还是自己买回去的,不由得自嘲地冷哼了两声。 张志敏怔怔看了他一阵子,头一点一点地低下去,下巴简直都要贴到了胸口。 俞浩吃力地咽了咽喉咙,望着沙滩上、海水里嬉戏的人群,也不说话了。 chapter 46 “什么?”听到张志敏所说的话,俞浩的脑子一下子没有转过去,讶然看着他。 张志敏涨红了脸,仿佛是又喝醉了一般,眼睛里都是朦胧的水光,颤声道,“我下个月就要调回去了。她来以前,她爸妈去找过我爸妈……把婚事给谈了。” 俞浩霍然睁大了双眼,手在抖,他就不敢去拿杯子了,“你爸妈也愿意?这样突然送上门的婚事,他们什么都不问就答应了?!” “不是……以前我们见过家里人的……”他避开了俞浩激动的目光,低下头,“其实我妈总叫我们复合……” 俞浩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弄得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咬牙切齿道,“那你前阵子说要买房是什么意思?玩我?” “不是的!”张志敏拔高了声调,发现临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连忙又坐稳来,低声说,“那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调来这里,想不通是哪里得罪了人。我以为自己回不去了……” 俞浩紧紧抿着嘴唇,放在膝头上的手把骨头抓得紧紧的,手背上的经脉都露了出来。 张志敏叹气道,“你知道,我都三十二,快三十三了。没有女朋友,我妈就老觉得我忘不了朱慧,可是我哪里是忘不了她了?” “你不就是因为忘不了她才要跟她结婚的吗?”俞浩的头痛得厉害,冷冷哂道。 “不、不是的……”张志敏痛苦地摇着头,双手撑着额头,絮絮道,“不是的。我这是公职,最不能的就是被人抓到把柄。你不知道,有时你送东西来给我,你走了以后,他们还调侃我。如果真让单位知道我是同……肯定要被开除的!” 听到这里,俞浩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死死盯住一脸委屈的张志敏,问,“既然如此,你干嘛还让我跟你一起过?” 张志敏可怖地睁大了双眼,干燥的嘴唇发着抖,半晌他耷拉下脑袋,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因为我爱你……”他猛地抬起头,激动地望着白了脸的俞浩,“真的!” 不知是因为过于悲伤还是过去愤怒,俞浩浑身发抖,他抓住面前的玻璃杯,颤颤巍巍拿起来,却想不到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喊道,“叔叔!” 听见俞国春的声音,俞浩和张志敏都愣了一下,张志敏更是“哗啦”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牟、牟云笙……”张志敏咽了咽喉咙,窘促地笑了笑。 俞浩回过头,才看到是牟云笙带俞国春过来的。 牟云笙对张志敏礼貌地打招呼,“张检察官。” 听到这个称谓,张志敏微乎其微地打了个颤,笑着向他介绍道,“这我朋友,呵呵,商量点事情。” 牟云笙打量了他几秒钟,才微笑说,“我们认识。” “啊?哦,这样啊。”他慌忙看了俞浩一眼,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俞浩看他这副装都装不下去的样子,忍不住说,“别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张志敏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爆发,睁着眼睛,哑口无言。 气氛的怪异连小孩儿都感觉到了,他小心拉了拉俞浩的衣服,小声说,“叔叔,别生气。” 俞浩浑身发抖,他低头看到小朋友正忐忑不安地望着自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拉起侄子的手,微笑道,“没事,累了吧?我们回去。” 小孩儿眨巴了两下眼睛,点点头。 “谢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牟云笙的时候,俞浩就没力气笑了,他拿过牟云笙手里的东西,又说了一次,“谢谢。啊,衣服……” “没关系,我住得近,待会儿就回去了。”牟云笙摸摸小孩儿的头,“他看到你,就说过来找你。” 牟云笙右边的手臂晒得开始蜕皮,分明刚才还没有,俞浩想到这大概是他陪小孩儿下海又加剧了晒伤,“你的手臂……” “没事。”他看看自己的手臂,满不在乎地淡淡一笑。 俞浩抿了抿嘴唇,“那我先回去了。” 牟云笙点了点头。 俞浩拉着小孩儿的手,要离开的时候,又回头对张志敏说,“我没什么要紧东西在你那里了,你要退租就把剩下的丢掉吧。” 望着那叔侄二人手拉着手渐行渐远,牟云笙转过头,对脸色依旧惨白的张志敏微微一笑,道,“张检察官身体不舒服?” 张志敏被他叫得回过神,眼睛里都是血丝,惨笑道,“看来马老板行贿的那个案子,你有头绪了。” 那是张志敏负责的案子,被告的辩护律师是牟云笙律所的,为此,牟云笙曾在一审时去过当地法院。 牟云笙淡淡笑了笑,说,“既然我们的委托人不决定再上诉,我们的律师费也拿到了。张检察官多了一项成绩,双方可以说是皆大欢喜,我又何必没事找事呢?再说,那又不是我的案子,输了也不算我的。” 张志敏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一些,继而开始泛红,又说,“我跟俞浩其实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知道。”牟云笙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呆了呆,不太确定地看了看牟云笙,惨淡地笑道,“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你还轮不到让我怎么想。”牟云笙注视他片刻,突然微笑说,“听闻张检察官下个月要回去,下一步就是担任某城区的副检察长了?” 张志敏脸上掠过了一丝神采,面色却平静,“希望不要再遇见牟律师你们律所的人了。” “我也是觉得,张检察官走得远一点,是件好事。”牟云笙说。 回店里的路上,俞浩想,这几天住的日租房恐怕是要退了,常住的话需要价格更低廉一些的房子。 反正张志敏也要调回去了,跟嫂子解释为什么突然换房子,也好说。——想到张志敏,俞浩又开始头疼。 在思考的缘故,俞浩打开店铺的后门,进屋时没多做注意。倒是俞国春拉了拉他的手,脸上带着好奇和恐惧,悄悄问,“叔叔,是什么声音啊?” 俞浩回过神,仔细一听,分明是欢好缠绵的时候,女人发出的呻吟和尖叫。他听得毛骨悚然,小孩儿则听得不明就里。 “哼……唔!再、再用力一点……啊……啊……不、不要了,不要了!” 听到楼上传来带着泣音的叫声,俞浩急忙捂住小孩子的耳朵。 谁知小朋友却听出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吓得撇开俞浩的手,朝着里面跑去,大喊道,“妈妈!妈妈!” 如果说知道楼上发生什么事时,俞浩被惊到,现在则完全是被吓到了。他手忙脚乱地追上去,先是捂住小孩儿的嘴巴,跪下来从后头把他牢牢抱住,覆在他耳边小声却肯定地命令道,“不要说话。” 俞国春眼睛睁得大大的,能憋出眼泪来,俞浩看到自己不小心把他的鼻子也给捂住了,连忙松了一些,轻声说,“安静,不要说话,明白吗?” 他抱得很紧,大人小孩都很瘦,咯得生疼,俞国春带着恐惧点了点头。 叔侄两人都不说话,屏声静气听楼上的动静,只依稀听到上面的人也是乱成一团,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不清,但打翻椅子的声音却是响亮。 过了大概十分钟,俞浩慢慢松开了小侄子,看到衣服算不上齐整的白欣扶着墙,碎步急急忙忙跑下来。 那楼梯她下到一半,看到一大一小站在底下望着自己,白欣还有些泛红的脸因为憋着气而更加通红。望着靠在俞浩怀里的儿子,她的嘴唇开始发抖,凌乱的头发从鳄鱼夹上滑了一半下来。 “妈妈……”俞国春有些害怕,抓住了叔叔的衣摆,叫得声音轻微。 白欣一把捂住了嘴巴,两腿一软,坐到了台阶上,两行泪就簌簌流了下来。 看到她突然就这么哭了,俞浩想到楼上应该还有人,两眼发黑险些昏过去。他手上失了力气,俞国春立即就挣开了他的怀抱,朝着白欣跑过去。 小孩儿自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只觉得是她受了委屈,看着难受,扑到妈妈怀里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俞浩站也站不稳,他往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张椅子,拉过来坐。 小孩子玩了几个小时的水,本来就困乏,这么哭过一阵,到后来就睡在了白欣的怀里。 白欣的眼泪也停了,抹掉眼泪把熟睡中的孩子抱起来往楼上走,俞浩看到连忙也站起来。他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那个人果然还在,但俞浩见到,还是愣了一愣,“邓、邓大哥?” 邓龙生坐在沙发上发呆,见到俞浩,也是呆住,脸上挂着的笑容尴尬又困窘,“阿浩。” 俞浩看到边上还没有抚平的沙发套,艰难地笑了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呃,那……我先回去了?”邓龙生看白欣把小孩子抱回房间里,站起来把双手往大腿上搓了搓,“我先回去了。” 俞浩看到他的衣服领子都没有翻好,摸了摸鼻子,不方便开口提醒,就给他让了一条道。 最后还是叔嫂二人坐在一楼的餐厅里面,俞浩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才好,不由得怀疑,难道她是故意把自己和国春支开? 这狭隘的念头才冒出来,又被俞浩自己给掐掉了,转念想的则是他们两个是怎么时候好上的。他想起他受伤那天,回来时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那个时候怕是已经好上了吧? 到底是什么契机呢? 见白欣把一杯水放到自己面前,俞浩抬眼去看她,没有想到,两人的目光刚刚交汇,白欣就怔了一怔,又抽了两张旁边的餐巾纸,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让孩子听到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听她哭了半天也不见停,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都给哭没了似的,俞浩忍不住说。 白欣哽咽着,又抽了纸巾揩眼泪,红肿着双眼望向他,声音沙哑,“阿浩,你怎么就是不想结婚呢?” “什么?”俞浩没料到她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也是经过人事的吧?”白欣一说到这个,脸一红,打了一个嗝,就又哭了,呜咽着,“阿浩,你别怪我。一个人过,真的太难过了……” 俞浩搓了搓疲惫的脸,无力地叹气,“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和国春不是人吗?” 白欣讶异地望着他,在确认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后,握紧了手里那些用过的纸巾,痛苦地摇头,一遍一遍地重复道,“不一样,人还是要结婚的……你不明白,真的不一样……” chapter 47 海浪声依然一波接一波地沁在空气里。 敞开了一半的窗户涌进了一阵阵带着潮湿气味的海风,仿佛还粘着海藻的气味,吹拂起柔软的棉麻窗帘,发出簌簌的、轻柔的声音。 耳机里的对话声却把这一切隔绝在外。 牟云笙刚刚才报告完这段时间大陆办事处的大体情况,拿起旁边加了酒的咖啡,一边听大老板说现在所里的那几个大案子,一边喝起咖啡来。 他不经意间往旁边茶几上望了一眼,却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来了。因为手机震动,电脑屏幕多少受了一些影响,他拿起手机来看,见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桌面右下角的时间。 牟云笙摘掉了耳机,接通了电话,“喂?” “喂?呃!”俞浩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还混杂着海浪声,笑嘻嘻道,“你还没睡啊?” 他听到他打嗝的声音,皱眉道,“你喝酒了?” “嘻嘻,喝了一点儿……呃!”俞浩呵呵笑了一阵,“你来喝么?一起吧!我一个人,还剩了好多啊!喝不完了……呃!” 牟云笙眉头皱得更紧了,冷着声音问,“你在哪里?……喂?” 才刚刚问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牟云笙沉了沉气,看了一眼黑掉的屏幕,低声骂道,“惯坏了。” 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海水比起傍晚时分低了一些,远处有两艘渔船准备出海,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将周围漂浮的云朵照亮。 倾泻而下的月光在海面上留下银色的印记,随着荡漾的海浪,好像一片银色的丝绸在飘荡。 牟云笙从度假村那儿走出来,在台阶上张望了一会儿,果然看到远处海岸线旁边坐着一个单薄的人影,旁边堆放着一箱东西。 他从台阶上跳下去,往俞浩那儿走。皮鞋踩在沙滩上果真不太方便,但他还是走到了俞浩身边。 俞浩正准备把手里那半瓶啤酒往嘴里灌,抬头就望见牟云笙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他皱着眉头,身体和面目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冷色,不客气地问道,“你搞什么?” 俞浩歪过脑袋,眨了两下已经变得朦胧的眼睛,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牟云笙气结,在他旁边坐下来,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能喝就别喝。” “哪儿……”俞浩被推到一边,又突然往牟云笙身上靠,哼着笑声说,“我很能喝的。”见到他斜过眼睛,俞浩从他身后拿了一瓶酒,“不然我们比赛吧?” 牟云笙看他这副自娱自乐的样子,真是好气又好笑。见到他把啤酒瓶放到牙关里,啃了好几下都没有把瓶盖给撬开,嘴角还被划出伤,牟云笙不耐烦地把酒瓶拿过来,牙齿一咬,把咬下来的瓶盖吐到了一边。 “啊!好厉害!”俞浩惊喜地望着他,连忙把自己手里剩下那半瓶递过去跟他碰瓶。 刚才开会时,牟云笙往咖啡里加了烈酒,虽然没有醉,但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清醒。他喝了大半瓶,转头看到俞浩咕噜咕噜把瓶子里的酒给喝完了,不免又皱眉。 “啊!好爽!呃!”俞浩感叹完,擦了擦嘴巴,又凑过来仔细瞄牟云笙的酒瓶,“诶,你没有喝完啊。要见底的呀!” 牟云笙心想这人还来劲了,但左右不过半瓶酒,他仰头灌了一阵就喝了个干净。 才把酒瓶放下来,俞浩就又拿了两瓶酒送到自己面前。牟云笙转头看他,见到他酒酣的脸在月光下仍然照得酡红,微笑时眼睛弯了起来,里面好像都是月光。 他把两瓶酒都拿过来,瓶口对瓶口相互一撬,两只瓶盖就都掉了下来。 这回俞浩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把其中一瓶酒拿过去,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开始喝酒。 渐渐地,牟云笙也怠于问他是怎么一回事,索性就当做专门出来陪他喝闷酒的了。 但俞浩在他没来以前就喝得有些神志不清,两三瓶下肚以后更是稀里糊涂的,一把揽过牟云笙的肩膀,称兄道弟一般碎碎念叨起来,“你说,为什么人一定要结婚呢?啊?” “什么?”牟云笙还留着半分清醒,想到今天看到他和张志敏的情况,猜了个七八分,撇嘴道,“不知道。” 俞浩仿佛也没有真的要听一个答案,放开他,又灌了小半瓶。 在牟云笙以为他胃里翻腾了几下就要吐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瞪着牟云笙,样子看起来苦恼万分,“你告诉我,我还能相信什么?” 他莫名其妙,而俞浩则摊开手开始说起来,“他对我够好了,帮我盘了这家店,让我当老板,自己做主。住在一起,应酬都少,总是夸我做的菜好吃,逢年过节,礼物、庆祝,一样不少。我该对他死心塌地了,对不对?” “我真的已经打算就这么安安稳稳跟他过一辈子了,激情啊,心动啊,都是屁话!我们这种人,不就是图有个伴吗?我都要奔四的人了,还奢望什么啊?人不知足不行,对吧?谁不想过太平日子……”他完全没打算让牟云笙发表意见,抛出的问句统统都在自问自答,越说越激动,气都喘得更急了。 “但是偏偏就没法太平了。说来说去,还是要结婚的,结婚好啊,名声、地位都能要回来了,没人背后指指点点的,爸妈眼里又是孝顺儿子了。结婚有什么不好的?我是硬不起来,不然也去结婚了!你呢?为什么不结婚啊?”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微笑了,问,“那个跟你在一起的外国人,是你的未婚妻吗?呵呵,你也准备结婚了吧?也是啊,你也要三十了,黄金剩男了,爸妈都催了吧?” 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俞浩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低声说,“我快三十的时候,我哥也总催我,他快死的时候也还在催我,他都不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也不知道,不然我也结婚,让他走前安个心……” “我不结婚。”牟云笙听不下去了,冷淡地打断了他。 刚才一直都是俞浩在说话,他都险些忘记了身边还有人了,闻言他呆木地望向牟云笙,“什么?” 牟云笙转过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重复道,“我不结婚。” 俞浩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颜色变了好几番,把酒瓶丢掉,连滚带爬跑到了海里,跪在地上拼命呕吐起来。 牟云笙坐在原地,看他的身子都被翻滚上来的浪花给打湿了,身影颤颤巍巍的,恐怕也是吐了个七荤八素,就把酒瓶丢开走了过去。 也没有说话,他就只是站在俞浩身后。 俞浩吐得眼冒金星,脑袋却越发沉了,半晌,他看到以前那片黑色的海中有一个摇摇晃晃的,更加漆黑的身影,转过身,仰望着俯视着自己的牟云笙。 他用海水擦掉了嘴唇上的污秽,吐得太起劲,开口时声音全是哑的了,“你再说、再说一次……” 这态度让牟云笙蹙紧了眉头,也不知道俞浩究竟是喝醉了没有,看他接连两次要起身,又摔进水里面,只好伸手把他给拉起来。 俞浩一个趔趄,靠到了他身上,打了个酒嗝,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牟云笙。” “嗯?”牟云笙扶着他的手臂。 谁知俞浩突然抬起头来,二话不说就朝着牟云笙的嘴唇狠狠地亲了下去。 沙滩上本来就不好站,加之一阵海浪涌过来,俞浩的身体又往身上压,牟云笙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半步就绊倒,重重摔到了柔软的沙子上。 这只是个开始,刚才还稀里糊涂倒苦水的俞浩转眼间变成了索吻的章鱼,四肢身体都缠了上来,在牟云笙的脸上一通乱亲。 他的嘴巴里面还留着胃里泛出来的酸水味,但跟牟云笙的舌头绞在了一起,没一会儿就被分泌出来的唾液给冲淡了,留下的都是啤酒里淡淡的麦芽糖的香味。 喝醉以后的俞浩力气非常惊人,牟云笙好几次想要推开他,反而又被他给镇压下来。 海浪每次涌上来,都冲到了他们的腿上,俞浩失去了理智,把牟云笙的鞋给蹭掉了。微凉的舌头滑过牟云笙的耳畔,不断往下,双手也没有一刻是闲着的,这边撕扯着他的纽扣,另一边更是灵巧得过分,很快就把他的皮带给抽了出来。 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器官被俞浩冰凉的手抓住,他手心里的温度和力度让牟云笙惊醒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厉声道,“你发什么疯?” 俞浩这边手动不了,解纽扣的那边手已经顺利让牟云笙的胸膛都袒露出来,他俯身吻上他胸前那一小块柔软的部位,哼着声音,说,“我连发疯都不行了么?” 牟云笙被他弄得脑袋发热,手上松了劲,呆呆望着他。 他的表情痛苦而煎熬,得到自由以后,就开始认真套弄起来。 牟云笙觉得自己的清醒就这么一点一滴比被这个全无清醒可言的人耗尽了,下面胀得发痛,即使周围都是海浪声,他也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水声。 呼吸变得越发浑浊和混乱,那轮头顶的圆月光芒渐渐变得不清晰,白成了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牟云笙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一热,望过去居然是俞浩拉起了自己的手。 那儿因为今天出海,掉了一层皮,尽管擦了药也还是会泛着辛辣的痛。 俞浩把吻落在那片刚刚蜕了皮的伤口上,细细吮吸、舔弄,温热的感觉滑过了本来的辛辣,引来牟云笙脑袋里一阵轰鸣。 他终于反手抓住正认真做着这一切的俞浩,翻身把他压倒了身下,干净利落地扯掉了他的裤子。 俞浩先是一呆,然后挺腰起来一把将牟云笙抱紧。 那里不知何时早就立着了,但牟云笙却没去管,他把俞浩还没有缠上来的那边腿架起来,静静看了两秒不知为何就安分下来的俞浩,压着身体亲下去。 俞浩用一边胳膊挂在他的颈子上,另一边手则在底下摸索着他们自己。连番的亲吻让彼此脑袋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也就更加没有办法思考了。明明身体都浸泡在海水里,可他们还是越发滚烫。 弯折起来的身体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俞浩痛得眉头皱起来,埋下头来啃噬牟云笙的胸口,又亲到了他的肋骨上。 在牟云笙发现月光再次照到自己脸上时,俞浩已经把他再度压在了身下。 他骑着他,臀间的缝隙不断摩擦着牟云笙已经湿透的器官,一双眼睛背着光,黑洞洞地看着牟云笙不放,好像要把他吃下去一样。 牟云笙扶住了他的腰,几乎是没有用力,俞浩就自发自主地坐了下去。 融入的那一瞬间牟云笙的心脏停了一停,而俞浩压在他肩膀上的双手也是握紧的。 海水太冷了,唯有在彼此的身上取暖,俞浩开始扭动自己的腰肢,让牟云笙才有点儿平静下去的呼吸又乱了起来。 他扶着他的腰,现在才发现俞浩还穿着白天自己借给他的那件T恤。思及此,牟云笙突然把他的腰钳紧,俞浩一吃痛,甬道就更热更紧地揪住了牟云笙。 牟云笙忍不住哼了一声,手往上窜停在了他左边胸口的那颗珠子上,那里已经变得坚硬而突出了,手指稍稍掠过,俞浩的嗓子里就叹出了声音。 他俯身下来抱住他,腰却不停,覆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牟云笙、牟云笙……” chapter 48 脚踝上传来螃蟹爬过时细细小小的触觉,又痛又痒,俞浩难受得把腿收回来,冰凉而潮湿的感觉却引起了他的不适。 他睁开眼睛,望见一片灰蓝色的天空,完全呆住。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慌乱地坐起来,而牟云笙则光着上半身躺在身边。 俞浩倒吸了一口冷气,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在不远处见到了自己的衣物,赶紧爬过去捡过来。 怎么回事?他的头痛得厉害,连衣服正反面也没看就往头上套。 这点动静很快就让牟云笙也醒了过来,他那价格昂贵的裤子上沾满了细沙,头发也乱糟糟的。 俞浩正在套裤子,抬头正见到牟云笙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顿时睁大了眼睛,脸红得像田里的番茄。 “我……我们……”俞浩看到身后散落着的啤酒瓶,使劲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完整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推倒了牟云笙……思及此,俞浩咽下了一口唾液,连视线都不敢往上抬了。 “你又不记得了?”牟云笙冷冷的笑声传了过来。 俞浩听了一愣,往下看到自己裤子还没穿好,赶紧套上来。视线上方却沉下来一片阴影,他还抓着裤头的手不知不觉就抓到了T恤的边缘,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穿反了衣服。 牟云笙的双手撑在他的双腿边,呼吸近得掠过了他的发顶。 俞浩臊得满脸通红,头越发低了,半天才说,“记得……” “记得什么?”他哼笑了两声,不依不饶地追问。 俞浩瞥到旁边那些往沙滩上掏洞的小螃蟹,真是恨不得自己也像那些螃蟹一样挖个洞钻进去。 明明是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清晨,俞浩也被他的目光晒得浑身发烫。远处传来了夜间出海打渔的渔民返航的叫声,俞浩急得都快哭了,咬着嘴唇支支吾吾说,“有、有人要来了,我们快走吧。” “我不。”他却极其轻巧地回绝了。 俞浩猛地抬眼看他,又立即转开眼睛,“为什么啊?” “因为昨晚阁下的热情攻势,我损失了一双鞋,一件衬衫,这条裤子应该也没法再穿了。”牟云笙信誓旦旦地说着,“如果现在就离开犯罪现场的话,对我方不利。” 俞浩酒还没完全醒,头脑发晕,被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急了,红着眼睛问,“那你想怎么样嘛?那些打渔的就要回来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都知道有什么不好?”牟云笙故作不明地问。 他气得胸口直起伏,紧抿着嘴唇也直打抖,“知、知道了就……”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起来,他竟想不到有什么不好了。 牟云笙看他生气又理亏,不能爆发骂人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容。他往前跪行了两步,就把俞浩逼得躺倒在了沙滩上。 “牟云笙……”俞浩简直就把自己的身体都紧紧往沙滩上贴。 听到这个昨晚被叫了一晚上的名字,哪怕再此之前,也被叫过无数次,牟云笙还是稍微愣了一愣。继而他微笑,“什么?” 俞浩蓦地侧过身,双手抱住了脑袋,仿佛真要学螃蟹扎进洞里似的,带着泣音说,“真的有人要来了,我们走吧。求你了。” 那边很久都没有回音,半晌,俞浩悄然睁开眼,通过手臂之间的缝隙望出去——牟云笙已经站了起来。 他呆了呆,也把手臂放下来了。 牟云笙好笑地看着他,摇摇头,对他伸出了手。 俞浩抿了抿嘴唇,握住了他的手,被他拉了起来。 谁知牟云笙一把他提起来,就由着惯性把俞浩拉进了自己怀里。 俞浩一个趔趄,就撞到了他的胸膛,双手无所适从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正在此时,他感觉到牟云笙的手顺着他后腰的线条往下滑。 一瞬间俞浩脊柱都绷得僵直,“牟云笙……?” “先去我那里洗个澡吧。”他的手拿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更像是一个安抚。 俞浩听得有些木然,讷讷点了点头,看到他把自己松开了。 泡在浴缸里的时候,俞浩想起了张志敏跑来跟自己解释的样子。 他一脸内疚和惭愧,说是喝醉了,犯了糊涂。 现在可好,一天没到,自己就犯了同样的错误。原来自己跟他是一样窝囊的吗?他苦苦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把身体全部滑进了水里。 从水里看上去的天花板,泛着水光,还有阳光的光泽。俞浩看了一会儿,看得眼睛发痛,又把头露出了水面外。 淋浴间的水声停了,俞浩不自觉又绷直了脊梁骨,立即感觉到了腰上的疼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隔水帘布,当听到帘子拉开时,又匆匆忙忙把目光移开。 可牟云笙许久都没有说话,俞浩的颈子一直僵硬在转开的位置上,没一会儿就有些酸疼了。他悄悄把脸转过来,眼睛却不敢随便乱看,但余光还是看到牟云笙的双腿——他朝自己走过来。 等到他终于在浴缸旁边站定,俞浩的脸开始发热。 他抿了抿嘴唇,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抬头,牟云笙却转身往外走了。 留下俞浩颓然坐在浴缸里,一脸沮丧,不知道要数落自己点什么好。 所以,要跟他说清楚,昨天只是喝醉了,头脑发晕,就没控制住?抑或说,那完全不是自己的意愿,其实他也不想?……其实他也不想? 俞浩往脸上泼了两回水,脸却还在发烫。 怎么会搞成这样…… 糟糕的是,俞浩洗完澡,从浴缸里站起来才想起并没有可供更换的衣服。他垂头丧气地靠到了冰凉的瓷砖上,挑眼瞄了叠放在架子上的浴巾一阵,最后只得吁了口气,把浴巾拿下来围到了腰际。 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事情好像从张志敏喝醉回来那天起就很不对劲了。他不对劲,自己也不对劲。乱七八糟的。这个礼拜,他经历了劈腿、分手,转眼间就又跟别人睡了,明明不久之前还在责怪张志敏。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俞浩往马桶盖上一坐,手搓了搓额头,朝镜子里面望了一眼。他走近去,看到双眼当中还全是血丝,嘴巴里面也苦涩干燥,头本来就昏沉沉的,现在越想越疼。 酒果然还没醒。 俞浩刚把浴室门打开,就看到珊朵拉凑在牟云笙跟前,手指指着他的右边锁骨。 牟云笙穿着沙滩裤和背心,那模样看在俞浩眼里,又诸多的不适应。就在他呆住的那两秒钟,就被珊朵拉发现了。 她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看看俞浩,又看看牟云笙,顿时脸上露出了震惊至极的表情,继而又恍然大悟地点头。 俞浩看自己只围了一条浴巾,顿时满脸通红,忙不迭开口道,“没,不是……” 谁知珊朵拉对自己伸出了食指,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说话,款步走过来把一脸困窘的俞浩绕圈打量了一番,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头对牟云笙说了一句俞浩听不懂的英语。 俞浩本来就尴尬得很,这下更是懵了,他求助着望向牟云笙。 牟云笙淡淡笑了笑,说,“她说你的身体很漂亮。” 一瞬间俞浩觉得自己被人丢到了火山口,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等珊朵拉又用打趣的语气跟牟云笙说了一阵话以后离开,俞浩有些懊丧地靠到了墙上。 “怎么了?”牟云笙看到他这副模样,坐在床边问。 俞浩张了张嘴巴,又发现没什么可说的,看到他锁骨下贴着创口贴,疑惑问,“你这里怎么了?”他说着指自己的锁骨。 牟云笙瞥了一眼自己的锁骨,说,“自己过来看。” 俞浩怔了怔,迟疑了几秒钟又觉得自己一直杵在原地也不是个办法,就走到了牟云笙身边。 凑近一看立即明白是什么伤,俞浩本来有些退烧的脸又升温了,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不知要说什么好。 “怎么?敢咬还不敢认啊?”牟云笙调侃道。 那又岂是咬的?分明是……亲出来的。可俞浩怎么好辩解这种问题,他牵强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那个女的,到底是谁啊?” “我未婚妻啊。”牟云笙随口说道。 “真的?!”俞浩始料未及,惊叫起来。 牟云笙兴味十足地打量他,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微笑抬起手勾过了他的腰,下颌靠到了他的小腹上,笑着说,“这不是你昨天自己说的吗?” 浴巾的边缘被他用手抓着,俞浩动弹不得,急得眼睛噙泪,说,“我乱说的……”他顿了顿,又轻声问,“你不是说不结婚吗?” “那个啊……”牟云笙仰望着他低下来的、泛着红的脸,微笑问,“然后呢?” 完全不知道牟云笙偷换了话题,俞浩懵住,不解道,“什么然后……啊……”他的腰完全僵住了,低头看到他的另一边手隔着浴巾摸到了他两腿之间,吃力地咽了咽喉咙,“不知道。” 转眼间,俞浩就被牟云笙放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隐隐有些抬头的部位被他坚实的小腹压着,俞浩不自觉就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但牟云笙靠得太近了,鼻尖摩到了鼻尖,呼吸的频率不一样,俞浩的呼吸一下子就被他给打乱了。 浴巾已经松开了一些,牟云笙还沾着些凉意的手摸到了俞浩的膝盖,然后,沿着大腿内侧慢慢往上摸索。 俞浩紧紧抿着嘴唇,双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 他手心里的皮肤一点儿也不粗糙,摸上来的力道也没多少,就好像一匹丝绸从皮肤上轻轻掠过,痒得俞浩双腿发软。 他可悲地感觉到自己的分身开始肿胀了,即使他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但是,当牟云笙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腿根时,俞浩突然又想:为什么是不对的呢? 正在俞浩混混沌沌的,闭上眼睛打算听天由命的时候,牟云笙的手停了下来。 他等了几秒钟,只等到他把手拿开。为此,俞浩茫然地睁开双眼,见到的却是牟云笙微笑的容颜。 俞浩的心停跳了一拍,咬紧了牙关。 “肚子好饿。”牟云笙拍拍他的脑袋,问,“你的店开了没有?” 毕竟本来就不是神清气爽,这会儿更是头昏脑涨,俞浩点了点头,模样懵懂得很。 牟云笙坐起来,说,“先出去吃东西再说,反正今天都还有空。”他说罢要站起来,衣服下摆却被拉住了。 这回换牟云笙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见俞浩抓着自己衣服的手白生生的,漂亮的骨节就像是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循着这只手望过去,俞浩睁着眼睛看他。 俞浩舔了舔抿进去的嘴唇,那边手依旧拉着牟云笙的衣摆,慢腾腾地坐起来。 他没有动,尔倾将手松开。他飞快地看了牟云笙一眼,然后就直接盯着床单上的某个角落,说,“……可以打包。” “什么?”牟云笙怔了怔。 俞浩揪住了身边的床单,懊恼地耷拉下脑袋。 突然,牟云笙就压过了他的肩膀,一下子把他压到了身下,手更是即刻扯开了他的浴巾。 chapter 49 俞浩双脚落到地上,却没有什么实感,双手一撑从床上站起来,结果两边膝盖却不住地打抖。哆嗦了几秒钟,他就摔到了地上。 后头因为动荡而流出来的液体湿到了他的脚跟,他苍白的脸上泛着红,趴在床沿上。 居然,两个人都像没有做过爱一样,一点儿节制也不会。起先牟云笙在进入以前,跟他说房间里没有任何准备,还让俞浩懵了一下。可俞浩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抽,一句“我这儿没有套”竟然让他更渴望牟云笙了。 他扶着额头,又虚脱又委屈。 他们在最后一次射尽后,就先后累得睡着了。俞浩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呆呆望着还在熟睡的牟云笙。 先看到他好看得不像话的面容,然后是肩颈利落的线条,他的胸前和腰际又多出了被俞浩吮吸和啃咬出来的痕迹。然后他看到他结实而有力的腰腹,而那好几次进入自己身体的部位,还是让俞浩避开了眼睛。 俞浩发了一会儿呆,再抬起眼帘时,他看到就在自己视线正前方的牟云笙的小腿。牟云笙的膝盖微微曲折着,髌骨上白皙的皮肤红印未消,还有淡淡的毛细血管,俞浩看了一阵子,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块骨头。 掌心刚刚碰到的时候,就感觉到骨头里透出来的丝丝冰凉,这让俞浩想起来,牟云笙的身体平时真的都是偏冷的,但他已经很多次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火热了。 他慢慢收拢了手指,而他掌心下的那块骨骼开始被周围的肌肉牵引。 “怎么了?”牟云笙还带着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俞浩把手收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牟云笙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隐私处,坐了起来。 他疲惫地揉着眼睛,转头看他,平时那冷冰冰的声调还是没有调出来,“怎么坐地上了?” 闻言俞浩脸一红,吞吞吐吐地说,“……刚才没站住。” 不知是刚睡醒还是怎么的,牟云笙怔了两秒。等俞浩再转过眼睛看时,牟云笙已经趴到了自己面前,他连忙避免跟他的对视,解释道,“我昨晚吃完晚饭就带国春去海边,游了好久……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后来就什么也没吃,都是喝酒……” “而且又做了那么久的剧烈运动?”牟云笙打趣道。 俞浩一愣,脸就红透了。偏偏这时,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更是让他羞得没办法抬头,毕竟,是他早上先说了那样莫名其妙的话。 牟云笙握起了他还没有折回去的那边手臂,低头看了看他的掌心——那一片他刚刚触碰过他的膝盖的掌心,然后低下头亲吻起来。 俞浩的手触了电,手指动了一下,就滑到了他的脸颊。 他的脸颊是冰凉的,舌尖却是温热的,俞浩被他舔了两下,先是觉得痒,后来就开始发麻了。 俞浩急忙把手往回收,谁知牟云笙的吻却追了过来,抬起头时,他的嘴唇就贴到了自己的唇上。他紧抿着嘴唇,可防御却弱得不堪一击,牟云笙用舌尖在他的上嘴唇轻轻舔了一下,他就不争气地张开嘴,甚至把已经不堪重负的腰挺直来,迎上去了。 一开始,他的手还是冰凉的,但碰到俞浩的肩线时,就升温了。因为一点儿力量都没使,俞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又被他拖回了床上的。 要不是后脑勺落到枕头上时蓬松的触感和牟云笙扑面而来的呼吸形成了反差,俞浩连眼睛都忘记睁开。 他看着牟云笙的眼睛,里面有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有些呆滞,跟着了魔似的。 然后他看到牟云笙把自己的手握了起来,带领着自己往下面伸。俞浩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连忙反抗,委屈得直摇头。 牟云笙看了他一会儿,哼声笑出来,放过了他。 俞浩躺在床上,不知为甚,脑袋里还是空空的。他转身看到牟云笙拿起手机,便弯了腰下去。 牟云笙滑屏幕的手指顿了一顿,回头见到俞浩坐了起来,扶着自己的蝴蝶骨,覆于他的背上亲吻。他笑着把手往后伸,阻止了他。 俞浩愣了一愣,抬头去看他,只见牟云笙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过来双手穿过了他臂下,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他怔住,讶然看着把手随意放在自己腰上的牟云笙。 牟云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先让我打个电话。” 脑子好像塞了棉花似的,俞浩点了点头。 尽管他这通电话说的是中文,可俞浩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他又饿又累,还有点儿冷,看了一眼房间里空调的温度,索性转身环上了牟云笙的颈子,趴在他的肩头上发呆。 这电话的时间似乎有些长,到后来俞浩都开始在想空调的遥控器放在什么地方了。就在这时他听见牟云笙说“先这样,我挂了”,便偏过头,看到他按下了屏幕上的终止通话按钮。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很想笑,也没等牟云笙说话,就先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笑起来。 牟云笙微微错愕,但看到暗下去的屏幕,就猜到了他在笑什么。 他没说这件事,而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说,“先洗个澡,出去吃东西吧。” “嗯。”俞浩说完却没动。 牟云笙眉头皱了皱,最后莫名就叹了一声,把俞浩抱进了浴室里。 之前都不知道浴缸里的出水口还有按摩的作用,俞浩泡在温水里面,按动着墙壁上的选择键,感觉那些涌到身体上的水波一下子这里重,一下子那里重,不禁又随便乱摁了好几下。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先洗好的牟云笙把衣服拿进来,看到他居然在玩按摩浴缸的按钮,好笑道。 俞浩收回了手,赧然笑了笑,问,“你的衣服啊?” “不然?”牟云笙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都是短袖,不合身也不要紧了。你别泡太久,皮肤容易皱。” 俞浩一怔,急忙要起来,但浴缸下面没有防滑垫,他脚跟一滑又摔坐了下来。 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牟云笙在浴缸外面跪了下来。 俞浩正揉着被摔痛的臀部,余光看到他还留在身边,眨了眨眼睛,“嗯?” 牟云笙端视了一阵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来,但最后却也只是微笑。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滑下来停在他的颈项,倾身过去吻了他一下。 这个吻太突然了,俞浩畏缩着低下了脸,可眼底是牟云笙纤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他不由自主就把浸在水里的手抬起来,摸到他的脸上,回吻了他。 这是一个温柔的亲吻,在他的嘴唇离开以后,俞浩的目光落到他的下颌上,随着他扬起来的头而往上,看到他的嘴唇近在眼前时,俞浩闭上眼睛。 牟云笙亲到了他的眼帘上。 还真的是饿坏了,精神的东西在现实当中支撑不了多久,俞浩从浴室里面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电视屏保上的时钟。 竟然已经到了午后。 牟云笙还是早上他见到的那副装扮,沙滩裤和背心,脚上穿着人字拖,跟他大部分时间西装革履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正站在传真机旁边,俞浩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衣着打扮的缘故,牟云笙看起来没了平时身为律师的那种冷峻和稳重的气息,甚至还比他的实际年龄又小了几岁。 俞浩扁了扁嘴唇,摸摸完全扁下去的肚子,走过去,又贪婪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先是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 传真机传出了工作的声音。俞浩的视线能够越过他的肩头,他看了一眼牟云笙接到的那份传真,手上的力度松懈了。 “你要回北京?”那是一份他们律所在北京的办事处发来的会议通知。 牟云笙仔细把通知又看了一遍,握住俞浩要松开的手,“嗯,礼拜四。”他说着就拿起传真机的电话,按下了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以后,他开口就是英语,俞浩想要把手收回来,但他抓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放松。 俞浩呆住,挑眼看着他讲电话时的侧脸,抬起下巴搁到了他的肩上。 “不用去了?”看他挂了电话,俞浩就问。 牟云笙摇摇头,偏头看到他正意兴阑珊地趴在自己肩上,就亲了一下他的眉角,说,“让珊朵拉订机票而已。” “哦……”各种原因,俞浩把手收了回来。 这回牟云笙没拉住他。 他转过身坐在桌子上,拉过俞浩的手,轻轻婆娑了一阵他左手中指的指根。 俞浩开始没在意,但低头一看,上面还留有指环的痕迹,急忙把手缩回去。 牟云笙看着他的手溜得像一条鱼那样快,眼里掠过了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又对俞浩微笑了,他抚摸了两下俞浩发烫的脸颊,好像这样就能够抚平他脸上局促不安的表情一样。 “我假期还没结束,周四去开个会,尽量周五就回来。”他的手指扫开俞浩的额发,说,“周四以前我都陪你,你想做什么都行。” 不知为什么,喜悦不过就只在俞浩心里停了一个瞬间,转而就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酸楚的滋味。 “然后呢?”再开口时,俞浩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了。 牟云笙笑笑,“然后回来继续陪你啊。” 俞浩打了个抖,问,“再然后呢?” 他思忖了片刻,“然后再想办法。” 见到俞浩低下了头,咬住了嘴唇不说话,牟云笙想了想,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啊,说起来,昨天晚上是你先上了我嘛。” “我才没有!”没想到他突然又说回这件事,俞浩叫了起来。 “被告,难道你能否认,昨天晚上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是你把直接受害人——也就是我——压到身下了吗?”他把那张传真纸对折起来,放到了一边。 俞浩看他这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心里有些愤恨不平,但又无从反驳,只好说,“不能。” “考虑到你自身的情况,我觉得我们还是庭外和解比较好一些。”牟云笙说。 他抬眼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知不觉就撅起了嘴。 “喂。”俞浩一愣,想要避开却不能,牟云笙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他说,“我等着你说,你会负起责任来呢。” chapter 50 厨房里的热气完全无法被电风扇吹散,汗无声地毛孔里渗出来,从脸到颈子,两臂上也都是汗珠子,俞浩把煮好的粉倒进碗里,朝着窗外喊了一声,“三号取粉!”说完看了一眼下一张单子上的餐点,又转身把锅子给洗了,加了高汤,把一只碗里的事先盛好的三两米粉倒进锅里。 等忙完那一阵,俞浩终于能够从厨房里出来。彼时牟云笙还坐在最接近门口的那张餐桌旁边,一边翻看今天的早报一边吃那碗快要冷掉的米粉,俞浩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还在店里吃粉的客人,想了想,悄悄走到牟云笙身后。 “坐。”他连身都没转过来,就这么说。 俞浩听了怔住,挠了挠脸颊,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看牟云笙的筷子都不动,问,“吃不完?” “嗯?”牟云笙瞥了一眼还剩下小半碗的米粉,摇摇头,“不是。” “吃不完也没事,我吃就好了。”俞浩往椅子前面坐了一点儿,小声说。 牟云笙还在看报纸,听了微微一笑,说,“不用,我自己能吃完。” “哦。”又往后坐了回来,俞浩看着墙上的挂历,盘算着时间,“今天星期二了啊。” 其实早上看到那张传真的时候就知道,牟云笙后天就要走了,他想了想,又说,“你后天开会?” 牟云笙点头,把报纸拿开,开始吃剩下的米粉。 “那明天就要走了吧?不然怎么赶得上?”俞浩喃喃自语道。 “晚上开会,是后天下午的飞机。”吃完了米粉,牟云笙把筷子放到碗上,推到了一边。 俞浩惊喜,“真的?可是,不会很赶吗?” 牟云笙抬头看了一眼带着好奇和狐疑走开的女店员,对他说,“然后呢?” 他怔了怔,忙不迭摇头,“没有然后了。” 看他说完就忍不住笑容的模样,牟云笙无奈地笑了笑,叹气摇头。 俞浩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抽了一张纸巾擦嘴巴,问,“说起来,你现在住哪里?跟你嫂子住?” 说起嫂子,俞浩就想起她跟邓龙生那档子事,心里不免唏嘘。他抹了一下有些疲惫的眼睛,说,“其实就在那条东南亚风情街的客栈里,日租房。” 牟云笙皱起眉头,“怎么住那里?” 他不情不愿地回答,“没想到会分得那么彻底……”说完就听见牟云笙冷冷笑了一声,他刹那间就红了脸。 俞浩暗暗叹了口气,又振作精神道,“总归那里也不能长住,我本来打算这两天去找地方的,但是……你又要走了。就再过两天吧。” 牟云笙看了看他,说,“把房子退了,住我那儿吧。” “咦?”他讶然。 “那儿连锅碗瓢盆都有,这些天我不住,放着也浪费。”牟云笙看他还一脸呆滞,索性说,“晚上吃过晚饭,我跟你去拿行李。” “哦。”俞浩回过神来,又点点头,“哦。” 谁知傍晚关了店,俞浩在路口等牟云笙去拿车,准备去市里吃晚饭时,迎面却走来一队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俞浩还认识,他看着杰瑞远远就朝自己挥手,登时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杰瑞背着一个灰白色的森系斜挎包,白色棉麻T恤和卡其色中裤,脚上蹬的还是帆布鞋,看起来相当青春朝气,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龄。他颠颠朝俞浩跑过来,一下子就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 “阿浩!好想你呀!”杰瑞说着还往他颈子上蹭。 俞浩被弄得云里雾里的,连忙把杰瑞扯开,“你怎么来了?” “我们工作组组织户外活动,来这里玩呀!”杰瑞说完就不满道,“上个月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们一起的,你忘记啦?” 俞浩顿时呆住,看向那群紧跟着杰瑞而来的男人,不用仔细深究,只是乍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身份了。被杰瑞这么一提醒,俞浩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 上个月杰瑞在网上兴冲冲地跟自己说,社团里下个月的活动要在这儿举行,并且他被会长选为组织者。毕竟不是在本市,而是来到这里,杰瑞就找到了俞浩。之前,杰瑞没经过俞浩同意就帮他注册加入了这个同志之家,因为他一直和张志敏在一起,所以基本上只是挂名,联谊活动从来没有参加过。 “你们怎么来这里?”俞浩努力让自己不露出为难的表情,“不去银滩?” 杰瑞撇撇嘴,说,“银滩到处都是人,还是这儿好,而且住宿也方便。我们订的房间就在度假村,正要过去呢!” 听了俞浩如鲠在喉,只得牵强地笑笑。 “诶~俞记!啊,你开的店就在这里呀!”杰瑞高兴得跳起来,“那我们明天来,你要请客啊!” “……好。”俞浩真是不知道这个时候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 杰瑞看起来分外高兴,回过就向自己的朋友们把俞浩介绍了一通。 毕竟俞浩的名字在会员名单里,众人平时都曾看到,今日得见其人,纷纷礼貌地打招呼。 问候过一遍以后,立即有人说,“等下我们放了行李以后去海边玩,一起吧!” “这个……”俞浩吃力地歪了一下脑袋。 “对呀,一起!张志敏呢?他下班了没?让他一起呀!”杰瑞说了凑过来,在俞浩耳边小声说,“你看我们这帮人,除了我和你,能上台面虽然也有那么几个,不过极品却少。把张志敏叫来嘛!大帅哥咧!” 俞浩苦苦笑了笑,看他们都盛情邀请的模样,只好说,“我现在要去市里面吃饭,所以……” “哦~原来是佳人有约了呀!”杰瑞挤眉弄眼道。 他这么一说完,俞浩就看到了其他人毫不遮掩的羡慕的表情,他暗暗吁了口气,心里却是愁苦和欢喜参半。才要说什么,杰瑞又抢白道,“可明天早上我们乘船去涠洲岛,你们一定不能缺席哦!票都买好了。” “什么?!”俞浩瞪大了眼睛,想起当时杰瑞在网上说起行程安排,身边的张志敏看了说请工休也不是不可以,就答应下来了。 可是,现在演化成这副田地,还说什么一起去海岛……俞浩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推脱。但是想到杰瑞之所以会想到来海边,也是因为他在这里,有个照应,如果什么都不答应的话,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嗯……我看看。” “看什么?”杰瑞好奇,“你明天有事?” “嘀——嘀——” 俞浩正想着要怎么搪塞,就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更是肩膀一耸——牟云笙将敞篷跑车开了过来,坐在车里困惑地看着他,顺道迅速将他身后的那群同志会员看了一轮。 “你来啦?”俞浩从他微微蹙起来的眉头就知道,牟云笙肯定一眼就认清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了。 牟云笙眉间的皱纹淡了些,但仍旧是面无表情,说,“上车。” 俞浩听了心猛地跳了一下,正要上车,立即就被杰瑞从后面揪住了衣摆,“啊?” “这才是人间真绝色啊……”杰瑞在俞浩身后幽幽地感叹,“什么时候换人了呀?可是这个更好呀,姓张的不来没关系,这个一定要叫上!” “你不知道他是谁?”俞浩皱眉问道。 杰瑞眨眨眼,天真道,“当然知道啊。” “那他怎么可能一起?”话虽这么说,可俞浩分明看到其他成员都有些讶异会在这里见到这样的人,他想了想,说,“我回头再跟他说。先走了。” 也不等杰瑞挽留,俞浩就上了车。 牟云笙等他系安全带时,又抬头看了杰瑞一眼,对方笑眯眯地朝他挥手,问候道,“牟律师好~” 他淡淡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把车开走了。 一路上牟云笙都没有说话,风随着车速而吹拂到脸上,越远离海边,海水的味道就越淡,俞浩还是第一次坐敞篷车,他们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来时,俞浩发现骑着电动车停在旁边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尽管另一边停着的车因为关上了车窗而看不到司机,可俞浩也能感觉到车里的人在打量这辆拉风的跑车,以及车上的人。 “牟云笙……”俞浩从旁边转过头来,“把车顶盖上来好不好?” 牟云笙看了一眼旁边的红绿灯读秒,按下了开关。 俞浩望着车顶缓缓地升上来,仰起头,看它慢慢把头顶上的蓝天都遮盖,然后跟前车窗合为了一体,差点就发出了喟叹的声音。 余光看到牟云笙正看着自己,俞浩局促地挠了挠脸颊,“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 “嗯。”正好路口也通行了,牟云笙踩下了油门。 俞浩想了想,转过身面对他,说,“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人啊,是区里一个公益性促进同志健康的草根组织里的志愿者,那个组织是专门向同志人群提供咨询和帮助的。有时候他们会举行一些这种户外活动,一起出来玩这样。” “嗯。”牟云笙点了点头。 俞浩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拿不定主意,又说,“杰瑞现在没有在做原来的工作了,他现在就专门在那个组织里工作。” “嗯。”他应道。 俞浩有些泄气,坐正回来。 进入市区以后红绿灯就变多了,他们要去的是城市的北边,为此要穿过大半座城。 也不知是不是市区里的繁华喧闹让俞浩的心定不下来,他想想还是不行,在车子再次因为红绿灯停下来的时候转过身,“牟云笙。” 他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俞浩有些气馁,说,“你别什么都‘嗯’好不好?你究竟什么想法说一说啊,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牟云笙眨了一下眼睛,问,“你指的是哪件事?” “就……”俞浩小声说,“就杰瑞他们的事。虽然你讨厌他们,可他们很多人,不对,几乎所有人都是跟我差不多的……” “我知道。”牟云笙打断他,说完又开车。 俞浩沮丧地低下了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了。 车开进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牟云笙将车子停了火,解安全带时看俞浩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问,“不下车?” “牟云笙。”俞浩带着满心的不悦转过身,话还没说,嘴唇就先被他给封住了。 牟云笙垂眸看他被亲得呆住,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放开他以后说,“说话就说话,不要叫我的名字。” 俞浩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牟云笙把手机拿上,说,“我知道那些人跟你差不多,所以,我并不讨厌他们。我之所以不说想法,是因为我没有想法。我也没有不高兴。” 他不太相信,“真的?” “我从认识你第一天开始,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包括这一句。”他看着俞浩听后眼里溢出来的光彩,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下车吧。” chapter 51 这顿晚饭的气氛倒是不温不火的,坐在包厢里头,时而还会听见外面大厅传来的劝酒声,显得包厢里更为安静。 牟云笙用餐时好像永远都是这么慢条斯理,看起来仿佛每道菜都是一样的,没有一样能够引发他的食欲。想到这间店毕竟在本地十分有名,俞浩有点儿为厨师着急。 吃到一半,俞浩问,“你觉得哪样菜好吃啊?” 他停下碗筷,想了想,把面前的一两个菜点了点,又把一块水蛋蒸花蟹夹进了盛菜的碗里。 “这个菜我会做。”俞浩咬着筷子说。 牟云笙正低着头吃蟹,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俞浩犹豫了半天,突然收到杰瑞的短信,又被他在字里行间鼓动了一番,双臂搁到了桌子上,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牟云笙放下筷子,看了过来。 “就是……刚刚说的那个组织啊,其实我也是里面的志愿者。——啊,是杰瑞他帮我注册的。”俞浩看牟云笙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他们上个月就说要来了,杰瑞就在网上叫上我一起。当时我还和张志敏在一起,就算了我们两人份,报了团……明天要一起乘船出海,去涠洲岛。票都买好了。” 牟云笙了解地点了点头。 俞浩看他还是没有发表意见,抿了抿嘴唇,说,“钱都出了,不去好可惜。你跟我去,好不好?” 听到这个,牟云笙皱起了眉,果断摇头,“不好。” “牟云笙……”俞浩哀求道。 他重新拿起了筷子,指着他说,“不许用这种语气叫我名字。” 俞浩怔了怔,又叫了一次,“牟云笙……” “真是怕了你了。”牟云笙咕哝了一句,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问,“去涠洲岛干什么?总不可能逛一轮火山公园就回来吧?” 俞浩眨了眨眼睛,回想道,“好像还要在那边住一晚上,就在海边。可能在海滩旁搞点儿活动吧。” “重点来了。”牟云笙说,“一大群辣妹穿着比基尼在海边聚集还不失为一道风景,但一群参差不齐的男人堆作一团就绝对不是了。陪你去海边散步我还能接受,这种事绝不可能。” 被他这么一说,俞浩稍微想象了一下,果真是有点儿夸张。他默默把碗端起来,扒了几口饭,突然又抬头说,“那你就当是陪我去海边散步吧?” 牟云笙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抬眼见到他生生看着自己,愤愤将青菜夹进碗里,皱眉道,“真是学精了。” 乘坐快船前往海岛所需要的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由于买的是团体票,座位都集中在一起。位于三层的小半个舱体内都是同团的人,杰瑞是组织者,特别活跃,船刚刚起锚就拿出相机给众人拍照。 得知这些照片很有可能会被传到官网上,就算被告知到时会在人脸上打马赛克,俞浩也无论如何不愿意入镜,更不要提差不多是被胁迫而来的牟云笙。 好在也有那么几个不太愿意上镜的人,也就不足为其。到后来,就连团长都觉得一直拍照的杰瑞太高调了,打扰到同舱里的其他乘客,放话让他安分下来。 俞浩第一次乘船,加上前一晚休息不够,不久就开始犯困发晕。他托着腮,脸却好几次从手掌上滑下来,头突然往下一沉,又惊醒过来,打了个呵欠,直揉眼睛。 “靠着睡吧。”牟云笙正用Kindle看书,见状往自己肩膀上递了个眼神。 俞浩讶然,抿着嘴唇还有些犹豫,牟云笙就把离得近的那边胳膊搁到了扶手上。俞浩的手指动了一下,抬起手搂过了他那边胳膊,靠到他肩膀上。 “真幸福啊。”才闭上眼睛,俞浩就听到一个无不钦羡的声音从牟云笙的另一侧传过来。 心加重跳了一下,俞浩没有睁开眼,手却搭在牟云笙的手腕上往下滑,手指跟他的扣到了一起。 睡梦中偶尔有几次,俞浩听到牟云笙说话的声音,因为靠得近,声音简直就是在脑海里响起来的。但他并不是跟俞浩交谈,好像是和邻座的人聊天,声音很轻很淡,仿佛一片要被风吹散的云。 俞浩听不太清楚,也不太在意了。 等到船靠岸,俞浩坐直来,却觉得身上酸疼。应该是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过的缘故,思及此,他看向从座位上站起来的牟云笙,正好见到他在揉肩膀,忙跟着站起来,手放到了他正在揉的那边肩膀上按摩。 牟云笙讶然回头,微笑摸了摸他留下睡痕的那边脸,说,“先下船。” 毕竟就只住一个晚上,大家都没有带什么东西,牟云笙则把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放到了俞浩的包里。 下楼梯时他回头看了俞浩一眼,俞浩连忙摇头,把双肩包背好,说,“我背就行了,不重。” “牟云笙,你帮我拿这个好不好?”走在牟云笙前面的那个男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包,回头可怜巴巴地问他。 牟云笙看他还背着一个几公斤的单反,手里拿着一个还没收起来的三脚架,就把他怀里的包提过来,问,“怎么不把相机架收起来?” “刚才拍照的时候摔了,收不回去。待会儿再看看。”男孩子看起来就十几岁,高中生的模样,细皮嫩肉的,还有一张带点儿婴儿肥的脸,稍微表现出一些委屈,就很惹人疼。 俞浩跟在牟云笙后面,没一会儿就分辨出他就是刚才坐在牟云笙邻座,一路和他聊天的人。只是他当时睡熟了,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 从码头上来,就要交一笔上岛费。一行六十几个人,都把钱交给了领队,然后排队在入口处一边聊天一边等候。 到底是夏天,太阳只要一升起来,岛上就变得非常热。 尽管他们乘坐的是第一趟船,所以在排队的人并不多,但仿佛只要是肢体稍微靠近一些,皮肤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就还是会让空气升温得更快。 牟云笙体寒,在旁人都大汗淋漓的时候,自己却还是干干爽爽的。俞浩热得要用旅游宣传单扇风,蹲在地上看那个男孩子捣鼓那支收不回去的相机架。其中两条腿已经收回去了,还剩下一条,俞浩说,“我帮你吧?” 男孩眨巴了两下眼睛,把相机架递给他,自己先站了起来。 谁知道他一下子没站稳,往牟云笙身上倒了一下。 俞浩蹲在地上,看到他的脚步乱了一秒,最后右脚跟牟云笙的鞋碰到了一块儿。手里的相机架突然一松,俞浩用力一推,就收回去了。 “好了。”他松了口气,仰面笑着把相机架递给他。 男孩这时已经站稳了,接过相机架,对俞浩笑了笑,“谢谢。” 俞浩站起来时也是两眼发黑,急忙抓住旁边的牟云笙,还没站稳,背上的重量就突然一轻。他回过头,见到是他正帮他把背包卸下来。 那时俞浩还抓着他的衣摆,静静看着他打开背包的拉链,将手里的Kindle放进去又关起来。但是,当俞浩伸手要将背包拿回来时,牟云笙把包背到了肩上。 这么一大群人,并且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浩浩荡荡地结队来到海边,不免要引人注意。 俞浩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总归是无所适从,但看看其他人都是兴致不错的模样,想必是参与多了习以为常。好就好在组织者把住宿地点选在了贝壳沙滩旁的庄园,游客不多,一间间面朝大海的木房子构建在洒满了贝壳和珊瑚石的海滩上,清净了许多。 杰瑞真的是十分擅长把场子炒热,放下行李的众人没等一会儿,沙滩排球、水球之类的活动就搞起来了。俞浩拗不过他,被拉到场上跟他组队打了一场排球,没一下子就气喘吁吁。 让俞浩意外的是,牟云笙居然和几个人跟随庄园老板和教练,乘船到外头潜水去了,到了中午,烤海鲜的炉子都升起来,啤酒饮料都打开时,他们还没有回来。 俞浩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又打了球,肚子饿得不行,也就不等牟云笙了。 一众人或坐在折叠椅上,或坐在沙滩上聊天吃东西,期间又跑到海里面去踏浪戏水,玩得不亦乐乎。俞浩吃得差不多,捡了两条鱼放到炉子上面烤,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鱼烤熟的时候牟云笙回来没有。 果然那鱼熟了又被瓜分,也没有见到牟云笙他们的人影,俞浩有些悻悻,走到树底下倒在吊床上打盹儿。 突然有人掀开他的衣服,吓得他睁开眼,一把抓住那只伸进来要脱他衣服的手,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你发神经啊?” “嘻嘻。”杰瑞一屁股坐到吊床上,整张床摇摇晃晃了几回,“你怎么不去游泳啊?” “游什么啊?打个球都累死了。”俞浩又躺了下来。 “是吗?”他眯了眯眼睛,“不是衣服底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俞浩表情僵住,把头转了过去,不料杰瑞的手又窜了进来。这回他没来得及阻止,T恤就被掀到了一半,腰上的痕迹一览无遗。 “哼哼哼~”杰瑞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转而又万分佩服的模样,冲他抛了个媚眼,道,“小子,当初你没跟着我一起发展,实在太可惜了。否则亿万富翁都被你钓上来了。啊,看不出来呀,你这么有本事。” 俞浩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大概是看出俞浩真的不喜欢他这么说玩笑话,杰瑞撇撇嘴,拍拍他的胳膊,问,“但是怎么变成牟云笙了呀?上个月我跟你视频的时候,还在摄像头里面看到张志敏耶。他呢?你们分了?” 他怔了一怔,把头埋下去,吊床的网子印在了他侧脸上,闷闷回答,“他去结婚了。” chapter 52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以后,无论是言者还是听者,都沉默了下来。 海风吹拂在他们的身上,带着细细的咸咸的气味,有点儿像干掉了眼泪。远处的人们因为无人打搅,自由自在地嬉戏打闹,一时间这片海滩俨然成为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在这儿,没有世俗的歧视,没有家庭的压力,也没有无可奈何和委曲求全。哪怕知道这不过就只是一刻贪欢,但如果连这一刻都不贪图,恐怕真正的快乐就所剩无几了。 杰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回头对用手臂压住额头的俞浩笑笑,说,“没关系啦。反正,大家都一样啊。你也别怪他——我这么说也不是因为圣母,而是,唉,本来世道就艰难嘛。” “你说他们那些人,有多少人后来还是去结婚的?——我是说跟女人结婚。”俞浩翻了个身,远眺着在海滩上欢笑的人,两眼无神地问。 杰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嚷嚷道,“你当所有人都这么好命,都能遇到个有能力、有担当,还不畏人言、坚定不移的人?” 俞浩看他涨红了脸,撇过了脸去。 “那牟云笙呢?”杰瑞看他也是闷不吭声,说,“既然他说,他不会结婚,就一定不会结婚的。可是,你跟他定下来了吗?” 俞浩翻身坐起来,摇摇头。 杰瑞叹了一声,“以前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忒清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可是换个角度想想,也还真是件好事呢。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了,你要加油啊。他这人说到做到,你要是能得他一句话,以后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他搓了搓手臂上沾着的细沙子,低声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什么条件你也知道。他的确是一言九鼎,可就因为是这样,所以话他也不是随便说的。那个跟他一块儿去潜水的男孩子,你见到了么?像那样的人,一大把等着他挑,我算什么。” 杰瑞噗嗤一笑,戏谑道,“你吃醋啦?” 俞浩被噎住,撇撇嘴,“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你究竟喜不喜欢他嘛?”杰瑞捅了捅他的胳膊。 俞浩垂下眼帘,不作回答。喜欢有什么用?既然没有用,何必说。 事实还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俞浩的喜欢能够左右的,其中当然包括牟云笙,甚至包括俞浩自己。 下午牟云笙他们回来了,一行人明明是去潜水,也照样晒得全身通红。问过以后才知道,后来船开到了火山口,上了岸又去那儿转了一圈。 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因为背着相机,肩膀上勒出了一条深红色的印记,从船上跳下来,兴高采烈地跑到烧烤摊前嚷嚷着要吃东西,立即就有人把烤好的食物争相奉上。 他并没有潜水,就只是去拍照的,擦了防晒霜,晒成铜红色的细胳膊细腿还被阳光反射出亮亮的光彩。他把相机交给旁边的人,一边吃鱼一边指着里面的照片说,“那儿的沙子好特别!啊,不是沙子,你看这个,像不像小龙人的犄角?嘿嘿!” 端着相机的人却没有看那张照片,而是按了过去,停在一张他歪着身子比着剪刀手的照片上。 “施施笑得真是够甜的啊!”旁边的人笑着说。 “嘿嘿。”施诗磊咬了一口鱼,凑到了相机前,接下来的几张照片都是他的,“这些都是云笙哥哥帮我拍的,啊,他拿相机的姿势好专业!比我还专业!” 有人开玩笑道,“就‘云笙哥哥’啦?不怕俞浩吃醋?” “不会的。”施诗磊朝坐在对面的俞浩笑,笑容灿烂得好像会发光,“不会的,哦?” 俞浩正在喝啤酒,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后来牟云笙也没怎么和俞浩单独呆在一起,或者跟其他人去游泳,或者两人坐在一起时,又跟旁边的人聊天。 同行的人当中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有律师也有公务员,大家都是在城市里要么庸庸碌碌,要么光鲜亮丽的活着,藏着与他人不同的秘密,带不同的面具。 能跟牟云笙谈得来的人不少,俞浩在一边听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对他是这么不了解,原来他对摄影十分了解,原来他会打篮球,原来他的弓道等级相当高。听着听着,俞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只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不知是谁组织起切西瓜的活动,社团团长叫上牟云笙几个人乘坐庄园老板的三轮摩托车,去码头那儿买刚打捞上来的活海鲜准备晚饭。 俞浩跟剩下的人留在庄园里玩了一阵,食材一回来,他就和志愿者里几个有厨师证的一起去了老板家的厨房。 那个叫做施诗磊的男孩子,一口一个“云笙哥哥”叫得甜,吃晚饭的时候也积极坐在牟云笙身边,一有人要跟他喝酒,他便拉上他的“云笙哥哥”挡酒。 毕竟大家都吃得开心,牟云笙没有放脸色,大多都帮忙喝了,弄得坐在旁边的俞浩满心都是说不出言语的感觉,以至于有时候有人过来和他喝酒聊天,他也没心思拒绝,随随便便地应承搪塞了。 吃过晚饭,俞浩回小木屋里洗澡,顺便把身上的烟酒气给洗掉。 莲蓬头里出来的淡水仿佛也带着淡淡的海藻的味道,浇在身上,像洒了一身没有咸味的海水。不伤皮肤了,却都是缺失的味道。 俞浩从浴室里出来,坐在床上擦头发,发呆。 突然有人从外面拍门,他回过神,门一打开一个人影就闪了进来。这身影太熟悉,俞浩也没吃惊,问杰瑞,“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哪儿有鬼鬼祟祟?”杰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俞浩没心情跟他斗嘴,又坐回了床上。 杰瑞看了看他,走到窗户边往正在举行篝火晚会的海滩望去,见施诗磊仍在那儿跟牟云笙谈天说地,咂舌道,“哎呀呀,真是,‘云笙哥哥’、‘云笙哥哥’的,牟云笙是家里的老幺好吗?乱认亲。” 知道他是给自己抱不平,俞浩没吭声,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擦头发。 “你也别生气,像牟云笙这种人,就是喜欢装绅士,老想着给人留面子,不会当面拒绝。”杰瑞坐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又转身看看摆了两张床的标准间,撇嘴道,“唉,到底这是个正能量的组织,不能明摆着约炮,非要安排两张床。委屈你们了啊。” 俞浩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着问,“你来干嘛的?澡都没洗就坐我床上来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可以睡另一张。”杰瑞笑着说。 他皱眉,“谁告诉你我们等下睡一块儿的?” 见他这样,杰瑞收敛了笑容,“真生气啦?” “我哪儿有资格生气?他肯正眼瞧我,我都该感恩戴德了。”俞浩阴下脸说。 闻言杰瑞霍地睁大眼睛,惊叹道,“跟律师在一起就是不一样,口条变好很多诶!” 俞浩一愣,把毛巾搭在了颈子上,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来干嘛的?” “嘻嘻,当然是给你出谋划策来的啦。”见俞浩皱紧了眉头,杰瑞立即说,“你真的要好好盘算盘算,那个施诗磊,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知道他什么来路么?” 俞浩不想知道,索性不吭声。 “他干的可是我的老本行呢。”杰瑞翘起了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说。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俞浩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被他们拿去玩了以后摔坏的那台他的备机,就有七、八万,更别提他自己成天背着的那台。全部都是他自己赚来的,本事着咧!”杰瑞美目一转,从口袋里拿出了两瓶东西塞进俞浩手里,“晚上可要好好看着小牟,别让他爬别人床上去了。” 俞浩想说没必要这么做,但其中一瓶的包装上写的东西让他瞪圆了眼睛。 “这……你带这种东西来干什么?”俞浩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的RUSH,“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组织,是正正经经搞活动的。” 杰瑞点点头,“是呀,我们提倡跟同伴做爱的时候一定要使用安全套,防控性病和艾滋病的传播。” 俞浩说不过他,只得气结。 “这款战栗,有百分之八十的浓度。”杰瑞凑过来认真介绍,“但是你们闻这个以前,你自己要用这个胶囊。一颗的量分在五颗胶囊里,我都帮你分好了,你直接用就好,塞到后面去,肠道会吸收,过半个小时……” 俞浩听得浑身不自在,把药和芳香剂都还给他,“这是干什么?” 杰瑞看看左右手里分别放着的东西,想了想,说,“牟云笙这么厉害?啊,那这个胶囊你还是要拿,你太矜持了,不行的。非要死命缠上去才行。你把这个放进去,药效起来以后,后面的两三个小时你都离不开他……他要是在乎你,一定会救你的!到时候,你就问他要话,你知道,那个时候人急了什么都愿意说。” “你喝多了吧?别来我这里发神经行不行?”俞浩看他说得两眼放光,登时站了起来。 chapter 53 杰瑞被他骂得呆了两秒,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知道他是真的生气,杰瑞也跟着气得莫名其妙,冷冷笑了一阵,问,“难道你还想等他爱上你,然后主动跟你说啊?别天真好不好,你想等到几时啊?” 俞浩觉得跟他说不清楚,站起来指着门口,“拿上你的东西走。” “不会你还在想着张志敏的事吧?”杰瑞也站起来,好气又好笑,“哎,都过去了,想怎样?” 他皱眉,“我们前天才分手的。” “然后咧?规定了分手以后多长时间内你要守身如玉,或者还在失恋的阴影里走不出来?”杰瑞好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完全难以理解俞浩的行为。 俞浩撇过脸去,低声说,“我现在想想,就好像我盼着他出那事一样,太恶心了……” “有病!”杰瑞立马就打断了他,沉了沉气,又道,“他自己守不住,有什么资格怪你?他都没资格,你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俞浩都没有说话,外头传来了篝火晚会的欢呼声,不知道是被什么事件弄得高朝迭起。 杰瑞把药丢到床上,说,“反正我东西就放在这里了,你要怎么做自己想。牟云笙既然肯陪你来岛上,一句承诺他大概也不会吝啬,但是你等不等得起就是个问题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俞浩的脸,观察他的表情,见到他的睫毛颤了一下,又加重了语气,“反正,有个条件比你好了好几倍的人,等了他十几年都没等到。那个人还能趁年轻找别人,你咧?你能等十几年吗?” 他嗤笑了一声,“还在这儿想‘啊,我不能这样否则就跟某某人一样了’、‘我要是和某某人一样我就不能恨他也不能谴责他了’,我问你,恨他重要还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重要?还在这自我谴责,我看你迟早要被自己那点所谓的良心道义拖累死!” 俞浩扣了扣手指,却没有握成拳头,听完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杰瑞气咻咻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快步走出去“砰”的一声把门给摔上了。 盯着那扇已经紧闭起来的门发了一会儿呆,到后来俞浩还是觉得这道门在晃,他转身靠到了门板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余光瞥到丢在那两瓶丢在床上的药,不知怎么的,俞浩又想起了两年前在机场的情形。 他又岂会不知道,要牟云笙开口说一句有多难? 俞浩抹掉了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子,还是去把药拿上,找地方给处理掉。可他一时间还没有找到房间的垃圾篓在哪里,敲门声就又传来了。 “又怎么了……”俞浩看到站在门外的牟云笙,忙不迭把手里的瓶子往后藏。 这欲盖弥彰的动作根本逃不过牟云笙的眼睛,他走进来,带上门以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俞浩一番,才挑眼问,“藏什么?” 他问完就伸手绕到俞浩后面来拿,俞浩急忙往旁边躲,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抱住了,手背在身后使不上劲,只得双手死死地把两瓶药都握在手里。 可惜这种程度的挣扎并没有用,牟云笙很快就掰开了他的手指,把那两瓶东西拿到手了。 俞浩瞬间全身僵住,眼睛就随着牟云笙的动作从下往上转动着。见到他开始看瓶子上的文字,俞浩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什么?”他拿着那瓶RUSH,随意问道。 “没什么……”瓶子上除了图案就是英文,牟云笙怎么会看不懂?俞浩知道他是故意问的,就不愿意解释。 牟云笙低低地笑了一声,老神在在地说,“这些天都在吃海鲜,你还想闻这个。饥渴到这份上了?看不出来你口味还挺重的,这可是∫M通用款。” 这个俞浩并不知道,他大吃一惊,解释起来差点儿咬到舌头,“不是,没有想让你闻……” “难不成……”牟云笙往前走,把俞浩逼到了墙角,“你想反攻?” 俞浩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贴在墙上,感觉背上也散发着原木的气味,勉力抬眼看他,吞吞吐吐地说,“没……你看都没开过。我没想用。” “哦,那这瓶开过了。”牟云笙拿起那只白色药瓶,晃了晃,听到里面胶囊碰撞的声音,问,“是什么?” 上面有一些德文,俞浩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扯谎道,“就普通的胶囊,清热解毒的。我有点儿上火。” 牟云笙了然点头,从瓶子里倒出一颗递给他,“那吃吧。” 俞浩睁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牟云笙看看他,微笑问,“或者不是用嘴巴吃?” 他听了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牟云笙。 只见他嘴角的笑容更加明显,拿着那颗胶囊把手绕到了俞浩背后。 俞浩赶紧抓住自己的裤头,不让他把裤子扯开,贴在墙上纹丝不动,“别!”说完就感觉一滴冷汗从颈子上流了下来。 牟云笙抓住了他的手腕,笑得阴冷,“怕了?” 俞浩连连点头。 可他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攥着他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笑容也变得更加优雅而迷人,“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发情浪叫,还是怕欲求不满被我操得骨头散架?” 他居然可以用这种态度说出这种话来,俞浩不禁想到了电影里那些变态的杀人狂,不由得打了个战栗,“都怕。——别!”他急得要哭出来,眼里噙着泪,面色发白地看着已经把手绕到前面并且伸进了他裤子里面的牟云笙。 俞浩腾出一边手及时抓住了他往下探的手,哭丧着脸说,“别,求你了。” 隔着裤子,牟云笙的手背完全被他给擒住了,但他却一点儿也没有理会俞浩求饶的意思,低下头来,在他耳边幽幽地说,“可是我想看你哭着跪下来,求我上你的样子啊。” 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俞浩呆住了。下一秒牟云笙就挣开了他的手往下握住了他还软绵绵的器官,扣上手指施加了力量,俞浩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里都是晃悠悠的水光,嘴唇发抖,怔怔看着牟云笙。 牟云笙继续说,“或者看你难受得用手插自己,全身都扭在一起的样子,应该也很有趣。” 俞浩抓在裤头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微笑说出这些话的牟云笙,抿了抿嘴巴,轻声问,“是不是我把自己插到射了,你更开心?” 牟云笙眼底划过了一道暗光,他注视了俞浩良久,继而把挑弄他的手都拿开,把药都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俞浩仍旧靠在墙上走神,他望着牟云笙走进浴室去的背影,在他关上门以后低头整理自己的睡裤。 并没有等他洗完澡,俞浩关上了房间里的大灯,走到刚才自己坐过的那张床边,躺下以后就扯起被子睡了。 篝火晚会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时而传来合唱的歌声,好似还伴有吉他弹唱。 浴室的水声在不久以后就停了,俞浩先一步把被子拉起来连头也遮住。 只听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关门声隔着夏被响起,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又转头去看旁边那张没有一点儿折痕的床。 俞浩揪着夏被,深呼吸了几次,嗓子突然被涌上来的情绪噎得生疼。 “哗啦——哗啦——” 远远的,海浪的声音掠过了耳畔,呼入肺部的空气里仿佛也带着珊瑚和贝壳的气息,还有木房子里清新而干燥的味道。 俞浩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窗外那片暗淡的海,天气不知何时转了阴,没有月光,大海成了一片翻滚着波涛的暗淡。 但让他醒过来的却不是这些—— 牟云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躺到了俞浩的身边,从后面抱住了他。 俞浩突然觉得有点儿冷,但被子分明还好好地盖在身上。 他翻过身,头枕到了牟云笙伸出来的胳膊上,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嗯。”牟云笙微微低下头,鼻尖凑到了俞浩干爽的头发上,发丝里散发着海草的味道,他用鼻子在上面蹭了蹭。 俞浩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想到两个人靠得太近,仰面时额头就擦到了他的下颌。 也许是因为颈子上有一根很大的动脉,俞浩依稀听到了牟云笙的心跳声。那儿的体温也更清楚些,他摸上去,指腹就感觉到了他皮肤的温度。那温度是白净而好看的,清清爽爽,如同一片清晨的海。 “去哪儿了?”黑暗中,俞浩轻声问。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俞浩的睫毛,惹得他闭了眼。他的声音也很轻,“我明天得早点儿走。刚刚去找庄园老板,拜托他早上先送我去码头乘船。” 虽然早有预料,可俞浩听了还是怔忡,半晌,他默默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的下巴被牟云笙抬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感觉牟云笙温暖的嘴唇轻轻盖住了自己的。俞浩没什么意识地迎合着这个吻,开启了牙关,让牟云笙的舌头溜了进来。 “牟云笙……”他抬起了胳膊,软若无骨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听他们的呼吸声和远处的海浪声接踵而来。 这吻很轻,也很柔软,碰到他的舌尖时,俞浩觉得是被春风吹落的花瓣碰到了自己的味蕾。 牟云笙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沿着俞浩的肩颈一直往下,拂过他胸前柔软的那一小片肌肤,稍微停了一停,又慢慢滑下去。 他的动作很慢,俞浩感觉自己陷进了一片濒死的宁静里,有点儿晕眩,却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他忍不住低头看他的手,问,“你在干什么?” “肋骨……”牟云笙的手指停在他最后一根肋骨上,然后顺着下面的凹陷往后滑,摸到了他的腰窝,说,“你太瘦了。” 俞浩睁大了眼睛,黑暗中牟云笙的眼睛很亮,柔和的光像浸泡在海水里的星影。他慢慢把手放到了牟云笙的肩上,指节硌了一下他的锁骨,然后吻印了过去。 他在他的臂弯里瑟瑟发抖,问,“不好?” 牟云笙轻声笑道,“有什么好的?” 俞浩张开了手指,抚摸着他好似杨树一样的身体,腿不知不觉滑进了他的腿间,勾到了他的膝盖,跟他缠在一起。 “那我吃胖一些,你就会喜欢我么?”俞浩轻轻亲吻着他的颈窝、他的锁骨、他的胸膛,声音则更轻。 黑暗里,他没有看到牟云笙皱起了眉头。他的吻只是干干净净地印在了牟云笙的身体上,嘴唇却是干的。他仰起头,去唤没有回答的他,“牟云笙?” 他始终停在他腰际的手轻轻抚摸了一阵那儿的曲线,埋头下来在俞浩的耳边亲了亲,说,“不是会喜欢你。是会更喜欢你。” 俞浩听得呆住。 从耳后开始,他的吻在他的全身绽放。 俞浩开始往下坠,同时也被托起来。他从来都不知道亲吻就算不滚烫,也能让人窒息。 他的瞳孔蓦然扩大,摇晃着光芒,一瞬间觉得海浪都涌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chapter 54 早晨第一趟船起航时,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将宁静的海照得波光粼粼。 零零星星几个赶早离开的游客趁着登船前的富余时间,在码头旁边的装饰雕塑前拍照。 俞浩站在码头入口的栏杆外,望了一眼甲板上迎风招展的旗帜,又回头看已经走进关卡的牟云笙。 隔着一排栏杆,他抚了抚他的胳膊,问,“冷不冷?”早晨的气温一时间还没有被阳光给带起来。 俞浩摇摇头,他听到检票员催促的声音,抿了抿嘴唇,说,“你路上小心。” “好。”船只起航的声音就在耳边鸣响,声音低沉而巨大,听了好像会跟心脏产生共振,一同随着频率震起来。牟云笙应了一声催促上船的检票员,看到俞浩满是不舍地注视着自己,叹了一声,隔着栏杆把他抱到了怀里。 俞浩愣了愣,紧接着鼻子就酸了,沙哑着声音说,“你早点儿回来啊。” 牟云笙低头吻了吻他的耳根,“没事。别担心。” 俞浩扶着栏杆,望着船只慢慢离开码头。 刚开始起航时,好像时间过得特别慢,让他一度以为是不是就不走了。可是很快汽船就越来越远,等俞浩回过神的时候,白色的船只仿佛都覆盖了金色的光,耀眼得好像是要驶进一片晨光里。 同志社团的活动在两天之后结束了,他们赶在九号风球来以前离开了这座海滨城市。当时台风就快要登岸,风刮得大,阴沉沉的,时不时坠下来几颗沉重的雨点。 俞浩在车站跟他们道别,还欢迎他们下次再来玩。 杰瑞上车以前跟俞浩拥抱了将近一分多钟,放开他的时候神色复杂,憋了半天说,“加油。” “嗯。”俞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是。” 他自暴自弃地笑了笑,说,“我就不指望了。——啊,你有时间回去玩呗,你走了也两年了,变化挺大的。” 俞浩点头。 也不再多说什么,杰瑞跳上了车,又隔着封闭车厢的玻璃对俞浩挥了挥手。 这次的台风非常大,狂风暴雨袭击了周围小渔村的房屋,不断有噩耗传来,经济损失惨重,还有不少人员伤亡。电视里报道了本地因为内涝造成城市积水,有妇女落入井盖内被冲走的新闻。 没有人敢在台风登陆那天出门,俞浩坐在套房的沙发角落里看电视,总是听到落地玻璃窗被飓风吹得轰隆隆作响。他在前一天晚上听见隔壁那间别墅玻璃爆裂的声音,弄得他这天也惶惶不安。 幸好那天去市区的大超市买了一些储备粮,他煮了一锅胡萝卜筒骨粥,煮好以后就一直保温,当做一天的食粮。 中午他缩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粥,粥喝完以后碗一直放在曲起的腿跟身体的空间里,忘记拿走。 正播到午间新闻结束,进入了天气预报时间,第一个报的城市永远是首都北京,晴转多云,二十四到三十二摄氏度。报到俞浩自己所在城市时,他惊讶地发现温度也是二十四到三十二度,只是外面是肆虐的风暴,而不是晴天。 “砰——” 外头不知哪里又是一次玻璃碎裂声,俞浩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用过的碗一直没有拿去洗。他把碗放到茶几上,犹豫了一下,拿起了手机。 今天本来是牟云笙说好要回来的日子,可俞浩从昨天开始就在关注本地交通方面的新闻。机场的班机全部停运,所有出海的船都停航,就连高速公路都封路了,不知道牟云笙他要怎么回来。 他拨通了牟云笙的电话,又缩回了沙发角落里,抱住膝头,等他的声音。 “喂?”他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大概只有二十度,像是办公室里的空调。 俞浩为此愣了一愣,脑袋一短路,开口便问,“你到哪里了?” “嗯?”牟云笙疑惑,而后说,“哦,我还在北京。没回去。” 虽说这个答案让俞浩有些失望,但他也觉得这样挺好,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看天气预报说,台风在这里逗留两天,后天应该就天晴了。” 牟云笙沉默片刻,道,“我的假期提前结束了,回不去。现在还在上班。” 闻言俞浩怔住,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抿了一会儿嘴唇,好不容易找到了话头,说,“那我天晴了去找地方住,你这边是要退房的吧?” “没事,你住着。”牟云笙说,“我看看我下个星期六晚上能不能飞回去……” 俞浩的心提了起来,他攥紧了手机,耳朵也压得特别紧。耳廓上柔软的皮肤很快就红透了,有些疼。 “应该没问题,我下周六过去。”大概是看完了备忘录,牟云笙说。 他听了鼻酸,问,“回来能呆多久?” 牟云笙似乎被问得怔住,过了两秒才回答,“星期天就得回来了。” 俞浩抱紧了膝头,肩膀开始发抖,那些说不出来的情绪都哽在喉咙里,满是咸涩的味道,他开不了口。 牟云笙也沉默,然后带着无奈的笑意说,“不然你来北京吧?我帮你订机票。” 他呆住,讷讷问,“去北京?” 他没有马上听见牟云笙的答复,电话里先是出现了一个人的声音,“牟云笙——” 这声音俞浩依稀还记得,他脑袋空白了。 “没看到我在打电话吗?”牟云笙对那人表示不满,转而对着电话里说,“我开玩笑的,你还要顾店。先这样吧,我周六回去,你乖乖等着,明白?” 俞浩木然地应了一句,“明白了。你忙吧,再见。” “再见。”说完就是手机放到一边的声音。 俞浩本来想要挂断电话,可手机还没有拿远离耳朵,就又听到牟云笙的声音,他赶忙接听,却发现牟云笙并不是和自己说话。 “怎么样?钱拿回来了?”他问。 对方不屑地笑笑,“开玩笑,我出马好不好?——啊,来就跟你说个事,你叔叔阿姨让你今晚上我家去吃饭。” 牟云笙冷笑两声,“你爸妈就你爸妈,还我叔叔阿姨。谁下厨?你下厨我不去啊。” “我打下手。你有什么不满的?小时候给你做饭还少啊?”他的声音离电话很近,听得清清楚楚的。 “就是小时候吃多了现在胃才不行啊。你饶了我行吧?单律师。”牟云笙毫不客气地揶揄着。 单钰博却不理会他的嘲讽,跟着笑,“我再不济也是有着中级厨师证的诶!” “我是没你那么无聊还去考那玩意儿。”牟云笙顿了顿,又问,“一直没问你,你是有病还是怎样?考那东西干什么?” 单钰博说起来颇有些感慨,“想当年我为了混进五星级酒店里面做卧底,——咦?你的手机怎么还在通话?” 俞浩连忙把电话给按断了,心跳得太快,就连耳后也能听到扑通扑通的脉搏声。 突然,“砰”的一声玻璃碎裂声吓得他整个人都在沙发上弹了弹。 俞浩回过神,在客厅里面张望了一会儿,看到每一块玻璃都安然无恙,不知是哪里的玻璃碎了。他穿上拖鞋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还没有踏进门口就已经踩到了水。 雨都被大风给顺了进来,俞浩就站了不到半分钟,全身就湿了个透。 他打了一个喷嚏,把门关上了。 俞记也是惨遭这场台风蹂躏。台风过境以后,整条街道都满目苍夷,东倒西歪的广告牌和横七竖八的树木,各家各户都在开门扫水,还不断有水柱从楼上的排水口哗啦啦地流下来。 俞浩回到店里,正见到白欣和俞国春一大一小拿着扫帚往外头扫水。 看到他回来,俞国春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叔~” “嗯。”俞浩揉了揉他的脑袋,走进厨房,地板上都是湿的,好在没什么其他损失。他走回来问白欣,“家里没坏什么东西吧?” 白欣摇头,“没有,就是浴室那扇窗户,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昨天直接就给吹飞下去了。浴室被雨淋得乱七八糟的,还没整好。” 俞浩点点头,又交代了两句,走上楼去收拾浴室。 浴室里的瓷砖也被雨给刮花了。 俞浩把架子上的沐浴、洗漱用品都一一用水冲洗过,架子也用抹布擦了一遍,东西整齐地摆放好。 一直盆子已经被摔坏,他拿到外头丢掉,又回来冲洗了桶子。 用抹布把瓷砖都擦了一遍,俞浩弯着腰用刷子刷地上的瓷砖,刷到一半,白欣从下面匆匆忙忙地跑上来,说楼下有个女人找他。 俞浩听得莫名其妙,问是谁,白欣摇摇头,这更让俞浩不解。 他脱掉手上的塑料手套,刷子放到一边,下了楼。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背着包站在楼下餐厅里,一袭夏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姿,斜刘海和海藻一样的长发衬得俏丽的脸更为小巧。她观察、打量着店里的一切,却不带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俞浩站在楼梯口,一眼就认出了她,握着扶手迟疑着要不要叫她。 她很快就转过身发现了俞浩,杏眼当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冷漠,声音却十分甜美,“你就是俞浩?” 以前她刚跟张志敏交往时,俞浩在张志敏的空间里看到过她的照片。他点点头,“你好。” “我是朱慧,是张志敏的未婚妻。”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说不清是骄傲还是礼貌的漠然。 chapter 55 她的指甲上做了非常精美的装饰,淡淡的粉色底还有透明的瓷片,显得本就白皙的指节更为粉嫩,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做过粗活的女孩子。 大概是她的手太漂亮了,当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滑过餐桌边角贴着的那张外卖广告时,显得很不协调。 俞浩看朱慧的食指慢慢在张志敏的那串手机号码上擦过,好像要这样抹掉似的,心里不禁有些懊丧没有及时将这张广告给撕掉。 放到她面前的那杯热茶,她一直没有碰。她不说话,俞浩也不好开口问她为何而来。 沉默一直持续到店里的电话铃声响,坐在收银台旁边的白欣连忙应道,“我接、我接。”说着就接起了电话。原来是司梦乔问今天要不要来上班,俞浩对白欣摇了摇头,她知会过后,就挂断了电话。 店里再次陷入了沉寂中,只听到外头的人在扫水的声音,街道渐渐又开始热闹起来。 最后还是白欣忍不下去,拿了一张抹布走到俞浩身后那张桌子去擦起来,一边擦,一边客气地冲朱慧笑,“朱姑娘,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碗粉啊?” “不了。”朱慧抬起贴了假睫毛的眼睛,淡淡地应道。 听着嫂子在身后呵呵的干笑,俞浩双手往膝盖上搓了搓,提起精神说,“恭喜你们结婚了。” 朱慧看着俞浩的目光满是不信,她淡淡笑了一笑,说,“正打算买房呢。他不愿意住我爸妈买的,非要自己贷款买一套。” 俞浩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起这个,但想起之前他们一起去看房的情形,心里隐约觉得滋味复杂,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我也有工作,就想着既然这样,两个人贷款买一套也没什么。”朱慧说话好像没有波澜,让原本甜美的声音大打折扣,“可是去银行咨询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他贷过款了。” 俞浩一愣,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 果然,朱慧又环顾了一番这间店,说,“没想到他跟你关系这么好,分个手,能把店就这么送你了。真大方啊。” “分手?什么分手?”白欣突然奇道。 俞浩忙不迭说,“没什么。”也不给她追问的时间,他又对朱慧解释,“也不是送给我。我每个月都去还房贷的。” 朱慧冷冰冰地说,“什么时候能还完?” 他努力回想一番,道,“二十一年吧……”他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才觉得,原来这么久。 她冷漠地转过了眼睛,注视着还有些没想通的俞浩,问,“我们为什么把钱都捆在这间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店里二十一年?” 俞浩喉咙发紧,他意识到,张志敏当初盘下这间店时,是真的觉得这辈子都得留在这里了。或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打算跟俞浩在这里过完后半生的。这个想法让俞浩找不到词汇来组织语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朱慧。 这样的纠结让他也没有去考虑朱慧的问题。 朱慧等得不耐烦,直截了当地说,“我要把店收回来。” 俞浩呆住,结巴着问,“收回是指?” “这间店已经没有用了,据我说知,房契就在张志敏手上。”朱慧注视着俞浩,说,“你们好好把东西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吧。我找些时间,把店给卖了,钱也能尽快拿回来。” “这、这怎么可以呢?”白欣先一步反应过来,仓惶说道。 朱慧已经起身往外走,回头瞥了她一眼,问,“你是谁?” 白欣怔了怔,“我、我是阿浩的嫂子。” “哦。”朱慧无关痛痒地应了一声,又对仍然坐在原位上的俞浩说,“要是你不想走,也可以,但我会找人来。到时候,你就等着接法院的传票吧。” 闻言俞浩打了个寒颤,蓦地站起来,却想不到要说什么。 朱慧没有再多说半句话,就这么离开了店铺。 叔嫂二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白欣光是听到“法院”两个字,就急得在屋子里头打转,有客人来问店开不开,也很快被白欣没好气地催走了,弄得人家莫名其妙。 俞浩拿出手机拨打了张志敏的电话,但等来的却是空号的提示音。嫂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还不断碎碎念着,追问俞浩究竟是跟张志敏出了什么矛盾,怎么他突然冒出个未婚妻要来把店收走? “啊,说起来,小张有那么一阵子没来了啊?你们怎么了?他一天到晚忙什么呢?”白欣急寥寥地问。 俞浩本来没那么烦,被她一通念叨,再加上电话不通,也渐渐放下了脸。他拨通了以前张志敏同事的电话,打听他的消息,问过以后才知道原来张志敏已经调回去了。 想必因此也更换了电话号码。 “法院、法院,传票、传票……阿浩,我们要是不搬,那个女人是不是就要把我们告上法庭的意思啊?”白欣越想越害怕。 俞浩咬着指甲,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另一边手握着电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欣看俞浩半天不说话,扶着额头坐下来,突然“啊”了一声,拍着桌子说,“那我们是不是要找律师?我们搬吗?不搬是不是就要找律师?” 她一说俞浩忽然想了起来,他连忙去拨牟云笙的电话。 可是,这一通电话听到后来,不过是从等待音跳到了忙音,音节变快的那个瞬间,俞浩感觉自己的心就这么往下掉下去,周身也凉了半截。 “阿浩,牟云笙不是律师吗?你问问他。”白欣并不知道他已经打了电话还没有人接,殷切地说。 “我知道了。”俞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他看了看愣住的白欣,起身说,“我先去办点事,店先关着,什么事回来再说。” 回到度假村的套房里,俞浩把存折拿出来翻看了一遍,他这两年的积蓄都在前些天划到牟云笙给的那个账号里。看着存折里面的那个两位数,俞浩背脊发凉,他又拿出了银行卡,上网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余额,乱七八糟加起来,算上身上的现金,还不到两万块钱。 俞浩颓然坐在地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电话振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急忙接听了电话,“喂?” “喂?”牟云笙的语气有些生硬,“刚刚手机没放在身边,什么事?” 俞浩皱眉,又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存折,说,“你在哪里?我想去找你。” 闻言牟云笙静了一下,笑道,“在国贸大厦2座,你到了打电话给我吧。” 听他语气完全是当俞浩在说气话,他忍不住咬住了嘴唇,而听到牟云笙又说“我等你来啊。先这样,我去法院了。”俞浩说了一声“再见”,立刻就挂上了电话。 俞浩仍旧盘腿坐在地上,自己气了一阵子,爬起来去找身份证,又拿了个背包收拾衣服。 正是暑假学生返校的高峰期,临时赶到车站,根本买不到座位票。当身后排队的人催促时,俞浩心里盘算了一下,一咬牙还是按了“无座”的选项。 接下来的旅程当然算不上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但应该是近年来绝无仅有的了。 等到他第二天中午从车上下来,俞浩的双腿发抖得厉害。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大概是太累,车站又大得夸张,他晕晕乎乎的,找不着路,放眼望去又没有空余的休息座椅,只好坐在台阶上稍作休息。 大概坐了三五分钟,人来人往的,在眼前走过,弄得俞浩眼睛更花了。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没了电,又放回了口袋里。 出站口也同样拥挤,俞浩挤在队伍中间,前推后拥。旅客们像一排沙丁鱼,在流水线上移动着。 走出出站口,俞浩张望了片刻,还是前往了出租车站。他心里念着牟云笙的地址,拉开背包要拿钱包,却发现钱包不见了! 俞浩顿时周身一冷,在原地翻找了一阵,没有找到。他又进了洗手间里,在盥洗池边将东西都掏出来,抖了抖背包,可除了买票时找零的两块钱硬币掉进水槽里以外,再无其他。 他气馁地现在洗手池旁边,看着镜子里满是倦容的脸,黑眼圈很重,头发也蔫蔫地耷拉下来,显得很没精神。 平时他还总被人说看起来连三十都不到,现在,俞浩已经真真实实地看到自己的年龄写在脸上了。 俞浩洗了把脸,不敢去回想钱包里放了多少钱,只庆幸他没把银行卡和身份证也放在钱包里。思及此,俞浩连忙摸了摸放手机的口袋,幸好手机还在,可手机没了电,眼下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走出站前广场,俞浩在问讯处问过后,找到了公用电话亭。 拿起公用电话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偌大的车站,突然觉得有点儿恐怖。 他害怕的并不是这个车站,当然也不是这座陌生的大城市给自己带来的茫然。 俞浩只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他有些不认得自己了。 chapter 56 午休时间结束后的第一个时段,电视新闻在播放因为今年最强劲的台风而引起的沿海地区水灾。北部湾大部分地区都遭受了严重的暴雨洪涝、滑坡和泥石流灾害,因灾造成的死亡、失踪人数日益增多,直接经济损失数额也十分庞大。 毕竟小时候经历的台风天多了,在所有的天气灾害当中,牟云笙最不在乎的就是台风。他也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但是现在看到这条新闻,他突然回想起台风来以前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一次台风预告,那时的风球轨迹还依稀记得。 他把马克杯放到咖啡壶下面,打开开关,看刚刚冲泡好的咖啡流下来。 电视播到下一条新闻以前,被关掉了。 “就算是老板也没有在上班时间看电视的特权吧?”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把遥控器放到一旁,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马克杯。 牟云笙瞥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给他让开位置。 同事往咖啡里加了奶,搅拌的时候说起早上开会时牟云笙交给自己的那个案子。 把砂糖和奶精放回架子上,牟云笙转身靠到流理台,呷了一口咖啡,跟他说自己的看法。聊着聊着,牟云笙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他接通电话,用手上的动作告诉同事咖啡不喝了,劳烦他喝完咖啡把杯子一起洗干净。 见他点头,牟云笙就走出了合伙人专用的厨房。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安静的声音,混杂在周围熙熙攘攘的背景里,“牟云笙……” “怎么了?”牟云笙听他说话可怜兮兮的,轻笑着问。 俞浩深呼吸的声音顺进了通信电波里,“我在北京了。” 短短五个字,让牟云笙完全呆住。心猛烈地跳了一下,抽得他胸口疼。还以为听错了,牟云笙缓缓地问,“你说什么?” 应该是没有听出他的语意,俞浩重复道,“我在北京了,在西站。” 在牟云笙那句“谁让你来的”险些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又听到俞浩说,“我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现在暂时没有找到提款机。你是在国贸大厦2座是吗?我取了钱,打车过去找你。” “你别来。”脱口而出的变成了这一句,说完牟云笙自己先呆了一呆。 那边俞浩大概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一时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俞浩先说,“你……那我们能见面吗?还是我要回去?” 牟云笙撑着发痛的额头思考这个问题,这时他又说,“我电话没钱了。牟云笙——” “你先哪里都不要去……”他想通以后刚说完半句,却听见通话中断的“嘟嘟”声。 牟云笙握着电话,脑海里呈现出大片大片的空白。 直到走出厨房的同事叫了他一声,他才突然回过神来。 大概是被牟云笙苍白的脸吓到了,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脸都青了。”他一想,惊道,“家里人出事了?” “不是。”牟云笙顺口应道,他顿了顿,又改口道,“嗯,是。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下午都在所里吧?事情你管一下。”说罢,他就回拨了刚才那个公用电话,低着头匆匆往办公室走。 推开门那个瞬间电话被接起来了,听到传来的还是刚才那个声音,牟云笙刚才提起来的心落到了实处,“你在哪个位置?我去接你。” “我也不太清楚……”俞浩说得有些慌,“在出租车站附近。” 牟云笙手上快速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把几份文件草率地收拾起来,“你手机呢?” 他委屈道,“没电了。” “那你就在那儿不要走。别站太阳底下,我尽快到。”牟云笙拿着那叠文件推门走出办公室,交给坐在外头隔间的珊朵拉,“先这样吧,我现在过去。” 把电话放回口袋里,牟云笙交代珊朵拉把文件快递到委托人那里,再顺便取消掉下午的见面。 俞浩挂上话筒,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只觉得四周围的楼宇都高得厉害,一重重压迫着,心都跟着沉下来。 这儿的夏天格外闷热,空气也不怎么好,俞浩在阴处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豆子一样大的汗珠从背上缓缓滑下来,额头上也在冒汗。 他抹掉悬在下颌上的汗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头渐渐有些发晕。 这时俞浩想起来,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了。在火车上,根本连落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更别提移动位置。他在背包里找到银行卡,想要进车站里找ATM机,可又拿不准牟云笙什么时候到。生怕他来了以后找不到自己,犹豫良久以后俞浩还是决定等在原地。 毕竟是一路站过来的,俞浩到底坚持不下去,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手背擦掉颈子和脸上的汗。也不知今天的气温是多少,他吃力地抬起眼睛,望着尽管是多云却白得刺眼的天空,不知道阳光究竟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热得他浑身发虚。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等到后来,他连炎热都忘记,骨子里面透出浅浅的冰冷。 俞浩甚至打了个寒颤。 胃隐隐在作痛,他把背包卸下来,抱在怀里压住胃部。时而看看四周,却猜不到牟云笙会从哪个方向来。 就在他准备埋头下来休息一下时,他抬起了被汗水压得发沉的眼帘,见到牟云笙急匆匆地跑过来。 俞浩连忙站起来,却忘记了背包。 一瞬间背包掉到了地上,他急忙弯腰下去捡,却因为这个动作两眼一黑,往前倒下去。 眼睛就要闭上的瞬间,他看到牟云笙箭步走上前,而自己就在下一秒跌进了他怀里。 “怎么浑身都是汗?”牟云笙的手摸到他额头上,低头下来轻声问,“能走吗?要不要背你?” 俞浩扶着他的手臂站稳来,点了点头,“没事。大概是饿晕了。” 牟云笙把他的脸又摸了一遍,叹息道,“先带你回去。” “嗯。”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俞浩还是勉力做出了微笑的表情。 俞浩第一次看牟云笙下厨房。 先前尽管也吃过他煮的粥,但后来还是没有办法把他跟厨房这样一个地点联系在一起。 这会儿他坐在沙发上吹空调,杯子里的水已经喝完了,也还捧在手心里。看着牟云笙在厨房里煮泡面的背影,俞浩只觉得陌生,可是就算是如此陌生的背影,也还是让他心里翻滚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煮泡面很快,牟云笙把火关掉,拿起平日里用的那副碗筷走出去,说,“先吃点儿填肚子吧,晚上再带你出去吃好的。” 他说着在茶几旁边跪下来,把奶锅里的泡面倒进碗里,筷子交给俞浩,“小心烫。” 俞浩讷讷点头,放下杯子,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到地毯上,开始低头吃面。 那时牟云笙没有说话,房间里面就只有空调轻微得听不见的声音,还有俞浩吃面时,因为面太烫而发出的响声。 手一直在发抖,有几次面线夹起来又掉了,落在汤水里,汤汁溅起来打到了俞浩的脸上。 他左右找着纸巾,突然牟云笙却已经把纸巾擦到了他的脸上。 俞浩呆呆看着给自己擦脸的牟云笙,脑袋里一时空白。他想起电话里牟云笙的那句“你别来”,解释道,“因为你之前说我可以来,我才来的。” 牟云笙丢掉纸团,闻言愕然,他看了看俞浩,点头道,“没事。” 俞浩吃着吃着就没有胃口了,他自己也很奇怪,明明先前是这么饿。 他放下筷子,说,“那个……朱慧来说要把店收回去。” “朱慧是谁?”牟云笙不解。 俞浩一愣,挠了挠发痒的额头,“就张志敏的未婚妻。店是张志敏出的钱……”他暗暗叹气,抬眼悄悄看牟云笙,见他紧皱着眉头,索性一鼓作气说完,“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的眉睫一颤,意味不明地笑道,“所以?” 俞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笑,心跳了一阵,惴惴不安地说,“你不是律师吗?想说有没有办法……” “我律师费很贵。”牟云笙打断了他。 他的语气一下子降到了比房间空调的温度还低的温度,俞浩不敢去看他冰冷中带着漠然的眼睛,盯着碗里那几根面线,吞吞吐吐地问,“少点行吗?我没什么钱。” “用身体来抵也行。”他随意道。 闻言俞浩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的牟云笙。 他淡漠地看过来,“不愿意?那回头我让助理把费用清单列给你。” 俞浩急忙拉住他,想也没再想就支起身子亲了过去。末了他避开牟云笙的目光,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愿意。” “那么,我们到床上再商量如何分期付清吧。”牟云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牟云笙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然后在伸手提起他的一瞬间压了过来。 俞浩仍是没什么力气,完全无法站稳,两人就倒到了沙发上。 他呆呆看着用膝盖支撑自己身体的牟云笙,有些不敢呼吸。牟云笙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俞浩从来都没有见他这样看过自己。 这眼神,好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俞浩看得很迷惑,“牟云笙?” 牟云笙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责备道,“你第一次出门吗?怎么连钱包都放不好?” 他怔了怔,“我买站票过来的,人太多了,就没注意。”他也知道是自己疏忽了,说得有些没底气。 “你……”牟云笙皱起了眉,他看着俞浩隐隐透露出内疚的脸,发现自己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 俞浩不知道他究竟是生气还是失望,心里着急,抓住了他的衣服,但又想到他的衬衫肯定价格不菲,经不起抓,又松了手,“我知道这样贸贸然来很没分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你想骂就骂吧。” 牟云笙又注视了他片刻,放开他,坐到了旁边。 俞浩急忙也坐起来,手放到他的手腕上摇了摇,“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我也知道自己不对。” “你没有不对。”牟云笙加重了语气。 他一怔,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牟云笙又叹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伸手过来把他的手握住。 那力道很重,俞浩清清楚楚地觉得疼,他讶然看着牟云笙。 他的笑容有些脱力,还有一些倦意,但语气却是准确而肯定的,重复道,“你没有不对。你来我很感激,因为,我很想你。” chapter 57 照旧还是俞浩先醒过来,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 他环顾了整个房间,发现只有身边的人最熟悉,于是他转了个身,往牟云笙怀里钻。 牟云笙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胳膊上多了些重量,就张开了手臂把怀里的人往里揽。 俞浩调整了一阵子才找到最合适的位置,抬眼看着牟云笙垂下来的眼睫,又抱住他的腰,脸埋到他颈窝里。 再醒过来,便是一个小时以后的八点半,牟云笙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几乎是随即就皱起了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尽管并没有睁开眼睛。 俞浩转过身去拿手机,手却先一步被他抓住了。 “我来接。”牟云笙闭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子,把电话拿了起来。 俞浩看到来电显示上“单钰博”三个字,下意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牟云笙把被他压住的那边胳膊抽开,一边揉眼睛一边接起了电话,“喂?” 尽管知道牟云笙刚刚醒来的时候,声音就是会温和又沙哑,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鼻音,但想到电话那头的人是单钰博,俞浩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他瞥了一眼牟云笙的后背,上面有自己昨晚抓出来的指痕。看到以后,俞浩鼻子发酸,伸出手指沿着那几条红色的纹路慢慢又抹上去。 牟云笙起先在一心一意地打电话,被后背又疼又痒的感觉分了神,回头正见到俞浩下颌放在曲起来的膝盖上出神,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不由得错愕。 “我们直接在法院门口见吧。”牟云笙说完就挂了电话。 眼前那片白得像雪原一样的背脊突然不见,俞浩惊醒过来,呆呆看着用双手将自己围困在床头的牟云笙。 “想什么呢?”牟云笙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虽然吃痛,但俞浩没有去捂也没有去揉。他缓缓地转过头,努力去跟牟云笙对视,问,“你跟单律师还有联系啊?” “为什么不?”牟云笙说得理所当然,“他是我们律所的合伙人,每天上班都碰见的。” 俞浩惊诧,“你……你的律所不是美国的吗?” “嗯。但我们在这里成立办事处,就需要拥有国内牌照的律师。去年他们律所和我们合并了,有能耐的律师基本上都留了下来。他也是。”牟云笙一边说着,一边把俞浩的双腿打开。 他听得怔忡,竟没有在意牟云笙的所作所为,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和好了?” “我们本来就没吵。”大概是他的心不在焉让牟云笙不高兴了,他突然抓住俞浩的腿根,用力一拽,说,“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俞浩一愣,连忙辩驳,“我不是关心他……” “你今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还能否认?”牟云笙冷冰冰地问道。 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他,俞浩心里有些委屈。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跟牟云笙贴得非常近,急忙把腿收起来,缩到一边,翁声翁气地说,“不做了。”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补充道,“你生气就生气吧。” 牟云笙讶然看着他,过了片刻轻声笑起来,爬过来说道,“现在到底是谁在生气了?” 他靠得太近了,脸在俞浩的面前无限放大,鼻尖碰到鼻尖,就连在他的眼睛里,俞浩也看不到自己。 俞浩听到一阵有力的心跳声,但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但他很快就觉得不是自己的。他咬住了嘴唇,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牟云笙,干脆闭上了眼睛,任其宰割一样把脸撇到了一边。 看着面前这只待宰的羔羊,牟云笙不免在心里抱怨怎么今天还要出庭?他轻轻笑了笑,“别生气了。”见他仍然还是这副模样,牟云笙低下头,覆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俞浩的眼睛霍然睁大了,那样子让牟云笙联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一下子没有忍住,就笑出声来。 可俞浩分毫也没有因为这样而生气,他抓住牟云笙的手腕,竟然忘记了要怎么呼吸,转眼间脸就被憋得通红。 见状牟云笙敛容皱眉,拍了拍他的脸,看他重新呼吸以后好笑地摇头,坐起来换衣服。 俞浩连忙跟着起来,跪坐在他后面,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也是。 他不懂怎么组织语言,看牟云笙已经站了起来,忙叫住他,“牟云笙!” “嗯?”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衬衫来穿。 俞浩无措地坐着,终于想到要做什么。他想问牟云笙是不是说真的,可又想起牟云笙是不跟自己说假话的。这让他更仓惶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俞浩再去看牟云笙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牟云笙。”他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他身边。 牟云笙选好了领带放到一旁,微笑问,“怎么了?” 俞浩张了张嘴巴,还没有开口,手机又响了起来。 牟云笙抬手暂停了他们的谈话,走去把手机接起来,“我刷个牙就过去了。”他朝俞浩走过来,示意他让开一些位置,然后往外头走了。 俞浩愣在原地,随即想起跟他讲电话的人是谁,又转身跟了出去。 牟云笙正在书房里收拾东西,只空了一边手,文件装进包里有些困难。俞浩走过去,拿过了他手里的文件,帮他放进公文包里。 “早餐就不用了。你确认今天换法官了吧?不是那个地中海?”看着俞浩帮自己收拾好东西,牟云笙微笑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成吧。我刷了牙就过去。” 俞浩在玄关那儿等牟云笙。 洗漱结束以后,他快步走出来换鞋,“刚才你要说什么事?”牟云笙一边换鞋一边说。 他抓紧了手里的公文包,想了想,说,“就是上回……我在机场跟你说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发现牟云笙的动作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停滞,这让他心里一震,忙改口说,“没什么。你快走吧,要迟到了?” 牟云笙穿好了鞋,头还是低着。 “你瞧我怎么说这些有的没有的,你都不记得了吧。当我没说过吧。”俞浩看他这样,心慌了起来。 他从俞浩手里拿过了公文包,抬起头,对他微微笑了一笑,说,“可以。” 俞浩愣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的答案是:可以。”牟云笙说完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我先走了。备用钥匙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大厦的卡也在。你要出去的话,手机记得先充好电。” “诶……”俞浩看他转身,急忙又叫住他。 牟云笙回过头,用眼神问还有什么事。 “那个……”俞浩挠了挠额头,说,“你早餐,怎么办?路上吃?” “我直接去法院,应该没时间了。”牟云笙想了想,走回来扶住他的后颈,低头亲了他一下,说,“吃过了。晚些时候见。” 他知道牟云笙很聪明,从小就聪明。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记性这么好,好到时隔两年也能让问题和答案完全吻合。 牟云笙离开后不久,俞浩也洗漱清楚,换上衣服出门了。 他有些后悔没有问牟云笙,他口中的“晚些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东西回来,把厨房里的东西都充实好了,俞浩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居然才到中午。 正打算把偌大的房子清洁一遍,却发现就算是最容易被疏忽的角落,也都是一尘不染的,料想牟云笙平时肯定是找了钟点工,俞浩有些气馁。 不知道一次庭审要多长时间,俞浩做好了饭,敲点着流理台,想到牟云笙早上在床上跟自己说的话,还是按耐不住给牟云笙打了电话。 等待音结束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俞浩已经准备在嘴边的话却被忙音给堵住了。 他握着电话失神,但没过多久又被震动感给拉回了现实当中。 俞浩划开屏幕锁,惊讶地发现居然是牟云笙发来的短信:还没时间,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下,写下回复时突然觉得十分新奇——他还是第一次跟牟云笙发短信。 短信发出去后,俞浩依旧把手机握在手里,没过一会儿回复传了回来,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来。 笑容就在一瞬间溢出了俞浩的嘴角,他放下手机,把便当盒洗干净,开始往里面装饭菜。 案子结了以后,牟云笙跟单钰博还有两个助理一同离开了法院。他们约了现在外面吃了午饭再回去,但牟云笙收到了俞浩的短信,就回绝了这个提议。 既然老板都不去,属下们当然不太好意思让老板自己先回律所。两个助理面面相觑,最后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单钰博。 单钰博知道牟云笙的车送去保养了,他要是自己回去肯定是打车,也就说直接回律所。 不理会两个助理隐约露出来的失望表情,他们径直去停车场取车。 “回去能吃什么?叫外卖?”单钰博等牟云笙系上安全带,一边倒车一边说。 牟云笙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说,“有人送饭过来。” 单钰博放在油门上的那边脚一下子就踩了下去,车就这么冲出了十几米,要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踩住刹车,就要直接撞到停车场的杆子上。 两个人都被这几秒种内发生的事情吓到了。 牟云笙呆呆看着停车场管理员在窗外扯着嗓子训话,半晌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单钰博。他怔了怔,又不愿意去想他面无人色的其他原因。 “你还好吧?”牟云笙不太确定自己问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语气。 单钰博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看看他,又打下车窗好声好气地向管理员道歉。 刷卡离开停车场后很久,单钰博才突然转头过来跟牟云笙说,“还好。没事。” chapter 58 回律所的路上,无论是牟云笙还是单钰博都没怎么说话,说的也都是一些公事,好像说不到一块儿去,通常一个话题,两三个来回的对话就结束了。 到了律所所在楼层,刚走出电梯间,就见到一批要下楼去吃饭的同事。 一一打过了招呼,单钰博又被他们叫上,一同下楼了。 电梯门关上以前,有女同事用暧昧不明的语气说,“牟律师真是好福气,结案回来就能吃上私房菜了。” 牟云笙错愕,转眸去看站在女同事身后的单钰博,只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牟云笙看到了他冰冷下来的眼睛。 倒是很好奇俞浩是怎么上来的,牟云笙进入律所以后就四处张望,寻找俞浩的身影。期间跟几个和自己打招呼的下属点了点头,见到迎面而来春风满面的珊朵拉,牟云笙停下了脚步。 “嫂子煮的银耳糖水真是好吃。”她冲牟云笙眨了眨蓝眼睛。 牟云笙被这话给哽住,说,“你带他上来的?” “嗯,我本来想去买个布丁来解决午餐,没想到在楼下看到那美人儿提着便当袋不知所措地被保安问东问西,跟进了狼窝的羊羔似的。我就大发慈悲把他带上来啦。”珊朵拉说起来颇为得意。 牟云笙掂量了她一阵,道,“不是布丁就是糖水,你确定你真的能减下来?” 珊朵拉对他翻了个白眼,转身道,“我去把小鱼给藏起来。” “喂,你差不多一点儿。”尽管两人一直在用英语说话,但这律所里最不缺的就是会说英语的人,牟云笙看她扭着婀娜多姿的身姿要走,忍不住冷冷说道。待到她回头对自己眯眼睛,牟云笙问,“人呢?” 前往合伙人专用厨房的路很短,但牟云笙总隐隐觉得所有看到他的同事或者下属都对自己投来了神色各异的目光。 后来他看到俞浩坐在厨房的餐桌旁,面前放着便当袋,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眼睛除了时不时瞄一眼门外,都是看着便当发呆。 俞浩在一次抬头看出来时,见到了站在门边对自己微笑的牟云笙。 “啊,那个……”俞浩有些不好意思,从椅子上站起来。 牟云笙走进来,顺手就带上了门。 还来不及说什么,俞浩就被快步走过来的牟云笙揽到了怀里,头才要抬起来看他,深吻就降落到了自己的嘴唇上。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接吻就成了下意识里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也不用考虑什么时候要张开嘴巴,舌尖划过对方的舌苔时,就能轻易品尝到清甜的味道。 俞浩扶着牟云笙的手臂,隐约听到了唾液因为呼吸而化开来的声音,这让他在冷色调的厨房里觉得不适,轻轻挣扎了一下,而牟云笙在这时放开了他。 “嗯……”他手指抓了抓脸,小心问,“会不会不太好?这里虽然是厨房,不过也是你公司。” 牟云笙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来就已经很不好了。”他说着,走过去把门重新打开了。 俞浩一愣,忙道,“我看你说可以来。” “是可以来。”牟云笙拉开椅子坐下,抬头对完全想不通的俞浩笑了笑,问,“可以吃午饭了吗?” 说到吃的,俞浩忙又坐下来,抽开了便当袋的系绳,如数家珍一般说起自己做的菜来。 没一会儿面前就摆了四个盒子一共六样菜,还有旁边剩下大半碗的银耳糖水,牟云笙看得有些发懵,半晌看向俞浩,问,“你自己吃了没?” 俞浩眨了眨眼睛,摇头说,“没吃。我回去再吃。” “你没吃,做了这么多菜,你当我是猪啊?”牟云笙说着站起来。 俞浩回头去看他,解释道,“这也没有多少的。你看这个排骨,其实就只有四五块,盒子很小,没装多少。” “唉,你这生怕人不知的人妻属性啊。”牟云笙在自己的柜子里找出一个空的保鲜盒,洗干净以后放到了俞浩面前,将自己的饭摊了一半到保鲜盒里,“一起吃吧。”说完他发现筷子也只有一副,又起身把自己的环保筷洗干净,螺丝拧好后递给俞浩。 俞浩是真的觉得闲着在家里,做这么几道菜真的没什么。可是被牟云笙这么一说,耳朵就红了,更别提那些时而经过门口往里看的人。 “牟云笙……”他咬着不锈钢筷子,喃喃道,“那个门规定不能关是吗?” 牟云笙往碗里夹菜,闻言往外看了一眼,正好撞见一个律师助理鬼鬼祟祟地在隔间里往厨房张望。两人目光一相遇,那小助理立即对着电脑瞎忙活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来不好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把门又关上了。 俞浩还是刚才那句,咕哝道,“可是你说我可以来的。”看他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俞浩又补白道,“而且你发了短信说‘来’的。” “好了好了,不用把物证拿出来。”牟云笙摇摇头,把刚刚夹中的那块排骨放进俞浩的碗里,问,“怎么突然想送饭来了?” 俞浩用筷子一下一下地点着碗里那块排骨,内心反复挣扎一番以后还是说,“那个店的事情,要怎么办?” 牟云笙捧起便当盒,咀嚼着嘴里的牛肉。 他突然转眸看了过来,俞浩心头一惊,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头扒了两口饭。 “是那个女人想要你的店,还是张志敏本人?”牟云笙把食物咽了下去,语气冷淡地问。 听罢俞浩脑袋一懵,“我不知道……”一见他皱眉,急忙又说,“她一来闹,我就想来找你了。” 说完俞浩自己先叹了气,“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件事。” “你能想到我就行了。”牟云笙满不在意,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张志敏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他就是学法的,这么白目的要求应该提不出来。” “白目?”俞浩疑惑。 “没什么。”牟云笙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在意,放下筷子对俞浩解释起来,“他们两个还没有进行婚姻登记,那间店虽然有张志敏投入的资本,但不是他们的共同财产,所以那个女人完全是自己撒泼,她根本没有财产处分权——除非张志敏委托或者授权。” 他已经说得十分通俗易懂,俞浩完全听明白以后脸就红了,他满是内疚地说,“我都不知道这个,太笨了。” 牟云笙斜睨着他,用筷子尾端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笨和不知道是两回事。不知道是不知道,笨是说了也不知道。” 俞浩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仰起头来把碗里的米饭都吃掉的牟云笙,缓缓点了点头,“哦……” 看他放下碗,俞浩忙又拿过来,把银耳汤盛给他。 牟云笙接过汤,端起来喝以前问,“店是不是你在管?” “嗯。他之前说给我开这家店,我当厨师,都让我管。”说到这里,俞浩的声音弱了下来,轻声说,“我没出钱。” “你这算是技术和劳务出资,也是资本投入。”他喝了两口糖水,瞥见他目光茫然,就往简单里说,“就是这家店能开起来,你也出了力,这家店你也有份,这样说明白?” 俞浩连连点头,“嗯。” 牟云笙吃饱了,他放下碗,里面还剩下半碗糖水,就放到了俞浩面前,问,“你想不想真正拥有这家店?” “想啊。”俞浩忙不迭点头,手里捧着碗,问,“怎么做?” 他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往那半碗糖水里递了个眼神,说,“讨好我就行了。” 俞浩怔怔看着牟云笙,又低头看手里的这半碗糖水,点了点头,笑着捧起来喝。 刚刚俞浩光顾着听牟云笙说店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的,都没顾上吃。转眼间牟云笙已经吃饱了,俞浩才发现自己真的做多了菜,还剩下大半。 牟云笙也不急着走,起身倒了一杯水,坐回俞浩身边等他吃完饭。 俞浩快吃完的时候,心里暗暗吁了口气,看向正捧着马克杯喝水的牟云笙,筷子在剩下的几粒米饭上点了点,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这个事才跑来这里的。” “嗯?”他转过眼睛。 他用筷子黏起一粒米,送到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就想来看看你。” 牟云笙笑了,“盯梢啊?” “不是。”俞浩慌忙摇头,见到牟云笙眼底溢出来的笑意,他一怔,低下头喃喃道,“就是想你了。” 他一时并没有答话,俞浩轻轻抿着嘴唇,看到他把筷子拿起来,黏起碗里剩下的那粒米饭,便抬头去看。 牟云笙把那粒米饭吃掉,好像听了也没有多高兴,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为什么来北京?” 俞浩愕然,想起他刚见到牟云笙的时候,他冷淡的语气,这才明了了为什么。他先是在心里笑自己傻,而后笑出来时,就真的有些傻气了,“想你了。” 牟云笙柔软的睫毛微微一颤,放下筷子握了握他的手,说,“以后就算是突然想来,也跟我说一声。别再买站票了。” chapter 59 俞浩第一次坐飞机,没有想到坐的就是头等舱。起飞前,他看到牟云笙慢条斯理地整理乱掉的耳机线,然后把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耳朵内外出现了气压比,他听到牟云笙一边打开ipod的开关一边说,“这样起飞时不会太难受。” 俞浩看他坐回去,才要说什么,飞机就开始慢腾腾地往上爬了。 果然带了耳机也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些不适,俞浩的心有些慌,转头去看窗外的夜色,渐渐看到一片星光沉在脚底下。 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里,牟云笙都在对着电脑,俞浩想和他说话,可发现附近的乘客已经睡了,便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他做事。 他仍在处理律所的案件,对一些卷宗的整理和材料的撰写,俞浩看久了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看得懂一些。 这让他感到兴奋,往牟云笙身边挪了一点儿位置。 牟云笙打错了两个字,按了两下退格键,脸虽然没有转过来,手却突然抬起来蒙住了俞浩的眼睛。 俞浩怔了怔,眨眼睛时睫毛划到了他的掌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他觉得牟云笙掌心的温度里渗着汗,有些湿。 后来牟云笙电脑里的文档都变成了英文的,俞浩就是看也看得犯困,时不时扭头去看牟云笙,没过半分钟他又抬起手来蒙他的眼。 最后一次,耳机里正处在曲目之间的空余时间里,他听到牟云笙不耐地“啧”了一声,眼前他的侧脸就被修长的手指掩盖,透过指缝渗进了淡淡的、粉红色的光亮。 这趟飞机并没有直接回到俞浩所居住的城市,而是降落在了两年前他送别牟云笙的机场。 从机场里出来,才发现下了些小雨,被灯光照出迷迷蒙蒙的光。 俞浩才搓了搓起了些鸡皮疙瘩的胳膊,肩膀就突然一沉,他转头看到是牟云笙把西装披到了自己身上。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计程车也没有见到几辆,还都被乘坐同一班飞机的乘客给抢先了。 俞浩打了个喷嚏,望向身边低头按手机发短信的牟云笙,问,“是坐计程车吗?” “嗯。”牟云笙发完短信,手机收进口袋里,把手里的行李箱拖到俞浩面前,“等一等,我去拦车。” 望着牟云笙走开的背影,俞浩一手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一手把披在肩头的西装拢了拢。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像牟云笙一样体贴的人,可是,一旦想到“体贴”这样的词汇出现在平素并不算温柔的他的身上,就觉得牟云笙是全世界最体贴的人了。 所定的酒店在市中心附近,临着江畔的高层商务套房,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深夜里依旧灯火缤纷的城市。 凌晨的夜,灯光仿佛都是静谧的,无论是江畔的灯光还是桥上的灯火,都投在缀着星光的江面交相辉映。 俞浩把手放在落地窗户上,静静望着这座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陌生。眼睛的焦点一变,他就看到了窗户上自己的身影,然后刚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的牟云笙。 “牟云笙……”他离窗户很近,一喟叹,便看到玻璃上附上了淡淡的白气。 “嗯?”牟云笙没有走过来,而是坐到了床边,低着头擦头发。 俞浩缓缓转过身,看着他赤裸着上半身,背脊因为驼着背而透出白生生的蝴蝶骨和脊梁,轻轻笑了笑,说,“你也应该吃胖一点。” 他仍旧擦着头发,低低的哼笑声从白色的毛巾和纷乱的黑发之间浮出来,“肠胃不好,吃不胖了。” 闻言俞浩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靠到了玻璃墙上,犹豫了一下,用背在玻璃上的双手推开自己,走到了牟云笙面前。 玻璃墙上还留着沾了水汽的淡淡手印,纤长而单薄,慢慢在空调的风下消失不见。 俞浩把手放到了牟云笙的毛巾上,他的手顿了顿,便放了下来。 他轻轻擦着牟云笙还润着水光的发丝,一边擦一边说,“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那就别问。”牟云笙没有抬头,静静地说。 俞浩的手僵住,半晌,他缓缓把盖在牟云笙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手滑到他的颈子上,托起了他的脸庞。 牟云笙灰色的眼睛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冷冰,但其中透出来的淡淡光芒却柔和得能刺痛人心。 他看了这双眼睛好一会儿,心脏的颤抖渐渐就传到了指尖。 而牟云笙也凝视他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抬起还没有干透的手,蒙住了俞浩的眼睛。 俞浩怔住,拿开了他的手,扶着他的后颈,弯下腰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觉,他们都没有睡深。 才六点多,亚麻窗帘的外头就透进了淡淡晨光。 牟云笙落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俞浩先醒过来,也离得近,翻过身伸手往床下捞。 “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把俞浩搂到了怀里,拿过了他握在手里的手机。 那是个陌生的名字,俞浩一脸茫然,不知是谁会这么一大早就来电话。但此间他被牟云笙搂着,便辗转过来,把脸埋到了他的颈窝里。 这儿离他的声道很近,听他说话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丝微的颤抖,像被拨弄的琴弦一样动听。 “你回来了?”牟云笙揉着眼睛,“呆多久?——没有,我现在人不在北京。” 俞浩抬头看着他光洁的额头还有俊逸的眉宇,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他眉毛的痕迹,也无心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牟云笙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对着电话说,“我暂时还不清楚什么时候回去,这里有个案子。嗯……你在北京呆多久?工作落定了吗?——单钰博他在北京,你跟他联系吧,不过最好别现在。少爷,您这是真催命的。” 听到那个名字,俞浩的手僵了僵,等牟云笙挂断电话,好奇地问,“是谁啊?” “唔,一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时差没倒清楚。”他放下电话,翻身把俞浩压到了身下,笑道,“又生气了?” 俞浩怔住,避开了他的目光,“哪里有?” “都气了一晚上了,还没消?”牟云笙轻笑道。 他呆呆看着他,半晌,才用手去蒙住他的眼睛,懊丧道,“我是不是很槽糕?自己没本事,还乱吃醋。” “你就是再有本事……”牟云笙没有撇开他的手,低下头就准确地吻到了他的眼睛,“也不能扭转时间。我也是。” 最后那三个字,俞浩听不出其中究竟是何滋味,他只感觉自己的手开始发凉,然后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汲取温暖。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贪心。”他望着头顶的灯光出神,转而看向了牟云笙的眼睛,“明明你都跟我说了那些话,我也还是……按理来说,我应该要学知足的吧?” 牟云笙想了想,微笑道,“对我的话……不知足也可以。”他侧躺在一旁,拉过他的手指来亲,说,“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而且不能反悔。” 俞浩一怔,连连点头。 “别问太多为什么。”牟云笙说完,发现了他发丝中藏着的一缕银光,把声音放得更加轻,“因为有些事情我也说不清。” 听罢俞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原来,他是知道自己昨晚想问什么的。他想自己大概从来都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希望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跟这个人相遇,哪怕他的身后并没有他所期待的一生一世也可以。 吃早餐以前,俞浩坐在床边换衣服,正要扣纽扣,看到牟云笙把一份委托书递给了自己。 他奇怪地接过来,还没有看完,门铃就响了。 牟云笙去应门了,俞浩并没有在意,等到他注意到推车的滚轮声抬起头时,简直恨不得立刻钻到床底去。 送早餐上来的客房服务生有些讶异地看着披着衬衫坐在床边的俞浩,两相对视了几秒钟,俞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连忙以最快地速度背过身去。 完全也没有注意牟云笙跟他说些什么了,俞浩顶着冒汗的额头,从床头灯罩的反光看到服务生拿到小费以后离开,才悄然松了口气。 “怎么你让人送早餐上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啊?”俞浩拿着委托书站起来,有些气恼地说。 牟云笙咬着一块蜂蜜蛋糕走过来,邪魅地笑道,“说什么?”说话间,手指便如同羽毛一样拂过了俞浩左侧的乳珠。 他颤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直摇头,半点没有欲求还拒的意思——那儿在前一天晚上被过分关照过,而今还红肿着,他刚刚犹犹豫豫着不想这么快穿上衬衣也是这个原因。 “好了,不逗你了。”牟云笙把咬了一口的蛋糕塞到他嘴巴里,弹了一下他的眉心,“把字签了。我也好出门。” 俞浩咬了一口那块蛋糕,听到他说这话,连忙随意嚼了两下就咽下去,问,“你去哪里?” “委托书没看?我约了张志敏,跟他谈判。”牟云笙去拿了一杯布丁,坐在沙发上吃起来。 这的确是一份关于俞记粉店产权处理案的授权委托书,可是,俞浩并不记得自己已经被起诉了。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牟云笙身边,在他脚边坐下,说,“他们没有告我啊。” “那女人不是扬言要告你吗?”牟云笙摸了一下他的脸,满不在乎地说。 俞浩一愣,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坏心眼?” “你第一天认识我?”他不以为意地回道,见他木住,就从他手里把那张纸抽出来,放到茶几上,“签字,否则我告你意图猥亵儿童了。” 怎么一出没完又是一出?俞浩听到这个罪名,瞬间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仗势欺人啊!” “你第一次做的时候几岁?”牟云笙根本没有被他的面红耳赤带动情绪,把自己的钢笔放到了委托书上。 俞浩抖了一下,可怖地看向牟云笙,发觉他说这话就跟律政剧里胜券在握的律师一样,不禁扭曲了表情,“十、十八……” “十八。”牟云笙计算着,“你比我大七岁,也就是说,我那时候十一岁。你刚才是不是想,如果你老早就认识我就好了?甚至想……” “我没有!”完全被揭穿心事的俞浩叫了起来。 牟云笙看他的脸红得要滴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俞浩当下气得浑身发抖,又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环顾左右,想不出办法,此间正坐在地上,便低下头朝牟云笙的腿上狠狠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跟兽化了似的,牟云笙痛得差点把手上的布丁摔下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另一边手抓住了俞浩的后颈。 俞浩的口一松,抬眼就看到牟云笙扑了上来,两人一同摔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 本来都想要缓过气,后来却都变得更急。 俞浩太过贪恋牟云笙,搂住了他的肩膀,将自己缠了上去。 chapter 60 最后签下了那份授权委托书以后,俞浩回想着,牟云笙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考虑这件事情的呢?还以为他一直在忙自己工作上的事,可现在,牟云笙已经把这件事放到了工作上来了。 他坐在地毯上,用手里的钢笔一点一点去空描委托书上受委托人的名字。突然,牟云笙的手机响了,俞浩起来找了找,拿到以后看到上面那个名字,分明是早晨打过来给牟云笙的。 他把手机拿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喊道。“牟云笙,电话!” 里面的水声没有停,他问,“谁?” “芮忱。”俞浩把耳朵凑到门边,好方便听到里面的声音。 只听里面回了一句,“你接!” 俞浩木住,手机握在手里震得厉害,他最后闭着眼睛按了下去,“喂?你好。” 电话那边先是停了一两秒钟,最后传来一个清新得像薄荷一样的男声,带着疑惑问,“咦?这不是云笙哥的电话么?” 俞浩的心加快跳了几拍,只觉得这声音真是好听,而后才说,“他在洗澡……”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唔,是工作上的事情啦。”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我在刑侦大队的朋友说,那个刘锋的案子,已经铁证如山了,要是他们律所还给他辩护的话,压力会很大的。受害人的家人都已经闹到媒体上去了,舆论再上来的话,就不太好。但是我刚刚听说钰博哥,啊,就是单钰博律师已经接了这个案子。想说云笙哥能不能劝一劝……我这边的话,毕竟是我给受害人做精神鉴定的,也觉得他还是不接的好。——就是这个事。” 俞浩听了半天也没把他的话弄得太清楚,可对方的意图掌握得差不多,复述道,“就是跟他说,劝一劝单钰博不要给刘锋做辩护律师,是吧?” “嗯,是呀。”对方似乎为他能够迅速掌握中心内容而松了一口气,笑道,“拜托你啦,谢谢!” 听他所说的,俞浩也知道是一个已经进入社会工作的人,但这宛如少年的声音实在是容易令人愉快,俞浩微笑道,“没事。” “嗯……”他拖着犹豫的声音,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好奇,问,“你是云笙哥的……?” 俞浩一怔,正巧看到浴室的门打开,连忙说,“啊,牟云笙洗完澡了,你跟他说。”说着就把手机交给了一脸莫名其妙的牟云笙。 “喂?晨晨。”牟云笙对着电话叫了一声,然后无声地对有些愣住的俞浩说,“帮我去找衣服,我要出门。” 俞浩忙点头,低着头往房间里走,跪在地上把行李箱里牟云笙带来的那套西服拿出来。 他这一通电话也没有说多久,俞浩把衣服都摆放到了床上,听到他靠在门边说,“这事一出来刘锋的父母就找到我们律所了,现在推掉不可能。我也不好说为了让单钰博不受伤害而把案子交给别人,毕竟这是他自己要接的。” 俞浩听了肩膀一颤,抬头望向他,只见他走过来,在自己脚边跪下来,握住了他放在膝头的手。 “那我让他把案子交给我,帮他挡枪?”牟云笙开完了玩笑,委婉地责备道,“我觉得他说要接以前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了,他承担得来,你就别纠结那些虚伪的表面了。我们还是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因为离得近,俞浩隐约听到对方在电话里不甘心地抱怨。最后牟云笙哄劝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谁呀?”俞浩好奇地问。 牟云笙站起来,摸了一下他的脸,手机丢到床上开始换衣服,说,“一个当医生的小孩。” “什么?”他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有办法把这个职业跟“小孩”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低头扣衬衫的纽扣,想了想,最后也没有换其他的介绍方式,笑问,“难道你不觉得?” “声音确实很……”俞浩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好了,不提他。”牟云笙打断了他的思考,戴上手表,穿西装时问,“问你个事情,你的店,平时采购时的签单、货单和发票等原材料都还是保留着的,签署了你的名字的,是吧?” 俞浩点头,又说,“可是,都不在这里呢。” “没关系,还没闹上庭,现在不需要,只要确认有物证和人证就可以。”牟云笙拿上领带,走过来单膝跪到了床上,一手扶住了俞浩的颈子,将他的脸托起来。 俞浩望着他,想了想,问,“那……单律师的事呢?” “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牟云笙看他呆住,微笑说,“他的事是他的事,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我和他的关系我会处理清楚,你跟他没有关系。你只要关心我还有我们的事就行了,明白?”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稳定,甚至有一丝命令的意味。他的声音本就清冷得动听,带上霸道的语气以后,简直就如同君王的辞令。 俞浩听得怔住,脑袋里一片空白,竟不知要怎么回答是好,只得顺着他的思路,呆木点头,“明白。” “好。”他弯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出去了,回头给你电话。” 换做是更早以前,牟云笙肯定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原因跟这位师兄见面。 牟云笙坐在咖啡店外面的座位旁,面前那杯拿铁要喝完时,他看到张志敏走了过来。 张志敏是利用午休时间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制服,一走到咖啡店附近就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牟云笙站起来对他微笑,“张检察官。” “牟律师。”张志敏跟他握了手,坐下来后向走过来的服务生要了一杯柠檬水。 张志敏调整了一下座椅的位置,离咖啡桌更近一些,十指交叉搁在桌上,道,“不好意思。你发邮件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朱慧去找过俞浩。她没经过我同意就去了,我很抱歉。俞浩他现在怎么样了?” 牟云笙端视他片刻,微笑道,“他被你家那位吓到了,跑到北京去找我帮忙。” 闻言张志敏一愣,苦笑摇了摇头,又说,“替我跟他道歉吧,朱慧她……确实不太了解产权的问题。” “你的人跑去欺负我的人,为什么我要替你道歉?”牟云笙意兴阑珊地说着,把那张授权委托书拿出来推到了张志敏面前,“是这样,俞浩把整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了。他主要就是想跟你协商这家店的归属问题。” 他的前一句话已经让张志敏听得不自在,看到面前的委托书,张志敏皱眉道,“我没有要让这件事牵扯到诉讼纠纷份上的意思。” “我想也是。”牟云笙拿起咖啡杯压住那张纸,说,“从事实上看来,店虽然是你盘下来的,但俞浩一直负责经营管理,以技术和劳务的形式出资。你也是明白人,合伙法里的条款我就不引述了。今天就想跟你协商一下,把这家店全权交给俞浩,他会给你相应的赔偿金额。” 张志敏错愕,想了想,说,“他希望这么做我觉得没什么,不过,他哪里来那么多钱?他自己还欠着债。” “他已经把欠款还清了。”牟云笙顿了顿,又说,“这件事就不需要你担心了。你如果同意协商赔偿的事,我会让我的会计跟你约时间评估资产,到时候我们再签协议把产权转移到俞浩名下来。” 张志敏仍是想不明白,困惑道,“他怎么还的钱?那不是个小数目。” 牟云笙暗暗吁了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说,“我的家底,你应该也是听说过一些的。我的钱就是他的钱。我这样说,你理解了吗?” “你和他……”张志敏睁大了眼睛,登时站了起来。 这举动引起了周围客人的注意,牟云笙跟着起身,扣上了西装的纽扣,语气平和却严肃,“赔偿的金额,到时候请你跟我的会计好好商量,虽然给多少我都无所谓,但让整件事看起来公平、公正一些,都好让你的未婚妻和俞浩心安。” 他顿了顿,又说,“听俞浩说,你和未婚妻的婚房要在本市买?市内有几个楼盘的开发经营家母都可以过问,看中了哪里,之后也可以跟我联系。但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了。你跟俞浩的关系,我希望在赔款交付的时候就解除,可以吗?” 张志敏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似乎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跟之前不一样了,但他古怪地笑了笑,说,“你这样子,跟以前倒是没什么两样。” 牟云笙知道他所指的“以前”是多久以前,沉了沉气,冰冷了脸面。 “但你现在比那时冷静多了。”他挑了一下眉,感叹道,“这样挺好的。” 牟云笙皱起了眉头,没有吱声。 “关于你和俞浩,话不管多不多余,想必我说了你都不会喜欢听。”张志敏伸出手,“让你的会计联系我。” 他垂下眼帘看了一下他的手,右手中指上还隐约可见指环的痕迹。见到那道淡淡的痕迹,牟云笙在心里叹了一声,握住了他的手。 chapter 61 车开出高速路出口后不久,俞浩给嫂子打了电话。得知俞国春还没有从学校放学以后,牟云笙在下一个路口改变了原定的目的地方向。 来到俞国春学校门口时正巧碰到小学生放学,俞浩先下了车,给侄子打了电话。 俞国春当时正准备和同学一起过马路,接到叔叔的电话,在校门口张望了一阵,就笑着冲匆匆走过来的俞浩挥手了。 在电话里交代了嫂子去菜市场买菜,叔侄二人坐在汽车后座上讨论着晚上想吃什么,小朋友说一个菜名,俞浩就跟嫂子说要买什么食材。说到一半,俞浩问开车的牟云笙要吃什么。 牟云笙想了想,说,“水煮鱼。” “吃这么辣的东西,很伤胃的。吃清蒸的吧?”俞浩没等牟云笙回答,就跟嫂子说,“再买一条罗非鱼,买大点儿的。” 他又跟白欣说了几句话,挂断电话后看到车内后视镜里牟云笙眉头紧皱盯着自己,忙道,“清蒸罗非鱼也不错,我放点儿酸梅进去,味道不会太清淡。你好好开车吧。” 牟云笙沉下一口气,还没说什么,又听到小孩子趴在驾驶座后背上,小脑袋凑了过来,说,“叔叔煮的罗非鱼很好吃的!我一次能吃大半条呢!” “呵呵。”牟云笙干笑了两声,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条鱼等下归你了。” 俞浩在后面听到,肩膀一耸,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一语双关。看到侄子也觉得牟云笙生气了,一脸委屈回头巴巴望着自己,俞浩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 俞国春眨了眨眼睛,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探头过去在牟云笙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开车的手一抖,牟云笙完全木住了,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小男孩,还有他旁边那个隐隐微笑的大人。一口气用力往胸口里沉下去,他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开车了。 俞国春歪着脑袋看了牟云笙一会儿,笑嘻嘻地扑到俞浩身边,钻到他耳边小声说,“牟叔叔脸红了。” 这个俞浩早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可他总不好戳穿他,于是对小朋友“嘘”了一声。 转头看到路边有蛋糕店,他倾身往前面去,说,“牟云笙,晚上我做布丁,你吃什么口味的?” 牟云笙皱眉瞥了后视镜里的俞浩一眼,“你会做布丁?” “不太会,不过我看网上的教程,都不难的。”俞浩歪过脑袋看他,“你吃什么口味的?” “……凤梨。”牟云笙说完又忍不住看了看他。 俞浩回头问满脸期待的侄子,“你呢?要吃什么口味的?” “芒果!”好像就等着俞浩问,小朋友立刻报出了自己的喜好。 俞浩坐回来,打开手机查看做布丁需要什么材料,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去超市买,毕竟有些东西在菜市场是买不到的,不好再差遣嫂子去。 看着看着,手机里突然弹出了一条信息,他看到发件人的名字,下意识看了牟云笙一眼,然后点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里的内容让俞浩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删除了这条信息。 回到家里,白欣趁着炒菜时跟俞浩打听了店面的事情,得知事情已经办妥贴以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末了拍拍胸脯说,“真的哦?牟律师这么厉害啊?” 其实整件事情的原委,他听牟云笙说过一次以后,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件需要钱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到了牟云笙那里,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唉,你跟小张关系这么好,最后闹到赔钱翻脸的地步,也真可惜。”白欣把择好的菜递给俞浩,又问,“牟律师人真好,还帮忙出钱了。啊,可是,我听说那些律师都精得很呢,我们要不要打个借据什么的,免得以后又出什么差错?你看你跟小张,以前那样,现在这样。人真的很难预测的啊,我们又没人家懂,要是扯到官司也肯定输的吧。” 俞浩把炒好的青菜盛盘,想着白欣说的话,点头道,“我回头和他仔细说一下,今晚先好好吃饭吧。” “诶。”白欣应了一声,把青菜端了出去。 俞浩和白欣烧了一桌丰盛菜肴招待来家里吃饭的牟云笙。 “牟律师工作挺繁忙的呀?”白欣给他盛饭时,见他才挂断了电话,就这么客气地笑说。 牟云笙双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碗,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并没有接她刚才那句话。 俞浩是习惯了他如此,没觉得有什么,但白欣却待人热忱惯了,面对牟云笙这样冷漠的态度,顿时有些失措。 “嫂子你先盛饭吧,没事。”俞浩向她使了个颜色,拿着自己那碗饭在牟云笙身边坐下来。 家里的小朋友也跟着妈妈跑到厨房里去盛饭了,客厅里暂时只剩下俞浩和牟云笙两个人,俞浩看牟云笙脸色不太好,小声问,“不合胃口?” “不是。”牟云笙伸手指抚了抚眉心,说话像叹气,“单钰博官司输了。” 俞浩握紧了手里的碗,但刚刚盛了热米饭的碗很烫,他的手一抖,忙不迭把碗放到了桌上。 这动静有些大,让从厨房里跑出来的俞国春关切万分,“叔叔,怎么啦?” “没事。”俞浩用有些被烫红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看向了牟云笙,“那你是不是要马上回北京?” 牟云笙不予置否地摇头,看白欣也盛好饭坐下来,便拿起筷子,语气平淡地说,“律所输官司很正常,就是单钰博从来没输过……我还是明晚的飞机,后天早上的会不能缺席。” 从来没有输过官司的律师……这个身份一说出来,俞浩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时他也没心思吃饭,喃喃自语道,“他从来都没输过……这么厉害,怎么这回会输呢?” 牟云笙冷哼了一声,“欲加之罪。”他斜眼看向不明不白的俞浩,又改口道,“从来没输过很厉害?我就没输过。” “这么厉害?!”这回是坐在对面的白欣惊奇地叫起来。 经她这么一叫,原来萦绕在饭桌边低沉的气压就散掉了。尽管一顿饭吃下来,大多数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小朋友,但也因为这样,吃得也算是和乐融融。 不只是怎么聊的,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俞浩还有女店员司梦乔的身上,白欣乐呵呵地打趣他们两个,对牟云笙说,“他不在这几天,小乔天天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来上班呢。就没见过上班这么积极的,又不是说工钱不给她,都和她说这个月照给,她还是问咧。我就说小乔对阿浩有意思。” “嫂子。”俞浩听得耳热,尴尬地提醒她。 白欣只当他是害羞,白了他一眼,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在挑什么。啊,你那个在首府的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俞浩觉得牟云笙夹菜时筷子敲到碟子边上的声音特别响,他都不敢转眸去看他,硬着头皮说,“我和她分了。” “啊?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吗?”白欣吃惊极了,但想想又算了,转而说,“那再找一个呗。小乔真的不错。其实你的条件也是不错的,——牟律师你不知道,有几个女孩子啊,从市里来这边玩,都冲着他来吃粉咧!还往厨房探头探脑的,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啧啧。” “没有的事,嫂子你别乱说。”好像感觉到牟云笙射过来的目光,俞浩额头都发麻了。 “怎么不是?”白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是不是有个穿校服的女孩子问你要电话号码?” 俞浩彻底放弃了,低下头吃饭。 “你条件真的不错的,你看,现在店也归你了,事情都妥当了。可真的要成家。”白欣循循善诱道。 “嫂子这么催他,是想一起把喜事办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牟云笙突然意味不明地冒出这么一句。 白欣怔了怔,继而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顿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哪、哪儿的事……” 俞浩原先还不知道怎么牟云笙一句话就把刚才还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嫂子弄得瞠目结舌的,可是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了。 他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白欣,问,“嫂子,你想再婚啊?” “啊?”白欣彻底乱了,“没有!没有~吃饭,真是的,好好地提结婚做什么?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嘛。” “那个在菜市场卖加工海产品的邓大哥……”牟云笙这时说了第二句话,停顿在这里,让白欣和俞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 “邓伯伯怎么了?”只留得天真无邪的小男孩扒了两口饭,眨巴着眼睛问。 牟云笙转头看向面上风云变色的白欣,微笑道,“没什么,我明天想买点鱿鱼丝之类的特产邮寄回去给同事,想问问看有没有优惠。毕竟,是熟人。” 最后那三个字,重也不重,轻也不轻,正好让白欣的脸由白转红。 俞浩眼看她眼睛都红了,忙说,“我回头去问问看他,先吃饭吧。” chapter 62 并没有在超市里找到凤梨,芒果倒是未过季,只是已经是晚上了,超市就要关门,水果自然不怎么新鲜。俞浩在水果区挑勉强能够入眼的芒果,不时往超市门口看一眼——刚才他们进来时,工作人员已经提醒他们要动作快一些。 不过,这会儿水果区的工作人员正看牟云笙看得入迷,并没有想到要开口催促俞浩。他拿起一个芒果,轻轻捏了一下,觉得实在太软了,又放回去。牟云笙撕了一个袋子拿过来,放到旁边,双手撑在货架边,有些无聊地敲点着手指。 “对了,我那里还有……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头到俞浩耳边问。 闻言俞浩耳朵一红,想了想,低头去打开保鲜袋,“还有的。” 手里的袋子刚被撕下来,俞浩分了好几次都没打开,搓了一阵子也没把开口搓分开。 “我来吧。”牟云笙把袋子拿过去,沿着开口处揉搓了两下,很快就打开袋子。他对俞浩抬抬下巴,“芒果倒进来。” 俞浩连忙拿起装了芒果的篮子往袋子里面倒,看着牟云笙手里的袋子因为芒果而变沉,在放下空篮子时,他对牟云笙笑了一笑。 “啊,对了。”俞浩从超市员工手里接过已经称重的芒果,放进牟云笙面前的购物车里,说起去北京以前,套房里被台风吹裂的厨房玻璃,“我走以前跟总台的人说了一下,不知道他们来修没有。” 他们一起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拿到收银台上,牟云笙摇头,“我叮嘱过他们,没人在里面的时候不要进去,也不用清扫,所以应该还没换。玻璃扫了吗?” 俞浩点头。 “那今晚厨房先将就着用吧。”牟云笙拿出银行卡,却被告知系统已经关闭,不能刷卡。 “我付吧。”看到牟云笙钱包里一张钱都没有,俞浩连忙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回到牟云笙那里,俞浩提着东西进了厨房。因为窗玻璃坏了,海风不断从外头吹进来,都是淡淡的、咸涩的味道,好像夏天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他把芒果洗干净了,找出水果刀,犹豫片刻,还是走出厨房叫坐在沙发上打开笔电的牟云笙,“你要工作了吗?” “嗯?”牟云笙刚开机,闻声抬头望过来,“要帮忙?” 俞浩连忙点头,看他合上笔电,又道,“你要不要换个衣服?待会儿弄脏了。” “懒,系个围裙就行了。”牟云笙走过来,从门背后把围裙拿下来,“要我干吗?” 他还是怕芒果汁弄脏牟云笙的衬衫,一面切开手里的芒果,对炉子那边抬抬下巴,“煮牛奶,别煮沸,加砂糖搅拌。啊,我帮你。”俞浩放下了芒果,洗了手擦干净,走过来帮牟云笙把衬衫袖口折起来。 “谢谢。”牟云笙拿出一口锅洗好放到炉子上,打开瓦斯,等到里面的水干透时倒进了牛奶。 俞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但他就是想看牟云笙在厨房里面忙碌的模样。原先他以为牟云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厨房是他绝对不会进的禁地,可是几乎每一次看到他在厨房里的身影,俞浩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然感,尽管他身上穿的衣服一点儿也不休闲,更谈不上居家。 当然自己完成厨房里的事情,俞浩没有任何怨言,也非常乐意,可是,如果牟云笙能在旁边的话,就更好了。思及此,俞浩又想到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到底自己是个不会知足的人吧?但牟云笙那个时候却说,不用知足也可以。 “你确定你这样一直看着我煮牛奶,我今晚能吃上布丁吗?”牟云笙突然转眸看了过来。 俞浩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看他看得入了神,顿时红了脸,忙低着头把切成丁的芒果倒出来,打开搅拌器开始搅拌。 牟云笙弯腰把火力调小,又问,“然后呢?要做什么?” 芒果没一会儿就搅拌成泥,俞浩把鱼胶粉倒进碗里,走到锅子前面往里面望了一眼,想了想,抬头好奇地问他,“要是你不喜欢吃布丁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帮忙了?” 牟云笙思忖片刻,点头道,“有可能。” “哦……”俞浩有些气馁地拖长了调子。 他正背靠着流理台,闻言往后倾了一下身看他面对锅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有可能’又不是‘不会’,哭丧着脸作什么?” 俞浩一愣,问,“那下次我再让你进厨房帮忙,你也会帮了?” 他耸肩,“你念咒语就可以。” “什么咒语?”俞浩惊奇。 牟云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到他背后,抬起手臂搭在他肩上,笑着说,“猜。” 他的气息太近了,直接就扑到了俞浩的耳廓上,他手里的碗一抖,鱼胶粉全部都倒了进去,连牛奶都溅到了围裙上,“啊呀!” 这一下俞浩的脑袋里就空白了,闪过神来连忙从旁边拿过长勺来搅拌。 牟云笙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跟他一起搅拌了一会儿,又附耳跟他说了两句话。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弄得俞浩耳朵里痒痒的,他不太自在地想要蹭一蹭,却碰到了牟云笙的手臂。他转过头,靠到牟云笙肩上,凑到他耳边回了一句。 牟云笙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好。” “真的?!”俞浩惊喜地睁大眼睛。 “我没做过。”牟云笙咬了一下他的下嘴唇,“别抱太大希望。” 俞浩忙不迭摇头,“没关系的,你肯做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牟云笙讶然看着他,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放下来,笑道,“你忙着,我先出去了。” 鱼胶粉搅拌均匀后,又过了一阵子,俞浩熄了火,把半成品倒进一个大碗里,放到旁边摊凉。他洗了手,解下围裙挂到门后,走出厨房去找牟云笙。 他并没有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脑工作,俞浩环视了一眼房间,感觉海风从落地窗外吹进来。他望向被吹起来的窗帘,果然看到牟云笙在外头打电话。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没事我怪你干什么?”俞浩才走近,就听到牟云笙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进来,其中参杂着过多的无可奈何,听得俞浩停下了脚步。 牟云笙背对着窗户,明显没有注意到屋里有人走近,跳到沙滩上,在廊子上坐下来,讲电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手上的动作,仿佛说话人就在眼前一样。 “你什么态度?”牟云笙愤愤道,“我肯定站你这边啊!庭审材料我刚看完,公诉人的证词都快笑掉我大牙了。我这不是要跟你商量怎么应付后天早上的会吗?”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牟云笙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俞浩不知他是不是已经打完了电话,走过去站在窗边。 就在这时,牟云笙突然冷笑了两声,语气十分古怪和复杂,“现在你知道我以前什么感觉了吧?你烦了吧?我告诉你,你没让我好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一碗刚刚出锅的牛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冷却下来,俞浩盯着看了很久,想着是不是要把这碗东西放到客厅里去,那儿有空调,说不定会冷却得快一些。 明明是无关痛痒的事,但想到这里的时候,俞浩鼻子就开始发酸了。 牟云笙不知道有没有打完那通电话,总之他也没有过来问布丁的情况。 俞浩一直呆在厨房里,站在那扇没有玻璃的窗前,伸手往外挥了挥,空空的什么也抓不住。他吁了口气,把手放到窗沿上,右手底下却突然一凉,紧接着才挑起那根痛觉的神经。俞浩低头一看,原来是窗沿上还残留着的玻璃碎片割破了手,中指和无名指最靠近手掌的那段指节都在往外渗血。 大概是这疼痛不算明显的关系,俞浩一点儿也没慌,他平静地走到了水槽边,打开水龙头来冲水。 “怎么样了?”牟云笙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俞浩正在冲手,隐约可见从指根流出来的血水,惊道,“怎么回事?” 他快步走过来,拉过俞浩的手对着光仔细看,伤口很深,手上稍微一充血,就不断冒出血珠子。牟云笙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声问,“疼吗?” 俞浩有些木然地点头,又突然一愣,望向牟云笙,不住摇头,“不疼。” 牟云笙看到他眼底泛起的水光,怔了怔,抬手把他抱紧了怀里。 这个拥抱好像是附加的,俞浩完全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就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了。手上还留着血,他只好把剩下的那边手放到了牟云笙的背上,怔忪问了一句,“牟云笙?” 牟云笙放开他以前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颈窝,又把他的手摊开,凑近了看,“好像还有玻璃渣子留在里面,要挑出来。你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房间里有急救药箱,俞浩坐在沙发上,看他提着药箱从卧室里走出来,坐到了自己身边。 牟云笙的神色格外凝重,眉宇始终轻微地皱着,拉过俞浩的手放在自己的膝头,找出镊子消毒,说,“疼就咬我肩膀。”他捧起俞浩的手时说。 俞浩听得鼻酸,笑道,“这点疼我受得住的。” 他瞥了他一眼,夹起一团脱脂棉花沾了酒精,即将碰到他伤口时又说,“忍着别哭啊。” 酒精碰到伤口的那一刻,果然疼得俞浩肩膀发抖,手也忍不住要缩回来,但却被牟云笙握得紧紧的。尽管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疼,但生理反应毕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眼睛里还是泛泪。 牟云笙一直低着头处理伤口,没有注意他的表情,俞浩咬着颤抖的嘴唇,半天缓过来,眼泪也忍了回去。 “不行,我去找眼镜来戴。”牟云笙说着又进了卧室,出来时鼻梁上架了副眼镜。 俞浩惊奇,“你近视的?” “嗯,度数很浅,几乎不戴。”他坐回来,再度把俞浩受伤的那边手捧起来,说得有些像自言自语,“不过这个还是要仔细一些,太疼了。” 俞浩往沙发前面坐了一些,轻声说,“其实也不怎么疼的。” 他没有抬头,淡淡道,“我管你疼不疼,我看了心抽得疼。” chapter 63 晚上睡觉以前,俞浩和牟云笙说起了在餐桌上聊天的内容。 他侧过身,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嫂子跟邓大哥在一起的啊?” 牟云笙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被粥烫伤那天?” 俞浩吃惊地睁大眼睛,“怎么看出来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旁边响起了布料婆娑的声音,没一会儿灯床头灯就亮了,但俞浩的视线还是昏暗的,他只看到光线穿过牟云笙手指间的缝隙透进视网膜里,是淡淡的、不那么刺眼的粉红色。 “欲望其实是很显而易见的东西,但爱则不是。”他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问,“还觉得亮吗?我要把手拿开了。” 俞浩摇摇头,就看到他把手拿开了。 因为刚才牟云笙用手缓解了一会儿光线的刺入,在他把手拿开以后,俞浩也没有觉得床头灯特别亮。他是第一次听到牟云笙说“爱”这个字眼,靠着床头坐起来,揉着眼睛说,“我觉得邓大哥他人挺好的,人很热忱,也会照料人,要是嫂子能跟他结婚的话,后半辈子也没什么可忧的了。国春也正好能有个爸爸。” 牟云笙早就已经坐起来了,他点点头,亲了俞浩一下,下床走向洗手间。 俞浩孤零零坐在床上,伸出胳膊看了看手肘内侧的吻痕和右手指根上的创口贴。 因为受伤的关系,布丁后面的制作全部都交由牟云笙来完成了。剩下的步骤都很简单,加入淡奶油和芒果泥搅拌均匀,倒进容器里,放进冰箱就完成,和冰箱关大象一样。 后来他们洗了澡,吃布丁,牟云笙对着电脑做一些零散的工作,俞浩则看电视。他特意把电视调到了法制频道,没想到牟云笙在旁边突然说,“这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换个台吧。”俞浩就把遥控器递给了他。 牟云笙按到了体育频道,见到正在直播足球赛,便把遥控器放回了茶几上。 比起足球赛,俞浩更喜欢羽毛球、乒乓球之类的体育项目,但既然牟云笙要看——或者说要听,他也没有所谓,抱着抱枕缩到沙发上看起来。 也不知道牟云笙选台时有没有注意到,这是中国队在比赛。俞浩尽管不太懂足球的规矩,但双方攻势强弱和进球比却是显而易见的。到底是男性,没过一会儿就被现场气氛和解说员的情绪带动了,眼看着中国队接二连三地丢球,俞浩都忍不住叫了起来。 “操!拦住他呀,搞什么啊?!”他气得把抱枕狠狠丢到了边上,等到中国队终于有人将球铲出界外才松了口气,余光却瞥见牟云笙正万分惊奇地看着自己。 俞浩一愣,迅速回想起自己刚才是什么态度,连忙避开了牟云笙探究的目光。 目光能后避开,阴暗却不能,等到他再次把眼睛抬起来时,牟云笙已经把他压到了沙发上。 “牟、牟云笙……”他的双手撑在他的肩旁,背后都是光,“我刚才……” “很可爱。”牟云笙打断了他。 俞浩怔住,呆呆看着他。 只见他一边腿跪在沙发上,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那只装了安全套的盒子,往俞浩耳边倒。一、二、三,声音轻微,一清二楚。 牟云笙丢掉盒子,拿起一个放进俞浩手里,用低缓而带着磁性的声音说,“反正我回去以后你也用不着,今晚我们用完它们吧。” 握着安全套的那只手很快就渗出了汗,俞浩下意识往沙发深处贴近了身体,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轻声说,“去床上……”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就一轻。就仿佛电梯突然上升时的失重状态,俞浩晕眩了两秒,身子就软在了牟云笙的怀里。 回想起他们刚才在床上折腾的事情,俞浩发现自己底下的器官又开始充血了。他连忙把双腿收起来,抱在胸前,努力忘掉那些东西。 可是,那种事情一旦想起来,在此情此景,要忘记真的太难。更何况,牟云笙做爱的时候,是那么体贴,他了解俞浩身上每一处的敏感,清楚他喜欢的角度、深度、力度,有时候会为了看他着急而逗弄他,但更多的时候是无微不至的温柔和恰如其分的蛮横。 尽管俞浩怀疑牟云笙之于自己,大抵随便碰到那儿都是敏感带,可是真的…… 牟云笙的身体很漂亮,他压在俞浩身上的时候,俞浩攀着他的背,那雪白而有力的背脊,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雪崩,而俞浩甘愿自己被活生生填埋。 “想什么呢?”牟云笙从洗手间里出来,伸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俞浩回过神,竟然发现下面肿得有些疼了,被他一问脸登时通红。 牟云笙坐回床上,眯了眯眼睛,大概是光线不够亮,他看得不太清楚,只是用手揉了揉俞浩的耳垂,“怎么这么烫?” “啊,没什么。”俞浩忙不迭摇头。 牟云笙注视他片刻,突然低声笑了,凑到他耳边幽幽地说,“我刚才才说过,欲望,是非常显而易见的。” 闻言俞浩的心用力往上一提,哑然看着他,手臂却已经被他掰开。顺着大腿的轮廓,牟云笙的手准确地落到了俞浩已经挺立的器官上。 “嗯……”俞浩难忍地哼了一声,脸都皱了起来。 牟云笙的手指施加了力道,热气都喷到了俞浩耳垂上,“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在想什么了吧?” 俞浩隐隐发着抖,眼底微红,心则跳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他想着牟云笙刚才说的话,舔了舔嘴唇,缓缓转过身揽住他的腰,低声说,“不是的。” 似乎没有预料到他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牟云笙松开手,问,“什么不是?” 俞浩得了片刻轻松,比起下面,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更是绷紧得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跪起来把牟云笙抱进臂弯里,埋头下来说,“不是欲望……” 随着他的嘴唇覆盖到牟云笙的耳廓上,那一句轻微的、潮湿的、缠绵的话语随着呼吸的气流灌进了牟云笙的耳朵里,传到鼓膜,引起了那儿剧烈的震动。 半晌,牟云笙低微的笑声就从胸腔那一块传来,俞浩松开他,坐下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所以我没办法回应你了。”牟云笙笑道。 俞浩一愣,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上回你说的,不完全一样。” 牟云笙兴味掂量他片刻,依旧笑着,“你要还想听……” 他眨了眨眼睛,拉过他的手晃了晃,带着鼻音拖腔喊,“牟云笙……” “好了好了,我爱你。”他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 尽管就是想再听一次这一句,但却没有想到,当牟云笙再一次这么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地说出来的时候,俞浩还是怔了一怔。 他想了想,依旧握着牟云笙的手,突然问,“在北京开一家店,要花很多钱吧?” 牟云笙惊讶地眨了一下眼,“你想去北京?” 俞浩不自觉就撅起了嘴,咕哝道,“那你不可能来这里吧?我想天天都见到你,而不是守着航班和列车时刻表。”好像关键的话说出来以后,其他的就没什么了,那些依赖和渴望,说出来也自然得很。 “我对开店的事没什么概念,但要是在我住的地方,或者我工作的地方附近开店,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要赚钱,应该也非常难。”牟云笙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怀里,说,“你要是想开,开一家也无所谓。就是……没有回报的话,你应该也不会高兴吧?” 俞浩思考着牟云笙的话,确实也觉得不太可行,不禁有些气馁。 这时他又补充道,“而且那里毕竟不是这边,要是开店,经营和管理模式就不能和这里一样,都是你一个人在处理,否则你一定忙不过来。让你起早贪黑去忙,还没点成效,总在赔钱的话,我看着可受不了。” 他抬头望着他,想不出办法,苦恼道,“那怎么办呢?我不想打工……更不想呆在家里没事做。” 牟云笙捧着他受伤的那边手,思索着这个问题,喃喃道,“我又自己有工作,没时间仔细帮你考虑这些……啊,对了,我让我的会计帮你弄这件事吧,钱的事你别管,他会考虑周全的。你就和他一起去看看店面之类的,还有聘请员工这类管理方面的问题和他商量。” 俞浩奇道,“你有自己的会计啊?” “嗯,这回你为了买下现在这家店牵扯到的资产评估问题,我都是交给他去打理的。”他确认着点了点头,“他人很好相处,也很靠谱,你就和他商量吧。”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问,“男的女的?” 牟云笙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把他拖下来,压到身下,“什么性别你会不吃醋?” 俞浩假装很认真地想了想,又问,“那这个TA,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你还没完了是吧?”牟云笙掐了一下他臀上的肉,痛得他苦了脸。 他把手绕到牟云笙的颈子上,说,“要是嫂子真的嫁给邓大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要结婚的了。那我也不好让她跟着我帮忙,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北京。” 牟云笙淡淡笑了一笑,“到了那里,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俞浩微微错愕,继而笑着点头,“嗯。”说着,他挺起了腰,往牟云笙的嘴唇亲上去。 chapter 64 由于航班的延误,牟云笙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由于律所有个月初会议,他连家门都没进,马不停蹄地前往了律所,行李箱丢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换了套西装,就去开会了。 连时差都不能倒一倒,一直工作到中午。期间俞浩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说了几句牟云笙才知道他昨晚一直在等自己,不免心生愧疚。 “你吃饭了吗?”俞浩在电话里说,“你们律所刚才在店里定了几个套餐,正要送过去,你要不要吃?” 牟云笙看了一下手边的工作,着实没什么胃口,但却笑着说,“俞老板你亲自送过来,我就吃。” 俞浩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待会儿送过去。” 挂了电话,牟云笙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日期,算了算时间,自己跟俞浩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他的粉店开起来后不久,牟云笙就接到通知要去美国出差,一去就是两个多月。之前约好要去香山看红叶,现在恐怕红叶都已经掉光了。 牟云笙揉了揉因为缺乏睡眠而开始抽痛的太阳穴,听到旁边座机的提示音,按下免提的同时,他看到单钰博已经站在了外头,便对珊朵拉说,“让他进来吧。” 看着单钰博面色铁青地从外面推门进来,牟云笙默默合上了自己的笔电,下一秒就看到单钰博把两份案子丢到了自己面前。 只消看一眼封面就知道是什么案子,牟云笙把文件拿起来递还给他,“拿回去。” “给我解释。”单钰博没有接。 牟云笙抬头注视他片刻,缓缓站起来,说,“原因你很清楚,你输了刘锋的案子,惹毛了检方不说,辩方这边声誉也直往下掉。多做点无偿服务案,好洗掉你趋炎附势的罪名。” 单钰博脸色一白,道,“所以从今以后律所里所有的无偿服务案都归我了?” 他皱眉,“你急什么?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敢说你一句话都说不上?”单钰博冷冷一笑,“这不是一两个案子,甚至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整整三个月你让我做这堆没用的东西,所里哪个助理律师做不了?” “什么叫做没用?”牟云笙本就休息不够,肝火盛,一听他这么说不自觉也拔高了音量,“给有钱人办案就是有用,没钱的弱者就该被欺凌、被无视?” 单钰博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同情心泛滥,习以为常了吧?” 知道他意在言外,牟云笙沉下脸,“你再说一遍?” 单钰博咬紧了牙关,没有回话。 牟云笙把那两个案子往桌上一丢,“刘锋以前有过案底,名声有多臭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去碰那个案子怪得了谁?也不懂审时度势,上头就是要治他安定民心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输了案子跑来我这里喊什么喊?” “我是不懂审时度势,但是他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不信你不知道。你倒是善处兴废。”单钰博淡淡地说,“知道会输的案子,明知道是被冤枉的也不吭声。” “单钰博!”牟云笙喝道,“你敢对我大小声?!” “是谁先大喊大叫的?”单钰博也拔高了音量,指着桌上的文件,“我不是说不能做无偿服务案,可你起码给我个时间限度。这里是北京,我住三环,你拿这点收入供三环的房试试?我家不是你家,走到哪里都有地方住!” 牟云笙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你还用自己供房……”说到这里,他看到单钰博瞳孔里射出来的冷光,硬生生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 单钰博静静看了他片刻,突然情绪就变得非常平静了。他明了地点头,自嘲地笑笑,“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牟云笙的脑子一下子断了路,他低头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淡淡说,“你出去吧,这两个案子我来办。待会儿是不是要跟其中一个委托人见面?” “牟云笙。”单钰博看着一直没有抬头的牟云笙,幽幽地说,“你他妈真是一点也没变,以前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难怪我们成不了。” 牟云笙抬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到玻璃门外俞浩提着便当站在珊朵拉的隔间旁,两人正噤若寒蝉看着办公室里面。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压着一句话没说出来,只是道,“我回头把新的案子给你。” 俞浩的米粉店就在附近,他骑车送午餐过来,把餐点交给打电话订餐的那个律师助理以后就来找牟云笙。 但是没有想到,正碰到牟云笙和单钰博吵得不可开交。 他知道牟云笙脾气不太好,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跟谁吵成这样。明明距离有些远,也听不到一扇玻璃墙内他们在争论什么,但俞浩看到牟云笙气得发抖,并且,不知道单钰博说了什么话,两人的气氛突然就降到了冰点。 俞浩看着牟云笙走出来,想问又不好问,只好说,“我从员工餐里分了一份,还是吃饭吧。”牟云笙走近以后俞浩心里抽了一下,他看起来太憔悴了,眼睛底下都是黑的,脸色也在发青。 “我要去见一个委托人,就不吃了。”牟云笙叹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珊朵拉,对她说,“打电话给邹女士,说等一下我去见她,她的案子我从单律师那里接了。” 珊朵拉怔了怔,看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径自走掉的单钰博,点点头,拿起了话筒。 俞浩看他在捏鼻梁上的穴位,轻声问,“那我先回去了?” “嗯……”牟云笙摇摇头,对他招了一下手,让他跟自己走进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关上门,俞浩东西都没有放下来,就被牟云笙给紧紧抱住了。 这个拥抱特别沉,他感觉牟云笙简直把重量都放到了自己身上,连忙用没有提东西的那边手回抱住他,“太累了?” “累死了……”他近乎虚软地说着,声音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呢喃道,“好想你。” 俞浩心里发酸,安慰着抚了抚他的背,柔声问,“你等一下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过一两个小时吧,对方也是利用午休时间出来。就在旁边大厦工作。”牟云笙还是抱着他不放,声音软绵绵的,“我都快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一点也不想去。” 他吁了口气,微笑道,“不然我在这里等你吧?反正店里有人看着。” “不想去,想躺你怀里睡一觉,动都不想动。”他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嘟哝了一句。 俞浩听罢笑了,拍拍他的背,“你到底要不要去?” 牟云笙长长地叹息,站直来,拖着音说,“去……” 他揉了揉眼睛,对俞浩虚弱地笑了一笑,说,“那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就是去了解一下情况,很快回来。别饿着,自己先去厨房吃东西吧。” 俞浩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薄荷膏,“这个我上星期买的,想说你回来也许不能马上休息,带过来给你用。” 牟云笙微微错愕,微笑拿过来,扶住他的后颈亲了他一下,喟叹道,“真是何以解忧啊。” “嗯?”俞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没事。”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说,“你真好。” 俞浩一怔,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这两个月牟云笙虽然不在,但俞浩却没少往他们律所里跑,大多都是来送餐的。因为店里聘了厨师,俞浩就只是负责经营管理的部分,到了午餐的高峰期,店里时常人手不够,俞浩就出来派餐了。 他跟牟云笙之间的关系,在律所是公开的,大家都认识他,对他出入合伙人厨房这件事也是见怪不怪。有时候还会有员工趁着他在里面,拿着便当走进来借用这里的微波炉——毕竟俞浩比其他人好说多了。 不过从前有一次,牟云笙把一个案袋漏在家里,俞浩打车送过来,在电梯里被楼下公司的一位女职员搭讪问要电话号码——大抵是他来的次数太频繁,被误认为是律所里的员工。当时电梯里正好有律所里的助理,当天这件事就被牟云笙知道了。晚上牟云笙回家就跟他说,以后好好看店,送餐的事让店里的服务生做就行了。 所以刚刚牟云笙说让他送饭过来,俞浩是打心里头高兴的。只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太累了。 这会儿俞浩在合伙人厨房里,把留给牟云笙那份饭放进他的柜子里。 因为天冷了,骑着车带过来很快就凉掉,俞浩正打算把自己那份便当用微波炉热一热,就看到单钰博拿着一份外卖便当走进来。 他们见到对方,都愣了一下,俞浩往旁边退了半步,说,“你先热吧。” 单钰博似乎心情很不好,淡淡点了一下头,打开微波炉把盒子放进去。 那个便当盒看起来并不应该直接丢进微波炉里加热,俞浩有些担心塑料被加热以后产生什么不好的东西,再吃里面的饭对身体不好,说,“那个盒子……加热了不好吧?” 单钰博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还是拧了旋钮,按下了加热键。 俞浩只好不再搭话了。 “你跟他准备玩多久?”过了一会儿,微波炉里响起了提示音,单钰博打开微波炉,看也没看俞浩,冷淡地说。 “什么?”俞浩先是一愣,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 也许是因为太烫了,便当盒一拿出来,单钰博就随手丢到了微波炉上面,说,“他定不下来的,劝你还是别等。” 俞浩被哽住,也不知道单钰博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不是有男朋友了吗?还在乎牟云笙和谁在一起?或者,他只是因为刚跟牟云笙吵架,心情不好才随便找地方发泄? 哪个问题俞浩都不愿意去想答案,他抿了抿嘴唇,说,“我觉得他也不是定不下来的……”话没说完,他就听到单钰博冷笑的声音。这跟俞浩记忆中的他区别太大,让他怀疑是不是因为从前只见到他的其中一面。 “我就是因为抱着这样荒唐的想法,才在他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年。”他转过眼睛,对俞浩微笑,那笑容很古怪,俞浩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俞浩,你可要想好,你很快就不再年轻了,你能在他身上耗多少年?” 闻言俞浩抓紧了手里的那份便当,他紧紧抿着嘴唇,心里面突然觉得非常难过。不是因为他用戏谑的口吻说了这样的话,而是他想到单钰博和牟云笙的过去。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么扑朔迷离,但在别人的眼中,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 一想到这里,俞浩就非常不好受,他的脸泛着红,克制着激动,“为什么要这么说?虽然是曾经了,可他到底是你喜欢过的人,你否定他……”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就是否定过去的自己吗?” 听到这话,单钰博的脸瞬间苍白,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俞浩,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俞浩,“原来如此。”他又点了点头,“那么,你好自为之吧。” chapter 65 休息不够的人,连胃口也不好,中午俞浩给牟云笙带过来的便当,他后来只吃了两口就难以下咽了。下午他也没有时间休息,俞浩陪他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店里了。 店内提供给服务生充电的插孔被用光了,为了让他们能够顺利把车开回家,俞浩也没叫他们把充电孔让出来。晚上他开车回家,快到小区门口时,电动车突然一顿一顿的,没过一会儿就因为没电而完全停下来了。 好在当时已经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俞浩停好车,又找到充电口充电,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也不知道牟云笙回家没有,他往电梯口走,在经过一辆奥迪Q7旁边时,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轻微的叫声。 毕竟是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那声音尽管微弱,却还是能勾到人的听觉。俞浩循着声音往柱子后头走,低头见到一个纸箱摆放在那里,突然,上面的盖子往上一弹,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趴在盒子边缘轻轻叫了一声,“喵~” 看到这只从箱子里面爬出来的小家伙,俞浩愣了愣。他挠挠脸颊,蹲到地上尝试着把手伸过去触碰它,小猫咪看起来还非常小,刚刚睁开眼睛的模样,毛皮干净纯白,直往俞浩的手心里蹭脸。 “喵~”它舔了舔俞浩的手心,弄得他有些发痒,不禁把手又收回来。 他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没想到这只猫一点儿也不认生,一下子就沿着他的手腕往上爬,跳到了他怀里。 俞浩连忙抱住它,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四处张望,当真什么人都没有。他忍受着小猫往自己怀里蹭时的痒痒,在纸箱里找到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临清狮猫,快满两周龄了,请好心人照顾它。 最后还画着一只Q版的小猫,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还有一排颜文字。 俞浩叹了一声,把小猫抱起来。 看到它的眼睛,俞浩吃惊极了。他没怎么跟猫打过交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一只猫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完全没有想到,原来猫也有灰色眼睛的。 “喵~”它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听得俞浩怔忪。 犹豫了片刻,看着这双眼睛,俞浩揉了揉它柔软的耳朵,说,“你跟我回家吧。” 毕竟第二天就是周六,俞浩的店会比平时晚些时候打烊。牟云笙回来后也没有打电话问,兀自洗了澡,准备睡觉,却没料到当他吹干了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听到了猫叫声。 起先他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可经过客厅见到电视屏幕是暗着的。循着声音走到厨房,牟云笙被眼前所见弄得懵了一下——俞浩正蹲在餐桌边上,给一只正在舔食碟子里的牛奶的小猫顺毛。 那只猫毛色很纯,远远看着就是一团白毛球,在俞浩手底下十分温顺,时不时还把脸往俞浩手腕上蹭。 俞浩背着光,低着头,餐桌的影子盖在他身上显得他比平常更瘦了一些,就连抚摸小猫的手也比原先更纤长和苍白。牟云笙不知不觉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过后才说,“公寓里不好养猫吧?” 俞浩的背影一僵,回过头来望向牟云笙,说,“我看被丢在停车场,挺可怜的,才两周大。” 牟云笙也走过来蹲下,只见小猫咪仰起脑袋对他叫了一声,又去舔碟子里的牛奶,不由得皱了一下眉,问,“还说什么了?” “啊,说是临清狮猫。”俞浩忙把那张放在箱子里的卡片拿给牟云笙。 他接过去看了看,没说话。俞浩又说,“我们住这么高,隔壁又没人住,不让它溜出去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吧?” 牟云笙淡淡看了他一眼,“临清狮猫很调皮的,总是跳来跳去,不好管。” “哦……”俞浩抿了抿嘴唇,还是说,“但是都带上来了,再拿出去……更可怜了。吃了这顿没下顿的。” 他吁了口气,完全没有办法地看着俞浩,把卡片还给他,“你看着办吧。” “我也不是……”俞浩见他要走,忙把小猫咪抱起来,捧到他面前,“你看它的眼睛,灰色的。我看到就觉得跟你很像,才带回来了。” 闻言牟云笙险些气结,他看看猫,又看看人,微笑道,“你拿我跟这只猫比?它是才睁开眼,过段时间虹膜的颜色就会变的。” 这个俞浩并不了解,他一愣,看到牟云笙的笑容里透着阴冷,还是有些不甘心,“真要丢出去啊?” 听到这个字眼,牟云笙皱眉,“别说得这么难听行不行?” “我口才不好。”俞浩低头抚摸着怀里的小猫,嘟哝了一句。 牟云笙盯着这只直往俞浩怀里钻的毛球,撇撇嘴,冷不丁说道,“软成这样,像你还差不多。” “诶?”俞浩好像听出了端倪,惊奇地叫了一声,满怀期待地望着牟云笙。 他叹气摇头,“养就养吧,说好了你管着,我不理。” 俞浩忙不迭连连点头。 “受不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猫还是人,牟云笙伸出手指玩了玩小猫的耳朵,没好气道,“叫什么名字啊?” 俞浩倒是没有想,随口便说,“叫生鱼片吧?人家说起名字随便一点,比较好养。” 牟云笙完全被哽住,半天才道,“哪个‘人家’说的啊?” 他戳了戳俞浩的脑袋,“算了,你的猫,爱叫什么随便你。我明天不上班,先去睡觉了,我醒过来以前别吵我。” 俞浩算了一下时间,恐怕牟云笙已经四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忙道,“嗯,你睡吧。”他说着把猫放到了碟子旁边,让它继续喝牛奶,往卧室里面走。 没一会儿他抱着一床毯子和枕头走出来,放到了书房的沙发上。 牟云笙站在书房门口,看他自己往沙发上布置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不去睡吗?”俞浩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拍自己的枕头。 “我手机放客厅了,有电话帮我接。”他还是在门口多站了半分钟,直到俞浩走到自己面前,他低头要了自己的晚安吻,“晚安。” 俞浩点点头,“晚安。” 第二天俞浩早早就带着猫悄悄出门,去宠物医院做了一次完整的检查,并且打了针,做了登记。因为要买猫砂这类东西,他只是去粉店逛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 出门时他把自己和牟云笙的手机都带在身上,分别接了几个电话,那些要转告给牟云笙知道的事情他都记在自己手机的备忘录上,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牟云笙这一觉时间格外长,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醒。 俞浩在厨房里收拾出一小块地方,专门留给生鱼片睡觉。依照着宠物手册上的指导方法给它准备了粮食以后,俞浩自顾自地叮嘱了它几句,拿上钥匙和钱包又去楼下超市买午餐和晚餐的食材。 意外的是,俞浩从超市回来时,牟云笙已经醒了。更让他吃惊的是,他见到牟云笙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喝水,手下正摸了生鱼片的毛发——它也在就着一个小碟子喝水。 “你不是说你不管它吗?”俞浩把食材放到流理台上,笑着问。 “呵呵呵。”牟云笙干笑了几声,干巴巴地说,“我起来上厕所,见它在爬马桶盖,差点就掉下去了。” “什么?!”俞浩惊得叫起来,顺手就把猫给抓起来,盯着它的眼瞪了半天。 牟云笙瞥了他一眼,说,“我猜是想喝水,就提过来了。” 俞浩松了口气,把生鱼片抱在怀里揉了一阵,又抱起来问,“你喝够了没有?还渴不渴?” 此时牟云笙手里还拿着水杯,眉尾轻微地抽了一下,“真是救不了了。”说罢,就放下杯子走出厨房。 他不明不白地望着他走出去,突然怀里一轻,是小猫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板上往自己的窝去了。俞浩突然想起那些牟云笙没有接到的电话,忙走出去一一向他说明。 “嗯,好。”牟云笙从俞浩手里接过了电话,看都没看就放到了书桌上,打开笔电。 俞浩看了看桌上的手机,说,“我先去做饭了。” 就要到年尾,无论是俞浩的店,还是牟云笙的律所,都变得格外忙碌。 尽管是周六,他们呆在家里也没能闲着,牟云笙一直在书房看案件材料,俞浩则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就着茶几算账。家里的新成员百无聊赖,时不时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里乱窜,这会儿溜到书房去抓牟云笙的裤脚,转眼间又去俞浩那儿蹭他的脚踝。 俞浩算错了几个数字,把钻在臂弯底下的生鱼片提起来放到一边,没过一会儿它又爬上来了。大抵是多时没得到关注,小猫咪不甘不愿地“喵喵”叫着,耷拉着脑袋又溜往了书房。 过了几分钟,书房里传来了牟云笙的吼声,“俞浩!管好你的猫!”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爬起来奔至书房。只见生鱼片踩着好几张案宗在地上瞎转,俞浩倒吸了一口冷气,跑过去一把将生鱼片抓起来,往肩膀上一放,手下忙不迭又捡那几张委托书和诉状。 俞浩把纸张吹了吹,放到桌上,讪讪笑道,“没弄脏。”他看到牟云笙冰冷着眼睛打量自己,喉咙一紧,连忙把猫抱过来,双手举到牟云笙面前,“快道歉。” 牟云笙没想到他来这招,皱起眉头,往后倾身避开凑过来要舔自己的小猫。 “喵~”它没被抱住的两条后腿在空气里胡乱划着,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似的,“喵~” 他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叹气道,“你们就是老天派来治我的。” “你说什么?”俞浩没听清楚,好奇道。 牟云笙挑眼看了俞浩一眼,转过身往俞浩身后抬了抬下巴,“我说,已经到饭点了,可以开饭了吗?” 俞浩回头一看,果真是忙得忘记了,“啊,我现在就去做饭。”说着就把生鱼片往牟云笙怀里一丢,快步离开了书房。 牟云笙猝不及防,怀里的毛球实在太软,他生怕掉到地上,急忙抱了过来。但小猫咪明显活泼又乖巧,很快就在牟云笙的臂弯里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毫不顾忌地把毛茸茸的脸往他衣服上蹭,懒洋洋、软绵绵地又叫了好几声。 chapter 66 前些天,北京卫视的天气预报报道,在未来的一个星期内,北京将会下今天的第一场雪。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天空每天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风每天都很大,唯独不见有雪片飘落下来。 俞浩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雪,一直希望到了北京以后,能够在冬天好好看一看。但随着日历上的日子渐渐接近年末,他不再抱希望,这天听在店里打工的员工说圆明园在人工造雪,可以去玩一玩,俞浩也只是付之一笑。 晚上朔风刮得厉害,连停在店门口的客人的自行车都吹翻了几辆。俞浩刚刚跟其中一名员工谈完话,小姑娘一脸哭丧地走在他身边,见到他去扶自行车,连忙上去帮忙。 “谢谢。”等到车子都扶起来以后,俞浩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年轻姑娘面色涨红,颇为激动地叫了一声,“浩哥……” 俞浩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面对老板这沉凝的神情,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俞浩没有目送她,外头风实在是太大,他转身就往店里走,正巧碰见那几个刚刚吃饱的学生擦着嘴巴从里面出来。他们看到自己的车被扶起来了,连声向俞浩表示感谢,俞浩笑着让他们慢走,等他们都出来以后才走进店内。 此时已经一位客人也没有了,俞浩把装钱的铁箱拿出来,放到收银台旁边开始结算。 负责收银的那名服务员在旁边等着,突然撇撇嘴说,“她还好意思哭啦?知道在北京城找工作不容易,还天天迟到早退,整天跟客人眉来眼去的。” 知道她说的是刚才被自己辞退的那名员工,俞浩低着头收钱,没有吱声。 “浩哥,你不知道,我见到她偷偷收过客人的小费呢!”那姑娘见到也没外人,索性说,“我们这儿又不是什么西餐厅,打的就是个物美价廉性价比高的招牌,居然还好意思问客人要小费。真是厉害,啧啧。” 俞浩叹了一声,提醒道,“人都辞了,还议论那么多做什么?” 姑娘家闻言一愣,笑道,“老板,你人就是太好了,还给她结了一个月的工资。今天才十号呢!”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年底也会给你们发奖金啊。”俞浩把钱都点好,放进箱子里锁起来。 “真的?!”她惊喜至极,“我们也有年终奖哦?” “也不是说年终奖,只是店里有盈余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发点钱回家也好过年。”俞浩把箱子提上往外走,推门之前叮嘱道,“你和他们说一下,走的时候关好门。” 知道自己不久之后会有一笔额外的钱,姑娘家别提有多高兴,把俞浩欢送到门口,又冲着他的背影可劲挥手喊“老板再见”。 入冬后不久,俞浩去4S店提了一辆性价比比较高的低配置家用车,这样每天到店里就不必受寒风之苦。只是粉店附近并没有车位停车,打烊后他还需要走个两百米去附近商业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取车。 驾照是牟云笙去美国出差的那段时间,俞浩报驾校考到的,虽说路考时十分紧张,但好在都是一次通过。拿到驾照那天他打电话给牟云笙,牟云笙就让他开自己的车上班了。 只是牟云笙那辆车实在是太贵,让俞浩自己开,总觉得不伦不类的,况且一家粉店的老板开这么上档次的车也太招人话柄,俞浩还是自己买了一辆。国产车,配置不高也不需要太多钱。 俞浩开车回家,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家里透出来的光。他把装钱的箱子放在鞋柜上,朝里头喊道,“我回来了!” “回来了?”牟云笙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我煮了酒酿丸子,过来洗手吃吧。” 闻言俞浩眼睛一亮,换上拖鞋快步走进厨房里,果然闻到了酒酿丸子的香味。他一边洗手一边往那口锅探头看,脚背上痒痒的,低头一看,是生鱼片正绕着他的右腿转圈圈,尾巴扫到了他裤腿里。 牟云笙盛了一碗放在一旁,“有个同事从老家带来的,我想到你秋天时候晒的桂花还没用,就煮了。” “真厉害。”俞浩擦干手,把碗捧起来,用羹匙搅拌着。 “生鱼片,你要不要吃?”他说着就在流理台旁蹲下来,舀了一个丸子凑到猫咪面前。 生鱼片凑近闻了闻,小爪子要伸过来,又立即被俞浩给让开了。 逗猫逗了一阵子,俞浩再抬头时,牟云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厨房了。俞浩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匆匆吃了两口酒酿丸子,捧着碗走出去,见到牟云笙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叉搭在茶几上,便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你吃了没?”俞浩往他身上靠了靠。 牟云笙手里拿着遥控器换台,摇摇头,“外头冷,煮了让你暖身子的。——味道还好?” 俞浩用力点头,“很好吃。” “嗯。”他伸出手臂搭在俞浩肩上,“吃完了就去洗澡,早点睡吧。” 这碗很小,丸子不过四五个,吃得快几口就完了。俞浩一下子把剩下的喝光,碗放到茶几上,支起身子,腿就跨到了牟云笙的腿上,面对着他坐下来。 牟云笙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这么快就醉了?” 俞浩凑到他衣领旁嗅了嗅,眨巴了两下眼睛,问,“你又抽烟了?” 他微微错愕,点点头,“刚才抽了两支。”没有等他多说,牟云笙抬起他的下巴,打量他开始泛红的脸,笑道,“今天好像很高兴啊?” 俞浩显得有些纠结和犹豫,手摩挲着牟云笙的衣领,说,“我把那个人给炒了。” “终于炒了?”牟云笙惊奇。 “你不知道,她一说我不让她干了,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俞浩说完叹气,摇摇头,“可是没办法,她太不像话了。我给她结了一个月的工钱。” 牟云笙挑眉,“这么心软,一点做资本家的潜质都没有。” 俞浩被他说得无地自容,撇撇嘴,换了个更值得高兴的话题说,“我和你说,我今天在店里把今年的钱都结算了一下。你猜我赚了多少?” 牟云笙讶然,“没赔钱?” “哪儿能呢?我不是连续好几个月都跟你说,店里是有收益的了吗?”俞浩有些不高兴,但想想还是对他伸出了一个巴掌五根手指,“赚了这个数。”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俞老板,你莫要诓我。你是说我年底可以拿到分红了?” 俞浩被他这副故作震惊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忍住笑假装很深沉地点了点头,“是的,牟律师,你的投资有回报了。” 牟云笙当初把钱给他开店时,会计跟他说店不是不能盈利,经营得好应该两年之后就能收回成本。可是没有想到俞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赚钱,牟云笙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把搂住他的腰,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脑瓜子挺聪明的。早给你钱,你都能开分店了吧?” 俞浩被他夸得有些飘,连忙摇头,笑容却是难掩的,“也不是啊……我之前也不是白给别人打工的嘛。跟那些老板们也学到不少啊,就是一直没有钱开店什么的……” “我得打电话给刘佳伟,把他辞了,以后钱你来管。”牟云笙说着就从旁边拿过手机。 “诶,别!”俞浩连忙抓住他,撇撇嘴巴,“我知道我什么水平,你再这样我飘天上了。” 牟云笙把手机丢掉,搂着他的腰坐直来,笑道,“你本来就挺轻的。” 俞浩注视着他的眼睛,环过他的颈子,亲了亲他,问,“那我把事情汇报完毕了,你呢?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闻言牟云笙眼底的笑意褪去了一些,声音却很温和,“你哪里看出我不高兴?” “嗯……”他若有所思地说,“你已经很久都没有抽烟了。” 牟云笙歪过脑袋端视着他,好像在观察什么东西的模样。俞浩抿了抿嘴唇,正要从牟云笙身上下来,腰上突然一紧,还是被他给揽住了。 “刚才你说,你们店里今天少了一名员工?”牟云笙顿了顿,忽然勾起了嘴角,轻声说,“我们律所也是。——单钰博辞职了。” 这话一出,不管是俞浩还是牟云笙,一时都没有谁说话。 不知过了几多时,俞浩听到自己问,“是因为上回你们吵架的事吗?” “嗯?”牟云笙想了想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微笑道,“也不算吧。他通过了美国法学院入学考试,要去哈佛,暂时就不工作了。辞呈他是直接往纽约那边递交的。因为全部律师的档案都归总部所有,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听人事说。” 俞浩的心漏跳了一拍,讷讷问,“他没有跟你说啊?” 他耸耸肩膀。 “那他为什么又突然去读书?”俞浩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牟云笙看他一副比自己还不高兴的模样,笑了笑,“只有获得学位才能成为美国的执业律师。他应该是要在美国跟他男朋友结婚了吧,所以工作的问题要解决。” 不敢相信牟云笙会用这么轻松的语调谈论着这件事,俞浩扶着他的肩头,想起之前单钰博跟自己说的话,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答应过牟云笙,不去关心其他人的。 “怎么了?”他摇了摇他,“你也想结婚?” 俞浩知道结婚现在在内地,不过是异性恋的游戏,他也完全没有想过。他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牟云笙一眼,还是忍不住把单钰博说的话告诉了牟云笙。 听罢牟云笙脸上的轻松完全消失了,他静静看着俞浩,半晌说,“这不是电视剧,挑拨离间很狗血。” 俞浩听得怔住,涨红了脸,下巴都要点到胸口。 “好了,我相信你。”牟云笙叹了一声,如是说道。 他猛地抬起头,深深看着牟云笙的眼睛,“你真的相信我?” 牟云笙反而笑了,“怎么?问心有愧了?” “没有。”俞浩用力摇头,“我说的是真话。” 牟云笙微笑点头,“我知道。” 俞浩捉摸不透他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得十分费力,问,“那他当时说让我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牟云笙满不在乎地耸肩,见他还是一脸茫然和困惑,便拉过他的手说,“那你呢?要是我什么承诺都不和你说,也未必真的会定下来,我们就这么一天天数着日子过,你还跟不跟我?” 这个问题,俞浩早就有答案了。他坦然地笑了笑,“谁不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况且,你不是已经说了承诺了吗?”他想了想,又说,“‘好自为之’也没什么不对啊,人不是都应该这样吗?” 牟云笙往深处思考着他的话,末了笑着咬了一下他的鼻尖,说道,“你真是有我想不到的聪明,我得找机会好好重新评估一下你的智商。” 俞浩还在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身子突然就往后一倒,回过神时已经被牟云笙压到了沙发上。 他怔了怔,嗫嚅道,“……你就这么‘找机会’啊?” chapter 67 酒酿丸子俞浩一个人吃不完,毕竟是冬天,也没有倒出来放进冰箱里,留在瓦斯炉上。 他洗了澡,出来看到牟云笙又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抽烟。他刚从外头回来,这个天有多冷、风有多大,俞浩清楚得很,何况他们又住在高层。 俞浩去厨房看到猫咪正在玩前些天他们一起去宠物商店买回来的球,便往它的食盒里添了些温水,蹲在旁边摸了摸它的背。生鱼片手里的毛球一推,低下脸舔着水喝起来。 俞浩心里清楚明白,牟云笙不可能真的因为那点分红而高兴,可他也知道,他的高兴是真的。但是,他为了单钰博的事情而不高兴,同样也是事实。刚才俞浩就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想到那毕竟是他们的事,他说多了反倒不好。 “喵~”猫咪扬起胖乎乎的脸睁着大眼睛望着俞浩。 俞浩一怔,才知道原来自己刚刚叹气了。他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看到它那双一蓝一黄的眼睛,想到牟云笙说它虹膜的颜色会渐渐变的,收养的时候之所以是灰色,是因为还没有长大。 还没有长大……俞浩对猫科动物不了解,原来生来就注定的眸色也是会变的吗? 生鱼片喝水喝得肚子圆鼓鼓的,翻滚到自己的小窝里乱蹭,软绵绵地一声声叫。俞浩把它的玩具摆到它爪子边,很快就被它捞了过去,又趴在毛球上玩起来。 他起身把厨房的灯光调暗,出来时往阳台一看,见到牟云笙站在外头吹冷风,指尖的香烟闪着隐隐的红光。 他穿得单薄,身子精瘦,风吹得他的影子摇摇晃晃的,让俞浩产生错觉,以为他要掉下去了似的。他忙走过去,拉开了门,果然一阵烈风刮进了屋里,还混杂着香烟的气味。 二手烟俞浩已经很久不闻了,突然扑鼻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闻声牟云笙转过身,诧异地看着他,一边灭烟一边说,“穿那么点,赶快把门关了吧。” 俞浩却摇头,“你也没穿多少,才两件。这么冷的天。” 牟云笙走进来,手搭在他肩上,带上了门。 “你果然还是很不好受吧?单律师没有跟你说,就去美国了。”俞浩随着他走进房间里,坐到床上的时候,他抬头问往书桌那儿走的牟云笙。 牟云笙把笔电的电源给拔掉,拿过来交给俞浩,然后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下来,“还成吧。” “还成是什么意思啊?”俞浩看他脱掉了线衫,十分不解,又说,“那天看到你跟他吵架,我快吓死了。虽然你……嗯,可是我没见过你跟谁吵成这样,你当时……抖得厉害。” 他也坐进了被子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俞浩片刻,笑道,“你还真是……八卦啊。” 俞浩一怔,声音没了些底气,“我也是关心你。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真的非常吓人的。” “你被我吓得还少啊?”牟云笙还是笑着。 “那不一样。我没有气魄、没有气势,太软弱了……不像男人。你吼我也是因为我真的不好,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可是……嗯,我觉得你和他吵架的时候……我说不好,总之……”他越说越显得苦恼,暗暗气馁自己组织不起语言,叹气道,“你好像只是吵架,却没有气他——我真的不是吃醋,就是看你那样,又害怕,又心疼。唉,你别这么看着我,明明不高兴,还笑。” 牟云笙怔忪片刻,捏了一下他的脸,笑意却是不变的,“我没有不高兴啊,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俞浩皱眉,望着他满是怨气。 见状牟云笙柔软了目光,摸了摸他因为忍耐情绪而有些发烫的脸,说,“其实呢,我跟他这么吵,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想听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不同校,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不算多。他们学校的作业啊……”牟云笙笑了笑,接着说,“大一那会儿刚去,课程紧、活动多,也就到了考试周的时候有点儿时间——如果平时够用功的话。他是个图新鲜的人,第一年就把那儿圈里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那年他生日,正巧我第二天有一门考试,可想到他几次来我们学校我都没顾上他,就出去了。那晚又认识了一群他刚交上的圈内的朋友,喝高了,递烟过来就抽,没想太多。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在酒店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了。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门被当掉的、要重修的课。后来才知道,那晚抽的烟里都是大麻,就是坐在他旁边的人给他,他再给我的。” 听到这里,俞浩屏住了呼吸,而牟云笙却只是云淡风轻一般笑笑,“我挂了科,就跟他吵。他知道那是什么,还给我。我那时身体不好,很容易成瘾,之后尽管能忍,可是别人递过来的时候还是想抽。当时我也没怎么想,就觉得家里也不是没钱,吸就吸上了没什么。但是听说他GPA全系前三时真的非常气,心想他考完了试玩得疯,就不管我死活了?——现在想起来怪幼稚的。那时我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他在乎的东西,跟我在乎的东西根本不一样。他是从来不用在乎成绩的,小时候他嫌我写作业写得慢,还争着帮我写。” 他说的这些话,有一段没一段的,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似的。但俞浩却听得明明白白,他轻声问,“后来呢?你们怎么和好的?” “嗯?”牟云笙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后来他就转到法学院,跟我一起学法律了。” 俞浩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语言都哽咽在喉咙里,他只得拉住牟云笙的手,紧紧握着。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我还怪他做什么?多没气度啊。”回想起当时的状况,牟云笙似乎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法怪他什么,你看,我明明知道第二天就要考试了,还是跟他出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事实上,我是没有资格怪他的。” “牟云笙……”俞浩心里直泛酸,他吸了吸鼻子。 牟云笙想了想,看着他微笑道,“所以你说做人应该‘好自为之’的时候,我觉得很对啊。人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无论结果好坏,都是要负责的。”他顿了顿,“跟他呆一块儿总是非常累。——非常非常累,有时他做的事我讨厌得不得了,可是想到那都是因为他喜欢我,又觉得很开心。一吵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但真的很生气。生气时觉得这个人最好直接消失算了,可一有麻烦还是想到他,想着要是他在就好了。累死了,自己的事都没法做。” 俞浩看他说着说着,脸上出现了倦容,便去抚平他皱起来的眉。手要放下来的时候,牟云笙突然抓住了,俞浩怔了怔,静静看着他。 牟云笙双手把他的手捧在手里,握了握紧,喟叹道,“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一听笑了,柔声道,“我也觉得。”他想了想,抬眼看到牟云笙仍旧低着脸,说,“那我们以后就这么过了,都不变了,好不好?” “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先说这样的话,牟云笙诧异地抬头,继而微笑道,“嗯,好。” 俞浩突然意识到,说不定牟云笙真的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懒的人,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动也不动。是不是因为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的原因呢?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诟病,只有很少很少的精力可以用在自己想专注的事情上,其他的事,稍微吃力一些就累了。 正想着,牟云笙突然握起了他的左手,说,“改天给你买一枚新的戒指吧?你的手指太细了,说不定要去订做。”他的指腹摩挲在他的食指指根,“戴在这里。” 俞浩的手僵住,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买也可以。”见牟云笙不解地看着自己,他微微笑了一下,“但你答应过我的事,可要办到啊。” 牟云笙好笑道,“我哪一件没有办到?” “自己想。”俞浩轻轻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靠到床头自顾自上网了。 他讶然看了他片刻,也靠到了床头,唉声叹气道,“那么麻烦,很累人的。” 俞浩放在键盘上的手停下来,半天嘟哝了一句,“那就算了。” 牟云笙斜眼瞅了瞅他,目光又落到他的手指上。 下一秒俞浩的手就被他抓了过去,放在大腿上的笔电也被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看着把头顶的光线遮掩住的牟云笙,满不高兴地问,“你真的不做?” “做什么?”他的手落到他的腰上。 俞浩腰际一僵,迟疑又踌躇,最后还是乖顺地把腿打开了。 这一夜牟云笙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特别来劲,隔天俞浩直怀疑自己下不了床,躺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天。 一直到,房间外面飘来了饭菜的香味。 牟云笙早早就出门上班了,一想到这个,俞浩瞬间挣开了眼睛。 他爬起来,往外头叫了一句,“牟云笙?”接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分明只是下午一点钟罢了。 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只见到生鱼片优雅地摇着尾巴,轻巧地走进来,一下子跳到了床上。 “不会是你成精了吧?”俞浩把它抱起来,笑着问。 刚刚问完,牟云笙就走到了房门口,“起来吃饭吧。” 俞浩眼睛一亮,看他也没等自己,兀自走掉,连忙抓过裤子套上,从床上跳下来。 真的,满满一桌饭菜摆在桌上。 俞浩看得呆住了。 “刷牙了没?”牟云笙摆着碗筷,看也没看他。 “你真的做了啊?”俞浩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牟云笙眼神淡漠,立即去洗漱。 上回做布丁的时候,俞浩大着胆子要求牟云笙给自己烧一桌好菜,没想到牟云笙答应了。但这件事情在他们同居以后也迟迟没有实现,尽管牟云笙会是不是做点儿小食,可更正式一些的菜肴,他是从来不做的。为此俞浩都有些怀疑他忘记了。 本来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可兴许是牟云笙言而有信惯了,俞浩就一直巴巴等着他有朝一日实现应承。但昨晚他又把俞浩逗了一遭,俞浩才知道他分明是记着的,就是不想做罢了。 想到这里,俞浩高兴之余,倒有些奇了,问,“你以前一次性做过这么多菜吗?”这一桌是足足的九菜一汤。 “没有。”牟云笙十分肯定地回答,“所以你要做好难吃的准备,有几个是我直接看着食谱做的。” 俞浩也没有图这个,细细想来,他对牟云笙真的没有什么标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有一点儿心意,俞浩就已经觉得非常窝心了。因为就算只有一点儿,那也是最真的。 这会儿牟云笙服务周到,连米饭都盛上,放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俞浩捧起了饭碗,拿起了筷子,先吃了一口软糯的米饭,把红烧排骨夹进碗里时说,“牟云笙,年夜饭我们在家里自己做吧?” 牟云笙站在他旁边,正在给他盛汤,闻言也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把汤放到俞浩面前,见他仍旧带着期待看自己,便点了点头。 正文完
推书 20234-08-24 :军火帝王 下+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