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上了一个怂货——别瞧不起内裤

作者:别瞧不起内裤  录入:08-29

 文案:

 我喜欢上了一个怂货。我觉得我完了。 他说他喜欢我是我粉丝,但怎么看都不像。 ——谁他妈对喜欢的人是这种熊态度!啊?! 表面高冷内心特怂的嘴挫攻X表面沉稳成熟内心吐槽炸毛的双面受,学弟X学长。 第一人称受。年下呆逼攻。受宠攻。 攻特别不主动,受特别主动。 外沉稳内吐槽的双面受X外高冷内怂货的呆逼攻,年下,第一人称受 1. 我喜欢上了一个怂货。我觉得我完了。 我认识他是在母校的一次非官方的学生话剧比赛上。作为在几个半温不火的电影里跑过龙套的不入流演员,兼校友,我被邀请担当评委。母校并不是名校,也不是影视专业院校,寒碜如我,已经算得上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具资历的评委了。 我接受邀请的理由很简单——太久没接到活儿,闲得蛋疼。所以当话剧社的现任社长,一位声音甜美的学妹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有时间下个月某个周六下午回学校担当话剧评委的时候,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我“迟疑”了一会儿,“淡定又温和”地告诉她我得跟经纪人确定一下日程安排,然后挂了电话进厨房,在锈迹斑驳的炉子上煮了一包泡面。一边搅面一边回拨她。 “OK,学妹,我有时间。你把地点短信给我。” “谢谢学长!”学妹连欣喜的尖叫声都很甜美,“我马上发短信给你!对了学长我叫佩佩!” 周六那天下午,我穿着现今唯一一套新潮得体的休闲西装、戴着三年前买的一副名牌墨镜出门。昼伏夜出,太久没见过太阳,浑浑噩噩地走着好似游魂野鬼,直到小区保安盘查问我住几号楼,我才找回点精神。 他非常疑惑地上下打量我,这个小区是老小区,离市区远,住户大都是老人家。而我搬进来三个月,走出小区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车是前一天跟朋友借的,丫是个房地产销售总经理,见客户都得开奥迪,看起来特骚包,其实买的最低配,连坐垫都是自己装的。 佩佩学妹跟我约在学校东门。我当年喝醉酒跟室友一起摆着从食堂偷的盘子、弹吉他卖唱的地方,我翻来覆去只会弹唱一首小星星,而那三个二货只会对着来围观的美女瞎起哄,唱了半个小时,收了二十四块钱,买了十六根炸火腿肠,一人四根瓜分而尽,第二天统统长了一嘴水泡。 我把车停在东门外很不起眼的一条巷子里,自己慢腾腾地步行出来。正是烈阳高照的时候,快递小哥们在门口摆起几个大摊,学生们进进出出地收发快递。人潮汹涌,我仗着个子高,强自岿然不动,结果被接连踩了好几脚,不得不弯腰蹭了蹭灰。 起身时跟一个学生撞了一下,那家伙身量不壮、势头不小,我一米八好几的大男人,居然就这么被撞了一个跟头。 他马步一跨,在我栽地之前搂着腰将我拦了回来,树木桩似地握着我两条胳膊、将我立回去。 这他妈反应这么快,刚才还撞个毛线撞! 我修身养性好几年,惯常地不愿跟人起冲突,因此只是微微皱眉,将被撞歪的墨镜取了下来,沉默看他。而他仰起头回望我,突然愣了一下。 然后他就把眼神错开了,“没事吧?” “手。”我说。 他还紧紧握着我两只胳膊。 他像被烫了似的迅速将手收了回去,往后退了一步,调子冷硬地说,“嗯,没事就行。”然后弯腰捡起自己被撞掉在地上的棒球帽,扣在头上,就这么转身走了。 我有点火气,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这几年在社会上摸爬,被人冲撞惯了,这点小事还不值得上心。 佩佩学妹来的时候我正巧在照着手机背壳、整理被撞乱的发型,她穿着黑白环的连衣裙跟个小浣熊似的哗啦一下蹦出来!吓得我手都抖了!“学长!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咳……”我强自淡定地把高举的手放下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给她留了个顾影自怜的骚包形象。 “学长你比电视上看着还帅!!”学妹欣喜地说。 我心里疙瘩了一下——我没演过电视。虽然那几部电影是有可能在电视里重放,但是她完全可以说“比荧幕上看着还帅”。 就凭这句话,她可能根本没看过,只知道我是演员,但不知道我演过什么。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就我那点小名声,连百度词条都还没有。 我温和地笑着跟她客气说,“你比电话里听着还可爱。” “哈哈哈哈!谢谢学长!”她看起来很高兴,还有点害羞。只是有点而已。 我们一边走一边继续聊,“你从哪里知道我电话?” “哇,学长你不要怪我太冒昧哈!我认识B学长,他说他当年跟你一个院,有你那时候的电话,只是不知道你现在换了没有。我就打一下碰碰运气,结果运气真好!嘿嘿!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真的答应来!” “没什么,正好有空,”我说,“支持一下母校嘛,毕竟我以前也是话剧社的。” “学长你以前也在话剧社!”她欣喜地说,“你演过什么?” “没演过什么,我是编剧。” “咦?!你当时都没有演吗?” “我是中文系的,进社就是编剧,没上过台。” “咦?!那后来怎么入行了?” 我笑了笑,“那栋楼是新修的吧?我毕业的时候还没有。” 坐在台下偷偷打着哈欠看了两小时话剧。说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全是非戏剧专业的学生,没什么演技可言。但是胜在年轻。 年轻代表着激情,活力,和无限的希望。 我倒觉得自己也还年轻,二十七岁,未来还能有那么一些可能,不过好像已经没什么激情。 很多个晚上坐在半夜滴答漏水的租屋里,对着窗外近在咫尺的别人家的窗户发呆,最后会以好歹不用去影视城跟人挤通铺、好歹也参与了几部小有名气的作品为由,给自己打一针鸡血,期待明天欢快响起的电话声,然后充满激情地睡着。不过那也只是一刹那罢了。 大多数时候毫无激情可言。 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天一天地在等什么。 我的同学朋友们工作了五六年,混得不错的都当经理了,孩子两三岁,牵出来睁着乌溜溜大眼睛一口一个叔叔,叫得我腿都发软。 我喜欢小孩子。不是恋童癖,就是单纯喜欢小小软软的、很纯粹的东西。 可我连只猫都养不起。第一租屋的房东多半都不让,第二平时猫粮还好、一生病就没钱治。 我自己都不敢生病,每天晚上幽灵一样在小区里跑圈儿,跳花坛,往泡面里加些廉价的新鲜蔬菜,丢掉调味料,光倒酱油和老干妈。 正以严肃认真看着打分表的表情、低头暗自唏嘘,被人从后面唤了一声,“学长!” 佩佩社长跟另外几个学弟学妹一起,用小动物一般纯粹又期盼的眼光看着我——她刚才一定是精心挑选过,全是些跟她一样甜美可爱的货色,卖萌技能一流——异口同声,“学长,晚上一起吃饭唱K好不好?” “……”我简直不知道我一个大了他们五六七八岁的人挤在里面做什么,再怎么善谈也想必是个十分尴尬的夜晚。 “你跟我们说说你在剧组的事情吧!”佩佩说,“大家都好想听!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那群奉旨卖萌的货色们说。 “我先打分。”我笑了笑说。 最后选了一组综合评分最高的剧,自改自编的大话西游,铁扇公主拐走了紫霞,孙悟空爱上红孩儿,为爱大战牛魔王,牛魔王最后干掉了孙悟空,转头却被自己孩儿给杀了。一群熊孩子演得上蹿下跳,声泪俱下,笑得我差点没忍住去捶桌。 幸而是忍住了,老子温和淡定的形象。 宣布了结果之后,那群孩子立刻搂成一团,又哭又笑。一个小比赛而已。 我含着笑坐在台下看,同时盘算着今晚回去要买什么蔬菜下泡面。至于跟他们去吃饭,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推掉就好。我有经纪人,我很忙的。 结果佩佩又拉又扯地拽了一个男生过来,明明在室内还非戴着棒球帽。正是下午用青春撞了老子一下腰的那货。 我不明所以地瞪着那小子,那小子把眼睛全藏在棒球帽里看也不看我,别别扭扭地要侧过头,又被佩佩拽回来了,“学长,他叫唐晓,是你的粉丝,也想邀请你今晚一起去吃饭唱K。” “我不是!”那男生拧着脖子冷硬地说,然后马上结巴着又道,“不是,我是……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哪个意思啊,你别怂啊!你自己跟学长说!”佩佩往他背后推了一把,结果没推动。这小子下盘真稳。 这古怪货的脑袋越来越低,一个劲儿往边上拧,要不是被佩佩拼死拽着,估计都要扭头跑了。 我瞧着场景尴尬,只能出来温和地解围,“我记得你,你下午撞了我一下。” “你不是没事嘛!”那小子马上粗着嗓子回道。 “……”这真是粉丝吗?有粉丝跟偶像说话这熊态度吗?! “你怎么跟学长说话哪!”佩佩马上拍了他棒球帽一巴掌,“学长你别误会,这家伙不会说话。其实他可崇拜你了,邀请你来作评委就是他提出来的!” 哦? 我挺惊讶居然有学弟知道我,提议让我作评委,心里刚增加一咪咪好感度,这小子硬邦邦地来了一句,“是啊,你演得很好。你今晚来一起吃饭,我跟你讨论讨论演技。” “……”这他妈你谁啊?你不姓唐吧!你姓黄后面还多个明字吧? 饶是脾气再好,我脸上也有点装不住了,冷淡道,“我今晚有……” 事字还没说,这小子突然抬起头急促地道,“我是说真的,我看过你所有戏,我最喜欢《夜哭》,反而《无忧无虑》里面没有《夜哭》好,但是那是剧本不好,不是你不好。我不会说话,但是真的很想跟你讨论,还很想听你在剧组里的事情。求求你了,你别走。” “……咳,”我愣了半晌,才能咳出一声,“手。” “哦!”他忙不迭又把扣住我两边胳膊的手给收回去了,低头又把脸藏进棒球帽里。 妈的什么熊力气,差点没给老子掐断!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胳膊,故作犹豫地想了一会儿,道,“嗯,既然你们这么盛情,那我就去吧。不过不好意思,我晚上得早一点走。” “急什么,太晚我送你回去!”这小子粗着嗓子说。 然后又被佩佩拍了一脑袋,“怎么说话!个二货!学长你别介意,他就这怂样!你能答应太好啦!我们这就一起去市区吧,学校门口有班车……” “我开车来的,载你们去吧,能坐四个人。” 结果这群熊孩子愣是往我车里挤了六个,唯一的雄性,就是那叫唐晓的货,据说是话剧社副社长,坐在副驾驶,另外五个妹子仗着身材娇小,往后座上叠了两排。 其余没挤上的学生在学校门口等班车,我载着一车妹子从东门口招摇而过,她们一边被挤得东倒西歪惨叫不断、一边叽叽喳喳地冲窗外苦逼的同伴们挥手告别,“我们先走一步!”“小伙伴们江湖再贱!”“佩佩你踩我裙子了!”“啊啊别扯我头发!” 我乐得嗤了一声,副驾驶的唐晓猛地把头抬起来,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帽子低下去了。 这小子有病吧,我斜眼看他,“哎,唐什么……” “晓。” “安全带系上。” “哦。” 很好,一字一回,您真心纯大牌儿。 2. 跨进饭店包间,我就有点后悔。 人实在太多。我以为最多十几个,结果进了差不多三十个,热热闹闹坐了两个大桌。 而且他们预订的餐厅也比我想象中要好,大致的级别是借我车的那货宴请普通客户时的档次。 我默默蛋疼地算了一下银行卡上余款。 早知道就不来了。我原本想着花个二三百块充充面子,顺道听一听那小子对我演的玩意儿有什么看法,也算过了把明星瘾。这他妈的,现在没个一两千根本出不去。 得,下个月没蔬菜,泡面饼还得对半掰。 穷成这样也要坚持请客,冒充年少有为的精英学长。我好面子,好得要死。 真有面子的人,就不会那么好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我特喜欢卖穷,自认是个有节操的贱民阶级,特看不惯上流社会炫富,衣柜里我娘给我买的名牌衣服连吊牌都没扯,背心裤衩大拖鞋、跟舍友蹲街边喝啤酒罐头、弹小星星。平时不买新潮电子产品也不往游戏里砸人民币,偶尔写写小文章赚赚小稿费,省下钱都拿去看电影,大学四年,我攒了六百多张电影票,有时候周末有空,一天看四场。 后来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公司做产品策划,公司不大,气氛却很好,老板看我十分顺眼,两年长了五次工资,还提我去做他助理。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因为朋友介绍认识了一导演,名气不算大,但混得还行,喝酒的时候聊了几次,他突然问我要不要来下部戏里做配角。 那角色戏份不多,但是贯穿全场,得整个月都泡在片场。我二话不说,仗着手里两年攒的那屁大点积蓄,辞了职就跟他跑了。 是真喜欢看戏。所以误以为自己真喜欢拍戏。 也许也是真喜欢拍戏,但有时候会觉得撑不下去。 后来撑不下去真的穷了,狼狈之下反而敏感起来,听不得穷字,一听就糁得慌。 “所以学长,你在片场是不是见过好多明星呀?”一坐得远的学妹兴奋地高声问,“XXX你见过的吗?” “我跟他没对手戏,”我笑道,“杀青的时候见过。” “哇——!”他们又是一阵尖叫,然后争先问我怎么样,真人比镜头上帅么BLA BLA。 其实我从来没跟几个主角说过话,在片场几乎只认识导演、摄影大哥和几个服装师。我不是那个圈儿里的人,不知道要去说什么。对着喜欢的演员,想赞美又说不出口。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在角落里看剧本看书。 就这样落了个内向安静的名声。 其实老子多放得开啊,狐朋狗友一堆儿一堆儿的,卖房地产的卖保险的卖安利的卖玫琳凯的……就是跟你们这些大牌儿们不敢说话罢了。 想想我也挺怂的。 这群熊孩子喝酒闹腾起来了,一会儿划拳一会儿真心话大冒险,佩佩社长跟个幼儿园老师似的挨个点名教训,“少喝点呀你们!留着点儿力气!一会儿还去KTV呢!” 我一边慢条斯理地夹菜,一边跟佩佩闲聊。她坐我左边,右边是那个叫唐晓的小子。谈话的间隙我偷偷拿眼角瞟他,他跟他旁边几个哥们又说又笑又骂,互相拼酒,压根就没看我一眼。 这他妈的,不是仰慕老子么?不是来讨论演技么?都吃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倒是吱一声啊!脑袋一直往那边拧过去,有种拧回来活动活动颈椎啊! 中途我出去上洗手间,饭店走廊一片喧闹,两边包间都是人声鼎沸,直到进了洗手间才得了点安静。我这几个月一个人在家安静惯了,此时被闹得头昏脑涨,正慢腾腾地对着尿池扯拉链,姓唐那小子就进来了。 这洗手间一排五个尿池,他妈的他就独独挑了我旁边那个。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起放了水,老子正抖了抖鸟准备往回塞呢,他来了句,“学长,你鸟长得有点弯。” 我手一抖沾了点尿渍在手背上,随即镇定地将拉链拉好,走到水池边按洗手液,洗了手,抽纸巾擦干净。然后嘎吱嘎吱按了按关节,平静道,“说话清楚点。你是想在这里打一架?” 他妈的调戏老子还是找茬呢? 正埋头洗手的他愣了一下,镜子里的表情看上去居然还有点茫然,然后他突然把湿漉漉的手往脑袋顶上抓了一下,动作看上去像在按棒球帽,不过他现在什么都没戴。 “我……在夸你,”他说。 我差点没忍住一脚踹上去,夸你妈的蛋啊,有夸鸟弯的吗!老子就算是有点弯,关你鸟事! 我沉着脸没说话,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突然又开始结巴了,“不,没,是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说话。” “那你什么意思?”去你妈的不会说话,刚才桌上谁跟“小伙伴们”相谈甚欢,老子倒没看见你跟他们说话有什么语言障碍。 “你在《夜哭》里有一个镜头,”他垂着眼说,“监狱里过春节,别的犯人都在庆祝,你平时跟他们关系好,但是那时候没跟他们一起庆祝,而是一个人坐在床上。你表情很阴沉地看着他们,然后又笑了笑。那一段很好。” 我反应了大半天,才意识到他这是转话题了。 正常人转话题好歹有个语气词吧喂!这他妈老子一看就是火了,你这么诡异地突然转话题是脑子有病吗?! “这跟你刚才说那句话有什么关系?”我寒着脸道。 他又往脑袋上按了按“帽子”,“都,都是夸你。” “……” “我没夸过人,”他好像缓过劲儿了,也不结巴了,冷邦邦地说,“我只夸你。你演戏演得好,又没有架子,下午做评委的时候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又答应跟我们一起吃饭,你对我们学弟学妹都很好,你是好人。” 被人拽得要死地还语无伦次地发了N张好人卡,我站在那里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我基本上确定这孩子就是个二,可能真的是情商低,不懂说话技巧。 我只能嗯了一声,冷淡道,“没什么,我是学长,应该的。” “但是《无忧无虑》里面就没《夜哭》好了。虽然你在里面戏份比较多,造型又很帅,但是那个角色没什么挑战,只要耍帅就好了。除了你被女主角打了一拳那一场之外,其他都很一般。” “……”这,他,妈。就是来找茬的吧?! 我知道《无忧无虑》里面我演那调戏女主的纨绔子弟是很俗,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我自己也不太喜欢。不过那个角色算最受欢迎的了,有一段时间娱乐论坛上还多了几个小帖子,八那个被女主一拳打成熊猫眼的帅哥是谁,也就几帖而已,连翻页都没有。 这家伙根本不会正眼瞧人,所以半点不懂得察言观色,他居然还垂着眼睛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不适合那个角色,那是个贵族子弟,你不是那种气场的,虽然你演得已经很像了,但是还少了点什么。你这种人还是演《夜哭》比较适合。” “……”《夜哭》里面我是个替黑帮老大顶罪的猥琐小混混。 我彻底连揍他的意思都没有了,因为我只要忍不住动了手,绝对是二级伤残,老子想把他脑袋往尿池上磕。 我转身就走,却被他从后面拉住。 这狗日的又拽我胳膊,手跟钳子似的,掐得老子胳膊剧痛。 “你不高兴吗?”他抬眼看着我说,表情居然还很疑惑。 我高兴个蛋!“放手,”我冷道。 “我不会说话,”这小子又说,好像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理由一样,“我回去问问佩佩怎么说。你晚上一起来KTV吧,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重重一脚踩在他大勾牌儿的运动鞋上,说你妈。 留那小子在洗手间里单脚跳,我大步而出,直奔前台。 我准备结了账再打个电话给佩佩说自己有事先走了,让她代我跟同学们致歉,正所谓潇洒离场,风流帅气。 结果那三十个熊孩子全部挤在大厅门口吵吵嚷嚷地打车,佩佩捏着个Hello Kitty钱包站在前台,见我出来,转头冲我甜美一笑。 “我来吧,”我掏钱包。 “不用不用!”她急忙拦住我,“我们社有赞助费呢,这顿庆功宴包括在预算里的,而且饭店给我们打六折呢,而且而且……哎呀学长真不用!” 她攀在我胳膊上笑了一下,小声说,“我爸爸是这家饭店老板。” “……”这尼玛白富美。 “学长你请我们晚上唱KTV吧?这个没有预算。”她笑嘻嘻地说。 我真的不讨厌这种程度的撒娇,她实在是一个很甜美聪明的妹子。给我留足了面子,还能趁机邀请我继续去唱K。 但是我真不想去了,尤其想到厕所里那个神神叨叨的二,他妈的他还有话说。 “我开车送你们,”我温和地说。结了帐就走。 车里这次就塞了五个妹子,佩佩嘻嘻哈哈地坐在副驾驶。我正想趁着那小子没出来轰油门,就听见佩佩往窗外大喊,“糖包子!哎,糖包子!这边!” 那小子在我的瞪视下一瘸一拐地挪过来拉开车门,二话没说把佩佩挤到后面去了。佩佩瞧着跟他熟得不行,自觉自愿地从两个座椅之间爬到后座去,一边还说,“抱歉哈学长,我姿势不雅,哈哈哈!糖包子你脚怎么了?” “扭了,”他说,“学长你可以开车了。” “嘿!你怎么跟学长说话呢!” “就是!”另外几个妹子异口同声。 那小子把棒球帽往脑袋上一扣,粗着嗓子,“哦,对不起。” 3. 深夜档KTV比黄金时段要便宜,大包间一整夜也就两百来块。但刷卡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默默地淌了一大滩血。 佩佩带着那群萌妹子,眨巴着眼睛软磨硬泡地让我唱一首再走,我逗她说我只会唱小星星,她说小星星也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社里的男生组团在唱《死了都要爱》当开嗓曲。佩佩为了让我听清楚她的话,句句都靠着我耳朵,几乎整个人趴在我身上。我倒不很在意这个,但是姓唐那小子转头瞟了我们好几眼。 看个屁看,滚一边死了爱去,室内还要戴棒球帽,怎么没热死你! 我默默诅咒他明天起来生一头痱子,起身去点了首歌。 我不想玩矫情不捧场,也不想吃错药当麦霸,唱一首就够了。此外我还披着温柔学长与邻家大哥哥的双色皮,所以快歌太劲爆,老歌太俗气,英文太装逼。 “我唱歌一般,高难度的挑战不了,就唱首儿歌吧,”我说。 “小星星!小星星!!”下面那群熊孩子跟着佩佩起哄。 我唱了郑伊健版的《虫儿飞》。 有兴趣去搜搜歌词,当然鉴于它大众耳熟能详的程度,估计也不用搜了。不管你信不信,这是邻家大哥把妹神曲。要是唱得温柔点,那小姑娘们眼泪都一盆一盆的。 我当然……唱得可他妈温柔了。 然后我就在学弟学妹们含泪的尖叫声中退场了。 这说得有点夸张。总之是退场了。走到大厅门口我都还警惕地借着玻璃门往后偷偷看,以防那姓唐的小子追上来,又说点什么学长你鼻子有点歪之类的。 幸亏他没有,只有送我出来的佩佩。 “学长,你刚才唱得太帅了!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以后我们社有大型活动还能请你帮忙吗?如果你有空的话。”佩佩眨巴着眼睛说。 我忍不住揉了揉她软蓬蓬的头发,笑道,“嗯,如果我有空的话。我的电话号码别给别人。” “好的!一定不外传!”佩佩很开心。 我开车拐进隔壁的酒吧街。其实也没骗那群孩子,确实是约了别人、很忙。我约了借我车的朋友还车。 还得请他个狗蛋喝酒。 “行了吧,Happy Hour要不了多少钱!我把我宝贝儿车借你糙了一天呢!”这狗蛋靠在吧台上冲我喷酒气,“年前那个戏你不是收了不少么!” 【注:Happy Hour,酒吧为了吸引顾客,将某一时段定为畅饮时段,价格比平时要便宜。】 没多少,也就两三万而已,还掉之前一些零散的借款,剩下的我还得省着留作下半年的房租。我对于自己在剩下半年里接到新戏不抱太大希望。 是,我手头还有点小钱,饿不死我,还够我在学弟学妹面前充充面子,够请朋友出来喝杯酒。但是这种永远不知道下一笔钱什么时候会来、省吃俭用谨慎着花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我曾经是很肆无忌惮的人,今天有酒今天喝,今天发疯明天醒。这才过了几年而已,就变得毫无安全感,未雨绸缪,瞻前顾后。 “你那里有什么工作介绍?” “什么?”楚复旦,就是这个狗蛋,半醉地贴着杯子问我。周围跳舞的声音太大,他没听清。 我滴酒没沾,因为等会儿要开车送他回去,这时候就提了声冲他喊道,“你那里有什么工作介绍给我?!” “什么?!你想要固定工作?!”他大声问。 “这不明摆着吗!” “你怎么会突然……”他低头喝了一口。 “我受够了。”我看着远处舞台说。 “什么?!”他又大声问。 “没什么!你有没有!没有去帮我问问!” “你发个简历给我!”他说,“真稀奇!你以前不是有份工作还自己辞了吗!再说你现在演员干得好好的……” “喝你的酒。”我把新叫的扎啤摆他面前。懒得聊。 “啥?!” “喝酒!” “我看你也别愁,找工作这点小事儿,兄弟包搞定!”他喊着,举着扎啤冲我吼日语,“干吧爹!” 我单手扶着脑袋,用可乐跟他碰了一下。 这哥们缺醉。看着混得风生水起,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其实烦心事儿一大堆。工资跟着业绩走,公司里藏龙卧虎一窝乱斗,老婆不工作也没见得怎么做了家庭主妇,天天不是打麻将就是做美容,指甲三天换一个款式,一周血洗百货公司一次,小孩刚满三岁,喝得都是进口奶粉,现在还不怎么会说话,被丈母娘宠得没法没天,嗷嗷叫着把外公当狗踹。 我陪他喝了好几杯可乐王老吉雪碧透心凉,一直喝到半夜,自己都跑了两趟厕所。最后还得把这吐得天昏地暗的家伙从厕所里架出来。对付醉汉最省事儿的策略是用厕纸厚厚地缠一脖子,再将塑料袋抖开套两个耳朵上,随便你吐。 刚扛他到门口,我手机就响了。 我一只胳膊险险地撑着楚复旦,忙不迭去接手机。这个点儿找我的不是我那失恋的小徒弟,就是导演。搞艺术的,灵感来得都晚。 结果那是个误拨的电话。也不算误拨,手机估计被摔到地上,被谁踩着了。 “你们住手!别打了!放开他!”佩佩在那边高声尖叫,隐隐还带了点哭音,背景里还能听见附近酒吧的音乐声。 我把楚复旦扔在门口沙发上,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叹气,他妈的你就是误拨给你爹也行,干吗非得是我。 老子快六年没干过架了。 最后一次还是大四的时候,人人都在找实习,我却去临近大城市报了个摄影培训班,蹲那边天天扛大炮。女朋友留学校复习公务员,复着复着就跟自习室里同桌的你好上了。 我把那小子找出来干了一架,那小子又矮又圆,踹起来跟球似的。我赢得一点悬念都没有,回来就跟女友分了手。 她居然还有脸跟我哭,说得头头是道的,说我们好了四年我就玩了四年,一会儿学音乐一会儿学写作一会儿学摄影,半点儿正事不干,也没学出什么成果来。理想不能拿来当饭吃,更别提我那换来换去的爱好根本算不上什么理想。她跟我三观不合,宁肯去喜欢一个球,至少人家未来是人民政府的一个球。 没有女友我还有基友,跟舍友们喝得酩酊大醉、蹲在学校门口唱了一个小时小星星,我总结她有病。三观合不合跟她出轨有个毛线关系,他妈的出门当了婊子还回来骂老公上床不给钱。 她说的对,我是脱离现实、没有规划、漫无方向,做事全凭一时兴起,我浪费了四年青春,我是对不起自己。但我没有对不起她。 为了耍帅穿了白球鞋,跑起来还算带劲。我一边跑一边拨了报警电话,说路过酒吧街看见有斗殴。 鬼知道对方有几个人,要是我等会儿被一群人围堵揍个半死,那才是真对不起自己。 附近几个酒吧在联合搞活动,狂欢的人潮把街道堵得乱七八糟。我一头扎进人堆儿里,鞋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好不容易循着手机里的音乐声,在街角一条烟稀少的小街找到了现场,佩佩的哭喊声跟电话里重叠了,“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我,他,妈。 那里站了包括佩佩在内的三个姑娘,又哭又喊还帮不上忙。还有五个混混经典款的纹身赤膊小青年,那是骁勇善战还又打又骂。 五个全围着那姓唐的小子一个揍。 这小子别提他妈多带劲儿了,抡着块板砖就往来者膝盖上招呼,一砸一个狠,我目测就有三个人瘸了。小混混们被砸出了高仇恨值,一瘸一拐还跳着要凑上前抽他。 我上去就采取第一方针,和平拉架。“哎,干什么呢?别打了,警察马上来了!” 被我扯衣服那小混混回身照着我脑袋就是一拳,我多爱我那张脸啊,他妈吃饭的玩意儿呢!下意识地就往后一躲,他个子不够,一爪子挠过我胸前,把插衬衫口袋里的墨镜给扫地上了。 正这个时候姓唐的小子被人揍得挥着砖头往后退,一脚踩我墨镜上,啪嚓! 我他妈心脏都被啪嚓踩碎了——老子就那一副撑门面的东西,他妈的普拉达啊!!他妈的三千多啊!!他妈的几个月才戴一次,装盒子里保存了三年啊!! 盯着那价值三千块的残渣,老子眼睛都绿了,抬头一拳就冲那姓唐的小子挥了上去! 所有人都傻了。 来劝架的上来就把自己人给揍了。 呸你妈的,自己人个蛋!这他妈断子绝孙的熊孩子! 唐晓被我一拳打得蒙头蒙脑,茫然地捂着脸颊回头看我,估计也是被打傻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是我似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然后他把手里那截砖头往小混混们身上一扔,拽起我胳膊就跑! 我气得脚都软了,跟着他跌跌撞撞,跑出十来米了才反应过来要挣扎,他手跟钳子似的掐住我不放,一边跑一边往回看。 那五个小混混捡了砖头追上来了,一边跑一边骂。 “快跑!!”这小子喘着粗气催我。 都到这份上了也没空跟他置气,我一边在肚子里破口大骂一边被他拽着胳膊,两人踩着同一步调往前一阵儿地疯跑,最终一头扎进了狂欢的人潮里。 我刚才在这里面游过一次,这次还算熟路,带着那小子沉浮了几下,钻缝子挤出来,回了刚才扔楚复旦的酒吧。 小混混们在人海里淹着,没跟过来。楚复旦还四仰八叉地睡沙发上,吐了半个塑料袋,脏兮兮地挂在他胸前。 “手。”我黑着脸说。 姓唐的小子喘着粗气,忙不迭把我胳膊放开。 我皱着眉头撩起袖子看了看。很好!果然他妈的钳出熊掌印了! 他低头凑过来,居然就这么抓着我的手臂捧起来仔细看了一下。 我一把甩开他,“干什么!” “痛吗?”他说。 问你妈去!我彻底不想跟他说话,弯腰去把楚复旦脸上的塑料袋剥下来扔到一边,又找前台要了个新塑料袋,给他耳朵套上,然后架起来要走。 那小子居然若无其事地跟在我后头。 “离我远点,”我皱眉道。 “你生气了吗?”他说。 你他妈眼瞎了是吧?!判断别人生气不生气只能靠问是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道,“你刚才踩坏了我墨镜,三千二百八,原价赔给我。需要发票我找给你。” “哦,好。”他点头说。神情平静地要死。 好像三千多块对于他一个学生来说是多么不值一提的数字一样。 这他妈一看就是富二代! 我架着楚复旦继续往外走,那小子竟然还跟着我,一路跟到了停车场。 我寒着脸把楚复旦塞进副驾驶,系了安全带,然后对非常自觉去拉后车门的他怒道,“你干什么?” 他挺茫然地看我,好像不懂我为什么要发火。 “我让你上车了吗?”我强忍着说,“自己回去。” “这么晚不好打车,”他说,“我们好不容易打了五辆车把其他同学先送走了。那几个人跟我们抢最后一辆,还打起来了。” “关我屁事,”我黑着脸仍是道,“走开。” “你开车去接佩佩她们吧,”他说,“我担心她们还是打不到车,不安全。” 这他妈你谁啊!凭什么对老子指手画脚?! 我一言不发地拽着他衣领,把他从车上拎开。摔了后车门,自己坐进驾驶座,轰油门走了。 后视镜里那小子呆兮兮地站在停车场里,脑袋上的棒球帽估计刚才打架给打没了,一直望着我,还冲我的方向按了按“帽子”。 我不想管他,但是的确担心那几个女孩子。因此拐了小路想开去刚才的十字路口看看,还没到呢,就接了佩佩电话,“学长?!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在哪儿?” “你们没事就好!千万别过来啦!警察来了,正在挨个盘查呢!校外斗殴要记大过的,所以我们都说不认识那几个打架的。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我打电话让我爸爸来接我们了。” “嗯,你们没事就好了。” “啊,对了学长,还有一个事想麻烦你……” “嗯?” “那个,现在过宵禁时间了,宿舍回不去。我让这几个女生都跟我回家住。可是唐晓他是男生,没法带回家……真的实在太麻烦你了,你,你能不能……” “知道了,我送他回家。”我皱着眉,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妈的。 不能怪我小人之心。我总觉得是那小子给佩佩打了电话,让她来求我送他回去。 他妈的。 我烦得要死地捶了一下喇叭,掉了头。 4. 那小子正在停车场门口跟一浓妆艳抹的女人说话,瞧着还说得挺高兴。 一看见我车过来,他立刻往我这边跑过来了。看着连句告别都没说,那女的在后面都愣了。 我把车停下,他往我车窗上拍了拍。 我黑着脸摇下车窗,他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他妈说得好像老子缠着你一样! 我忍了又忍,才冷声道,“上车。” “啊?”他说。样子很惊讶。他妈的装得真像啊,谁刚才让佩佩来求老子的?! 他几乎是眨眼功夫就爬进了后车厢,车门一关,就好像笃定我不会再赶他出去一样,粗着嗓子拽得要死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你妈!“闭嘴。” “哦。” 他终于乖乖闭了嘴。我把车开出酒吧街,不耐烦道,“你家在哪儿?” “啊?” “你家在哪儿!” 他迟疑了一会儿,“我,我家在X市,XX区,那边有XX瀑布,还有X山……” “停停停,”这什么跟什么,“你是外地生?” “嗯。” “……” “是外地,但是不远,坐火车十几小时就……”这二货还以为我对他家乡有兴趣,一个劲儿地申辩。 我打断他,“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本市?有房子住的。” 他想了半天说,“佩佩。” “……”我有气无力地打了方向盘,“我载你去学校附近宾馆。” 他欲言又止,在后面一会儿直起身一会儿又颓然地坐回去。 “干什么?”我被他动得心烦。 “没,没有身份证能住吗?”他说。 “怎么你未成年?”我没好气。 “钱包丢了,打架的时候,”他说。 我被他气得一噎,“你刚才怎么不回去找?” “肯定早没了,”他说,“这是酒吧街呢,谁捡到会还。” 啊哈,你他妈知道的还挺多! 我烦得要死,一边开车一边回忆学校附近最便宜的钟点房,最好能几十块钱就把他打发在里面。 “我手机也丢了,”他自顾自地在后面说,“真亏。” 我没理他,老子才亏呢,还得给你付房费。 不过他手机丢了,那看来不是他找佩佩求我。好吧,我太高估他。 “没想到你回来了,”他说,“我本来不知道怎么办,那个女的还叫我去她家住……” “你白痴啊,”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小心得病。”那女的一看就嗑药。 “我不会跟她去的,我不喜欢她,”他粗着嗓子说,“我喜欢你。” 我脚一抖蹬了刹车,他往我座椅后面一扑,捂着脑门看着前面提醒说,“是绿灯啊。” 我跳着眼角继续往前开,一边努力装得漫不经心,皱着眉头,“你说话清楚点,什么喜欢不喜欢。” 这他妈不仅是神经病还是个GAY?我警觉地看了看后视镜,这正黑灯瞎火地往学校开,要是开到什么没人的角落他变态大发了、要把我给强了…… 楚复旦在副驾驶蹭着座椅哼哧了两声,一流哈喇子顺着脖子上的厕纸往下淌。我立即准备一旦这小子有什么动作,就自己开溜,把楚狗蛋留给他强。 那小子压根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瞪着两只狗眼睛说,“我不是说了么,你演戏很好,人也很好,你是我偶像,我喜欢你。” “……” 真是非常令人动容的粉丝对偶像的告白啊! 老子混了三年演了五部戏,唯一的粉丝是个二缺男,简直要潸然泪下啊! 我对着这小子简直没气使,行了偶像就偶像吧,喜欢就喜欢吧,只要你不来强我。 我半天没说话,他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偷偷瞄我,好像有点失望似的,“学长,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我气什么?”我心里好笑。 “不知道,”他往后缩了一缩,按了按头上“帽子”,“我好像说什么你都会生气。我……佩佩说我有点二。” 你岂止是有点。 我心情好了些,来了兴致逗他,“是啊,我很生气,你踩坏了我墨镜。” “不是会赔你嘛!”他立刻粗着嗓子道。 “……”我就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嗤地笑了出来。 我终于摸清楚套路了——这小子一紧张或者窘迫或者想要壮胆子,声音就会变粗,脖子一拧拽得要死,其实是心虚不敢看人。 他粗着嗓子急道,“你笑什么?我赔得起!” “嗯,赔了再说。” 他捂着“帽子”缩回去了,颓然了一会儿,探头探脑地又起身瞟我,“学长。” “嗯?” “今天那组大话西游,你,你喜欢吗?” “嗯。”不然怎么评分第一。 “剧,我……剧本我……” “剧本你写的?” “嗯!” 我挺意外,那剧的剧情新颖,节奏明快,对白搞笑,舞台装扮也挺特别,我就看上它这些了。说演技其实这拨孩子都差不多。 “本子不错,”我想了想说,“你很有潜力。” 他看上去挺兴奋,屁股在后座上挪来挪去,牛头不对马嘴地冲着窗外说,“学长你看那个老头牵着一条狗。” 我没被他牵走话题,“你节奏把握得很好,台词也别致。舞台妆是你想得还是别人想的,往牛魔王头上插牛角面包?” 演到一半那个牛魔王还拔下面包啃了一口。差点没笑死我。 他没回我,拧着脑袋死死盯着窗外,“学长那只狗撒尿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害羞还交流障碍!说话咱断个句成不! 他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坐到了学校门口,我给他找了个钟点房,六十块一晚不包空调,洗澡水只提供半小时,用我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完,我就要走。 楚狗蛋还在车上哼爱情买卖呢。 “学长,”他追到旅馆门外来。 “嗯?” “对不起。”他垂着眼睛。 “什么?” “踩坏你墨镜。” 我笑了笑,现在看他顺眼多了,觉得他一脑袋软塌塌的毛看起来还挺可爱的,“没什么,我不气了。但钱你得赔我。” 大方不得,大方不得,三千多呢。再说我还能买副新款! “那当然,连宾馆钱一起给你!你明天找我拿!”他立刻粗着嗓子。 你他妈富二代了不起啊,我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明天没空!再说吧。” “哦,”他挺拽的,“那你有空找我,佩佩知道我电话。” 即使知道他没恶意,也能被气死,我往他脑袋毛上又狠狠搓了一把,也道,“我也对不起你。” “啊?”他略微抬眼。 “之前打了你一拳,因为墨镜被你踩了,我气昏头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学长,那个墨镜……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心口一抽,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肯定不能说那是穷逼唯一的奢侈品,只能一脸义正言辞地扯淡,“嗯,是我喜欢的人送的。” 他哦了一声,又把脑袋埋下去了,“对不起。” “没什么,”我大人有大量,“对了,我打了你,你为什么拽着我跑?” 这莫名其妙地,我想了一晚上没想通。我一上去就揍了他一拳,他回过神就拉着我跑了。 外人看了纯属俩神经病。 他把脑袋拧到一边去,粗着嗓子说,“你是演员,不能打架。” “哈?” “受伤不能拍戏。被,被新闻播了也不好。” “……” 我愣在那里,突然有点感动。 谁在乎我受伤不受伤,连我自己都不特别在乎。除非伤在脸上。 娱乐新闻也不会在乎我,压根没人认识我。 我就是个去拉架的失业游民。他却把我当明星。 我们俩跟两根木桩子一样拄在人家旅馆门口,他拧着脑袋不说话,我在暗自唏嘘。末了前台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发言赶我们,“走开走开,别挡着门!” “我走了,还送我朋友回去。”我道。 “哦。”他拧着头道。然后转身就快步走了。 他妈的连句再见都不说!蹿得跟兔子似的!卧槽!还跑起来了?! 我望着他背影一阵腹诽,然后上车。 楚狗蛋还在唱《月亮之上》,“我在仰昂昂……月亮之昂昂……我要和你重逢……昂昂苍茫路上昂……梳子,哎,梳子哎,怎么还没到家啊?” 我抽了几张纸巾劈头盖脸拍他脑袋上。他头一耷拉,哼哧睡了。 我大名陆遥书,哥们儿都叫我梳子。听了二十几年,以前没觉得怎么不好。现在却觉得一声一声催命似的。梳子梳子,梳到后面兴许就输了。 不能怪我太悲观,抑郁症倾向的坏处就是,不管你白天多么充满希望,一到晚上就觉得很煎熬。 我看着道路造型狰狞的树,车窗上还有我的倒影。 神情冷漠,甚至是木然。 我试着牵了牵嘴角,尽量挤出一个阳光温和的笑。 其实想想也挺值得高兴的,毕竟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粉丝。 得趁着这针鸡血效力没过,抓紧时间把楚狗蛋送回去然后自己打车回家睡觉。 5. 第二天佩佩打电话跟我正式道谢。事情跟唐晓说的一样,一点小冲突,然后五个打一个。佩佩觉得要不是我突然出来搅局,唐晓估计要被他们揍残。 其实我觉得这丫头多虑了,看那小子抡着板砖不要命的狠样,我不在他也死不了。我在,两个打五个,胜算还是高。因为老子也是一员猛将。 我一边听电话一边捏了捏最近见软的腹肌,决定今晚跳花坛再多一百个。 “学长,糖包子说他找你有事,我问他什么事又不说,支支吾吾的。看上去想要你电话号码呀。”佩佩雀跃地说。 我一边搅着泡面一边笑,“别给他。” “我没有给他哦,”佩佩惋惜地,为那小子求情,“但是他真很崇拜你呀,学长,你是他男神。” 我差点被口水呛住。 这小子是这么跟人说的? 粉丝的爱还真是变态而疯狂,还肉麻。 “你把他电话发我,”我往泡面里丢了一把白菜叶,“我有空再找他。” “好呀!” 我拿了那小子电话,没几天就给忘在脑后。接了点小活儿,帮一个电影杂志写个专栏,天天蹲网上翻资料看片子。楚复旦拿着我的简历比量了一下,联系了几家公司,面试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对我中间空缺的三年演职生活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没有签约经纪公司呢?找人包装你嘛。你是不是得罪经纪公司了?” “既然已经做自由职业了,为什么想要回来重新进公司?” “你对前途发展有规划吗?如果临时有片约,你会辞职吗?” “你之前也只有一年零八个月工作经验而已,我恐怕你只能从最基层做起。” “虽然你不介意从基层做起,但是考虑到你的年纪……” 为了答谢楚狗蛋,我又陪他深夜买醉,这狗蛋酒精上脑就开始扯淡,“不然你来我公司做销售,我给你提成,提高的……” 今天没开车,我自己也端了一扎啤,“我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 “哎!不用多说话!你往那儿一站,冲着客户笑就行了。好多来看房的都是年轻女的,买婚房,还有大妈,给儿子……” “留着当备选吧,”我说。 “我这儿不行,还有XX,XXX和XXX……”他又报了我们几个哥们儿的名字,就是那几个卖保险卖安利卖红酒的。 我摇着啤酒沫儿,“行,都记着,都当备选。” 远处有人冲我挥手,还叫我名字,“小陆哥!这边!” 我抛弃了楚狗蛋,走到那桌去跟那几个人聊起来。叫我的人是本市的一个小导演。小到什么程度,比我还要小两岁,可能还没我出名。刚毕业的时候自费拍了个文艺短片获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之后却一直没拉到赞助。现在偶尔拍拍MV,做做后期,甚至还拍高价婚纱摄影。 我跟他在一次电影交流会上见过,我看过他那短片,画面精细华丽,非常令人惊艳。虽然我不爱太复杂的东西,但还是挺欣赏他。 “我这段时间到处找人问你呢,”小导演说,“我看了你的戏,很不错啊。有兴趣跟我合作吗?” “好啊,我也喜欢你的戏,什么合作都行。”我笑。 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又聊了一阵,我就得回去扛楚狗蛋了。 费尽力气把他弄回家,他老婆还在外面跟姐妹们打通宵麻将没回家。小孩在自己卧室里开了道门缝偷窥我们。 “虎蛋,干嘛呢?”我逗他。 那孩子碰地把门给关了,过一会儿又打开,扑上来冲我们大喊,“爸爸好臭!” 我给他爸爸解了领带,随便用枕巾擦了几下脸,脱了鞋扔床上去。“是啊,叔叔都被熏死了!” 那熊孩子从后面一扑挂在我背上,“叔叔你也臭!叔叔明天带我玩!” “你外公外婆呢?” “外公生病了,住医院,他们好久没来啦。” “妈妈呢?” “妈妈打麻将!” “走吧去睡觉,明天叔叔来接你。”我把他拎起来送回卧室。这孩子也可怜,娘不爱,爹管不着。 第二天是周三,我早上八点就去接孩子。因为估计没人给他做饭。 连楚狗蛋都还在睡呢,被我踹起来,一父一子打着哈欠吃我买的豆浆油条。 我看着水槽里发馊的碗筷直皱眉,房间地上全是小孩玩剩乱扔的玩具残骸。餐桌上摆了一堆零食盒子。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换下来的裤子袜子。 月入三万,这他妈日子过得还不如我。 “楚复旦,你不然请个保姆。”我说。 “他妈不让。他外公下周就出院了。”楚狗蛋捂着脑袋说,他宿醉还头疼。 “你们去哪儿?”他看我拎着他儿子往外走,他儿子油乎乎的手里还抓着根油条。 “带他去游乐园,有事儿你打电话。” “哦,你开我车去吧,不用挤公交。” “免了,”我把他儿子架在腰上,拉开门,“你儿子就欠虐!” 他儿子是真欠虐,一上公交人挤人地就开始哭闹,非要跟个孕妇抢位置,被我拎开了还冲我蹬腿儿。 我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拽着他后衣领把他扯到一边去,他就开始大喊,“打小孩!大人打小孩!” 周围人一看他,他就换词儿了,“他不是我爸爸!救命啊!” 我手一摊,“行,我不是你爸爸,我走了,你自己去游乐园。”转身就故意要往车深处挤。 熊孩子一看我没了,当即急了,包着眼泪也跟着往车里面挤,一边刨人腿儿一边喊,“叔叔!叔叔!你是爸爸!你别走!” 我寻了车厢后半截稍微空一些的地方站住,刚一抬头就愣了。 佩佩,唐晓,还有几个他们的同学都坐在那儿,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爸爸!”熊孩子正巧这时候从人腿儿里钻出来,一把抱住我大腿,“爸爸别丢下我!” 那几个大点儿的熊孩子嘴都合不上了。 我今天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拎着熊孩子的小书包,里面有他的奶瓶。早上起得早,发型也没弄,顶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黑眼圈,嘴上估计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我的嘴也合不上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低下头,把那熊孩子从我大腿上剥下来,拍打拍打衣服,把奶瓶小书包挂他背上。这段时间里表情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泰然自若地直起身,冲那群学弟学妹温和地笑,“好巧。” “学长!”佩佩先打招呼,“这你儿子呀!好可爱哦!” “不是,我朋友的小孩,”我往楚虎蛋脑袋上揉了一把,温温和和地,“叫姐姐。” 楚虎蛋就没见我这么笑过,估计也是被吓着了,居然老老实实地,“姐姐。” “告诉他们我是谁?” “叔叔。” 另外几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了,纷纷跟我打招呼。 “学长你怎么没开车呀?”佩佩问。 “怕把孩子惯坏了,带出来挤挤公交。” “学长你真懂教育!”佩佩姑娘一张嘴涂了蜜一样,“你们这是去哪儿玩?” “游乐园。” “真巧!我们也是!”佩佩说,“弟弟过来,坐姐姐身上好不好。” 楚虎蛋看见漂亮姑娘比他爹还狗腿,二话没说就爬上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拎他下来,佩佩旁边的唐晓就站了起来让了位置。 楚虎蛋顺势一脚踩在唐晓那空位置,然后一屁股坐下去,两只手还攀着佩佩姐姐的胳膊。 我刚要去拎他,让他别得寸进尺,他就被唐晓拎起来了。 唐晓扔木墩子一样把楚虎蛋丢到一边,粗着嗓子道,“不是给你坐的。” 他头上戴了顶新棒球帽,不知道在帽舌阴影里是什么表情,总之楚虎蛋是哇地给吓哭了,一头扑进旁边佩佩怀里。 唐晓没理他,转头跟我说,“你坐。” 我简直哭笑不得,“你坐吧,我不用。” 唐晓钳着我胳膊硬把我按那位子上,然后把楚虎蛋从佩佩身上扯下来,凶巴巴地吼道,“哭什么哭!抱我大腿站着!” 楚虎蛋都被他吓懵了,期期艾艾地还真抱了他大腿。 佩佩几个学生都要笑疯了,“唐晓你别欺负人家小孩子。” “欺负什么,”唐晓硬邦邦地说,“我在网上看的,熊孩子就这么治。” 我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唐英雄立刻把脑袋拧到一边去,看都不看我。 “学长,你们跟我们一起玩吧,”佩佩亲亲昵昵地粘我,“我们可以一起排队哦。” “好啊。”我笑。正好一个人对着熊孩子也烦。 至于我这一身破落装扮,反正他们都看过了,破罐子破摔反而还坦荡一些。 几个学弟学妹都是上次话剧社里见过的,一路上热热闹闹地聊了一段,也不算无聊。只是那姓唐的小子,站在那里拧着脑袋看风景,头一直偏过去一直偏过去,看得我都难受。 楚虎蛋在下头抱着他大腿,也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我不忍心见他们二人这么苦哈哈,伸手去扯了扯唐晓衣角,“哎。” 那小子慢吞吞地把脑袋转回来。 楚虎蛋趁机松开他大腿又攀佩佩怀里去了,被几个漂亮姐姐笑着逗弄,简直如鱼入水。 “佩佩说你找我有事?” “就,就墨镜的事,还你。” “哦,等我有空吧。” “你现在不是有空吗?”他粗着嗓子。 “那你现在带钱了?” “当然没有!我不知道会遇到你。”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跟我拽。 “……”那还说个屁说! 这小子犹犹豫豫地,脑袋又往窗外拧了好一会儿,才说,“下周四晚上六点,你来XX剧院吧。XX路那家。” “干什么?” “有,有个舞台剧,你来看,看完给你。” 我逗他,“下周四我没空。” 他抬手捂了捂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粗着嗓子说,“你请假好不好?” “嗯?” “你没空,你请假好不好?” 我觉得好笑,这他妈什么说法,凭什么我要请假去,想了一想突然明白了,“怎么?舞台剧你演的?” 他脑袋拧得脖子上都出青筋了,憋了半天没说话。 妈蛋,我觉得他太他妈好玩了,忍不住就要继续逗,“好啊,要是你演的我就去看,我还没看过你演。” 简直能明显看到他脖子上青筋跳了一下,过了老半天他才粗着嗓子道,“哦,那你来吧。” 6. 唐晓就是个怂货。 一行人排了半小时过山车,好不容易轮到位置,我都把欢蹦乱跳的楚虎蛋绑牢实了,几个学弟学妹还没能把他给拽上车。 这货头上的帽子都被学弟抢走了,两只手臂一边挂了一个学妹,还是死死攀着车站栏杆不松手。 “他不去算啦!”佩佩坐在我后面叫道。 “我要跟姐姐坐!我要姐姐!”楚虎蛋往后面拧脑袋挠爪子,添乱。 “学长我和你换位置吧,我陪虎蛋坐,”佩佩说,“哎,糖包子!现在学长陪你坐了,来不来?” 那货听到这句就跟猫炸毛一样,一下子弓起背,差点把一左一右两个学妹拽到栏杆上。 “哎!哎!你们还坐不坐了!赶紧的!”工作人员过来催。 “唐晓,过来吧。”我说。 他手略微松了松,别别扭扭地被几个同学拽过来。我憋着笑问他,“怎么?你还怕啊?” 他不说话,闷着脑袋搞了半天安全带。我侧身去帮他系好了。这怂货如临大敌一般双手抓着前面的扶手,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我简直憋笑到要内伤,还不忘提醒他前排那货,“楚虎蛋!等会儿不准乱动!你唐哥哥就坐你后面,小心他揍你!” 楚虎蛋急忙把脑袋耷下去,作出一副乖乖听话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后面的唐哥哥,手背上都冒青筋了,哪怕楚虎蛋现在一屁股坐他脸上,他也不敢挪窝儿。 我差点没笑出声,小声安慰他,“别怕,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完。” 唐晓低着脑袋弱弱地讲了一句,“……” “什么?” “帽子……” “我给你收着,戴头上风吹了。” “嗯。” 他妈蛋老子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病歪歪的说话,肚子都要笑痛了! 简直想把他拎起来搓狗一样使劲搓脑袋。 我还没脑补完,车就动了。 没一会儿就开始下滑。狠冲一段之后猛一个大圈! 女孩子们都开始尖叫,楚虎蛋坐在第一排,简直是魔音催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爹有他这睥睨天下的一半气魄,绝壁是中国区总经理。 这过山车我以前坐过,其实还好,三个大环圈之后面向山边大俯冲一段,再转了两个圈,就差不多了。 转到第二个圈上,连后面的几个男生也开始尖叫起来,楚虎蛋还在那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来!再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以后不是天煞魔星就是天煞呆逼。 及到后面对着大山俯冲的时候,一车人吼得我耳朵都发麻!唯一没嚷嚷的就只有我和唐晓。 我最近几年为人憋屈,不爱瞎吼,喜欢咬牙强忍,而唐晓……出乎意料地沉稳。从头到尾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简直要令我刮目相看了。 结果等车子停下之后,所有人都劫后余生、嘻嘻哈哈地往外走,我刚要笑话他先前装模作样,就看到他满手臂的青筋。 “唐晓?”我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我给他抠开安全带,手刚往他肩上一拍,这小子手一松,翻了个白眼,扑通栽我怀里了! “唐晓!” …… 工作人员不让他同学背他,说会压着胸腔不好出气。本来说要找个担架给他抬出去,我嫌慢,一鼓作气把这熊货横抱起来,就近运到了入口处的沙发上。 几个工作人员开路,一群学生挡在周围护送,无数游客参与围观。老子一把老骨头咔咔作响,眼角不断抽搐。 你他妈什么材质?!你他妈不是拎着板砖一揍五吗?!你他妈不是一句话把熊孩子吓哭吗?!你他妈坐个过山车还能晕啊!楚虎蛋那怂货乐得嗓子都笑哑了,结果你他妈吓晕了?! 我他妈真是刮目相看! 游乐园里的医护人员暂时还没过来,几个工作人员对着唐晓又掐人中又拍脸,楚虎蛋这熊孩子还在旁边蹦来蹦去地瞎支招,“人工呼吸!叔叔给哥哥人工呼吸!电视说的!” 呼你个蛋!这个时候怎么不叫你姐姐! 最后还是个老员工,找了杯冷水,哗啦一下泼他脸上。这小子抖了一下,皱着眉头把眼睛睁开了。 我站得近,他一睁眼就看见我,傻不啦叽地呆呆看了好久,病歪歪地说,“帽子。” 帽你妹!个熊玩意儿! 幸好是没出事,不然老子能内疚死,刚才哄他上过山车的正是老子。 再带这种怂货出来玩,老子跟他姓! 之后一行人只能分成两拨,其他同学去玩什么高空坠落啊大风车。我和佩佩带着楚虎蛋和唐晓,两个熊玩意儿,去动物乐园看熊。 楚虎蛋还要坐旋转木马和碰碰车。 我对佩佩挺歉意的,“太麻烦你了,虎蛋缠着你不放。” “姐姐我要坐那个黄色的大马!”楚虎蛋抱着她大腿。 “没事啊,学长,我很喜欢小孩的,”佩佩笑嘻嘻的。 唐怂货在旁边插着饮管闷头喝甜汽水,从“帽子”之后他就没说过话。 佩佩带着楚虎蛋上旋转木马,我跟他站在外面围观。这怂货咕咕地把汽水喝完了,然后开始嘎吱嘎吱揉塑料瓶。 “好点没有?”我问他。 他被我突然说话吓得明显抖了一下,然后……突然转身跑了。 我很无语地看着他跑到远处垃圾桶扔了瓶子又低头跑回来。 他像是筹备了一路,粗着嗓子特简洁地说,“很好!没事!” “……” 你刚才跑过来跑过去的是在路上练习说话去了吧? 刚才喝饮料的时候手还发抖呢! 我伸手摘下他帽子,歪头仔细看了看他死死垂着的脸,“你脸色不对劲,去坐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热狗还是鸡腿?” 他垂着脑袋摸钱包,“都,都行。” 我把他钱包挡了,去给他买了鸡腿和热狗。他挑了热狗,我就把鸡腿留给楚虎蛋。 游乐园里东西真他妈贵得呕血,一根鸡腿顶老子五包泡面。回头得让楚虎蛋他爹请吃饭。 他闷头吃热狗,一只手还死死抓着他的帽子,好像那是什么抵御外界的屏障一样。狠吃了几口就被呛住了,我把新买的一瓶水拧开递过去。 “谢……咳……”他呛着说。 “行了吃吧。” 佩佩跟楚虎蛋在旋转木马上冲我招手,他们排队又玩了第二轮。 唐怂货闷头把一整条热狗吃完了,又二话不说把楚虎蛋的鸡腿给吃了,喝了半瓶水,打了个饱嗝。然后他就好像复活了一样,突然拽得要死地粗着嗓子问说,“你下部戏什么时候?” “嗯?”我刚给近处一个小丫头捡了气球,还没反应过来。 “你最近还拍了戏吗?什么时候上映?” “七夕吧,”我说,已经习惯他说话的方式了。 “首映礼会不会在我们市?你去不?” “不知道,”我说。这戏就年前拍那部,历史戏,结局挺惨烈,我穿着破衣烂衫躺在尸堆里,也算死之前有个大特写了。 当然我不是那种演普通尸体的群众演员。就一无关紧要的小配角,主角的跟班儿,前后可能有个十分钟戏份,如果没被剪。 “《绿野之上》?”他问。 我看了他一眼,有点惊讶,这戏还有四个月上映,宣传是早开始了,但是基本上没我什么事儿。 “我关注你微博。”他说。 我差点被口水呛住! 我微博没申V,就一千来个粉丝,里头估计还有不少僵尸粉。上个戏制片方为了宣传,要求每个演员都弄个微博发一发,我才随便糊弄了一个。自己都不常上,偶尔做个记录一样发一两条在片场的图。 我闲了三个多月,那微博就三个月没上去。 这他妈还知道我微博…… 这小子向来是自说自话的,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前,前年《夜哭》首映式,我,我新入社,社里发了票。” 那个首映式我在。 “你在那儿见到我?” “没见到!”他粗着嗓子不高兴地说,瞬间就拽起来了。 “……”好吧老子不插嘴了。 他又继续结结巴巴地,说了老半天我才听懂,他跟他同学一起去的,是个妹子,还是主角的铁杆粉丝。妹子当时偷溜进后台想见偶像,结果只看见我。 我记起来了,那妹子羞答答地问我主角在哪儿,我说已经走了,她就哭出来了。我还安慰了她两句,看她像个大学生,就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我学校的学妹,结果还真是。 估计后来妹子跟他说了见到我,他又对电影里我的角色印象深刻,这才跑去查我名字,然后粉上了。 多他妈难得的一个粉丝啊,老子感动得都要哭了。 为什么是这个二货而不是那个萌妹子啊,老子要哭成狗了。 瞎扯了几句之后,我觉得两个大男人坐在旋转木马旁边说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一见倾心这种话实在是太暧昧,力图转开话题。 “上次剧本是你一个人写的?” 他立马又紧张起来了,脸藏在帽子下面,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还写了其他吗?” “嗯。” “写很多?” “嗯。” 这样聊起来太费劲了卧槽,老子话题都要用光了,“你以后想当编剧?” 他闷了一会儿,粗粗地说,“我想当演员。” “哦?”我笑笑,上次聚会时,话剧社里好几个学弟学妹都提过这句,也没什么,有梦想是好事,“你是中文系的?戏影文学?编导?”我们学校跟影视戏剧有关的就这几个系了。 他按了按帽子,小小声,“……” “什么?” “机电工程。” “……”我眉毛一挑,张了张嘴半天没挤出话。 “不适合。”他低着头说。 “不,不会啊,”我赶紧说,“我觉得你挺有才,没什么专业基础就能写成这样。” “我参加了三年话剧社,”他说,“我看了很多电影,我都存了票根儿。” 我半天没说话,他粗着嗓子自己给自己判断说,“不够。” “不,我……”我张了半天嘴,“我也存票根儿。” 他突然抬头看我,我好像第一次注意到他眼睛,黑乌乌的,很专注。 然后他把脑袋又拧开了,“我有一百多张票。” “我快八百了。”我说。 他又抬起狗脑袋看我,很震惊一样,然后拧着脖子想了半天形容词,“你真好,你是好演员。” 啊呸,那跟演员有毛线关系,那只能说明我是人傻钱多的呆逼观众。看多了烂剧的辛酸我会告诉你吗。 佩佩带着楚虎蛋玩了旋转木马又玩过山车,然后牵着他去动物乐园。我跟唐晓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其实摸清了这小子说话的套路之后,就比较好聊了。他只是思维方式跟常人不一样,经常莫名其妙跳出一个别人意料不到的话题。而且不能被打断,他一定要把自己那段说完了,才能接得住下一个。而且他一紧张就会把话说得颠三倒四,或者粗着嗓子企图用最简单的词语说完。 我觉得他有点自闭症,但只是有点。 这无伤大雅,总得来说是个有趣的怂货。挺好。 我有点期待下周四看他的表演。 7. 结果那天我没去成。 约的是傍晚六点。我在五点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小导演约了投资人吃饭。 他不知道上哪儿搞了个投资人,说要谈谈新片的构想,我说我去做什么,他说主角就照你的形象量身打造,而且想邀请我跟他一起自己编剧,他看过我写的专栏。 “你写过剧本?”他问。 我说了几个电影和电视剧。都不出名,都不是原创本子,我也不是唯一的编剧。 他笑,“你还真是什么都做过。” 那当然是没有。我至少没去街边卖过烤串儿,没卖过房地产保险汽车安利,没疯狂地给自己找一切能干的活儿,我甚至不接受工资低于多少多少的工作。我还不懂结识新导演,不肯签经纪公司,不去圈子里混脸熟,不在影视城里排队等跑龙套。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像是在等死。 那种失败了就积极认清现实修正方向努力奋斗的例子,不是我。 我是个混日子的怂货。 我给唐晓打了个电话,他没接,估计是在化舞台妆。我忙着洗脸吹头打理自己,连短信都没来得及跟他发,匆匆忙忙就出门了。 快到跟导演约的西餐厅的时候,唐晓回了电话,“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人声鼎沸,他好像站在剧院门口等我。 “抱歉,我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赶时间,跑得有些气喘,竭力用很诚恳的语气说。然后我还想再寒暄几句,约定什么下一次我一定来之类的。 结果他粗着嗓子嗯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耳机里一片滴滴声,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简直不敢置信。 不用这么大牌吧?不用这么不高兴甩脸子吧?虽然是我不对,但是我好歹是学长吧? 老子不是你偶像吗?!粉丝对着偶像这么暴躁说得过去吗?! 我有一瞬间一肚子火气,然后在下一瞬间想到他当时邀请我时那别别扭扭的怂样。 算了算了,人家熊孩子说不定期盼了很久呢。在偶像面前展示展示技能、获得认可与赞赏什么的。 我没把这事儿太放心上,拿出淡定温和的知性男士气场,走进西餐厅。 小导演穿得花枝招展的,衣服上一大圈儿亮片,特骚包。对面一个光头青年,眉毛特粗,乍一看像剃了头的蜡笔小新。 蜡笔小新投资人是个富二代,不是吃爹坑爹的那种,年少有为的那种。三十出头的年纪,自己开了几间文化公司,现在想投资新电影。 他们想拍时下还算流行的励志题材,颓废青年转型什么什么的,小导演把我在《夜哭》里面一脸匪气打砸抢、监狱里狞笑着把牙刷柄插进龙套乙手掌心的片段给投资人看,再往我本人一摊手,“你看,他现在完全是五好青年,多温和,多纯良,反差多大。” 妈的说得老子跟脱了狼皮的小羊羔一样。 我们吃了一顿和谐愉悦的晚餐,大部分是导演跟他在谈,偶尔再问一问我的意见,聊了有差不多两个钟头,最后站起来相见恨晚地互相握了握手,投资人走了。 这人喜怒不形于色,聊了这么久我都没看出他有没有兴趣。 小导演倒是很兴奋,跟我说,“行!我们先就这么给他个大纲看看。我回去先写,有问题我找你。” “你……不找别的编剧?” “不了,”他摇头说,“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这次我想我们自己搞。” 我挺意外,我们才见过三次面,之前就主演问题沟通了几次电话,然后就变成“我们”了。 “小电影有小电影的好处,”导演笑嘻嘻地说,“小陆哥,时间还早,去酒吧?” 我看了看手机,“抱歉,今晚我有点事,改天吧。你随时CALL我。” 我到剧院的时候都快九点了。唐晓那个剧早完了。空荡荡的剧场,有个工作人员在扫地。我看了看门口的牌子,市里青年剧团自编的现代剧,叫什么《打死那个胖子》。 我没在街上见过这个剧的宣传,还放在周四六点这种档期,看来也不是什么大制作。不过还是挺意外唐晓一个非科班出生的学生能进这个剧。 我在剧院周围转了一圈,问了工作人员下一场在什么时候,就走了。 下一场时间还好一点,在周五晚上。不过是两周之后,不知道他们怎么排的期。 这中间唐晓都没跟我打过电话,也没再邀请过我。 虽然我之前没告诉他我电话号码,也不让佩佩告诉他,但是上次我已经打给他了。 周五的晚上,我穿着旧运动衫、耐踩的灰运动鞋,挤在公车上想,这小子不至于吧,真生气了? 他妈的小鸡肚肠,比小丫头还难伺候。 进了剧场,人出乎意料的多,我是两周前自己买的票,非常靠边的位置。开场之前有些演员在台上走来走去地试位置,我到处张望着唐晓在哪儿,愣是没看见他。 一开场就出来两个胖子,一个矮个儿,一个高个儿,狭路相逢挤成一团,然后滚来滚去地斗殴,观众笑得东倒西歪。 我也跟着笑,从头笑到尾。这就一出两个胖子的奋斗史。从互相竞争到互相勉励到携手并进再到兄弟反目。 后来他们都成了瘦子,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厚厚的脂肪不会阻隔情义,瘦瘦的人心会。 中间出了不少配角,我努力维持优雅的姿势往前探望,始终没认出谁是唐晓。 出了剧场我还皱着眉头直回忆,总不可能是那在麦克风后面念开场白的。 我站在工作人员出入必经的门口等他,房间里面挺热闹,听起来像在庆祝和欢呼,我开了手机看小导演发来的剧本大纲。 直到我被人撞了一下,手机都飞了出去!两年前买的智能手机,多值钱的玩意儿!老子反应多快啊,当即一记长腿侧踢,用脚尖把手机勾了回来,伸手接住! 路过的几个演员小姑娘都鼓掌了。 我整了整衣服,要去瞪视撞人者。结果又是唐晓那个室内都要戴着帽子不看路人的熊货。 他看起来像刚卸了妆,脸上头发上还湿漉漉的沾着一些水珠。脸颊肉嘟嘟的,皮肤光洁,下巴上有颗发白的青春痘。 我有点强迫症,看到那种长熟的青春痘就想给人挤了。 他反应比我还大,当即就把手里的一瓶开了盖的可乐掉地上了。 “草!”我抓着手机骂了一句,赶紧跳开。虽然身上都是不值钱的旧衣服,洗起来也废水啊!草! 他溅了一裤子黑汁儿,还在那儿结巴,“学,学……你……来……” 唔,这个反应还算热情羞涩。老子终于找回点偶像的自尊。 我把结巴了半天都没挤出句整话的他给领走了,带去附近的烧烤摊吃夜宵。他一只手捂着帽子一只手捏着书包,跟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小碎步跟在我后面。 这怂货吃了两串鸡翅,喝了一整罐汽水,才找回熊劲儿,粗着嗓子拽不啦唧地说,“你来看我了?” 我咳了一声,注意措辞!什么我来看你了?隔壁桌俩姑娘神情暧昧地一个劲儿回头呢! 我虽然不登微博博客,但是经常往娱乐论坛里刷八卦。现在小姑娘口味儿越来越重了,就喜欢看两个男人拉拉扯扯。 我手指在鸡翅和黄瓜片儿中间挑来挑去。有一两年没碰烤串儿,现在要是吃个爽,今晚还得再跳一百下花坛。 最后还是没忍住挑了鸡翅,“嗯。你演的谁?” 他抬起狗脑袋看了我一眼,把黄瓜片捞走了,“胖子。” “什么?” “高的那个。”他说。 什……草! 他说的是那个胖子?主角之一的胖子?一肥脸青春痘,说话掐着嗓子,偶尔还作兰花指的胖子! 就不提那神一般的化妆,你是怎么掐出那雌雄莫辩的声音的? 他好像知道我想什么,吊着嗓子用高个胖子的声音说,“就这个胖子,有台词的。你看到没?” “我当然看到了,不是主角吗。”我忍不住说。 “哦,”他低头啃黄瓜,“后来变瘦了不是我演。我没看到你。” “我坐边上。” “哦。” 他埋着脑袋嘎吱嘎吱地嚼骨肉相连,也不说话。但是我明显看到他中途停顿了好几次,不停地深呼吸。 一副想挤话又挤不出的憋屈样。 我多慈悲为怀啊,不问自答,“你演得很好。” 他脑袋顿时垂更低了,狗爪子又挠了一串脆豆皮儿,咔嚓咔嚓地开始嚼。 “很多小细节都很别致,”我说,“而且最特别的是,这种角色往往会被演得很夸张,你没有,你拿捏得很准。” 舞台剧一定是要比影视剧夸张许多,但是我不喜欢太夸张过头。这个角色又打又闹又哭又跑,他却还是能在下一瞬间稳稳地把神魄给抓回去。 他这个角色就是这种能收能放,装疯卖傻,步步为营,满腹心机的人。看着很癫狂,其实一刻没松懈过。 我又夸了他一段,这怂货埋着脑袋又喝了一罐汽水,还是没能挤出话来。只是屁股很不安生地在凳子上挪来挪去,吱嘎吱嘎的。 他耳根都红了,好像我说的话是什么接二连三的炸弹一样,拧着脑袋一副想跳起来逃跑的样子。 我决定不折磨他了,妈的熊成这样,换个话题给他缓缓,“我没想到,你还是市青年剧团的?” 他赶紧摇摇脑袋,“不,我胖子朋友,我……” 语无伦次地跟我解释说,原来他有个胖子哥们儿在剧团里,是真胖子,演这个主角。私底下让他陪练了两个月,为了增肥还多塞了不知道多少卡路里,结果公演前一周终于胖到心脏病发。死倒没死,就是蹲医院呢,把他给临时推荐来了。 “他们,真……演完之后……”他又结结巴巴地。青年剧团挺看好他,演完一场之后就跟他谈合作,想把他签下来。 “很好啊,”我说,“你答应了吗?” “不知道。”他按了按帽子,答得乱七八糟的。 我懂他意思,他不知道要不要答应,“你不是想当演员吗?为什么不?” 他摇脑袋,“想演电影。这个签五年,不能再签别的演艺公司。” “不签演艺公司也可以演电影,我就是啊,”我说,“就算剧团戏多,你忙到接不了电影电视剧。你在里面长见识,学演技,多认识人,五年之后就做好演电影的准备了。” 他捂着帽子静了一会儿,抬头看我。 “嗯?” “你说得对,”他用很感慨的语气说,“你懂真多。” “……”这种感觉就跟你拿了一根香蕉给从没吃过香蕉的猴子吃了,它觉得你真聪明找到了猴子最爱吃的食物一样。 我拍了拍他帽子,觉得他傻得挺出乎意料。明明在台上拿捏得当,写的剧本也是才气横生。 可能天才在现实里都有点二。 吃完之后他坚持要付钱,因为上次在游乐园吃了我买的的热狗鸡腿。我坚持要充学长,结果被他狗爪子一钳,拽到身后,硬是把他那皱了吧唧的百元钞塞给老板了。 俩人都吃得太多,肩并肩压马路消食。我把袖子挠起来看上面的手指印,“草!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你们机电工程系是学开拖拉机的?” 他捂着帽子,“放假在厂里开。” 我笑了,“你还真去拖拉机厂实习?“ 他摇头,“我爸的厂。” 这他妈亲爹开厂的富二代,“什么厂?” 他拧着脑袋不说话,我看他为难,马上道,“不想说算了,没什么。” 他粗着嗓子突然另起了话题,看来是真不想说,“我不知道你来,没带那个。” “哪个?” “赔你墨镜。” 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哦,下次再说吧。” “对不起。”他又自言自语地道歉道,“那个墨镜很重要,你喜欢的人送的。” “……” 他这内疚的小模样简直令我心酸,忍不住想告诉他其实没什么那就是我当年刚入行买了撑门面的普通墨镜而且也没撑起多少门面。而且他如果四处去宣扬我如此珍藏一副墨镜的原因把我塑造成一个呆逼的情圣,那我就全毁了——这种牌子不像是娇羞的小女友买的起的,简直就像是刚入行被富婆包养什么什么的,事后不忘金主什么什么的。 我脑补了又脑补,最后还是没告诉他真相。 “真的没事,下次再说吧,电话约时间。” 他顿时就结巴了,“可,可以,电话,电,给你吗?”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可以啊,怎么你之前不打给我?” “你,你忙,要拍,拍戏。” “……”我瞬间福至心灵地醒悟了——他那天匆匆挂我电话,八成是觉得我在忙怕打扰我。之后一直不打电话给我约第二次,也是觉得我忙,不敢打。 也对啊,他会生老子气才怪啊,看他今天见到老子时惊呆了那怂样。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我天天闲得蛋疼,往他帽子上摩挲了一把,大力安抚,“没事,你打吧。再忙都会接你电话。” 8. 我都说了我会接唐晓电话,结果他一个电话都没打。 时间一长我都觉得我自作多情,这小子是一直在装模作样其实一点都不崇拜我呢?还是想赖账不还啊? 不还钱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气头过去之后也没那么计较。只是他别不来找我啊,我天天日子这么无聊,好不容易发现他这么一个有趣的玩意儿可调戏逗弄。 我都想打电话问他还有没有新剧要演,学校剧也行,就想再去看看他表演,乐上一乐。但是身为学长兼偶像肯定不能这么殷勤,搞得好像他才是我偶像一样。也不能说是为了追讨墨镜赔偿,那样也太掉价了,为了一点儿小钱穷追不舍。 我对着电脑刷八卦论坛,看一会儿又看看手机,看一会儿又看看手机。 个怂货!打吧!老子真不忙! 面试的几家公司都让我等消息。我第一次发现楚狗蛋这家伙的人际网这么不牢靠。不过现在经济形势不好,那些公司可能也不是真要招人。 小导演跟我改改写写,交了一稿大纲上去。他问我合作方式,要现在付大纲的稿费还是等项目定下来了之后再抽成。我一边皱眉翻钱包一边轻松愉悦地说抽成吧,我不急。 我当然不能急,长线大鱼。别显得自己小气吧啦,主演编剧都不能丢。 年纪大了一熬夜就伤神,我开始调整作息时间,晚上十点就睡觉,改成清晨跳花坛。 这样也有不好,早上六七点小区里好多老太太溜圈儿,看见我就来搭讪,小伙子多大啊学历收入如何啊什么星座啊结婚没有啊。 这天晚上正躺在吱嘎作响的铁架床上翻来覆去催眠,手机就响了。 八成是导演。我眯缝着眼伸长手臂摸了半天,“喂?” “学长!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哦,”佩佩说。 我看看手机,才九点多,“没事,你说。” “我们社有个话剧要参加市里的大学联赛,现在剧本出来了,你能不能帮忙看看?” “参加比赛的剧,我能看吗?”我挺谨慎。 “没事的,其他学校也给老师看的。学长你如果有空的话,你的意见太重要啦。”这小丫头嘴里还是抹了蜜。 “你发我邮箱吧,”我说,“我有空就看,过几天给你好吗?” “好的!谢谢学长!” 她发过来,第一句台词我就乐了。这剧叫《屁眼少年》,主角一登台就说,“今天早上起来,我发现我屁眼没了。” 又是一出黑色幽默剧,爆笑中含着辛酸。看对白就知道是谁写的。 跟上次的大话西游一样,他的剧本节奏很明快,一路欢歌地唱完全场。唐晓嘴拙,笔下却是很能扯淡,对白笑得我直呛气。只是要得奖的话,还是差了一点。 我等了三天,才回电给佩佩,“剧本我看了,有一些结构上的问题要调整,邮件里说不清楚。编剧是谁,让他打电话给我。” “就是糖包子嘛,学长,”佩佩毫不犹豫地吐槽,“他还不让我告诉你是他写的,然后又天天打电话问我你看完有什么意见,我让他自己打给你,他又不敢。怂死啦!” 佩佩同学真心卖得一手好队友,我忍不住笑,“我知道了,我打给他。” 佩佩也笑起来,“他肯定要被吓死!哈哈哈!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每天神神秘秘地蹲在宿舍里不出来。” 我打电话给唐晓,那边过了很久才接,一阵噼噼啪啪掉东西的声音,“学长?” 我笑着逗他,“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这话听着多挑逗啊,简直能闻见他在那头的烧焦声,“我,墨镜,我还没……” “哦,不是那个事儿,”我说,“佩佩把你剧本给我看了,里面有些问题我觉得需要调整。你现在有时间聊?” 那边又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桌子上又有什么东西被碰下去了,“时,时间有,你,你说。” “包子,你要不要喝点儿汽水冷静下?”他舍友在那边打趣,然后一声惨叫,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 他那边又悉悉索索的一阵翻衣服声,我总觉得……他是跑去衣柜把帽子给翻出来戴上了。 “你说吧。”他镇定下来,粗着嗓子拽拽地道。 我把剧情上一些漏洞跟他说了,还建议他删掉中间没什么意义的一幕,最后提议他换个结局。 前面他一直在嗯嗯嗯,最后突然不乐意了。 “结局很好,”他硬邦邦地说。 “主角死了,全剧从欢快突然转入绝望,你这个想法不错。但是转折太生硬。”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最后硬邦邦地说,“不行,必须死。” 我笑起来,你还有点骨气,拽得那二五八万的,“我不是让你不要死,是让你死得灵活一点儿,跟前面衔接上。” 他又想了老半天,硬邦邦地说,“嗯。” “你先改吧,”我说,“改完再发我看看。” “嗯。” 这熊货听我扯了半天,连个谢字都没有,我也不很在意,“那我挂了。” “你……”他欲言又止,仓促地挤出一个字。 “嗯?” 他吸了好大一口气,粗着嗓子说,“下周排演,你来看吧。” 那边莫名其妙响起了几下掌声,然后是闷闷的惨叫。 我笑着逗他,“怎么?你还想我全程指导?那你得计时付费。” “我付得起!”他粗着嗓子说,“你来,赔你墨镜。” 闷闷的声音又要说什么,唐晓在话筒里悉悉索索几下,就一点杂音都没有了。 我笑,“好啊,你把时间地点发我。就这样,拜拜。” 他刚嗯了一声,那边就又一声挣扎的嚎叫,“我糙你糖包子!你要捂死老子!学长他喜欢你!唔唔唔!” 我一边憋笑一边把电话给挂了。这他妈粉丝的爱真是疯狂,连舍友都知道。 这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演唱会上那些男歌星的男粉丝,还会举着牌子大喊XXX我爱你呢。 直到他把一个盒子摆我面前。 那是一周之后了,他改了剧本,正式开始排演。他约我周末下午去,几个熊孩子正在练第一幕。 佩佩打扮得像个动画里的卡通少女,因为这一幕没她,所以在旁边跟我闲聊,“学长你还真抽空来啊,太谢谢你了!” “没事,我正好这个月有空。”我扯淡说。 “学长你新戏什么时候上啊?” “七夕吧。” “哇!太期待了!我们社一定包团去!” 我笑笑,包团去看了十分钟的跑龙套,不知道会是失望还是兴奋。 唐晓顶着一个爆炸头假发跑过来,粗着嗓子对佩佩说,“你上场了,快走。” “嗨!你还赶我?”佩佩毫不客气地往他爆炸头上拍了一巴掌,“想跟学长单独待就明说!” 这怂货捂着脑袋不说话了,仗着身高差距,拿狗屁股把她挡在后面。 佩佩毫不避嫌地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等那小姑娘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唐晓捂着屁股东张西望。 “你要说什么?”我笑。 他气势十足地把旁边一书包拽过来,摸出个盒子,往我面前一推,“还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造型摆明不是三千二百八现金! 我心怀忐忑地把盒子摸过来,打开。 很好。一副跟窝那款一模一样的墨镜。三年前的旧款。 还是没拆标签的新的。 “……” 这熊玩意儿屁股一个劲儿地挪来挪去,明显语带兴奋,“一样的,还你!” 我心里泪如瀑布,“叫你赔钱,你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老子要这么旧的款干什么啊!赔钱我买个新的啊!! “你,你说,很重,重要,喜欢的,送,送……”这熊货立即结巴起来。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突然又觉得不对劲起来了。 不过面上还是哭笑不得,“你上哪儿找的?” “淘宝代购!”他嗓子一粗,很炫耀一般。 “……”难怪佩佩说他天天关在宿舍不出来,上网找旧款呢。 “这多少钱?” 他脖子一拧,“你别管!” 卧槽!我往他脑袋上狠拍了一下,“我的墨镜!我怎么不能管!说!” “四,四千一……包邮。老,老板说绝版了,很多人问,价格要高点。” “……” 我简直想拽起他那个爆炸脑袋使劲摇啊!他妈四千一啊!他妈怎么不直接给我啊!给那代购的骗子做毛线啊!你熊啊还是驴啊!你爹生你几个脑袋啊!你付钱那天是不是屁眼没了啊!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那副墨镜,这熊玩意儿自以为自己卖了乖,还在旁边火上浇油,“你戴上看看。” 戴你妈个毛线!你以为给女朋友买项链呢!二得他妈登峰造极! 夜深人静十二点,我躺在嘎吱嘎吱的铁架床上,默默心算了一下银行余款,再仰头看看桌边那副价值三个月饭钱的墨镜。 简直都想哭出来了。 有种冲动打电话跟小导演说咱别提成了,你先付点儿。 最终还是把这愚蠢的冲动按捺了下去,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我又有点愁。 这小子太明显了。我说那副墨镜是我喜欢的人送的,他就非去买副一模一样的送我。 绝对是想换成“另一个我喜欢的人”送的。 我闷着脑袋回忆起跟他接触的这几次,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哪是粉丝对偶像啊。这他妈已经是暗恋了。这小子纯粹喜欢男人吧。 老子又帅又有气质,成熟风雅,吸引个把个男人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可惜了,老子是直的。 我盘算着要不要把这话跟他说清楚,让他断了这个越轨的念想。真是可惜,我还挺喜欢他的,当然不是那种喜欢。可是要是把话说清楚了断了关系,就找不到这么好玩儿的货了。 我翻来覆去正在犹豫。又一个深夜电话打进来。 “喂?” “师父啊!呜呜呜呜呜啊!啊!!!”那边响起猴哥死了唐僧一般的声音。 9. 我小徒弟是个GAY。 他拜我做师父之后没多久就对我出柜了。那时候他还是个纯跑龙套的,就是主角们在花前月下说台词,他在后面穿着燕尾服做背景侍应生的那种龙套。 他跟我差不多同年入行,一个小乡镇少年,读了中专就跑来蹲影视城,揣着他的演员梦。蹲了一年半,当了好几次背景,终于在我演富二代那个《无忧无虑》里面得了句台词。演男主角家的小保安,看见我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说“先生这里是私人住宅”然后被我重重一巴掌扇开。 这小子没演过被打的戏,看见我巴掌扇过来就下意识躲,一连NG了好几次,导演都咆哮了,“你躲个B啊!乖乖站着让他打!” 一边回头又冲我咆哮,“上真的!狠点儿!” 这小子学了几下都没学会假动作,不得已我只能上了真的。一巴掌扇得他往后栽了个大跟头。 直到那场我演完退场了,他都还站在旁边揉脸蛋。 我走过去跟他道歉,他眼泪汪汪地唏嘘着跟我说,“没有,你打得真好,小陆哥,你太敬业了。我拜你做师父好不好?你教我演戏吧。” 我看着他脸上的五爪印,肉疼了一下,“教你可以,师父就……” “师父!”他抱着我大腿就跪下了。 “……”这小子不演西游记可惜了。 拜师当天晚上他就跟我出柜。我正满怀歉意地请他吃烤鱼喝啤酒,这小子一说,我一口酒噗一下全喷鱼上了! “放心啊,师父,我没看上你。不是,你是挺帅的,我挺看得上你。可惜我有男朋友了。” “咳咳咳咳咳。”我还在呛。 “师父你不会因为我是GAY不想收我吧?什么年代了你还歧视GAY啊?”他很惋惜的。 “咳咳咳。不是……咳咳咳咳咳。”我只能努力摇头。 什么年代了我当然不歧视GAY。我高中一哥们就是GAY,虽然他跟我出柜已经是在毕业之后了。我看GAY特不准,跟他好了三年也没发现他性取向跟我不一样。 “你哥们儿太惨了,喜欢了你三年你还一点没发现,”这小子当时听了就很惋惜,“而且你哪儿性取向跟他不一样啊师父。你这人一看就是深柜,不是纯GAY就是双。” “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哪儿看出来人家喜欢我了?! 还有,老子虽然不是变态色狼,但是从小到大眼睛都只盯着女孩子看,说身长八尺孔武有力有点夸张,但怎么说也是潇洒不羁的男人味儿,女朋友也谈过两任了虽然都没到上床的地步。哪儿GAY了我?! 我咳够了之后一点一点耐心地跟他解释,结果这小子别的不听,尽挑重点,“卧槽师父你没跟女朋友上过床?你找过鸡吗?!你别说你到现在都还是处男!我的天哪!” “处你妈!”我第一次对着刚认识一天的人破功。 老子最后一次恋爱还在大三,那妹子非说等毕业关系稳定了再下一步,老子也不能扒裤子强了她啊!再之后老子深受失恋打击追逐理想去了,再之后……就遇不到新妹子了。 现在,就现在,我在深夜接到小徒弟哭兮兮的电话之后赶到酒吧,他趴在吧台上哭兮兮地跟我说,“师父,我说真的,你得跟男人试试。不试你怎么知道你不是GAY。” “停,”我说,“我来这儿是安抚你的失恋问题。不是我。” “嗨,我这不是在给自己寻找安慰嘛,”这小子挺来劲儿,“快快,你继续说你真爱粉丝的事儿!用你的八卦来安慰我!” 我一巴掌拍他头上。 我也挺愁的,不单单是因为唐晓,更主要是因为看不到远景的前途和钱途,点了一排最便宜的啤酒,我跟他对着又喝又聊了一小时,嘴就松了。 “那就一怂玩意儿,量他也不敢表白。” “他要真表白了你怎么办?” 我两只手扶着脑袋发愁。 小徒弟神情猥琐地用手臂拄拄我,“师父,我看你也不讨厌他,你自己不也说觉得他好玩儿嘛。要不就跟他试试?” 我立刻反应激烈,“试你个蛋!我是直的!别妄想掰弯我!” 老子爹娘还在老家等着抱孙子呢!我爹能打断我狗腿!我妈哭起来梨花带雨看着都能烦死我! “你直什么啊,师父,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有点弯,你干脆彻底弯了算了。你这种细心温和又长得帅,到哪儿都吃香,是1是0随便你挑,”小徒弟顺手拉过一路人,“哎?你看我师父像1还是0?” 那人冲我暧昧一笑,“我是0,你今晚有约吗?” “……”日!我现在才发现这他妈是个GAY吧! 我拍了钱拎着小徒弟就跑,“你疯了,赵小丁!你现在刚签了经纪公司是艺人!别老往GAY吧跑!好歹戴个墨镜穿含糊点儿!” 他现在已经不蹲影视城、签约做学徒了,惹出点儿什么八卦风声就能给他冻了。 “怕什么啊,GAY有罪吗?我是GAY我光荣!”他冲着路人喊。 我把他嘴捂了,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塞进去,“滚回家睡觉!” “你跟他试试呗,试试呗,”这小子从车窗里冒个脑袋大喊,“要觉得他不行就跟我好算了!快点儿弯吧!师父!” 弯你妈蛋!我一巴掌把他拍进去。 这个问题简直不知道再要跟谁讨论好。楚狗蛋那拨儿笔直笔直的哥们当然不行,赵小丁又是个只会添乱的。 我回去之后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最后总结,我怕他个蛋,那就是个怂包子!有种他来告白啊,老子虚他?!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愁明日烦,告白了再说! 下个周末,我戴着新墨镜,开着楚复旦的车,拎着他儿子,又去看唐晓排演。 楚复旦跟他媳妇出去周末旅游,小孩儿外公虽然出院了身体还是不好,回乡下疗养去了。楚虎蛋一哭二闹,非要跟我一起看佩佩姐姐。 他佩姐姐舞台妆穿得跟美少女战士似的,迷得这熊孩子颠三倒四的,一进场就抱佩姐姐大腿去了。 唐晓还是那爆炸头,退场了就颠颠儿地往我这边跑,拽得要死,“你来了。” “嗯。” “演,演……得……” “还行。” 唐晓硬邦邦地哦了一声,然后就围着我座椅绕圈,指甲挠得书包带子嘎嘎地响。 “有事?”我问他。 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末了在书包里掏了半天,垂着脑袋……把两张电影票推了过来。 “……” 你熊啊!唐怂货!一周没见,刷小怪升级了啊!他妈的发电影票求约会了都! 我低头看着那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其实我觉得我对他的感觉挺奇怪的,好像厌恶和排斥在一开始就使尽了,之后只剩下有趣、有才、单纯、二呆、可爱,等等不断加多的好感词。想到跟他一起看电影这种类似约会的事情,竟然一点也不膈应。 这他妈别是真弯了吧?!老子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一念。 不可能不可能,我确信自己现在对男人没有任何欲望。跟任何男人亲热的场景都想象不出。 唔,这是纯洁的偶像与粉丝的关系。 我手指在电影票上敲了敲,习以为常地逗他,“两张?送我?” “《血战异邦》,”他说电影的名字。那是最近新上映的一好莱坞战争大片,剧情也就算了,场面听说很带劲儿。 “可是楚虎蛋还小,看这种暴力片不太好啊,”我敲着电影票说。 “楚虎,他?啊?他?”唐晓拧着狗脑袋看着不远处的佩佩跟楚虎蛋。他好像还没想通这关楚虎蛋什么事儿。 “我带楚虎蛋出来的,”我说,“他爸妈明天才回家。”总不能跟他去看电影,把孩子给丢了吧。 唐怂货脑袋一耷拉,简直能看到一大股黑气从他头顶上窜出来。他两手捂着爆炸头发了一会儿呆,什么话都没跟我说,抓起电影票转身就跑了。 过了很久他又颠颠儿攥着电影票跑回来,“好了!” “嗯?” “《怪物大战》,动画片,在隔壁,佩佩带虎蛋!”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拧过头去看佩佩,她搂着楚虎蛋冲我们招手,妈的看上去比唐晓还兴奋。 “……” 我突然有种冲动,问她的娱乐论坛ID。 总觉得那些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帖子全是她发的。 10. 下午排练完,我开车载唐晓、佩佩、楚虎蛋去吃晚饭,然后看电影。 佩佩太喜欢虎蛋,在学校超市给他买了一堆零食,塞他小书包满满的,让他带回家吃。唐晓批评她,说“熊孩子和猪孩子都是你养出来的。” 佩佩直接上巴掌抡他头。 他们俩感情真的是好。 我们进了餐厅,我跟楚虎蛋坐一边,他们俩坐一边,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辩嘴,争论怎么养孩子。 楚虎蛋埋头用小叉子将水果沙拉一坨一坨地戳烂扔在桌布上,对他们俩的话题充耳不闻。 我把他叉子夹住,“要吃就吃,不吃别玩。” 楚虎蛋哼哼了一声,“不要你管,我告诉爸爸你欺负我。” “你告去,看他揍我还是揍你。” “我不让爸爸借车给你开!”楚虎蛋说。 这种话平时拿来跟我扯淡还无所谓,给那俩个辩嘴的熊孩子听了才真是颜面扫地,我一拍筷子,“你吃不吃?楚虎蛋!” 楚虎蛋给震住了。我还没这么重吼过他呢。 这熊玩意儿埋头就开始乖乖吃沙拉,然后噗啦噗啦地掉眼泪。 “虎蛋怎么了?”跟唐晓争得正欢的佩佩惊然回头。 “哇——!”楚虎蛋一见有人关心他,立刻嚎啕大哭。 “不让他浪费,”我温和地说,“别理他,让他哭会儿。” 楚虎蛋作势还要大哭,唐晓抬起棒球帽看了他一眼。 楚虎蛋吓得立刻收声,挂着满脸眼泪,小媳妇儿一样缩手缩脚地乖乖戳沙拉吃,吃一口吸一吸鼻子。 “学长,我跟他坐一边吧,我带他吃。”佩佩说。 我还没发话,楚虎蛋逃难一样立刻从我旁边溜开,跑去攀着佩佩那边的沙发。 唐晓抬着他那狗眼睛看我一眼,磨磨蹭蹭地不敢挪屁股。 没办法我只能主动招呼,“唐晓,过来坐。” 他粗着嗓子哦了一声,大跨步过来,一屁股往我旁边一挤。 喂,你坐得有点儿近吧?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这小子低着头对着自己的碗,脖子就像锈住了一样,半点不往我这边转。 佩佩在那边教楚虎蛋吃饭,还跟他一起一颗一颗地数沙拉,这块是什么呀?苹果!苹果是什么味道呀告诉姐姐?不知道呀?吃吃看然后告诉姐姐好不好? 我微笑着着看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佩佩是个好妹子,聪明心细,大方善良,能跟她在一起的人一定很有福。 唐晓的帽子在我视野边缘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转头,正好他鬼鬼祟祟转头偷看我。俩人在半米的距离里打个对眼,他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猛一下把头坠下去,简直能听见颈椎弯折的嘎吱声。 害得老子也赶紧别开眼,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我尴尬个屁啊,老子又没有对他有意思。 “你看没看过《血战异邦》前传?”我找话题逗他。 这小子一谈电影就很兴奋,垂着脑袋戳着盘子里的牛肉块,动作跟楚虎蛋戳沙拉根本没什么区别,“嗯!” “喜欢XX还是XXX?”我挑里面一正一邪两个主角问他。 “XX,”他挑了正义的一方。 “为什么?”我有点意外,反角的人设更多面更鲜活,演员也更实力派一些,正角只是类型片里一个常见的脸谱化的英雄而已。 “里面有一场戏……”他仔仔细细地描绘了一通,然后简洁地评价说,“那里很好。” 我饶有兴致地跟他继续聊下去。他想事情的思维很散乱,又发散又跳跃,有时候全凭直觉。坏处是很多时候这种点状思维没办法串联起来。好处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总能让他迅速地代入主角。当他投入地去分析和试演的时候,你只能敲他盘子才能把他从那种自我营造的幻境里揪出来。 “啊,天国的王,你的胡须蓄满了智慧!”他粗着嗓子学着主角的话,还往嘴唇上糊了两片胡萝卜作胡子。 我笑得眼角都湿了,这他妈二缺货。 楚虎蛋在对面叽叽咕咕告他状,“要吃就吃,不吃别玩。” “虎蛋说得太对了,哥哥是坏榜样,不要学他。”佩佩。 唐晓撅着胡子瞪她。 上我车之后他们俩还在斗嘴,佩佩一边骂一边笑,“糖包子你别熊!你嘴上还有油汁儿呢!二死了你!” 我眼角瞥了一下还真有,一撮黑胡椒汁儿的小胡子,顿时笑出声,随手扯了张纸巾给他。 他埋着脑袋伸手来接,冷不丁就抓住了我的手。我手背上一热,脑子里也跟着热了一下,当即想起这他妈还暗恋老子呢,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 我握着方向盘微微咳了一声,一派镇定地继续往前开。 这小子攥着纸往嘴上抹了一抹,又开始捂他的帽子。 我一路泰然自若地开车到了电影院,正要入场,唐晓溜溜儿地跑去买了一桶爆米花。 “才吃了饭吃什么爆米花啊,撑死了!”佩佩吐槽他。 唐晓粗着嗓子,“没买给你,我跟学长吃。” 佩佩“哟哟哟”地叫着牵着楚虎蛋跑了,我装作没听见地把脑袋转向一边,眼角却一直在跳。 他妈的太熊了,唐怂货。刚才抓老子手没抓够,还想着爆米花桶里再来一发是吧!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这怂货的智商还没进化到那个份上。 屏幕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主角们操纵着机甲揍来滚去,这熊玩意儿看得太入迷,从头到尾都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两只爪子紧紧抱着他那桶爆米花,偶尔动作缓慢地伸爪子进去刨一颗,呆呆地塞进嘴里。 邻座后座的人看到中途还会侧头跟朋友小声嘀咕几句讨论讨论剧情呢,他就根本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我! 我一开始还频频用眼角扫他,对自己身为偶像却被无视这件事情感觉十分愤慨,到后来也懒得再管他,努力投入到屏幕里去。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扯下3D眼镜头重脚轻地出来,我总结了一下,这片子除了特效,其余都是屎。 唐怂货还抱着那桶宝贝爆米花,呆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学长吃吗?” 吃蛋去你! 我一边腹诽一边淡定地跟他一起坐在走廊上吃剩下的半桶爆米花,佩佩和虎蛋那场动画要迟一些才结束。 吃了一会儿我们就开始讨论起刚才的电影来。唐怂货口头表达能力一如既往地差,那个画面好,这个不好,最后那场架不好看,第一场好看。 他对东西的评价方式就只有“好,不好”这两种,不过他每次要点都挑得很准,很多地方我也很赞同。老子巧舌如簧,吹起牛来一套一套,他形容不出来的地方我都帮他说出来了,这小子兴奋得不行,一个劲儿点头嗯嗯嗯,好像在茫茫人海红尘之中遇到了知音,恨不得回家就挥毫泼墨写一首歌《你是我的嘴》。 直到佩佩带着虎蛋出来,他都还溜溜儿地跟在我后头要继续聊。我多会装样子啊,转头就逗虎蛋去了,留他在后头怅然若失。让你刚才无视你偶像。 我开车把他和佩佩送回学校,然后又送虎蛋回家。楚复旦跟他老婆不知道旅途中什么事情吵起来了,他老婆回了娘家,他脸上带个大巴掌印,一身酒臭,躺在沙发上哼《月亮之上》。 我把他儿子洗干净,塞上床睡觉,然后在客厅陪他喝酒。 “妈的,楚狗蛋,老子就是你家保姆。”我骂他说。 他在老子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哭,喝太多了神志不清,一会儿唱《爱情买卖》一会儿拍着我肩膀嚎丧,“梳子啊,梳子你是我亲兄弟啊,呜呜呜……” “你再这狗模样混下去,亲兄弟也帮不了你,”我盯着满地狼藉的酒瓶子说。 他这么年轻就所谓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老婆,孩子。还活得TM跟狗一样。 老子什么都没有。老子活得TM也跟狗一样,是一条潇洒自在的狗。老子没心没肺,只唏嘘感慨,不流马尿。 我这人逢软就硬,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伤感得不行,看到别人发怂我就来劲儿。什么日子不是过,臭的香的都是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 我把他家喝完的没喝完的酒瓶都给扔了,把楚复旦扔进卧室,发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锁上门让他思索人生。 回家路上买了几罐咖啡,就着电脑看了一通宵剧本。小导演跟我在一些细节上有分歧,我得把思路理清楚了慢慢跟他绕。 一直看到早上,我去楚复旦家给他儿子做了早饭,开车送去幼儿园,然后倒回来开锁放他。 这家伙一衬衫烟洞,满嘴胡茬,眼睛里血丝密布,一脸沉痛地跟我说,“梳子,我考虑清楚了,我们干吧!” 干你妹啊干!明明是个直的,说话清楚点儿!老子最近对这种话过敏! 楚狗蛋决定离开公司自己创业,这家伙卖了五年保险,我以为他要开个投资理财忽悠机构,结果丫找了几个年轻小设计,开了一家小广告印刷公司。 他请我去做帮手,挂了个副总经理的头衔,其实整个公司统共就那几个人,副总经理亲手写文案排单子开机器,跟小工也没什么区别。 一开始的两三个月我们都忙成了狗,不过他再忙也没以前在保险公司应酬跑业务忙,有时我帮他看店,他就回去带虎蛋去游乐园。 他跟他老婆离婚了,楚虎蛋这小子没心没肺,不哭不闹也不吵着要妈妈,他妈妈连个尿布都没给他换过,奶粉都不知道要用温水冲。 我跟小导演的剧本也初步成型,第四稿完成之后,他发给了制片人,那边说审一审,一审就审了两个月。 我心里倒不急,因为手头好歹有活儿干,楚复旦一个月发我三千块工资,对于“副总”来说少得跟屎一样,但是我清楚他新公司盈利状况,没准这点儿钱都是他自己贴的。 三千对我来说也够了,总比以前只出不进要来得好。 只是不能想未来,我始终觉得做生意也好什么纸糊的“副总”也好,都是帮兄弟的事业,我的事业不在这里。 我还是想当演员。 直到那天接了佩佩一个寒暄的电话,我才意识到自上次跟她和唐晓见面,都半年过去了。 他们都升了大四,开始四处找实习。佩佩把社长的位置传给了一个大二的年轻孩子,只是目前还没开始实习,所以还负责一下新生话剧比赛。 “唐晓都升级做评委了,哈哈哈!”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学长你最近忙吗?来看新生话剧吧,看完又有聚餐哟!能请你跟新生们聊一聊就最好啦!” 我笑了笑,“不了,我最近忙,也没演戏了。” “什么?” “我跟朋友开了公司。” “哇!” 她还嘀嘀咕咕地想知道我们开的是什么公司,我打着太极跟她东拉西扯了一通,含蓄地告别。临挂电话前她又嚷嚷了一句,“对了学长,糖包子告诉你了吗?他签了市青年剧团!前段时间还搬出宿舍,去市区租房子住了呢!” 我眼角一跳,楚复旦这家印刷公司的店面就离市剧院挺近的。 “没有,他没找过我。” “唉!那怂货!他签约之后兴奋得要死,还跟我说是你建议他去的,我当时就怂恿他快点打电话告诉你好消息!结果他还是怂啊!”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咳了一声,还是跟她告了别。 挂了电话就开始皱眉头。 老子是狼是虎?打个电话能噎死你?那天看电影的时候不是聊得挺开心么?老子怎么虐你了? 几个月前我还觉得被男人喜欢上是件烦事,现在只觉得你他妈有本事来啊,怂个屁怂,你来了再看老子是从了你还是干了你? 不要说告白,连示个好都这样断断续续,真TM没种! 我一阵儿的莫名气闷,躺在店面里间的沙发上抽了根烟,又给自己泡了杯茶。水还没吹凉呢,外面就开始喊,“陆哥!来活儿啦!我和老三没空!快来帮把手!” 外头几个小年轻被我和楚狗蛋惯坏了,跟我们说话没大没小没脸没皮,手头忙的时候,连打个海报单子都要找我。 我理了理发型拍了拍衣服踱出去,那抱着海报筒的熊玩意儿“啊!”了一声,直接把手里的海报筒落了一地。 “……” 唐怂啊唐怂,你妈蛋能再熊点儿吗?你哪次突然见到老子能不掉东西吗?几个小年轻还在旁边围观呢!你脸上那突逢真爱的二逼表情能收收吗?可求你收收吧! 11. 我赶紧把那丢人现眼的东西领进里间,沙发上放好,“你要印什么?” “海报这个,复印,小的。”这家伙拧着脑袋,把海报筒一举。 我把他海报抽出来看了一看,是一大幅制作精良的彩色宣传海报,市青年剧团的新话剧,“印彩色?” “黑白,A4纸。” “几张?” “两百。” 我把海报拿出去扫描过机,回里间发现他还是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连杯水都没自助。 “喝茶吗?白水?” “白水。” “白水自己接,就你右边。” 他扯纸杯倒了杯水,然后就像巨型松鼠一样用两爪捧着,低着脑袋,帽檐阴影把整张脸都遮了,但我总觉得他在偷偷瞄我。 我就看不得他这怂样,故意大大咧咧往他身边一坐,“怎么跑这儿来了?” “新剧,印海报,回学校发。”他说。这小子半年不见,长进不小,听听这干净利落的断句,硬是没结巴。 “你不演吗?”刚才海报上名单没看见他。 “演的,”他说,“第三幕的一个乞丐。” 我笑了笑,往他帽子上拍了拍,安慰道,“新人是这样,以后就能演主角了。” 他粗着嗓子嗯了一声,兴奋起来,自己扯话题说,“他们都很照顾我,教好多东西,练基本功。” 我又摩挲了摩挲他帽子,这小子头型好、剃短寸头显帅气,可惜了一直这么捂着,“好好学,你肯花心思又有天赋,以后肯定是个大角儿。” 他点点头,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那你来看吗?” “嗯?” “这个剧,看吗?我拿前排票给你,你来吗?”他急促地说,手捏得那苦逼的纸杯变了形。 艾玛这扭捏的小样儿,这要是个妹子简直就水莲花不甚凉风的娇羞,老子肚子都要笑痛了,忍了半天才说,“什么时候公演?” “下个月八号,晚上七点。” 我摸出手机装模作样翻了翻日历,“周六?我可能没空,再说吧。”让你半年都不联系老子。 他沮丧地哦了一声,低头啜了口水,然后又开始捏纸杯。 我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把他那两百份单子拿了,递给他,就要送他出门,“不用给了,这点儿钱。” “你是老板?”他呆兮兮地抱着海报筒,还往门口的招牌上仰头看了看。 “算是吧。” 他马上粗了嗓子,“哦,你明天上班吧,我来找你。” “……”这他妈的你谁啊,老子是不是还得专门洗干净等着大王您来临幸啊? 他拧着脑袋想了想,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明天下午。”拽不拉几地抱着海报筒,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老子站在门口噎了一阵,后头俩个小年轻开始起哄,贱兮兮地捏着嗓子说,“我明天找你,陆哥。” “干你们活儿!” 这时候都还好,等第二天他来的时候,外间那俩熊货简直兴奋疯了,一前一后地把手里鼠标和键盘,拎起来啪一下掉桌上,学着唐晓昨天那目瞪口呆的二逼表情,“啊!”“啊!” 啊你们大爷! 唐晓捂着帽子,冲他们点头示好,也不用招呼,毫不客气地自己往里间走。我正拿着计算器算客户新发来的订单,被那两个混球“啊啊”了两下,脑子里记的数全忘了,索性把摊子一推,拧着眉头盯唐晓,“来了?” 这天周六,估计他放假,穿着一套旧球服,胸口上还滴了两点油星。怀里抱着个被塑料袋包裹的小方盒。 他妈的裹得跟宝贝似的,打开一看,是一盒糖醋排骨! 烧得还真不错,金黄剔透的,油汁儿四溢,散着一点儿微微的热气。 外头两货闻见香味儿就嚎起来了,“陆哥,你还加餐啊?” “干活儿去!” 唐怂货帽子一低,粗着嗓子,“我自己烧的。我住附近。” 我盯着那喷喷香的肉汁儿都呆了,什么玩意儿?半年没联系,你一来就亲手上菜?我们熟到这境界了? 这小子不来则已,一来就放大招,鬼神莫测的,我有点招架不住。 他往兜里摸出张戏票来,仗着满室肉香,锲而不舍地邀请,“前排票,给你。你来吧!” “……”老子昨天才说忙,今天就能为了一盒排骨答应你吗?老子脸往哪儿放? 我咳了一声,把票接过去了,“我看看吧,有空就来。老二,老三!找筷子!进来试试手艺!” 那俩货在外头早等不及了,举着两把泡面叉子就冲了进来,一人试了好几大块,砸吧着嘴对唐晓赞不绝口,“正!太正了!陆哥,这你谁啊?介绍介绍!” “我学弟,叫他小唐就行了。” “小唐好!”“小唐手艺不错!” 小唐嗯了两声,就算答应了,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们戳进盒子里的手,看样子是十分心疼。我就为了逗逗他,再表明一下自己不为排骨所动的态度,掂量着分寸适当阻止,“行了你们俩。吃够了回去干活儿。” 他们一走,饭盒里就剩了几块小肉渣和一滩糖汁儿,小唐还眼巴巴地等着我试吃一口发表意见,我却故意把盒盖一覆,“我拿回去晚上吃,中午吃多了。” 唐晓哦了一声,整个人都萎靡了似的,攥着那团塑料袋就转身,“我走了。” “不多坐会儿?” “要练戏。” “周末也排戏?” “自己练,”他说, “嗯,好好练,”我往他背上拍了拍,大大方方地把他送走。 “我明天……”他还要拧着脑袋说。 “后两天我放假,”我赶紧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到时候把饭盒洗干净还你。” 这小子沮丧地闷着脑袋走了。 我在里间斜着眼偷看他背影,同时心里暗暗自我唾弃。逗他归逗他,我这玩弄践踏少年春心,实在不够厚道。 不过也没办法啊学弟,学长还没想好要不要弯呢。要不你识趣点儿把心给收了,要不你就挂那儿等学长想通吧啊。 趁着外间俩熊货在忙,我偷偷开了盖子,用手直接拈了一块肉渣塞嘴里。 “……”卧槽! …… 我回去连剩下的糖汁儿都用来拌了干面,恨不得掐着老二老三的脖子逼他们把先前吃的吐出来。 日子宽裕一点了我也还是吃面,以前吃泡面,现在吃挂面。我不大会做饭,就会煮各种面,汤面,凉面,拌面,热干面。 前面几天太忙,睡得少,我睡了一整晚加一整上午。下午爬起来又吃了餐面,整理整理头脸,对着镜子练颜技。 被唐怂货提醒,我也好久没练戏了。这半年忙起来,有时候真的忘了自己本心要做什么。 半天进不了状态,还发现自己唇角长了颗上火的痘痘。正扶着镜子钻研怎么不留痕迹地挤掉它,手机响了。 小导演兴奋地说制片人那边有消息了,约出来喝咖啡。 我急忙沐浴更衣打点自己,打的到半路,又接了个电话,他在那头有点尴尬地说你不用来了,就单独他们俩。 我心里隐隐觉得什么不对,还是没说什么。倒头去了附近电影院,看了场新电影,权作打发时间。 看着别人在银幕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我常常会有对比感而不是代入感,不是幻想我来演这个角色会怎么样,而是幻想我来演这个角色会跟别人演有什么不一样。 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兼幻想主义者。 我一直在追求不一样。不需要通俗流行的认可,只需要不一样。好像活得跟别人不一样一点,就能证明之前的年月都没有荒废,就能证明自己是特别的,证明曲高和寡,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但有时候清醒一点,又觉得,其实世上没那么多怀才不遇。你不行,就是因为你没本事。 果然第二天我下午我还在对着镜子努力活动嘴角肌肉,就接了新电话。 小导演在那边很不好意思地说,制片人想暂时搁置我们那条片,搁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但是现在手头有个现成的本子要给他拍,主角人选都已经定了,问我有没有兴趣来参演个配角。 我估计这个角色是他觉得对不住我,跟制片人商量了一天,帮我争取了一个,想来不是什么大角色。我本着有就不错了的原则,说发来看看考虑一下,但等剧本发过来我瞅了一眼,心还是挺凉。 那就是个在几个分场里分别有一俩句台词的小龙套,小到不能再小,而且角色年龄挺小,要让我去装嫩,还不如找我小徒弟。 我已经拍了几个这样的戏了,这种角色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太可惜。 店里最近生意转好,业务扩张,正是忙的时候,楚复旦天天在外面跑关系,没人管店面的事儿,我这一拍屁股走两个星期,他估计要忙疯。 我心绪烦乱,索性也不在家里宅,到店里去溜达。楚复旦在店里算账,他儿子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撕纸杯玩儿,看见我进来,倒是规矩了很多,自觉摸出拼音卡,装模作样地要读。 这小熊玩意儿。我把路上买的一串气球给他。 “你带儿子回去吃饭吧,”我说,“我今天没什么事儿。” “晚上有个客户来取样板,”他跟我说,“说要晚点儿来。” “嗯,走吧。” 老二老三晚上七点下班就跑了,客户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耽搁,晚点才能来。我躺在沙发上发呆,晚饭都没心思吃。 我想我到底想做什么。人家年纪轻轻踌躇满志,我也曾踌躇满志过。脑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未来,走到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没走出来。 这样跑龙套要跑到什么时候,这样替人看店又要看到什么时候。我的初衷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不要碌碌无为,不要荒废青春。但事实上我也只是在一天一天混日子罢了,等着那虚无缥缈的机会,从天而降,掉到我头上。 快九点半的时候,客户终于匆匆到了,取了样板又匆匆离开。我关店锁门,轰隆轰隆地拉下卷帘门,刚一回身就被背后一人影吓了一跳! “草!唐晓!”看清是谁我就怒了。 这条街晚上人少,路灯也稀,他妈的黑不溜秋站这里作鬼还是作死呢! 他连个招呼也不打,粗着嗓子直接道,“你才下班。” “是啊。”我没好气。 “你说你今天不来。”他还有点委屈。 “临时有事。” “哦。” 我看他低着脑袋怂眉怂眼的样子就好气好笑,奇怪的是今天他尽然没戴帽子,“你呢?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才练完戏?” 他摇头,“我出门倒垃圾……” 我没听明白,你倒垃圾跑我店门口倒?话还没问出口,他接着道,“……风把门吹上了。” “……” 12. 我对着这么个二货,都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这小子大半夜地把自己锁在了门外,室友回乡,要明天才回来,街上锁匠店也都关了门。他穿着背心裤衩大拖鞋,连个手机钱包都没带,只能在街上鬼魂一样地瞎溜达。这要不是遇到我,估计他只能去睡派出所。 我只能往他脑袋上摩挲了一把,“走吧,学长带你去吃夜宵。” 我们又去吃烧烤,要两瓶啤酒。这家伙被风吹得满脸通红,吸着鼻子啃鸡翅,小样儿可怜得不行。 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他,他还不要,“不冷!” 不冷毛线!你看你脸冻得那怂样,鼻涕都要糊鸡翅上了,你看看你看看——“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这怂货连打了一溜鼻涕,终于把衣服穿上,因为肩臂处有些窄,还不舒服地扭了两下。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他腰腹紧绷的小肌肉线条,这家伙平时穿着外套还看不出来,颇有些料。最近几个月练基本功也不知道在练些什么,胸口碎大石? 老子虽然对自己身材小有自信,但还是仔细掂量了一下双方战斗力值,这要哪天逼急了狂性大发把老子给掀翻压倒……啊呸! 我在这边腹诽,他还在那边抬起袖子闻了闻,脸上露出“啊,有点儿香”的痴汉表情。 他妈的可快醒醒吧!那味道不是樟脑丸就是六神! 快入秋了,天气骤变,今晚的风是真的有点儿寒。我穿着衬衫吹了一会儿,虽然不太冷,但是吃了一串辣豆皮儿,喝两口啤酒,就突然开始胃疼。 我胃一直不太好,读书的时候熬夜啊灌酒啊饱一顿饿一顿给害的,曾经半夜被送过两次急救。当演员之后挺注意保养倒还没事,但是最近半年忙得要死又心绪烦乱,没什么心思好好吃东西,经常有些不舒服。今天饿了一下午,空腹吃辣喝酒吹凉风,十分不妙的感觉立刻就来了。 我还在那儿强撑着,唐怂货一直低着头专心啃肉串儿,也没注意到我脸色不对。 突然胃里一阵加剧,打了钻似的疼,我胳膊一抖,把手边的啤酒瓶碰到地上。 啪一声重响,溅了一地,湿了我跟唐晓的裤子。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唐晓跳起来收拾残局,我盯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一会儿,额头上冷汗不停地冒。 “唐晓……”我低声说。 他没听到,还在低头擦裤脚,还凑过来给我也擦了擦。 我疼得实在发不出声音,只能吃力地拍了拍他肩膀。 他抬头看我,估计是见我脸色不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吸着气咬牙,慢腾腾地摸出钱包给他,往老板指了指,又往街上指了指。 这小子语言沟通能力不行,悟性倒是很高,马上叫老板结账,这边问我,“你胃疼?去医院!” 我点头又摇头,去个P的医院,打两个吊瓶就好几百块,你当老子真是高帅富。我这老毛病了,及时吃药就行,家里随时备着胃药。 上了出租车我又清醒了一下,我那屋子还是年前租那个,又旧又寒碜的水泥房,老子爱面如金,怎么能把他往里面带?急吼吼地想把他推出去。 他十分莫名其妙地问我,“很疼?去医院吧!” 我吃力地摇了摇头,想塞他几百块把他打发去附近住酒店——上医院的钱老子能省就省,面子的钱可省不得,况且这小子回头得还我呢。 奈何这几句话太长了,我拼命吸气也说不完整,这小子被我莫名其妙的动作给弄糊涂了,以为我嫌挤,“我坐前面,你躺着。” “去哪儿啊?这怎么啦?”司机说。 我努力了半天,气若游丝,“XX小区。” 我都要烦死了,斜着身子躺在后座上一阵儿地冒冷汗,脑子里却十分清醒,飞快地盘算着等会儿可怎么办,家附近没有酒店,不然把他丢在小区门口保安室? 车遇上红灯一个急刹车,突然抖了一下,就这一下差点把老子肠子给震断,我忍不住就痛哼出声,差点从座椅上滚下去。 唐晓在十字路口正中央推开车门就蹿了出去,把司机给吓了一跳,“喂!你干什么!” 他飞快地又钻进后车厢,在司机的抱怨声中关了车门,把我身子扶起来靠在他肩上,手臂一搂老子的背,拧起脖子冲司机粗嗓子,“没事!开车!” 卧槽!这大半夜的你搞什么搂搂抱抱想吓死司机啊!老子就哼了一声屁事没有你圈这么紧是何居心! 我竭力想把他推开,奈何半点移动都做不到,眼瞅着司机一个劲儿地盯后视镜,老子脸都绿了。 这熊玩意儿跟演电影似的,一脸紧张地搂着我,还把外套脱下来盖我身上。虽然那本来就是我的! 司机眼睛都直了,低头就开始啧啧啧。 老子简直欲哭无泪,这他妈屁大点事儿,胃疼而已,给他搞得生离死别,人家司机不知道的还以为载了一对GAY其中一个患了绝症。 幸好老子是个不入流的龙套,不然明天能上娱乐头条。 我再气也没办法,只能靠在他肩头忍痛。这小子下盘敦实,双臂有力,后面接连几个刹车,都没让我颠着。 外套烘着暖暖的,我额头上冷汗滴了两滴在他肩上。 这白痴还以为我哭了,立刻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受惊一样把脑袋又拧回去。过了一会儿不放心,又低头看我一眼,又拧回去。脖根都发了红。 他妈的老子都疼成这样了!你那少年怀春的蠢样可收收吧!收收吧! 我疼厉害了实在懒得管他,索性闭目养神。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停车。他把我搀扶出去。 这小子当着门口保安还想背我。老子一巴掌就把他推开了,脚步虚浮地努力往前走。 慢腾腾地挪进挪出电梯,把钥匙给他让他开门。 这小子手脚倒利落,自来熟地摸索着墙上灯开了,给我先扶沙发上。去厨房烧了杯开水给我,又照我指示翻药,喂我吃了。 我屋子里连个电视都没有,他做完这些,就坐在我旁边发呆,时不时偷偷瞟我一眼。 我反正惨样被他看够了,脸皮一厚,也懒得装逼,往沙发上一靠,光是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沙发一轻,听见他脚步声又往厨房走,我虽然吃了药好受了一些,但仍然没力气搭理他,自顾自地歇着。 耳朵里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他在那边搞些什么。他还把厨房门给关了。 我躺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睡了会儿,鼻子里闻见香味儿,一个激灵睁开眼,唐晓端着碗菜叶粥进来。 “你冰箱好干净,”他说,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只有菜。” 我皱眉捂着胃,他催着,“吃吧,不烫。”总觉得他跃跃欲试地想来亲手喂我。 喂喂,见好就收啊你。 我在他动手之前把勺子抢了,吃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 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碗粥我才缓过来,盘算了一会儿发他几百块把他打发走的可能性,最后还是觉得不太厚道,“你今晚就在我这儿睡吧。” 他哦了一声,明显是兴奋了,屁股又开始挪来挪去,开始扯话题,“你家真大,学长。” 大个毛线,一室一厅的水泥房。要是觉得宽敞,纯粹因为我家具少。 不过我收拾得挺干净,看着虽然寒碜,好歹也不恶心人,我自我安慰。 “我跟室友住,上下铺,”他继续比划说,“房间这么大,他下床老踩我。” 我有些意外,这小子不是富二代么,住宿条件搞这么差。 他兴奋地四处看看,说,“我以后也想搬出来一个人住,租这么大。” 得,我还担心给他看到破屋、丢面子呢,结果这丫又跟没见过香蕉的猴子似的。 喝完粥,我把他赶进浴室先洗澡,自己点了根烟,坐在床边对着窗外继续发呆。 不多会儿他就热气腾腾地进来了,穿着背心裤衩就要往我卧室里钻。 “嗨嗨嗨,走哪儿呢,睡沙发!”我急忙手一挥,还被烟灰烫了下。 妈的还想上老子床? 他哦了一声就啪啪蹬着拖鞋跑了。 我叼着烟,抱了床毛毯出去扔给他。这小子披着毛毯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他。 “你还疼吗?” “没事儿。”胃疼就这样,一阵一阵,过了劲儿就没事。下一波估计得一俩小时后。 他哦了一声,见我没睡意,自顾自扯着话题又道,“你不当演员了?” “嗯?” “你开公司。” “哦,朋友的。” “还演戏吗?” 我含了一口烟顿了一会儿,道,“再说吧。” 也不知道我这句的语气怎么了,还是我今晚的状态一直都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开心。” 我笑了笑,“早点睡。”转身要回去。 “你不当演员所以不开心?”他在后面追问。 “……” 不得不说这小子二是二了点儿,直觉跟狗鼻子一样灵。 但我当然不全是因为这个,我烦的事儿太多,总的来说就是自己也不知道烦什么。 “晚安。” 他在后面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粗着嗓子说,“你别不开心。你演了好多戏,演得很好,你还开公司,你人也好。你是我偶像。” 他还真是把他能想出来的好处都安我身上了。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我什么都有。 我躺在床上半天都没睡着,过了药劲儿之后,胃还是隐隐作疼。我大睁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耳朵里听见姓唐那小子在客厅的呼噜声。 他八成是冻感冒了,呼噜声尤其刺耳,节奏还波涛起伏的。我认真听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这小子还真好养活,挤在那么窄小的沙发里,吊着四肢一昂头,五分钟睡着,睡得还特实诚。 算起来我认识他都有一年多了,这小子一点变化没有,每次见面就像条发不出声音的大狼狗,龇着獠牙只知道哈气吞口水,尾巴不停地偷偷摇。 他这种勇往直前的呆货,其实往往傻人有傻福。而像我这种思前虑后、犹豫不决、计较太多的人,往往折腾半天,什么都没干成。 他仰慕我,其实我看着他更好。年轻,有朝气,有才气,有天赋。 最重要还随遇而安,惜福知足。 我对着天花板笑了笑,自觉心情复杂,往床头摸了手机设了闹钟,闭目睡了。 第二天早早地起来要去上班,下楼买了豆浆油条包子。唐晓在沙发上睡得哼哼哈哈,连我开门关门都没吵醒他。 我往他肉嘟嘟的脸颊上拍了拍唤他,他还闭眼皱着眉头伸爪子挠我。 吃早饭的时候他又打了两个喷嚏,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去冲了杯感冒冲剂给他。把这小子感动的,捧着杯子垂着头,嘴里还笑,“嘿嘿。” 可歇歇吧您,大清早的别犯二了。 吃了饭,我借了套休闲服给他,跟他一起出门,我上班,他去剧团。这小子一路上都瞎兴奋,脑袋拧来拧去地东看西看,就是不来看我。都站公交车上二十分钟了,他才想起来似的突然问我,“你的车呢?” “朋友的,”我说。反正破屋子都给他看过了,车的事情也不想再装。 他哦了一声,好像完全没放心里,天马行空地就转了话题,“你明天来上班吗?” “嗯。” 他就没话了,又开始拧来拧去地扭脑袋。 下了车一起往店面和剧院的方向走。临分手的时候,我问他,“你室友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 我摸钱包抽了两百块钱给他,“先拿着,中午吃饭。” 他哦了一声,半点没跟我客气,还顺杆子往上爬,“我中午找你一起吃。” “别来了,我中午忙,都叫外卖。” 那小子闷头走了,简直能看到一团黑气从没戴帽子的脑门上窜出来,把他团团围住。 老子进店就被老二老三瞎起哄,“啊!我中午找你吃饭。”“陆哥,我说小唐那身衣服有点儿眼熟啊?” 我理都懒得理他们,直接关了门进了里间,估摸着小导演还在睡觉,给他发了条短信。 “抱歉,我最近手头有事走不开,这个角色我另推荐一个合适人选给你。” 可能这也是随遇而安、惜福知足的一种。我不是放弃掉这个事业,只是一样东西如果坚持了太久还是停滞不前,可能真的需要醒一醒,做点儿调整。 13. 我还给我小徒弟打了个电话。 两个小时后他才姗姗来迟,穿了一身特骚包的时装秀走台装,越看老子越觉得他跟小导演是一对蓝颜知己。 小导演从没跟我出过柜,但我怎么看他都跟我小徒弟是一路人。改天给他们俩约在酒吧,让他们两受相遇必有一攻。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啊师父!昨晚去酒吧HIGH到四点啊师父!”他哭兮兮地跟我说,“你看人家的眼睛都还肿着,出门前滚了半小时鸡蛋。” 我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行了赵小丁,外头俩混球还探头探脑地看着呢。早上唐怂货站门口腻歪了几句,上午你再跑我这儿娘一下,老子的性向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拿小导演发那剧本给赵小丁看,他高兴地“嗨!”了一声,“我哪儿还挑啊!师父!你介绍的一定行!我演我演!我下午回去跟我经纪人说!” “我最近练舞呢,”他跟我念叨,“可锻炼身材了你看我这小蛮腰儿!师父你要不要也来练练?我们教练可以单人教学的,可帅!” 练你毛线!老子要你的小蛮腰做毛线!老子真不是弯的! 一说这话题赵小丁就很兴奋,鬼鬼祟祟地关了房门,凑桌边来跟说低声问,“哎,师父,说真的,那个追你的小GAY怎么样了?”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昨晚唐怂货在出租车上急赤白脸搂着我那一幕,鸡皮疙瘩一跳,眼角一抽,“不怎么样。” “别装了师父,你脸都红了!” 我云淡风轻地看他一眼,红你大爷,老子颜技一流,怎么可能让你看得出来。 赵小丁激将法没成功,沮丧地往桌上一趴,“哎,我还等着那小GAY把你掰弯呢。可一想你要真弯了跟他好了,光剩下我多寂寞呀,我这心里又难受……” 停停停!他妈的光天化日一个二个地跑老子这里少男怀春是怎么回事?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追过突然一下打开新世界大门成了GAY界的万人迷? 我不跟赵小丁瞎扯淡,抓他作壮丁给店里帮忙,让他肿着眼睛蹲那儿帮我记单子。我们俩在里间忙了一上午,正是微觉肚饿的时候,老二在外头喊,“陆哥!你的爱情买卖!不对,爱心外卖!” 爱你毛线,什么玩意儿!我皱着眉头走出去。唐晓这怂货抱着两盒外卖午餐,僵着脸往门口柱子似的一拄。 “外卖。”他言简意赅地说,拎着外卖盒的手臂一伸。 “……” 太有进步了唐怂货!你能再熊点儿吗?这他妈还用的是老子的钱…… 赵小丁还跟出来添乱,“哎,师父你什么时候叫外卖了?小哥辛苦了啊,多少钱我来!” 我赶紧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拦住,“他不是送外卖的,这我学弟唐晓。唐晓,我徒弟小丁。” “哦!”赵小丁这家伙反应极快,立刻指住唐晓大叫。 唐晓对生人反应一向很冷淡,就冷着脸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拎着饭盒直接往里间走。 赵小丁转头来冲我拼命使眼色,一脸“师父这就是你那个小GAY?这看起来为人很不NICE!”的吐槽神情。 我往他脑门上又弹了一下,你知道个屁。同时提了声唤唐晓,“唐晓,我带你们出去吃。外卖给老二老三。” “啊!”“啊!”那俩个惨遭留下看店的熊货立刻作突逢真爱状报复我。 我把赵小丁和唐晓带去附近西餐厅,赵小丁挂在我肩上一个劲儿叽叽咕咕,话多得不得了。唐晓就闷着脑袋跟在后头。我总觉得后头有团怨念的黑气,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说中午忙,吃外卖。”这怂货挺委屈。 擦,还怪上老子了。我故意淡着脸虐他,“这不我徒弟来了,带他吃顿好的。” “哎呀,师父你对我太好了。”赵小丁跟着卖骚,配合度一流。 唐晓打了个喷嚏,从兜里摸出包纸巾来狠狠擤了擤鼻涕。 他们点了牛排,我胃不行,翻到后面中式餐点,叫了碗红豆粥。唐晓转头去唤服务生,“要杯热水。” 然后他粗着嗓子把那杯热水往我这边一推,冷硬地,“学长吃药。” 赵小丁目瞪口呆,扭头看我,脸上立马写上“你们俩分明都走到这步了”。我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回复他,他扭头又仔细打量打量唐晓那身衣服,一脸“卧槽!”的表情,五雷轰顶一般回头看我。 师父你们俩都睡过了!他对口型。 睡你大爷!我差点掀水杯砸他。 唐怂货低头拨弄餐巾纸,对我们俩这些小动作一无所知。 整个吃饭的过程唐晓都几乎没抬头。赵小丁本来就是个嘀嘀咕咕的性子,也不知道自来熟还是心怀叵测,跃跃欲试地就要去挑逗他。 “小唐,你也是演员?” “嗯。” “巧了我也是,你签公司了没有?” “青年剧团。” “哇!好巧,我签XX公司。我们公司经常有艺人跟你们合作演剧。我们的艺人出名嘛,给你们带人气!你们剧团最近有什么新剧?能不能送张前排票给我看?” “不能。” 赵小丁差点给噎死。我一口粥正滚在喉咙里,也差点笑呛住。 赵小丁委屈地瞪了我一眼,一脸“师父你这个小GAY根本不是个玩意儿”的吐槽神情。我只顾憋笑,乐得胃都发疼。 让你去惹这怂货,不惹他他都能出其不意噎死你。 赵小丁矛头一转,干脆只跟我说话,挂着我肩膀絮絮叨叨跟我谈我转给他的新角色。唐晓闷头戳牛排,一口一口吃得连肉带血,一声不吭。 中途赵小丁去上厕所,唐晓抬头看我一眼,磨了磨嘴皮子。 “怎么?” “你把角色让给他,你不演了?”他表情挺僵的,看上去冷冷淡淡,眼睛里却像天要塌了。 艾玛,我还真有点儿小感动,你看我有可能退出江湖吧,这唯一的影迷难过得不行。 又感动又好笑,我往他脑袋上褥了一把,“没说我不演,只是这个更适合他。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轻易就说走的。” 唐晓攥着刀叉,手背上青筋都出来,粗着嗓子跟我说,“嗯,你别走!” 我只能笑。妈的这小子什么都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饭后就互相告别,各奔东西。我在店里忙了一下午,晚上回家才接了赵小丁一个电话,“师父,我要抗议!你那个小GAY一点儿都不好玩!你不要弯给他!我作为亲友团表示坚决反对!” “弯你个头,”我笑着骂他,“谁说我要弯了。” “你都跟他进行到那一步了,他穿着你衣服!” “他昨晚没带钥匙,到我家借住。” “哇!住你家!!你还说没睡过!” “去你的,”我还是笑,“他睡沙发。” 赵小丁仍不死心,在那边跟我唠唠叨叨吐槽了半天,末了总结说,“总之师父,你就算弯了也要是攻,你就用他菊花练练技巧,然后再毫不留情地甩掉他!你可千万不能被他压!现在圈里0多1少,你要是受,简直浪费资源!” “去你大爷!谁敢压老子?!” “……师父你太激动,破功了。” “……” 我挂了电话悻悻然去洗澡。破功你大爷。 胃还是有点不舒服,吃了药仍然瘆的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有些怀念客厅里坦然的呼噜声。 他是怎么能睡得这么实在。 我睡不着,索性开始想跟小导演那个剧本的剧情。我放弃了另条片的跑龙套,却没放弃这个。制片人只是搁置,想必对内容还是不满意。我得找机会跟他亲自谈一谈,看看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半梦不醒地熬了一整夜,第二天重整精神去上班。刚到十二点半,我外卖还没叫呢,姓唐的小子溜溜儿地又跑来了。 “啊!”今天阿二轮休不上班,就阿三一个人在外头扮演突遇真爱。 我一转老板椅,用脚蹬开房门,“别‘啊’了!唐晓进来!” 这怂货大踏步跨进,把怀里一小保温桶往桌上一搁,盖子打开,满屋清香。 居然熬了南瓜绿豆汤……很浓可以当饭吃的那种。 “这个,胃好。”唐晓说,一屁股往我对面一坐。一副我守着你吃的样子。 我揉了揉太阳穴,他妈的接二连三的,我真招架不住了。 这他妈太香了,救命啊! 那谁说要抓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一个男人的胃,老子这还是只千疮百孔亟待甘霖的破胃…… 我托着脑袋看着他发呆,反正他扭头看墙角,也注意不到我的视线。我想这样拖着他到底是不是道理,要不然把话说开拒绝他算了。 可是,现在就拒绝多他妈可惜……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弯呢……这小子也挺好的。 咳! 我打了小寒颤,总觉得我能思考到这个地步,绝逼离弯不远了! 救命啊……亲娘…… 脑补图中我被命运的小恶魔用钩子勾住脖子越拖越远,正直的小天使就在银河那头向我挥泪告别。 ——这话还不能被我徒弟听见,他热心同志公益。坚决认为性向天生天养,真爱自由,绝不是邪恶的东西。 对不起,徒儿。为师这是带了一点儿直人的偏见。我呸呸呸掉。 我想不出个结果来,唐怂货又拧着脖子在等我试吃,索性先放下思绪,拿起勺子。 “味道不错,”我还夸他,“唐大厨,手艺一流。” 唐晓兴奋坏了,看他屁股挪动的频率就看得出来,沙发都快被他磨熟。他往兜里一摸,魔术一般又变出一张戏票。 “没有前排,”他说,“你的是最后一张。这个看台中间,位置很好。给你徒弟。” 我叼着块南瓜愣了愣,突然觉得这个二货……他妈的实诚得太可爱了。 他昨天说那句硬邦邦的“不能”真不是故意噎赵小丁,就是真没有前排票。他当时说不定还低头认真地想办法呢,回头就利落地搞了张中场票。 妈的,老子低头狂喝南瓜绿豆汤。开始觉得自己思维不正常——看这怂货什么都好。 救命啊!亲娘! 我真不知道要拿唐晓怎么办,要拿我这颗混乱的脑袋怎么办。不成就先放放吧,我自私地想,学弟,学长不是想欺骗你的感情占用你的温油,学长还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路…… 我乔装打扮、戴着那副唐怂货烧钱买的新墨镜,跟赵小丁混迹GAY吧,看着舞台上群魔乱舞、角落里颠鸾倒凤,心中简直是感慨万千。 这个世界上要是有一部“我的搅基程度测量仪”就好了。把每个人往上面哔哔一下,就能判断出你是直,弯,双,变性,无性…… 再来一部“我对某人的感情程度测量仪”,把两个人往上哔哔两下,就能知道他们是朋友,哥们儿/闺蜜,基友,炮友,姘头,恋人,老夫老妻…… 唐怂货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吃饭,有时候他做菜带过来,有时候我们出去吃。时间长了老二老三都懒得开我们俩玩笑,见到唐晓已经是“小唐来啦正好正好!快帮这个客人印个单子!”这种熊态度。 我一直很紧张唐晓得寸进尺,时间长了却发现他还挺守规矩,也就吃吃饭,偶尔邀请我看看电影,一起参加一些影迷讨论会什么的。有时候楚复旦忙不过来,我还叫上佩佩四人行,拎着楚虎蛋去什么游乐园、公园、郊外野游。 楚虎蛋迷佩佩迷得二五八六的,天天跟他爹嚷着要娶佩姐姐,他那熊爹紧张坏了,一边喝酒一边跟我哭,人家妹子大他十几岁啊,这以后日子要怎么过啊,这要真娶了怎么办啊…… 且不说楚虎蛋芳龄四岁说什么都是个屁,单看他这段歧视年下恋爱的言论——老古董!喝饱酒滚一边睡去! 我跟唐晓越混越熟,对他的称呼也改了,我嫌糖包子三个字太长,简称“糖包”,更懒的时候就叫个“包”字。精华浓缩,生动形象。中午店里忙的时候,我也叼着筷子吆喝,“包!去给客人印个单子!” 新话剧里他演那个乞丐我看了,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而且那几幕乞丐还不止他一个。但他演得太传神,他要不提前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干瘦的中年老头儿就是他。我在前排看了重复两场下来,他在台上连脚每次踩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他每天晚上都在剧院后头的训练场里练戏到九点,大部分时候是枯燥的走台基本功,偶尔是参演新剧里的小角色们。有空有兴致的时候我去看他练习,他一旦入戏之后简直喊都喊不出来。有次我帮他对戏,他演个咆哮马一样的进步青年,两只爪子一钳住我胳膊就开吼,喷了老子一脸敬业的口水,怎么踹他都踹不开。 我第一次觉得身边认识的某个人前途不可斗量。 当然口水什么的还是少喷点为好,到时候演我那角色的是个姑娘,人家妆都被你喷花了,还演个毛线。 小导演带着我徒弟出发去北海拍片去了,我兜兜转转,等了一个多月,终于跟制片人在电话里联系上,听了他对剧本的各种意见。 原来他后来有了新想法,从根本上就否决了那个颓废青年转型的想法,觉得最近几年拍这个题材的太多,虽然流行,却很难拍出新意。 我很诚恳地跟他说我来改,我改新的点子,改到他满意为止。 我把闲暇时间都用来看相关资料,连走在路上坐在车上都想着新剧情。有时候跟唐晓面对面在餐厅坐着,吃着吃着饭,我想到什么,就不理他了,抽了随身的小本子出来写写涂涂。唐晓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那份吃完,然后摸剧本出来默背。 有两个周末他还跑到我家里来,借厨房做一桌菜。我们摆两瓶啤酒,把电脑往客厅茶几上一搁,放个血肉模糊的恐怖电影或者砰砰砰砰的枪战片,一边吃喝一边听着里面啊啊啊地吼叫。 我徒弟叫我们变态拼饭双人组。 我徒弟现在对唐晓印象稍微有所改观,表示亲友团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现实,允许我压一压唐晓,还愿意提供我各种钙片以供提升技巧。 老子统统呸掉。 “师父你们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你弯……”这熊玩意儿趴在吧台上唏嘘。 “我们怎样了?我们这是哥们儿!老子跟楚狗蛋也这么好!”我负隅顽抗。 老子又没跟唐晓手拉手去逛街,也没摸把小爪亲个小嘴什么的,一切都停留在极其正常的范围内! ……也就那一次,老子在店里深夜赶工,下午太忙没吃晚饭,胃病又犯了,随身胃药还偏偏没带,苟延残喘拨了个电话给就近的唐晓。这怂货从家里冲出来,一溜小跑进店面,把躺在沙发上挺尸的老子拦腰一抱,他妈的丢人现眼地抱进出租车。 本城出租车上都装了内部广播,卧槽!简直能脑补出那辆车司机在我们走了之后咳咳两声,对着喇叭汇报说大哥,我今天在XX路也载到你说那俩得了绝症的GAY!病得越来越重,现在都走不动路了! 14. 在我把彻底改头换面的新剧本递交给制片人的一个月之后,我接到了他本人的电话,约我跟小导演三人会面。 小导演上次那个片临近上映,正在紧锣密鼓地宣传之中。这次匆匆赶来,面上都盖不住喜色。 “看样子有戏!”他趁制片人没来,偷偷跟我说。 “赵小丁之前表现得怎样?”我问他。 “很好,”他说,“不瞒你说,我当时一见他,就以为是个娘兮兮的花瓶,没想到特别能吃苦,演技也不差。你小陆哥介绍的人,错不了。” 我笑了笑,赵小丁一路走过来是真吃了很多苦,片场里那点儿折腾算什么。 “我昨晚看了你发来的新剧本,”小导演说,“你整个改掉?” “怎么样?” 小导演想了一会儿,点头说,“也不错。这种平凡中又带点不平凡的青年蜕变,比上次那个观众面更广,代入感更强。” 我笑笑,“是啊,每一个平凡的人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即使普通,都普通的独一无二。他们可能嘴里不这么说、心里也不这么认为,但是当被人告知这点的时候,还是会有触动有共鸣。” “那结局呢?你是要给他们造梦,还是要给他们指路?” “造梦,梦是皆大欢喜的东西。现实已经那么残酷,谁还想在看电影的时候多哭一次。” 至于给别人指路,谁有这个资格? 我连自己的路都指不了。 我曾经以为电影和演艺,都必须以探索真理、传递文化、追求艺术为目的,要三观明晰, 要不落俗套,要有尊严和专业素养。后来才明白还有一些观众,他们走进电影院并不是为了思索世间的道理,或者观摩一个真实残酷的故事,或者学习一段艺术,他们是为了放松,为了娱乐,为了逃避,为了给现实找一些慰藉。 我们走得太远,甚至都忘记了这个行业一开始产生的初衷。一群孩子欢笑着观看快速移动的花花绿绿的卡片画,这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个源头。至于戏台上红白面庞、你唱我吟,那是几千年前宗族集会、欢歌艳舞的后续。 我在剧本里给主角造了好大的一个梦,他坚持他的理想最后圆满了他的初衷。剧本之外的我却选择了妥协。 但我没有输给世界输给自己,我只是懂得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我们想要的总是太远太多,却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真正能做什么。 看清现实才能看到未来。 制片人对这个新本子很有兴趣,跟我们聊了许久,问我对主角们有什么推荐人选。 我对男主说了个当红小生XX的名字,他们俩都挺吃惊。 “你没想自己演?”制片人。 “不了,这个角色拿给我演不一定出彩,况且我没什么人气。XX的形象气质都跟这个人设很吻合,票房吸引力也高,他来演再合适不过。” 我知道制片人的顾虑,推我这种还没红过就过气的小三流做主角对他来说也有很大风险,我提XX的名字的时候,明显看他露出满意的神情。从任何方面来说,那都是个比我要适合的人选。 这就是个商业片,目的是赚钱。制片人开了一家新公司,就缺抢眼捞钱造牌子的戏,我看出他没有投资小众文艺片的兴趣。 “至于男二,”我接着说,“我想推荐一个新人,这个角色照他量身打造,我保证他能控制得很好。” “赵小丁?”小导演。 我摇头,“另外一个,现在在市青年剧团,主演过原创话剧。你定个时间,我让他来试镜。” 唐晓知道这个消息简直高兴疯了。 整个周日下午他都腻在我店里,一会儿坐下来刷刷地翻剧本,一会儿又踱来踱去地不知道嘴里低声念些什么。我店里的地板都快被他踩熟。 我觉得自己也在发疯,我一整下午就坐在桌子后面佯装看帐,其实一直用眼角瞥着他,嘴里叼着烟,时不时地就要控制住自己不要翘起嘴角发笑。 他妈的,老子绝壁是中了毒,他一流哈喇子摇尾巴犯二,我就想揪他过来顺毛。 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还是新上映的特效大片,主角一身狼毛嗷嗷地乱抓乱砍。这二货老模样搂着爆米花桶,呆兮兮地瞪着两只狗眼睛直视前方,眨都不眨一下。只不过隔个五分钟,他就自觉地把爆米花桶往我这边伸一下,等我抓一把,然后宝贝儿似的又搂回去。 谢幕之后我们并肩往外走,他张了张嘴,我以为他要讨论剧情,结果他粗着嗓子转头看着我说,“十七场。” 最近几个月他被我逼着性子大方了许多,帽子强行给他摘掉,说话的时候强迫他抬脑袋看人。这家伙一对狗眼睛乌溜溜的,闪亮闪亮,不用来放电多可惜。 “什么?” “我们有十七场对手戏。”他一边说还一边挠了挠头发,脑袋不好意思地又一垂。 ……你整场电影看下来,难道就在脑子里默算场数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他,静了一会儿就只往他脑袋上顺了顺毛,“好好演。” 他响亮地嗯了一声。 他试镜那天我没去,跟楚复旦一起去谈了个大客户。又敬酒又喝的,老子这胃是真受不了。幸好楚复旦是主力军,他管灌,我管谈。末了签了个大单子下来,客户一走,他杯子一推就歇菜了,我还得把他扛回去。 一回他家,楚虎蛋举着拼音卡在那里呀呀地乱读,屁股旁边就是IPAD。我过去一摸,还发烫。 妈的这点儿小聪明用在唐诗三百首上,早成神童了。 楚虎蛋自从没了妈就变孝顺儿子,一溜儿小跑进厕所,给他爹拿了条湿毛巾出来,帮着我往他爹脸上撸。 “唉!”他老气横秋地冲我摇头,“妈妈不要他了,他老年孤独!叔叔你给他找个伴儿吧!” 嘿! 我一乐又开始胃疼,把楚复旦安顿好了就赶紧回家。烧了开水吞了药,正在沙发上挺尸,小导演来了个电话。 “陈导?怎么样?” “OK,OK,”小导演在那边儿挺高兴,“就决定是他了!还是小陆哥你眼睛毒,这孩子不错!对了,女主角你说XXX怎么样?” 我们俩在那儿商商量量扯了半小时,突然有人敲门。 我捂着胃慢腾腾地起身,偏头夹着电话往猫眼里看了看,开了门。 唐晓柱子一样拄在门口,紧紧咬着唇,两只狗眼睛黑不溜秋地瞪着我,浑身毛都像要炸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边侧身让他进来,一边跟小导演说,“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我们迟点再谈。” 我给唐晓拿了罐可乐,“怎么了?” 入冬了天气转凉,唐晓穿着短呢外套,袒露在外的脖子耳朵冻得通红,呼出来的气蒸腾腾地,跟个被主人丢在几千里外又自己跑回来的弃犬一样,鼓着腮帮子问我,“你不演主角?” 我作得一派淡然,“嗯,XX比我更适合,他人气也高。” “那我这个角色呢?你也不演,你让给我?” 谁让你了,本来就是你的,我听着好笑,正要解释,他突然仿佛爆发一般粗着嗓子吼了起来,“不用你让!你不演!我也不演!” 我都给他吼愣了,结果他下一秒嗓子一哑,老毛病立刻发作,开始语无伦次,“我以为我们一起演,你以前让你徒弟,现在让我。你比我好,我不用你让,你别不演……” 我擦他妈蛋啊!这小子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他妈的屁大点儿事你哭个毛线啊!你二十几岁壮得跟他妈熊一样(误)的小伙子你能不这么怂吗?! 我赶紧把这位唐黛玉牵沙发上坐着,他狗眼睛里湿漉漉的,全是马尿,倒是没真哗啦啦掉出来,光是丢人现眼地在眼眶里包着。 艾玛,看他伤心成这副熊样,外面那些什么“影帝影后金盆洗手,脑残粉割脉相抗”的八卦估计都能是真的!老子算开了天眼了! 吐槽归吐槽,老子眼睛也有点儿热,看来二怂这种病能传染。我拿着他这哭包手足无措,只能把他脑袋当毛球摩挲。 “你想哪儿去了?这个角色就是照着你写的,你读这么多天剧本了没发现?我不是让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 这小子一瞪眼睛,牛角尖一钻,油盐不进地,“你不演!我也不演!” 我往他脑袋上狠拍了一巴掌,妈的犟得跟驴似的,“放什么屁话!他妈的楚虎蛋都比你有出息!我演不演关你屁事?” 他捂着脑袋半天不说话,光在那儿吸鼻子,委屈得要死。 老子心都软了,只能又往那团刺棱棱的短毛上瞎摩挲,“行了,真不是你想那样。我不是累了被迫放弃,我是真的不适合。况且不做演员不代表我要退出这个行业,我这不是还在写剧本吗?这是我考虑了很久的决定,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他又吸了吸鼻子,“你以后都不演了?” 我想了想,“不一定,有适合的角色,有时间,我会接的。” 他脑袋一直往下垂,不知道怎么劝我似的,两只爪子死死地抠进头发里。 我捏着他下巴硬把他脸扳起来,“乖,别拗了。这个机会这么难得,没准你一炮打红变成全民偶像?听话,演吧。” 这小子脑子里从来转不过弯,实心实意地辩解说,“我没想当全民偶像。” 他脖子一拧,“我想跟你演!” “行行,我最近有空都陪你对戏,行不行?”也算一起演。 他拧着脖子又吸了半天鼻子,“……我演得好,你来看吗?” “当然来。” 屁话,老子被你哭得他妈的心脏跟胃一样千疮百孔,你就是演得像坨屎老子也得去看啊。 我看他伤心得差不多了,急忙转话题,邀请他一起对剧本,还开电脑调了部老电影给他看。这小子把抑郁当饭吃,下午试镜回来连口水都没喝,我又开灶给他煮了碗番茄蛋面。 晚上我陪他对戏,对到半夜,干脆留他过夜。这小子似乎又被冻得有些感冒,往沙发上一伸四条爪,睡起来呼噜震天的。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路过客厅上厕所,出来对着他发呆。 昏暗月色里,这小子仰头张嘴流着哈喇子,挺帅一张脸,给糊得乱七八糟,看着就令人捉急,恨不得踹起来让他重睡。 我往他屎糊糊的脸上掂量了又掂量,挑着最干净的额头,低头印了个嘴巴。 然后跳起来箭一般冲卧室里去,直奔手机发短信,五雷轰顶,三观崩裂,痛不欲生。 “徒儿……为师弯了……” 15. 春节过后没多久,唐晓跟着小导演的大队伍,出发拍外景去了。前前后后要跑三个地方,没两三个月回不来。 赵小丁也跟着去了,小导演赏识他,我还没提,就给他安了个小配角。 赵小丁这熊玩意儿在电话里跟我发牢骚,说我重色轻徒,推唐晓做男二不推他。 “就现在让你演糖包那角色,你HOLD得住吗?”我也没跟他客气。 他蔫兮兮地一哭,“是HOLD不住……可是人家已经很努力了嘛,呜呜呜。” “跟着陈导好好混,前途无量,”我教育他,“没事儿也跟糖包切磋切磋演技。” “我才不跟他切磋呢,”赵小丁咬牙切齿,“他是我情敌!” “玩儿蛋去!” 赵小丁满腔怨念,天天明里暗里地挑逗唐晓,仗着唐晓对他客气,自己老大不客气,这里支使那里支使,邀唐晓一起去吃饭的时候还故意拿话刺他。 唐晓再迟钝都察觉出不对劲儿,跟我发短信的时候很实诚地说,【学长,小丁哥有点讨厌我。】 【他比你还小两岁,叫什么小丁哥。】 【他说他比我早出道,是小丁哥。】 【别听他瞎吹,他说什么你是什么啊?怂玩意儿。】 【他喜欢吃什么?我请他吃。】 【别理他,由他闹去。】赵小丁对你的怨念哪是吃的能收买的,二货。 唐晓早中晚都要跟我发短信。早上说他起床了,酒店的包子很素。中午说盒饭一盒不够吃,有点儿饿,但是不好意思多要。晚上说他给赵小丁做了姜丝牛肉拌凉面,小丁哥很满意。 “师父他简直不是人,”赵小丁吃饱了打电话跟我哭诉,“道具组有哥们儿带了煮泡面的电磁炉,他买面粉自己揉面团儿晒凉面,辣椒姜葱牛肉丝切得整整齐齐砌茶杯里,开门对着走廊就炒啊……香得我电视都看不下去了,王八蛋!” “……”前言收回,赵小丁你也是个怂,他妈的一顿姜丝牛肉,骨气都不要了。 吐槽归吐槽,我也想念唐晓炒的姜丝牛肉。他熊玩意儿撒手一走,老子放假煮挂面,上班吃盒饭,老二老三都要折腾不住了,天天趴在电脑面前呻吟着怀念糖醋排骨加餐。 楚复旦生意步入正轨,每个月光提成就能发我一万多。他在酒桌上结识了几个商场好伴侣,一群人钱多没处投资,张罗着要搞点儿新花样。 后来在我提议下,他们盘下了本地一家老牌儿的婚纱影楼,重新翻修内景外景,请了几个高档次的摄影师,搞创意婚纱摄影,专门给新老恋人拍爱情小短片,每条收费几万到十几万不等。 我挂了个牌子艺术总监,仗着自己学过那么一段摄影、拍过几场小戏,对他们指手画脚,偶尔帮手做做策划写写小剧本。影楼修得高端洋气上档次,老子西装革履地往里面一走,到处是声音招呼,“陆哥!”“陆总!”听着还像那么一回事儿。 陆总还没当上几天,我跟楚复旦请假一周,美名其曰参加电影杀青。 楚复旦家洗衣机坏了,正蹲地上吭哧吭哧地给他儿子刷小鞋,“一周?!影楼这才开张呢!梳子你杀了我!你走了我不活了!” 楚虎蛋闻言啪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两条肥胳膊一伸,对着电灯唱诗一般感慨,“爸爸,叔叔,你们结婚吧!”然后啪啪跑了。 楚复旦跟着大嚎,“虎蛋!你叔叔抛弃我!爸爸只有你了!” “爸爸,我也不能要你呀!我要跟佩佩姐结婚!” “小兔崽子!老子都要哭了!” 哭也撼动不了我的,狗蛋,兄弟我都弯了,自顾不暇。 我残忍无情地抛弃了楚复旦,交代完手头的事儿,坐上第二天下午的飞机。足足晚点了五个小时,半夜两点才到片场所在地的机场。 空荡荡的候机出口处,就栏杆那儿趴着一个穿着背心裤衩大拖鞋的青年,整个人向前弯折成两段、挂在栏杆上,睡得口水一个劲儿往地上滴答。 还是呼噜声震天的。 “……”这奇葩的睡相,当着后面几个乘客的面,我都不好意思出声叫唤他! 我默默摸出手机先拍了一张,然后才走过去,拎着肩膀把他提起来,“糖包?包?” 他爪子迷迷糊糊往前挠了一下,正好摸到我的脸,呆兮兮地睁开眼睛看看我,再看看自己的手,立马跟被烫了似的把手一缩!整个人往后一跳! “学,学,学长!” 得,两个多月不见,又结巴回去了。 我拖着行李箱绕过栏杆,往木呆呆的他肩膀上亲昵地一揽,“走吧,车呢?” 唐晓低着脑袋把我往停车场带,一路上不吭不声的,喉结一上一下,瞧着是在不停咽口水,我没办法只能自己扯话题,“等很久了?” “不久!我睡了!”他立刻粗着嗓子。 “明天还拍戏?” “嗯,最后一天。” “那你还来接我?!”我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没休息好明天怎么拍?!” “没事,小丁哥也来了。” 小丁哥!我一边吐槽一边碰碰地拍开车门——他小丁哥在剧组租的面包车后座上睡得跟死猪似的。 这还知道车上睡熄火开窗呢,没把自己给毒死。 司机也正在驾驶座上睡,见我跟唐晓进来,眯缝着眼打了招呼。 “师父啊——!”赵小丁一声长嚎,当着唐晓面就往我身上扑过来了,“徒儿想死你了!” 我连忙把他接住,两人搂搂抱抱地往最后一排坐。他拉着我叽叽咕咕,唐晓就闷脑袋给我提行李,见后排没地方放,只能放在自己座位旁边。 这么一来堵住路,老子也没借口坐他旁边去,干脆就跟赵小丁继续在后排凑堆儿。赵小丁闲话多得不得了,唠唠叨叨地跟我描述剧组的趣事儿,还有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景区。 我约了他跟唐晓,杀青之后留在附近玩几天,权当休闲度假。 机场到拍摄地还有两个小时车程,赵小丁拉拉杂杂扯了半小时,又打起了哈欠,无限惋惜地跟我说晚安,倒头大睡。 我鬼鬼祟祟,看着司机正放着轻声音乐,一边哼一边专注开车,于是蹑手蹑脚地挤到中间那排去。 唐晓靠着车窗低着脑袋,瞧着像是睡着了,结果我刚一靠近,他就猛转头。 “呃,”我有点儿尴尬,低声道,“还没睡?” “没有,”他说,往耳朵里一掏,原来带着耳机在听歌。 “早点儿睡,明天拍戏。”我一边说一边准备搬开行李箱。 他伸长身子把行李箱拎起来,径直放到了后面赵小丁脚边,一副堵死路不让我再坐过去的样子。然后回来跟我低声说,“睡不着,你来了。” “……”老子顿时有点儿脸热。 他妈的能再熊点儿吗?!到底是睡不着的时候我来了,还是我来了你才睡不着!你小子这两个月在野外刷怪升了不少级啊! 我咳了一声,换话题道,“拍戏累吗?” “累,”他说,过了一会儿又粗着嗓子补充,“还好。” “XX(男主演员)怎么样?帅吧?”我逗他。 他还真实诚地点点头,“X哥很敬业,演技又好。我出错他也不生气,还教我。” 这他妈夸的,老子都要吃醋了,嘴上还是云淡风轻地笑,“哦?又帅又好?你把人家当偶像了?” 他特奇怪地看我,“没有啊,你才是我偶像。” “……”这他妈,老子脸上又一热。 夜晚凉风从开了缝儿的车窗里一股一股吹进来,撩得他额角的发梢一晃一晃,两只乌溜溜的狗眼睛在月色下泛着光。这气氛实在太好了,不来点儿什么老子简直要憋不住。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来点儿什么,猛一下子扑上去按住他嘴巴啃,好像不符合老子沉稳淡定的作风,况且还是他先追老子呢,他还没告白,老子还没说答应呢! 他也是个怂货,就这么呆不拉几地转头看着我,话都忘了说。 我们俩就跟俩白痴一样含情脉脉地对望了一会儿,末了还是我先回过神,咳了一声,“陈导怎样?” 他也回过神,猛一下把脑袋拧过去了,结结巴巴地,“他好,好,嗯,他拍戏的时候,有,有点凶。” “XXX呢?”我又开始问女主角,并且觉得口干舌燥,话题都要不够用了。 “好,好的,她漂亮。” “呃……咳。”我一时紧张愣没想起其他角色演员,尴尬了半天,换他开始扯话题。 “虎,虎蛋好吗?” “咳,好啊,还是天天嚷着娶佩佩。” “佩佩,佩佩好吗?” “好久没见了,上次打电话说她可能要进时装杂志社。” “哦。” 扯到后面我徒弟都听不下去了,翻了个身大大地咳了一声。 老子到现在才发现他是在装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冲我对口型,【上啊!上啊!】 上你大爷上!前面坐个司机后面坐个你,老子能在这里把他给扒了?! 我心里憋屈,恨唐怂货不争气,这么久不见,也不说我想你也不抓紧时间告白,光在这里跟我瞎扯淡,一时沮丧,索性不聊了,“行了,你早点睡吧,到了我叫你。” 赵小丁在后面恨铁不成钢地又翻了个身,趴在座位上屁股对着我。 孽徒!玩儿蛋去! 唐怂货嗯了一声,还真乖乖扭头靠在车窗上睡了。老子心绪难平,坐在他旁边发呆,看着窗外黑黑的树影一丛一丛地蹿过去。 这么大一男人怂什么啊!我愤恨地想。低头看他一只手搁在大腿上,我脑子里一热,就想伸手去攥。 硬生生地在碰到之前止住了。不成不成,老子才是被追那个,老子是男神,怎么能掉了身价。 我不肯承认我也怂,满腹心绪地,就这么糊里糊涂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赵小丁啧啧地唤醒,“啧啧啧!师父!小糖包!起来了别抱了!” 抱你大爷,我迷迷糊糊地想着,睁开眼睛才发现不对劲儿。老子整个人靠在唐晓肩膀上,他脑袋仰在车座上,半侧着身两只胳膊把我搂在怀里,哈喇子都淌我头发上了。 ——什么时候睡成这造型的啊卧槽! 我尴尬地要死地爬起来,强自作镇定状,去前排拿行李,唐晓在后面两只爪子拼命挠脸,看着像是睡懵了,还没反应过来。 匆匆进酒店睡了几个小时,六点起来跟剧组一起吃早餐,跟他们去片场,看他们化妆换造型。小导演一进片场就换了个人,也不穿骚包亮片儿了,黑不溜秋的T恤长裤,戴着个墨镜,太阳穴上贴着两块止疼贴,眉头一拧,真真是成了陈导,严肃地要死地跟我点头,“小陆哥,你来了。” “需要帮忙吗?” “不用,没事,你来这边一起看吧。” 这场戏是剧本中间的一场,男主临阵脱逃,自觉配不上女主,跟她断绝了关系想远走高飞,结果被女主的弟弟,也就是唐晓,追上来蛮牛似的一脑袋顶在腹部,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大跟头。 道具组请了消防队,在上面哗哗地放雨。唐晓被淋成落汤鸡,跟男主在花园里大打一场,最后还得红着眼睛吼一段台词,流几串真汉子的马尿。 我自己都觉得这段写得略肉麻,煽情出许多的鸡皮疙瘩。唐晓倒演得挺带劲,毫不留情地揪着人家全民偶像一顿乱滚,跟哈士奇撒泼似的嗷嗷乱刨,挨了男主实打实地好几下,然后开始红着眼大喊。 “你别走!” “你今天走出这个大门,你一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你离开的不是她,你离开的是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这么撒手放弃,你甘心吗?!你问问你的良心,你问问你的骨气,它们甘心吗?!” 我皱眉盯着即时画面,唐晓被打了个正脸大特写,满脑袋满脸都是泥,额头上还被石块蹭了一道伤,黑黑的也不知道是泥是血。他已经整个入戏,眼睛里都是愤恨、失望和疯狂。 “你别走!XXX,你他妈给我听着!你他妈不准走!”他嘶着嗓子大吼道。 老子胃都要被他喊疼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他那天晚上站在我家门口,红着眼大喊“你不演,我不演!” 这小子生得太纯粹,心无旁骛,当他把他全部的情感付诸一掷,那种汹涌的真挚,像腾空而起的浪,能冲击得你站立不住。 赵小丁跟另一个女配从场边跑出来,大喊着唐晓的角色名,过来拽他,劝架。唐晓骂骂咧咧地还要往男主身上踹,被他们强行一左一右拉着,往场边退出去。 陈导心满意足地喊了声,“卡!” 都卡了,唐晓还跟那儿瞎蹦跶,赵小丁按他不住,伸着脖子唤我,“师父师父!来帮忙!” 我跑过去一条浴巾把唐晓给裹了,往他湿漉漉的脑袋上摩挲摩挲,“拍完了拍完了,糖包,醒醒!” 唐晓静了一会儿就老实了,两只手攥着浴巾往脑袋上撸了一会儿,又擦擦手,然后反应过来似的把我推开一些,“你站远点!” “嗯?” “我脏,你站开!”他粗着嗓子说。 嘿! 他妈的一出戏就这二不啦唧招人烦的怂样。 我不但没让开,还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本来想拽他过来,结果这小子下盘死稳,愣是没拽动。 后面没他的戏份了,我把他上上下下拾掇拾掇,拉他回化妆棚。 几个造型师化妆师上来把他拆干净。妆一卸就露出额头上一道细口子,我赶紧找碘酒给他消毒,喷了点儿云南白药。 “要创口贴吗?”化妆师问。 “不用,就这么晾着。捂起来反而容易发炎。”我处理这个有经验,真破相了还了得。 唐晓乖乖地仰着头等我喷药,眼睛紧紧闭着防药喷,睫毛一个劲儿打颤。 我没忍住往他头上又摩挲了一把。 处理完额头,他换了昨天那身背心裤衩,披了条干净的新浴巾,跟我一起坐得远远地观戏。 男主的演技是真不错,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女主他们找了个新近蹿红的小玉女,演技上要稍逊一些,跟男主对戏时就有点儿跟不上。 我一边看一边斜眼瞟了眼唐晓,难为他第一次演电影,表现得这么不失水准。 他顶着浴巾跟个阿拉伯妇女一样,忐忑不安地问我,“演得怎样?” “很不错啊,”我笑。 他攥着浴巾低了一会儿头,“我觉得刚才哪里不对。” 我想了想说,“你演得有点儿太用力。” 是夸张了点儿。但那也难免,他是演舞台剧出身,再怎么张弛有度,也难免带了点儿习惯。 他沮丧地低着头,“我想重演一遍。” 那当然是不可能,导演都说OK了,你拿胶片不当钱啊。况且他离说重演就重演的大牌档次可远多了。 我拍拍他安抚道,“没事,导演认可就好,你以后路还长,慢慢来。” 不是每个错误都需要被纠正,他太较真,人生有时候就需要点儿得过且过。 他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心。 用力抠了抠指甲里的一坨泥巴,他突然低声说,“学长。” “嗯?” “谢谢你来看我。” 妈的这突然客气起来老子还真受不住,“客气什么?” “不是,”他说,“真的,你真好。你来,我很高兴。我不会说话。我就,我就很高兴。” 我揽着他肩膀拍了拍,心里唏嘘感慨,你高兴够了来表个白吧,真别怂了,嘴里却只敢说,“高兴?高兴今晚给哥炒个姜丝牛肉!” 16. 结果当晚杀青。一群人包了酒店的餐厅,喝得个乱七八糟。我有备而来,提前吃了胃药,垫了一些热食,才敢跟他们推杯置盏,扯东扯西。小导演喝得半醉,顶着太阳穴上两片膏药,拍着我肩膀跟我装大导演,“小陆啊,小陆啊!我这次拍得很满意,很满意啊!这个片子要大红,大红啊!” 小陈啊,小陈啊,你想太多了,慢慢来啊,慢慢来啊。 他是真的少年得志,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做大事的豪情万丈,不知道自己是变得沉稳还是变得悲观。总觉得埋头先做吧,至于结果,做了再说。 当然此情此景,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我也喝得有点儿多,大抵也是半醉的程度。我借着酒意转脑袋,看了看桌那边跟赵小丁一起坐在演员堆里的唐晓。赵小丁这熊玩意儿带头灌他,他就是个包子货,来者不拒,被灌得二五八六的,满脸都是猪肝红。 最后导演率先酩酊大醉,监制大哥想把他架回房,他非扯着我不放,要给我看样片。没办法我只能跟监制一起先把他弄回去。临告别的时候我随意瞟了一眼,赵小丁还跟几个演员说说笑笑,唐晓却是死狗一样趴在桌子上了。 赵小丁!熊玩意儿!那是你未来师娘!你有种下这狠手! 我跟监制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导演弄回去,打开电视放了个韩剧糊弄糊弄他,就把糊弄睡着了。然后我又匆匆回餐厅,想去料理唐晓。 唐晓却已经不见了,餐厅里杯盘狼藉,已经散场得差不多。 赵小丁给我来了个电话,“师父师父,唐晓房间!给你摊平了!快来快来!” 赵小丁你熊出花儿了!你别说你酒里还加了料啊?! 赵小丁没加料,还跟我振振有词,“师父你太看不起我了!我真伤心!我这么纯洁的少年,哪儿来那种下三滥的东西?再说了,他吃了料一兴奋,是他压你还是你压他啊?” “行了行了小点儿声,”我在走廊上扇他脑袋。 我们俩缩在唐晓门口窃窃私语,鬼鬼祟祟。末了他往我手里一把塞了三个套套,想了一下又拿回去一个,“人家第一次,你别这么猛。” 套你妈蛋!我作势又要扇他!老子刚弯,还不知道男人跟男人怎么搞呢! 我发你的钙片呢!钙片呢!他恨铁不成钢地跟我对口型。 没看!我义正言辞地对回去。他妈的一打开俩个欧美肌肉男在那里搅舌头,老子恶心得马上给关了。 赵小丁露出失望万分的“师父你竟然这么怂别挣扎了你就是受”的表情,被我直接一巴掌拍走! 赵小丁耗子一样顺着墙角溜了。我把那两个跟炸药一样的套套攥在手里,想想不对,又塞进裤兜里,又想想不对,摸出来想扔了,看见近处有个垃圾桶,手都伸过去了,又舍不得。 妈了个蛋!索性把它们再往裤兜里一塞!进门再说! 刷了赵小丁给我的卡,推门而入,回手把门轻轻关上。 我站在门廊上,正见转角处泻出床头灯温暖而暧昧的光芒。空气中传来浓郁的酒味儿。 老子举步维艰,真心是不敢上前。 我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啊,一个学长一个学弟,一个前辈一个后辈,一个演员一个编剧,他妈的杀青这天晚上喝醉了酒,我跑人家房里干什么啊。 真发生了什么怎么办,老子现在管得住自己的腿,等会儿可不一定管得住自己的老二。这要是真走过去了,这要是真把他怎么样了。 我背靠在门板上,蹲下去抱着头,总觉得我又怂了,我是弯了,然后怎样呢,不管不顾地在一起吗?我都过了一时冲动的年纪了。 正在那儿犹豫踌躇地抠头发,突然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学长?” 老子毛都被吓炸了!甩开手就跳起来!唐晓扶着墙站在拐角处,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咳,我,我来,我……”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结巴过!下意识地就去捂住装了套套的裤兜!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下。然后打了个酒嗝,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进了厕所,咚地关了门。 “……”你这是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索索的水声,像是在撒尿,然后又一阵哗哗洗手的声音。 他重新把门打开,还是迷迷糊糊的,“啊?”了一声,呆呆地上下打量我。 “学长啊?”他又问。 “是啊,是我。”我只能说。觉得我刚才是个白痴,他妈的跟醉鬼紧张个什么劲儿。他还在这儿以为他做梦呢。 他立刻傻不啦叽地笑了起来,“哦,学长,”然后扭头就往回走,转得太急了,直接撞到墙。 “扑通!” 老子听得肉都疼,急忙上去搀他,“你干嘛?有病啊?” 他摇摇晃晃推开我,嘴里念着,“没病,没病,”然后继续往房间里面走,走得还急匆匆地,哗啦啦地往桌子上一阵乱扫,嘟嘟哝哝地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啊?喂,糖包?糖包!”我一路跟在他后面拦着他。这小子刚才在下面酒品不是挺好么,回来怎么开始发疯大扫荡了。 “牛肉……”他嘀咕着,“嗝,放哪儿……哪儿了……” “什么牛肉?” “嗝,给你……炒……姜丝……嗝,牛肉……” “明天再炒。”我哭笑不得地拦着他。 他别别扭扭地,皱着眉跟我说,“明天吃不新鲜,嗝!” 行了行了!人家喝醉了看到喜欢的人,豺狼虎豹一般往上啃,你他妈就想着炒姜丝牛肉,真他妈怂出病了!我搂着他腰把他往床上按,“好了,你先躺会儿。” 他脚软得站不住,在床上扑腾了几下起不来,很无助地抓着被单一个劲儿往外挪,“不行,炒,炒……” “我真不吃了,明天再说!”我一边大声哄着他一边往厕所跑,去洗毛巾给他擦脸。 他在外面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全当发神经处理,热水搓了毛巾,拿出去刚一凑近他,就被他攥住手臂拖过去。 我就着姿势凑近给他擦脸,这时候才听清楚他说什么,“不,不炒……不吃了……你就走了……嗯……不行……炒……” 我脸皮一热,同时觉得他真是怂得令人心伤。 我要走,你难道不能就这么死抓着我不准走吗?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我愣了一愣,才意识我把上面那句话说出口了! 他妈的老子也醉得够呛! 他吃错药一样,钳着老子的手一紧,一翻身就压到我身上,瞪着两只通红的狗眼睛看着我! 我背心都发麻了,急忙用手推他,“干什么干什么!下去!他妈的……糖包!” 这小子疯了,就这么瞪眼看着我,什么屁话都不说,光瞪着我吞口水。 你大爷!我看这个情形不对劲儿,他要再发疯,老子真得被压了!下意识地膝盖一顶,还没来得及心疼,就把他给踹了出去! 这熊玩意儿闷哼一声,被我当腹一膝盖踹得翻到一边,然后扑通一下栽到床下!地板都震了!我吓了一大跳,急忙起身去捞他,“糖包?!” 还没看清楚他摔怎样,这蟑螂一样的玩意儿就一个翻身爬起来,猛地再次翻到我身上,两只手钳子一样地摁住我,我头皮都惊得发麻,下意识地又要踹,他突然一张嘴! “呕呕呕呕呕——” “……” 我瞪着胸口一滩秽物,摒着气呆然良久。而唐晓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松了我的手,翻身往旁边一扑,就这么打起了呼噜。 …… 赵小丁大清早穿得一身喜庆,在酒店餐厅叼着个鸡蛋恭候我大驾,满脸盖不住的八卦,“师父,怎样怎样?来来先吃个鸡蛋!” 老子昨晚用肥皂搓了半小时胸口,现在还发疼,胃也气得一阵儿发酸,黑着两个眼圈,绿着一张脸,跟他说。 “不怎么样,老子直回去了。” …… 赵小丁谆谆地教育了我,师父,弯的就是弯,双的就是双,你可以说你双,可以说你深柜,怎么也不能说你直回去了,你直不回去的。虽然唐晓昨晚是寒碜了一点,不过你还有其他选择,我回去介绍几个朋友给你,都是一等一的好小零。 我黑着脸喝热豆浆,“奇了,你怎么不说你了。” “咳,”他羞涩地一红脸,“那啥,师父,前面忙着撮合你跟小糖包嘛,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滴溜溜地跑过去,把餐厅门口一探头探脑的小黑孩子扯过来,“师父,嘿嘿嘿嘿。” “……” 那孩子挺害羞地,黑红着脸跟我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陆师父好”,然后说是要回上面收拾东西,拿了两个鸡蛋两个馒头就跑了。赵小丁嘿嘿嘿嘿地凑到我旁边,腆着脸示好。 “……这谁?” “我老乡,叫小杨。你昨天在片场应该见过,就是那个小场记呀。” “……人家多大?” “十八!嘿嘿嘿嘿,刚从家里出来做事。” 刚从家里出来,就被你拐了!父老乡亲都要哭成狗了!我还以为你能跟小导演勾搭上呢! “师父你不能这么想,”赵小丁读老子心思向来读得很准,“我可没勾搭他,是他先来跟我凑近乎,送上门的好孩子我不要,多吃亏!” “再说陈导我看不上,”这熊货凑我耳朵边嘀嘀咕咕,“他那穿衣品味儿太差,我实在受不了!这个视觉系吧,要穿得像我这样,才叫接地气儿。” 我瞟了一眼他身上的大黄马甲……嘿,你们非主流内部分化还挺严重。 “师父……”他揪着我袖子娘兮兮地摇。 “什么?” “这几天出去玩,带上小杨好不好?”眨眼睛,“我跟他乖乖儿的,不打扰你们度蜜月。” “……” 度你妈蛋蜜月,老子就带你们俩,姓唐的怂玩意儿不要了! 17. 姓唐的怂玩意儿据说醉到中午才起床,就这还是晚上回去的时候监制跟我说的,说他满酒店乱转的找我,打我电话不通,急得要发疯。监制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说没有,我在外面玩,手机没电。 我带着赵小丁和小杨在附近景区逛了一天,吃喝玩乐。我直接关机,赵小丁更狠,故意开机,看见他电话就掐掉,打一次掐一次,打十次掐十次。 师徒联手虐待他。让他怂。 监制跟我说唐晓后来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晚饭也没下来吃。我一听有点儿担心,急忙上楼找他房间去。 不会急疯了想不开吧。 他房门掩着,轻而易举就被推开,房间里阴森森的就那么一点儿怪异的光,黑暗里冷不丁嗷了一声! 我急忙冲过去,结果唐晓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鬼片,床头摆着一大包薯片一罐可乐,小日子过得十足惬意。 “……”你妈蛋。老子转头就要走,他兔子一样从床上蹿下来,蹦到我面前,还挺高兴,“你回来了!” 我冷淡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小子是惯来看不到别人脸色的,垂着眼睛,兴奋道,“炒姜丝牛肉给你。” 我听到这四个字就想起昨晚老子胸口糊那一滩,胃又开始疼,“我吃过饭了。” “哦,”他沮丧了一下,马上又不懈地道,“夜宵炒给你。” “不用,吃多了不消化,”我冷淡道,冷脸端了又端,看他这一脸没事人的兴奋,还是没忍住,“你不记得昨晚了?” “啊?”他挺困惑的,“昨晚?” “不记得,”他挠了挠头发说,“小丁哥说再喝三杯,我喝了两杯,他笑我,我睡着了。” “……”你他妈记忆就停在那么早的时候啊?! 老子真想从后头用胳膊把他脖子勒住再把他一脑袋呆毛一撮一撮拔光!他妈的命犯天煞孤星,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我强自镇定地指出,“你吐我身上。” 你他妈,在老子以为你要压老子的时候,吐老子身上。 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啊?!”他瞪起狗眼睛。 “对,对不,对不起,”他挠着头发一阵儿地手足无措,坑坑巴巴地跟我说,“我……我炒姜丝牛肉给你。” 你就想着姜丝牛肉!姜你大爷! 老子有气无力,“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吃晚饭没有?” “等,等你回来炒姜……” “停停停,别炒了!小丁买了芝麻饼和蛋卷,跟我去他房间吃。” 赵小丁老大不愿意,“我买这些回来当夜宵呢,都被你们吃了,小糖包你去炒个姜丝牛肉!” “谁再说那四个字我翻脸啊,”我威胁他们。 最后还是小场记下楼去超市买了几罐啤酒,花生米,小鱼干什么的上来,四个人凑在一起瞎吃瞎喝看电视。 我没准唐晓再喝酒,跟他说你给老子戒掉。 “师父管媳妇儿真有一手,”赵小丁唏嘘感叹,扭头跟小场记小声说,“羊羊羊,我也愿意为你戒掉。” 唐晓莫名其妙地看他们,像是还没看懂这两人关系。 你耳朵带自动过滤器呢,怂货?他前面还有一句呢! 不过看样子他也挺喜欢小杨,听说小杨明天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很兴奋,“我带你们去看瀑布。” 唐晓家就在隔壁市,就是他当年跟我说XX山,XX瀑布的地方。我们本来说先在附近玩两天再去他家,结果今天逛了一逛,觉得这里商业气息太重,没什么好玩儿的,不如直接去。 唐晓颠颠儿地跟他妈打电话,“阿妈,明天回来!……哦!……朋友!……哦!……三个!……哦!……电影!……跟电视一样!电影!……” 这小子跟他妈说话比跟我说话还简洁,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就像说暗号。 我一直以为唐晓是个富二代,首先因为他够拽,其次因为他够拽,最后因为他够拽。 再说他还穿大勾儿远动鞋呢,平时衣服也是拾掇得干干净净,虽然看不出什么名牌,但是搭配搭配还挺有型。 至于他跟同学挤什么小屋子,跟我出去吃什么路边摊,那都是富二代独立自强、出来体验民生。 结果等我们一行人到X市租了个车,一路从市中心开到郊区再开郊外,卷着泥巴路开到他家门口。嘿,这就是个四合院! 他妈年纪不大四十几岁,却拄了个拐杖,身材有些奇怪的臃肿,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我们。唐晓不像其他孩子,久没回家了跟爸妈还凑凑近乎。他连招呼都没跟他妈打,光是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进了院子。 他妈也没介意,乐呵呵地把我们引进去,“呵呵呵,都是帅小伙子,你们好,你们好。” 等进了屋,我才发现唐晓把给他爸妈带的吃的铺了一桌子,正在给屋子边上一张躺椅铺软毛垫。那毛垫也是他拍戏路上买的。 “妈!坐!”他言简意赅,硬声硬气地说。 他妈跟个弥勒佛一样乐呵呵地,“好好好,”就去那张躺椅上坐了,然后跟我们拉扯家常。 拉扯家常这种事情,赵小丁是主力,他本来就碎嘴皮子,加上家里是县城出来的,跟唐妈妈特聊得来,东拉西扯地从养猪聊到养鸡,养鸭聊到喂兔子。小场记挺腼腆一人,黑乎乎地坐在旁边,睁着眼睛作听客,时不时被唐妈妈夸一句,还脸红。 我帮着唐晓收拾客房,他家房子破旧,屋子倒是多,卧室三个,一个他爹娘,一个他,一间客房。 我一看这个房间布置就开始起坏心眼,想着要不要说我跟赵小丁睡客房虐他。 唐晓哪能想到我揣这心思,还在那粗着嗓子推我,“你别动!坐着休息!” “你一个人怎么扯被单,我来吧。你爸呢?” “厂里开拖拉机,晚上回来,”他说,还挺兴奋,“他炖猪肉粉条,好吃。” 妈蛋老子早发现他除了怂货还是个吃货。 我一边动手一边跟他聊。怪我以前没关心,他家条件是真不怎么样,赵小丁家都比他有钱。他妈从他小时候就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儿,他爸是肥料厂的拖拉机驾驶员,工资也就刚够养活一家人。前几年妈妈动了场大手术,现在家里还欠着几万块。 他一直吃奖学金读到大学,有空都出去打工,打得还挺高端,给学校周围的小店做兼职厨师。四年生活费学费没找家里要,时不时还寄回来一些。 现在一想,他那双大勾儿就是仿货,至于平时的装扮,确实不是什么名牌儿货,几十块的东西,能穿出那个效果全靠他那模特身板子,还有佩佩。 他说他不爱买衣服,一学期逛一两次街,全是被佩佩扯着去的。佩佩挑物美价廉的小店带他去,一件一件给他搭。 我听着心里直发酸,“佩佩对你这么好?” “嗯。” “佩佩没男朋友?” “以前有,现在没有。” “佩佩对你有意思吗?” “啊?啊?哦,她……我室友说她对我有意思,我问她了。” 卧槽,你他妈那个时候倒没怂了?! “她怎么说?”老子胃酸得直冒泡。 “她说我太怂,她看不上。” “哈哈哈哈……” 我先笑了一阵,然后又觉得很心酸。 老子瞎了钛合金狗眼才看上这货,瞧他怂成这样,多掉价啊,人家小姑娘都嫌弃他。 唐晓被我笑得有点紧张,不住地想去捂头发。 “头抬起来,背挺直!”我跟老妈子一样念叨他,“那你呢?” “啊?” “你对她有意思吗?” “没有啊,”他立刻抬头用他那狗眼睛看我。他每次特认真地想辩白什么的时候就这个造型。 老子内心无数草泥马大笑着奔腾,面上云淡风轻地,往他脑袋上拍了一把,“枕套拿过来。” 你有种说对人家没意思,你有种继续说对我有意思呗?他妈的。老子想想又很心酸。 跟这种家伙谈感情,简直是场持久战,你等他开第一炮都能等二十年,楚虎蛋的儿子都满地跑了,你还不一定能听到他一句好话。 你他妈刚认识第一天就说我喜欢你你是我偶像的那个魄力哪儿去了?! 想想也是我的错,我听完脸就绿,当天晚上还狠狠跺了他一脚,没准给他跺怕了。 我们放好东西就开车出去玩。我还想邀请唐晓他妈,唐妈妈却说吹不了风,不能出门。我们先开车去了就近的XX瀑布,买门票的时候唐晓还特拽地掏了张导游证出来,免票。 “我以前放假在这里打工,”他说。 赵小丁自从跟他妈聊过他童年之后就对他刮目相看,一听他还有导游证,啧啧称奇,“我以前也想考呢,没考上,我背书特差!” 我带了台照相机,本来想拍几张风景,赵小丁直接把扛相机的任务扔给了唐晓,“小糖包,小糖包,来给我和师父照一张。”“小糖包!我和羊羊羊来一张!”“小糖包,我们来自拍!” 我听他语气越来越亲昵,趁着唐晓跑去买山泉泡的西瓜、小场记去帮忙,我把这熊货揪过来,“怎么着?你还看上糖包了?” “唉,师父,我错了,”赵小丁诚恳地说,“实话说我以前挺瞧不上他的,又傻逼又怂,骂他夸他都听不明白,我可看不上傻帽了。结果你没听他妈说啊,他妈不是他亲妈,他亲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现在爸妈是他大伯大娘,生不出孩子,从小把他带大的。他特孝顺,就是死了亲爸妈之后有点儿自闭症,小时候连话都不说,他妈在家一句一句给他教他出来,他妈还说,幸亏是她身体不好,常年在家陪他,有人陪他他才渐渐开朗起来。他家又穷,他妈大小动了好几次手术了,他从小就去他爸肥料厂帮忙,还去员工食堂帮忙洗碗刷盘子挣工钱,后来学切菜做饭……他妈说他爸一个月就挣那么点儿,还有关节炎,明年又快退休了,他妈的医药费、家里欠债什么的,全指望他。这孩子也不容易啊……” “卧槽,”我说,“人家比你大两岁!别这孩子那孩子的!” “卧槽,师父你还没娶回家呢就护上了!重色轻徒!” 远处唐晓一本正经地在这个西瓜上拍拍那个西瓜上掂量掂量,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点了一根烟,微微偏头问赵小丁,“那他爸妈知道他是GAY么?” “嗯……看样子是不知道。” 我含了口烟慢慢吐出来。 赵小丁看我半天没说话,“师父,你担心出柜的事儿?”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之前有考虑过这事儿,我光想着要是真弯了怎么跟自己家里交代,我喜欢谁就是喜欢谁,不会再去找个姑娘结婚糊弄家里,还耽误人家姑娘,父母这一关是一定要想办法过的。只是唐晓这边……我不觉得我父母那么简单就接受得了,而他爸妈,也不一定就看得开。 赵小丁肩膀一耸,“这个要随缘,谁知道遇上什么爸妈?我读中专的时候出柜了,学校里的人都说我是屁精,我哭着回家吧,我娘还要喝农药给我看。我爹把我揍了一顿赶出家门,再也没给过我生活费。” 我往他脑袋上摩挲了摩挲安抚他,不过知道他现在也不在意,他早熬过那一段了,不管生活上还是精神上。 这个事我很早就听他说过,所以才觉得唐晓的情况没准更难。 我的情况也不简单,我爸妈都在机关工作,最死要那点儿面子,一直跟左邻右舍吹牛我在外面做大明星大编剧大电影,认识的都是那个什么大红女明星XXX啊XXX,就这么陡然往他们脸上这么泼一盆冷水,真心是腿都能给你抽断。 “师父,”赵小丁说,“我觉得出柜的事你可以不用急,谁知道你跟唐晓以后怎么样呢,你牵着他去跟家里出了柜,没准第二年你们又分手了,那你完全是白挨了打。” 我笑了笑,低头又抽了一口烟。 我没跟他说过我有多喜欢唐晓,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能有那么的喜欢。唐晓在电影院里抱着爆米花桶的时候,在舞台上上蹿下跳的时候,在镜头面前声嘶力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兴奋地打开香气蒸腾的饭盒盖的时候,在我沙发上捧着碗睁大眼睛一边看电脑一边呆兮兮刨饭的时候,在任何地方低着头粗着嗓子跟我结巴的时候,我都能意识到自己脸上藏不住的微笑。 试镜那天他撒泼犯二之后躺在我屋子里,伸长四条爪子昂着脑袋毫无芥蒂地打呼噜,睡得满脸都是傻笑,我在旁边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就是一辈子。 冰凉的气息突然凑了过来,一大片殷红多汁的西瓜,唐怂货粗着嗓子一拧头,“甜的。” 是啊是啊,老子知道你,甜的。 …… 我们在瀑布附近拍了不少照,潮气弄得衣服都湿漉漉的。回唐晓家里之后,大家都忙着换外衣,谨防感冒,就唐晓翻来覆去地擦我那相机。 我那是个普通的入门单反,读书的时候烧钱买的,用到现在都六七年了,有些老旧,难为他比我还宝贝。 “喜欢上拍照了?”我问他。 “嗯!” “这个先给你玩,玩顺手了再给你买个好的。” 唐怂货第一个反应是把相机推出去,然而爪子还犹豫不决地抠在上面,嘴里硬道,“不用你送。” “嘿,谁说我白送了,回去给我做一个月饭。” 他脑子完全没跟我对一条路上,算了一会儿说,“我买个新的还你。” “你当你多有钱?”我往他脑袋上一拍,“别乱烧,省着!” 他接这条片是赚了一些,够还他家的债务,但是多存点儿总是好的,你怎么知道下一条片约什么时候来。老子当年就是穷死在这上面。 不过他也不用怕穷,老子疼他,有老子一口菜就有他一口肉。 18. 晚饭果然吃猪肉粉条,香飘数里,我们刚把车开到院门口,就开始咽口水。 唐晓率先奔进去帮他爸做饭,我找附近坝子停车,赵小丁和小场记又去陪唐妈妈聊天摆碗筷。 唐妈妈给我们每人都倒了一碗葡萄酒,她自己用鲜葡萄泡的,就等着我们玩累了回来喝。 “他妈妈真好,”赵小丁趁没人的时候跟我小声念叨,“真慈祥,我也想有个这种妈妈,呜呜呜。师父,我觉得他妈OK的,你们好好跟他妈说说没准能接受。” “接受个蛋,”我反驳他,“他妈身体那么差,万一心脏病发当场卧倒……” 赵小丁又用“师父你脑补竟然这么厉害我第一次认识你”的眼神看我。 唐晓这时候满头大汗地端着两盘菜匆匆跑进来,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又要满头大汗地出去。 “等等!”我唤他,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蹭的一块煤灰。 正好掉在那天的伤口处,虽然已经结疤了,还是小心得好。 “啧啧啧,”赵小丁在后面瞎感叹,等唐晓走了,“师父,你别光秀恩爱呀,什么时候把他娶进门啊?你们俩就不能把话说开了?我这看着都替你们捉急!” 你懂个蛋,老子才弯!从接受自己到勇于进取,这总得有个过程吧?!况且凭什么啊,偶像对粉丝告白这像话吗?像话嘛! 我虽然这么想,但是心底承认赵小丁批评得也对。我读过一本书说得好,是男人就该脱裤子,办实事!唐晓怂成这样,实在是指望不上,我这又算来拜见了岳父岳母,咳,也该有点进展了。 我心绪不宁地吃晚饭,唐爸爸跟唐晓做了一大桌饭菜,撑得赵小丁直叫唤,我虽然心头有事,但是还是狠吃了三大碗。 当晚四个人一起出去压田埂——实在都撑得坐不下去。 “小糖包,我要是在你家住个十天,铁定胖得毁容!”赵小丁一边走一边说。 我捂着肚子不说话,生怕自己一张嘴一个饱嗝打出来,形象全无。 唐晓挺开心,在地里一会儿钻进去一会儿钻出来,也不理我们说什么。 “小糖包走太慢了!”赵小丁大声地嫌弃他说,“师父!我跟羊羊羊先去逛逛,不等你们了!” 然后悄声跟我说,“师父,我看这片高粱地很实用,你懂的!上次送你的套套带在身上了吧?” 这是麦子地!玩儿蛋去!我一巴掌把他拍走。 唐晓过了老久才从田坎下面爬上来,狗眼睛一望,“小丁哥走了?” “走了。” 他“哦”了一声,四下又看看,手一指,“去那,视野大,看星星。” 我们俩踩着泥巴路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附近一小山坡上走,穿过人家屋后头,有只大狗在围栏里汪汪地吠我们。 “嗨!”他喝它。 会摇尾巴的动物之间真是有默契,那只狗立刻不闹了,还在黑暗里发出讨好的哈气声。 唐晓往附近地里刨刨,抠出一小截红薯,丢进人家围栏里,立刻传来舔食的声音。 唐晓往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手,回头冲我伸手说,“这里有坎。” 我抓着他的手,一步一个坑地往上爬。吃太多了,走起来颇有点儿吃力,我竭力抑制着不要打嗝,而他低头看路,手一直就没松开。 一直到爬上山坡,我才意识到一手的汗。 下意识地收手,居然没挣脱,唐怂货攥得死死的,他四下张望着坐的地方,半点儿没注意我的小动作。 然后牵着我要过去,“坐那。” 一到地方他就自动放开我,弯腰搬石头砌凳子,拿手拍了拍灰,“坐!” 这里视野是真的好,月色下绵延的丘陵在眼前一字铺开,江如白缎,河谷里团团簇簇的红瓦房是花样繁复的缎边。 我看他一路走来熟门熟路的样子,就想起他的小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小小的一只这样独自走来,缩成一团坐在树底下看月亮。 此情此景,突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我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会对我在《夜哭》里的表现一见钟情。那个心狠手辣却又头脑不够用的小混混,在他短得可怜的童年闪回里,就是这么孤零零地游走在城市边缘,一个人坐在废弃的高楼顶上看月亮。后来他替老大顶罪进了监狱,坐在床上看其他犯人欢度春节,神色阴冷,却还是忍不住笑。 那种在黑暗里看着别人家光亮的羡慕。明明自己走过去就能跟他们一起,却还是觉得自己隔得很远。 他可能是看到了他自己。 唐晓坐在我旁边一直低着头,在昏暗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我伸手去揽了他的肩膀,又摩挲摩挲他脑袋,自觉满腔都是铁汉柔情,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怂货突然猛地一转头,坚硬的眉骨撞到老子鼻子上,顿时痛得老子眼泪出来了! “嘶!” “对,对不,对不起,”他结结巴巴的。 “草,干什么?”我捂着鼻子含糊怒道。 “给你,”他献宝似的一伸手,掌心里一坨黑乎乎的。 我捂着鼻子另一手拿过来仔细一看,嘿,居然是只麦梗编的蚱蜢! 天色太暗,他编得实在有些粗糙,不过看着也算个蚱蜢形状。 老子鼻子疼得发酸,好气又好笑,还带感动,低头看着那跟他一样傻不啦叽的蚱蜢,大脑一阵一阵发热。 唔!老子破釜沉舟,趁着月色大好,有些话一定要现在说开! “唐晓,我问你个事儿。” 我好久没这么正儿八经叫他名字了,这小子有种动物的直觉,一听就很紧张,结巴道,“啊?你?哦,你,事儿?” “我问你个事儿,”我严肃地说,看着挺镇定,其实蚱蜢都被我捏得有点变形。 “什,什么?” 你…… 你是不是……你…… 我运了半天气…… “……你当时给我买墨镜的钱,哪儿来的?” 赵小丁要是在这里,能大逆不道地撇树枝抽我。 …… 唐晓很不好意思地跟我承认,当时是跟佩佩借的钱,直到签约了剧团之后才还完。 这他妈穷成这破样也不跟老子坦白,老子缺你那副破墨镜吗! 我才不承认我当时也穷得要死要活,指望着他那点儿赔偿金救急。 ……结果我们俩分开两头吃泡面,白便宜了提价卖二缺的淘宝店主。 这些话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就耳提面命地数落了他一顿,教育他不该逞强的地方不要乱逞,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跟我说没有,弄坏我东西就要还,不是面子,而且那是我喜欢的人送的,那很重要。 他说到“你喜欢的人”还挺心伤,话音都低了下去,埋头扯着剩下的麦梗。 “……”老子真后悔当年随手搬了块大石头,现在才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总之我又数落了他一通,唐晓被说得一个劲儿点头,又知错又失落。我还教育他没钱要跟我借,不能骚扰人家佩佩,耽误人家找男朋友,他魂不守舍的点头,也不知道听出我弦外之音没有。 太晚回去会吵到他爸妈睡觉,我们没坐多久又倒头往回走,下山的路更陡。我很自觉地就把手伸给他,被他钳子似的攥着,两人一步一步往下挪。 我从后上方看着他的后颈,这小子低着头,露出一大块皮肤光洁又宽厚结实的肩背,瞧着就很单纯实在。 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压根就没想跟我告白。 这小子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野心,他的需求都很直接而坦然。想演戏就是想演戏,不是想当大明星。想跟我套近乎就是想跟我套近乎,因为我是他偶像。 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他对我的喜欢是另外一种喜欢?他心里有计划吗?先一步一步靠近,无孔不入地融入老子生活,等老子落网了再趁胜追击? 可能一点都没有,这小子怂成这破样,脑子笨得一逼,哪儿来那些弯弯肠子搞这些花样。当时要不是我的店开到了他剧院门口,他可能至今连个电话都不敢打给我,只能在家对着屏幕吞口水,老死不相往来。他就是靠着动物本能摇着尾巴凑上来,想跟我说话,想天天跟我待在一起,但是不知道还可以再更进一步。 这小子太容易知足了,没准他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而我呢?我想跟他在一起,我真想跟他在一起,但是我已经过了小孩子过家家酒的年纪,过了花季少年牵着爱人小手过校园的年纪,过了一见钟情马上携手私奔的年纪。我被世俗牵扯得太多,其实挺悲观的,未雨绸缪,总是忧心将来。 没有完全的准备,我不敢去开始。 如果跟我的演员之路一样,一时兴起地开始,走投无路地结束,我接受不了。 我们俩就是两个怂货,一个根本不想,一个想得太多。 再况且,我们俩现在这样跟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嘛。手拉手的爬小山,肩并肩地压田埂,赵小丁跟小黑羊不也这样嘛。 老子非常鸵鸟地忽略掉了还在裤兜里的套套。 …… 赵小丁这狗玩意儿皇帝不急太监急,看出我跟唐晓还没进展,急得裤子都要跳掉!趁着唐晓去洗澡,他大逆不道地批评我,“师父我看透你了!你就是性冷感,你不是不敢跟他说清楚,你是说清楚之后不知道怎么抠男人屁股。” 他妈蛋你还能说得再黄暴一点吗?!小小年纪被查过几次水表了? 老子当然也有欲望,也在夜里孤枕难眠,也时常对着饭老师苍老师练手技,我这不是才弯,还没适应过来么! 说来说去还不是他的错,我跟他说自己弯了,他马上传了两个G的“精选钙片、图片、动图、论坛合集”给我。老子一打开新世界大门就被肌肉男扫射得差点缩蛋,至今硬不起来。 那个地方是拉屎用的啊……前直男过不去的坎。 赵小丁恨铁不成钢地对我摇了一通头,拉着小场记直奔客房,残忍地断绝了我虐待唐晓的念想。 我只能穿着睡衣往唐晓房间去,他房里家具一如这个四合院一般简单朴素,就一张床,一个衣柜,连个凳子都没有。 简直是“一出柜就上床”。我眼角直跳。 被子是一床老旧的薄棉絮,唐妈妈估计提前拿出去晒过,一股子烧焦螨虫的味道。我本着泰然自若的原则,淡定地掀开被子往里面躺,自觉是没什么心理障碍,也没什么少年悸动。老子一把年纪,别提多沉稳。 结果等唐晓带着肥皂气息,啪嗒啪嗒走进来。我还是没忍住扭头装睡。 卧槽!陆遥书!装睡你毛线啊!害羞个蛋啊! 唐晓那怂玩意儿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悉悉索索地,半天不上床。老子都要忍不住了,他才磨磨蹭蹭地钻进来,往床边一缩,躲得远远地。 我察觉到湿漉漉的水汽,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糖包?睡觉不吹头?” 他脑袋一缩,“我……你睡了,吵你。” 我坐起来踹他,“睡什么,去把吹风机拿过来。” 大半夜地我开了吹风机呜呜地给他吹头,在他一脑袋呆毛上撸过来又撸过去。说句实话,手感好爆了…… 唐晓低着脑袋乖乖任撸,兴许是洗澡的时候吹了凉风,隔一会儿他就长长地吸一下鼻子。 我都吹完了,把吹风机拆了插头收起来,他还坐在床边呆呆的。我去门边关了灯,走回来,他还是木头一样。 “发什么呆,睡觉。”我拍他。 他突然一把钳住了我的手。 我眼角一跳,心里一群草泥马一阵儿地奔腾,要干嘛这是要干嘛,告白了吗这是要告白了吗! 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末了瓮着鼻子说,“你睡里面,外面凉。” ……我觉得我俩真是绝配。 我们俩背对背地,隔着远远地,各自睡在床边上,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唐晓瓮着鼻子细如蚊吟地叫了声,“学……” “嗯?” “冷,你冷吗?” “……有点。” 他屁股往我这边挪了挪,再挪了挪,然后小心翼翼地翻过身,隔着中间一大堆被子,用手臂环住我。 “还,还冷吗?” “……不冷了。” 我被脖子后面热烘烘的气息烤着,在心里自我安慰道,这告不告白吧,真的没有区别,你看这都睡一张床上了,还顺理成章地搂了。 19. 没区别个蛋。 早上起来老子湿了裤子。老子一把年纪梦遗,而且还清醒地记得睁眼睛之前那个梦。 梦里面也没什么具体的步骤,也没什么接连部位详细的画面,我脑子里本来就没存那些东西。就是唐晓压在我身上,瞪着狗眼睛对着我吞口水,两只手钳子一般攥着我的手腕,下半身一个劲儿地动。 我吓醒之后,震惊地对着墙壁呆了良久,然后第一个反应是想把赵小丁揪出来狠抽一顿! 让你说老子受,让你说老子性冷感,他妈的老子做个春梦都被唐怂货压!压你妈蛋!压你大爷! 老子都抓狂了,把脑袋埋在旧棉絮里一阵儿地捶床。 唐怂货不在,身后被窝里冷飕飕的,不知道他走了有多久。 我揉着太阳穴爬起来,偷偷摸摸换了条内裤,然后去院子里的水池洗脸。 唐爸爸早早地出门上工,还跟我打了声招呼,唐妈妈坐在大堂躺椅上晒太阳,赵小丁和羊羊羊酣战一夜,仍在死睡中。 唐晓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玉米馒头从院后厨房出来,陡一看见我,差点整个盆都给倒了。 “哎哟,唐唐,走路看着点,别摔了。”他妈还以为他被什么东西绊住。 唐晓手忙脚乱地接馒头,还是掉了两个在地上。他蹲下去捡起一个,把外面沾了灰的皮撕掉。 我走过去把另外一个也捡起来,跟他一起蹲在地上撕皮。 “哎哟,掉了就别吃了,脏!”唐妈妈心急道。 “没事,”我冲她笑,“不吃浪费了。” 唐晓闷声不吭地,把他撕干净皮的那个递到我嘴边,我低头叼住。又几下把自己手里那个弄干净,塞他嘴里。 他仰头来接,我这才注意到他两个大黑眼袋,似乎昨晚一晚上没睡好。 现在才想起来,昨晚一声呼噜都没听到。 “唐唐是不是没睡好?”他妈还问。 唐晓把脑袋低下去,叼着馒头支吾着说,“蚊子。” 蚊你妈蛋,搭着蚊帐呢哪儿来蚊子。撒谎的时候不要光注意撒谎对象,还要注意旁边有个我在旁听好吗! 唐晓心虚一般,蹭一下站起来,什么话都不说,蹬蹬地跑回厨房去了。 他妈还乐呵呵地冲我笑,“他就这样,话不爱说。” “我知道他,”我也笑。 他妈妈一脸暖洋洋的笑,一边跟我继续聊天,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我。我被看得背脊一阵阵发麻,总觉得她老人家知道点儿什么。 唐晓端着盘香喷喷的榨菜炒肉丝跑进来,看见我在帮他妈穿针眼,脑袋一拧,红着脖子又跑了。 跑你蛋啊!说句什么把我也捎走啊!我跟你妈单独待在一起紧张死了!她从我妈妈的爸爸问到我爸爸的妈妈,老子穿了五分钟针眼都没穿进! 她根本不用问我喜欢吃什么,直接乐呵呵地跟我说,“我下午买几斤鲜排骨,晚上让唐唐烧糖醋排骨。再加蒜香茄子,醋溜白菜好不好?唐唐说你现在不喜欢吃姜丝牛肉啦?那小丁和小杨还喜欢吃什么呀?” ……姓唐的你和你妈平时都说些什么! 赵小丁熊玩意儿赖床不起,唐妈妈的交流对象完全变成我,我笑得嘴角都僵了,如坐针毡地陪唐妈妈吃早餐,吃了两个玉米馒头夹榨菜肉丝,一海碗玉米粥,无数盐炒花生米。唐怂货低着头光给我夹花生,也不来帮忙插句话。 他妈继续拷问,把我祖宗三代都摸清楚了,在哪儿长大,在哪儿读书,演戏之前做过什么工作,有没有女朋…… 唐晓一口玉米粥呛在喉咙里,咳咳咳咳咳! 离他最近的一整盘榨菜肉丝全毁了,都是他喷的玉米粒。 这小子脑子里真是屁大点儿心思都藏不下。 我坐在他旁边无敌尴尬,面上还是淡定地笑,起身帮忙整理桌面。 唐晓捂着嘴拼命咳,把被荼毒的榨菜肉丝端起来,涨红着脸又往厨房溜。 剩下老子对着他妈,尴尬地笑笑,“咳,还没有,阿姨。” 唐妈妈叹了口气,“唉,我们家唐唐也是,这么多年都没带个人回来。我这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撑多少年。就指望以后有人能好好照顾他。” 我只能偷偷咽口水,脸上恭敬地笑,这种时候千万别说话,越描越黑。 他妈妈根本不用我开口,自己又乐呵起来,“他老跟我们说你,可崇拜你了,还把手机里你的照片给我们看。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小伙子干干净净的,好啊。” 老子精湛的颜技都要盖不住脸红了!妈蛋怂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什么照片,什么时候偷拍的! “他说他不懂事,老惹你生气,你也不怪他,还帮他不少,”他妈妈实心实意地说,“我替他爸一起谢谢你。他说话笨,不懂跟人来往,你要是烦他了别憋在心里,批评他让他改。” 我笑着摇头,“他不烦,”还昧着良心添了句,“我没生过他气,他很懂事。” 那能气得过来么?要跟他那怂样计较,三两下就能噎死。 唐妈妈又叹口气,“他小时候跟谁都不说话,也不会笑。我呢,一直身体不好,累了一大家子人。熬到现在我算看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啊,开心,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高兴,只要他身体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老生常谈,但我听着还是轰然热了一脑袋,耳朵边心跳咚咚的。 老子说话都有些抖了,下意识地表决心,“……阿姨您放心,在外面我看着他。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他受半点儿委屈。” 唐妈妈欣慰地笑,又眯缝着眼上下打量我,越看越喜欢似的。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回想我们刚才那些对话,心里明白这位妈妈算是门儿清了。 也是,儿子是她养的,那副见了某人就犯二的呆逼模样又不是看不出来…… 人家是先告白,再出柜,再得到家长的祝福。他怂得半句屁话都没敢跟我说,倒是他妈先来认儿婿…… 赵小丁说得没错,唐妈妈是个好妈妈。唐晓小时候不吭不声不理不睬的,是多亏了有这么一位好妈,还有好爸。 这一家人走到现在都不容易。 正这时候赵小丁这熊货打着哈欠从外面跨进来,“阿姨早!师父早!……咦,师父你脸怎么这么红?” …… 我如坐针毡地熬过整个早晨,开车出门的时候都还是思绪重重。 唐妈妈的态度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斜眼瞟着坐在副驾驶的唐晓,心里知道我跟他这就算是定了。敢不敢跟我开口是他的事情,但是带着他走下去是我的责任。 我抽着烟看往风景区的路,烟雾缭绕的翠绿山林在视野里越来越近,心里渐渐有了盘算。 唐晓挤队伍买票的时候,我给楚复旦打了个电话。 “你走一周还要再晚三天回来?!”楚复旦在电话那头疯魔了,“梳子大哥,梳子大爷!离婚都没你这么狠哪!帮帮忙啊!” “啧,兄弟我要事缠身,你才是帮帮忙啊!” 你懂个毛线!老子这是请假去挨揍,三天还不够养伤! “师父你要去干嘛?”赵小丁鬼鬼祟祟,满脸八卦。 我把电话一挂,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师父要为爱断腿,赶快陪老子这几天玩尽兴了,没准这是人生最后的娱乐。” “那你赶紧把套套用了呗。” “滚。” 大山里空气清足,日光温暖,我站在山泉边深吸了一口气,自觉是人生大好,无限可能。 老子攒足精神,卯足气力,回去奋力一击。 …… 几天之后我们结束在唐晓家乡的旅行,背着大包小包的腊肠、腌萝卜告别了唐爸爸唐妈妈,还了租来的车,坐上去机场的大巴。赵小丁这几天玩得十足尽兴,歪着脑袋枕在小场记身上睡得是嘻嘻呼呼。我跟唐晓这几天“同床”都紧张得没睡好,两人都有点儿蔫。 “学长,”他低声唤我。 “嗯?” “你不跟我们回去,”他刚知道我改签了机票。 “嗯,我回趟家。” 他屁股在位置上挪了又挪,“我,我也……” “你不能来。”我故作冷淡。 妈的我回去挨揍呢,我爹岁数大了,揍一个刚够,揍两个手疼。 再说你小子笨嘴挫舌的,指不定两句话不合,我娘都加入战局。 他低着脑袋不说话了,在那儿神经质地用手指抠着手机屏。 我知道他忐忑紧张,不明白我都到他家去了为什么不让他去我家,但是老子硬起心肠要磨砺他的心智——赵小丁说他怂都是我惯的,让我多锻炼他一点儿,逼逼他。 最好再来个情敌吓唬他!赵小丁说的时候十分兴奋。师父你想你有竞争者了他多紧张啊,脑子一热赶紧来告白! 听着像是个好主意但是我现在着实找不出情敌。行了先这么晾着他吧,冷他几天让他想想。 他妈的老子现在是陆总又帅又有钱(误),你再不把话说清楚小心老子跟人跑了。 我这已经变成了心病,觉得老子都为你弯了,你连句我稀罕你我们在一起吧都说不出口,再怂也不能怂这茬儿上。 非得逼他开这个口。 我打定主意就继续冷淡他,作出接了家里一个电话就急着回去的样子,他问我什么事儿,我还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你回去好好排戏。然后我就眯缝起眼睛装睡不理他。 这小子鬼鬼祟祟,一会儿偏头看我一会儿又偏头看我,手指抠着手机屏越来越用力,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地抬了抬手臂。 然后又颓然地缩了回去。 我第N次被他怂得心伤,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彻底闭了眼。 不知道怎么还是睡成了老子靠在他怀里他两只胳膊搂着我的扭曲造型,赵小丁唏嘘着唤我们,“师父,小糖包,起来别抱了,车上人都走光了。” 我爬起来拎行李,他还是在那里爪子挠脸。我这次借着灯光明亮,仔细一看。他妈的耳根都红透了! 你这次是在装睡吧,怂货?! 他们的航班比我早,过安检之后我在候机厅送他们,特别嘱咐赵小丁,“回去路上你别欺负他。” “我哪儿敢嘛,我知道他是你的糖包小宝贝儿。”赵小丁油嘴滑舌的。 “别找茬逗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要保重啊师父,跪之前先往裤子里垫个护膝。回来套套你再不用的话我给小糖包了啊。” “……” 唐晓闷头闷脑地挤过来,欲言又止。 “怎么?” “我……给你发短信。” 我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走吧,回去见。” 这小子回回都这生离死别的怂样。 这位唐黛玉走几步回个头,走几步回个头,比几个月前出发去拍戏还墨迹。老子虽然嫌弃他,其实心里也十分舍不得。我这是送走了温柔乡,回头只身闯虎穴啊。============ 给学长点蜡烛。 谢谢观看! 20. 我家乡在一个海滨小城,海已经不算什么好海,附近建了几个工业区,从天上到水里都是乌蒙蒙的。 我对于回家这件事一直都挺心虚。我妈前年退休之后闲得一窝蛋都疼,从早到晚地打麻将、跟那些婆婆妈妈们家长里短、这里八卦那里秘闻;八卦完了就开始回头催我这个人问题,过年回家催,平时打电话也催,劳动节催,国庆催,中秋催,圣诞节跟清明节都要催一催……而我爸好面子,我一回去就要宴请八方,各类亲戚都要送送礼,让人知道他们儿子在外面光鲜亮丽,自豪得不行。 装逼简单,装富逼就得要人命……就我以前那收入,回一趟家就给我穷得二五八六的,还过不过日子了。 我这趟回去,还故意提前打了招呼,让他们别四处张扬。结果才下飞机,就接了好几个表弟、堂妹的电话,在那边叽叽喳喳的,说是一大家子人在XX酒楼订了晚宴,就等我一个。 卧槽。 我现在有钱结账,就怕今天他们开心过头了,回家我一开口,心里落差太大,当场噎个什么病出来。 餐桌上笑得脸都僵了,听着我妈扬着嗓子跟亲戚们说我又开公司又拍戏,我爸跟我一样会装,端着个脸作沉稳淡定,结果高兴得多喝了二两白酒,出门还是我扶他出去。 但是当我扶着我爸出了金碧辉煌的酒楼大门,扶上他车的时候看到他耳边今年又多出不少的白发,突然意识到他确实是老了。 养个儿子从小就爱瞎折腾,翅膀一硬就往外飞,指东边飞西边,飞得还穷酸破落,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想抱孙子孙女了迟迟不给他弄来……论这个理我是个十足的混账。 可我今晚还得更混账一次。 我爸喝多了,不要我包的红包送的补品,在车上就开始大发雷霆,“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我一边开车一边条件反射地拿老话应付他,“还早。” “下个月都二十九了,算虚岁三十,还早什么!”我妈在旁边插嘴。 “……”这么一算是不早了。 我妈开始絮絮叨叨,这个东家的女儿那个西家的妹妹,条件都挺好你赶紧挑一挑,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当商品一样哗啦啦摆了一摊子。 我心里有盘算,对我妈一如既往的叨念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爸现在酒精上脑,看他们俩兴奋成这个样子,今天不能开口。我开车送我爸回去休息,我妈让我陪她逛夜商场消食。 当我妈进了一家饰品店,饶有兴致地挑起几款发饰手链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要糟。 那款式明显不是她那年纪戴的。 果然我妈说,“梳子,来挑挑,明天送给人家姑娘作见面礼。” 我故作吃惊,“什么姑娘?” “你这不是回来嘛,我给你约了你爸老同事的侄女,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明天中午正好有空出来吃饭。我帮你们订台啦,XX餐厅,你穿利落点儿去,别丢我们家的脸。” “妈,”我立马开始胃疼,“您怎么又不跟我说说就随便约人。” “什么随便?!人家上好的姑娘又有学历又漂亮,这不才在英国读了硕士回来,你一个本科学历还不一定配得上人家呢!” 根本跟她说不到一个点上,“妈,我有其他安排,您赶紧跟她推了。” “你回来度假你能有什么安排?!有什么安排都推了!” 我说不过我妈,她一边数落我一边还能继续低头挑饰品,最后指着其中一款紫水晶手链道,“这个怎么样?” 我一看价格一千来块,卧槽现在石头珠子都能抢人,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卧槽,老子连糖包都没送过……等等。 我仔细看了看款式,清秀素雅,倒是男女通戴……老老实实地去付了钱。 给怂货上个链子拴家里。 以后再网购个项圈什么的。 我娘眼睛贼毒,“你笑什么笑?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明天给我乖乖去,我什么话都跟人家说好了,你不去就是给你爸妈打脸,你还要不要你爸去上班了?” 还上什么班早点儿退休回家享清福算了,一把年纪霸着领导位置不下来,下面小年轻等得头都秃了。 我有槽不敢吐,默默揣着珠子陪她继续逛。走着走着手机就响,低头是来了短信。 糖包问我到家了没。他们的目的地下暴雨,飞机降不下去,在天上多飞了两小时。 【我到家了,你到了吗?】我回他。 【车上。】他说。 【嗯,注意安全。】 他隔了很久,又跟我发了条,【小丁哥和小杨在飞机接吻了……】 赵——小——丁——!让你别找茬,你他妈就在他面前演活春宫?! 【……别理他们。】 【小丁哥是GAY?】 【……你才发现?】 【我不会看……】 【那这次长见识了吧?】 我妈走在前面回头说我,“又笑什么呢?你给谁发短信呢?” “没谁。”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不敢带回来?” 我含糊应着,“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妈兴奋了,“真有?怎么八字没一撇了?人家不答应?什么样?给我看看照片?” “没有,哪儿来照片……”我支吾着。 “那你明天也得去!我跟人家说的好好的!” “好好,我知道了。” 我低头看手机,唐怂半天没回过来。我拉开短信记录把刚才的对话又看了一遍,总觉得他是在那边输“那你是不是?” 这家伙怂的啊……整两个小时都没发过来。 我陪我妈回家,洗洗漱漱上床准备睡觉,他突然又来了句,【睡了吗?】 【正准备上床。】 【我到家了。】 【嗯,早点休息。】 他又过了很久,我都快睡着了,突然手机亮了一下。【为什么回家?家里人身体不好?】 我拿着手机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想了一会儿,决定照赵小丁说的,残忍地虐待他,【相亲。】 又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回,我趴着趴着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想这个怂货明天再修理他,就要伸手去关台灯。 突然手机响了! 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一看,这怂玩意儿打电话给我了! 这他妈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小子只要跟我说话就不利索,平时都只跟我发短信,或者蹲等我打给他。 我心里万千草泥马奔腾咆哮着赵小丁熊宝贝儿师父没白疼你,一边赶紧接了电话,佯装淡定,“嗯,怎么了?” “你,你……”他结巴了半天,嗓子一粗,居然有点儿恶狠狠的,“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 “送墨镜的那个。” “送墨镜的哪个?”我逗他。 是你还是之前那个? “我踩坏,你说送的,喜欢的人!”他这断句断的语意不明啊。 “哦,那个啊。” 唐晓声音都抖了,“你,你有,喜欢的人,还,还相亲。” 我肚子都要笑疼了,淡着嗓子说,“那能怎么办?我又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等好久了,他都不告诉我。” 唐晓还没听出来,在那边一个劲儿吸气,憋了好半天说,“别去!” “为什么不去?” “不好!” “怎么不好了?” 这怂货再接再厉地吸了半天气,愣没憋出个屁来,“……” 我都有点儿不耐烦了,让你说句话有这么难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突然挂了电话。 “……” 你…… 老子胃都气疼了。 他要是在我面前,我能提脚踹死他。狗日的怂货。 简直不是怂是窝囊废! 我气得一夜未眠,快凌晨的时候只能自我安慰,行了吧,能怎么办呢,他怂可能是我惯的,也可能是我害的。 这小子刚见面告个白,立刻被我冷眼相对,当天晚上就被我跺了一脚,然后踩坏我墨镜又被揍了一拳,再然后我跟他说那是我喜欢的人送的……加上我平时对谁都笑,赵小丁还老当着他的面往我身上蹭,虽然说老子特别宠他疼他,但是估计他那狗眼睛也看不出来。 他怂成这样也情有可原。 况且他怂得再惨绝人寰,老子还不是只有认栽。 我大清早顶着两个熊猫眼,去陪我妈附近菜市场买菜。我妈絮絮叨叨地要我中午穿好点儿,开我爸单位的车去,别丢我们家的脸。我头疼又胃疼,根本听不清她什么,光是支吾着瞎应付。 手机在裤兜里响了一下,我摸出来看了眼,唐晓说,【你家地址?】 我眼角一根筋狠狠跳了一下,【什么?】 【我在X市机场。】 X市就是这里。 “……” 唐晓你熊玩意儿! …… 我在我妈惊叫声中拎着菜篮子就跑了,冲回家取了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机场。 唐晓没说他具体在哪儿。我急急忙忙地冲进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地就跟有心灵感应似的,一眼就把低头蹲在角落里的他盯住。 他也正这个时候一抬头盯住了我。 这熊货跟我一样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头发凌乱,什么行李都没带,衣服还是昨天那身,皱巴巴的。 我气喘吁吁,皱着眉头瞪他。他跟兔子一样蹿起来,几个大跨步就跑到了我面前,两只爪子钳子似的一抓,把我两条胳膊攥住。 他一双狗眼睛红得也跟兔子一样,瞪着我半天憋不出话。 “……” 再狗屎的小说戏剧电影电视都不会写这么个货做主角,千里追夫而来,连个帅气的开场白都挤不出。 我都泄气了…… 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我早知道这家伙从来说不出来,做得出来。 他一个电话就能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搭飞机。 现在手都在发抖。 我还逼他做什么呢。 我叹口气,挣开他的手,摩挲摩挲他毛茸茸的狗脑袋,把他呆兮兮的脸捧起来。然后低下头,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了个嘴巴。 一句话而已,有什么不好说的。 “糖包,我没去相亲……我喜欢你。” 这小子狗眼睛大大地瞪开,嘴唇哆嗦起来,近在咫尺地看着我僵了良久……眼白一翻! “卧槽!唐晓!唐晓!!……怂玩意儿!” 21. 趁唐晓晕着,我把紫水晶链子给他栓上,背到停车场,绑进副驾驶座,抢媳妇一样一路运回去。 这小子半路醒了,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链子,立刻像个被猥亵的良家小闺女一样缩起来,满脸涨红,捧着手腕在那哼哼,“啊……” “啊毛线!有话看着我好好说!”我都娶回来了才懒得再装邻家大哥呢,直接喝他。 他死都不敢看我,从脸到脖子红得都快烧起来,右爪使劲捂头发,戴着链子的左爪哆嗦着蹭过来,犹犹豫豫地钳住我的手腕。 然后一直没放开。 我们俩腻腻歪歪地把车开回家,途中我还停下来买了两双护膝,回车让他跟我一起套上。唐晓什么都不问,低着脑袋很听话。 “一会儿回去你只管跟着我,什么话都别说,我跪你就跪,我负责说话,你负责脸红。要是我开始哭,你马上也跟着哭,不要哇啦哇啦鼻涕眼泪地大哭,默默流眼泪、轻轻吸鼻子、很纯情那种,知不知道?我妈爱看韩剧,就吃这套。我爸……我爸要是揍起来,你别躲,也别帮我挡,他非得实打实地揍我几下心里才爽,我会故意挑个合适的时候往地下躺,你一见我躺赶紧扑在我身上继续哭,哭得梨花带雨的,我妈就会来救我们了。然后我眼一闭,你赶紧背着我就往下面跑,跑慢一些,让我爸妈跟得上……” 我编完剧情,十分严肃地往他脑袋上撸了一把,“记住了吗?你当这是没排练过的舞台剧,不是拍电影,咱俩得一次过,千万不能NG。” 他低着脑袋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很紧张地抓着手腕上的链子。 我给他理了理头发,擦了擦眼屎,整了整衣服,再把他袖子往上折了折,露出链子给我妈看。然后下车找了几块尖石头、碎玻璃渣子,扔在车库地上,故意开车往前碾了一碾,车子重重一沉! 他站在车外不明所以地围观我。 “这是道具,等会儿你背我过来,发现车‘爆胎’,你继续往街上背,跑得越久越辛苦越好,”我下车跟他说,“走我带你吃点东西,待会儿你体力消耗大。” 我带着吃得饱饱的唐晓在小区里转了两圈活动了一下筋骨,就毅然把他的狗爪一牵,上楼! 我家在三楼,小高层没电梯,走上去每一步都有点儿脚发软,我几年前第一次试镜都没这么紧张过。到了家门,我一边掏钥匙一边又看了唐晓一眼,觉得我爸应该不会揍他,从小我惹了祸他都批评我,从不动别人家孩子。 我往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牵着他手推门进去。 …… 我没去相亲,打电话也不接,跑去机场带了个愣头愣脑的呆小子回来,那小子手腕上还戴着我妈挑给媳妇的链子。我妈一看就明白了,哇地一下开始哭。 我爸比她功力深厚一点,等我和唐晓跪在地上说完了,才黑着脸跳起来抽凳子! 我们家凳子实木的,真抽起来简直要人命。我挨了他好几下,唐晓扑过来也替我挨了一下,我们俩倒成一堆,背上挨抽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我妈哭得撕心裂肺的,简直是魔音催耳。我爸终究是心疼,或者也有可能是气力不够,放下凳子,一巴掌扇开唐晓,提脚踹我。 这一脚就踹到我肚子上,我一阵地反胃,一股子酸水立刻涌上喉口,当即撑不住往地上倒。 唐晓演技太他妈绝了,一秒就哭了出来,扑在我身上作青涩小男生状瑟瑟发抖。 我爸还要连他一起踹,被我妈抓住,“老爷子!老爷子别打了!你快把儿子打死了!呜呜呜……” “我打死他!小兔崽子!”我爸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要踹我。 他被我妈抱住胳膊,一不留神脚抬得太高,真闪了腰!啊一身惨叫,倒了下去! 我妈跟着惨叫起来,“哎哟呀!老爷子!” 躺在地上装死的我急忙睁眼,卧槽!片场临时事故,他妈的忘编备用剧本了! 我急忙跳起来去扶我爸,胃里却疼得钻心,脚下发软,拉了他几下没拉起来。正这个时候唐晓大步往这边一跨,一把将我爸掼到背上,闷着脑袋就往门外冲! 我爸疼得脸都白了,被唐晓背着一路往楼下跑,一路不忘回头拿大巴掌扇我脑袋。我跟在唐晓后面扶着他,一边跑一边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只是笑出来的口水都是苦的,我挣扎着说,“爸,别打了,我头晕,扶不住您。” 我爸在唐晓背上扑腾,“兔崽子!你让他放我下来!我死了算了!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妈一边哭一边追我们仨,一边还小声劝,“老头子你别骂了,邻居都听得见。” “老子怕他们吊!老子揍死这小兔崽子!” 我爸跟我一样,平时端着个威严样子,一破功日你祖宗。 “去车库开车啊!”我妈看我拉着唐晓直接往小区外。 “开不了!车胎被我弄爆了!”我硬着头皮喊。 我爸又一巴掌扇我脑袋上,“混账东西!哎哟!” 我爸疼得直叫唤,我连心疼带内疚,胃里一个劲儿地泛酸水,满嘴都是苦的,脚下跑得跌跌撞撞。小区门口一辆出租都没看见,唐晓又背着他往街上跑,跑得吭哧吭哧的,任劳任怨。 糖包好样的!跑快点儿!再跑快点儿!喘粗气!使劲喘粗气给我爸听!我在心里摇旗呐喊。 我跟唐晓直跑了两条街,才拦到一辆出租车把我爸弄去医院,各种检查交费手续一大堆,唐晓楼上楼下跑得腿都断了,最后将我爸安安稳稳地弄上病床。 医生说他老人家没什么大事,就是闪到腰,但是以防万一,还是拍个片检查一下。 我们弯着腰在他病床前累得直喘气,唐晓捂着膝盖,我捂着胃。我妈一边哭一边劝我爸,“老爷子你别气了,气大伤身……” 我爸瞪着我跟唐晓半天说不出话,手里拿着个喝过热水的纸杯,往我们俩中间衡量了一会儿,最后放过卖了老大力气的唐晓,狠狠扔我头上,“混账东西!”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正想开口说话,胃里狠狠一抽。 我哇地吐了口血!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我眼前发黑地往地上倒,一边倒一边想老子真是个神一样的编剧,中间多了这么长一截突发剧情,现在还能接着演…… 只是糖包个怂玩意儿又秒哭……你背我去急诊室就得了,你敢对老子公主抱!你敢!你……卧槽! …… …… 好极了,我长期胃溃疡又死撑着没去医院,被我爸一脚踹了个胃出血。 唐晓楼上楼下跑断腿地又给我办住院手续,我爸都拿我没办法,臭着个脸一拐一拐地来围观我进手术室。他能怎么办,我都吐血了。他再气,能回吐一个试试? 这些都是后来我妈说的,我一直晕着呢,接连几天没休息好、前一晚又整夜没睡,我大满足地晕过去十几个小时,插胃管都没把我插醒。 我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医院里床位不够,我妈扶着我爸回了家,灯光昏暗的病房里,就唐晓守着我打点滴。 这小子弓着腰坐在床边,垂着脑袋,两只手纠结地抠进头发里,被我低低地唤了一声,猛一下震惊地抬起头,满眼都是血丝。 他猛地蹿上来扑到我身上,两条胳膊钢条一样将我搂住,简直是一秒窒息!我胃里立刻开始抽搐着疼,“咳……唐晓……你先放开……” 他跟疯了一样死都不肯放,我挣扎不动,被抱得气都喘不上来,最后只能在他背上重重掐了一下。 他疼得低哼了一声,终于放开我,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床边,然后两手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咳……”我喘了会儿气,这才发现他不太正常,“唐晓?糖包?” 他缩在角落不说话。 我往前挣了一下,下床推着点滴架子,捂着阵阵作疼的肚子,一步一步挪到他旁边,艰难坐下来,“包?你怎么了?!你抬头我看看?” 唐晓死垂着脑袋不停地吸鼻子,我捏着他下巴,把他脸抬起来。他没哭,就是眼睛血红血红的,眼神呆滞,神情恐惧又绝望。 他死咬着牙一直急促地吸鼻子,然后憋气,任我怎么问都不吭声。 他妈的吓死老子了!就这韩剧生死恋大结局的造型,老子还以为自己得了白血病! 结果等我按铃把值班护士叫来,才知道自己也就胃出血罢了,护士还批评我乱动,赶我回床躺着。 唐晓从头到尾都缩在床边,一副被怪物魇住的模样。我估计他是给吓坏了,等护士走了,就把他拉上床坐下,逗他,“干嘛呢?我还以为我得了绝症,不就出个血吗?护士刚都说了,情况好点儿就能出院。” 唐晓很吃力点了点头,好像想表示他知道,但是两手却发起抖来,神经质地抠着手腕上的紫水晶链子,一点一点地哆嗦着吸气。 坏事了!我估计他是受了刺激想起他亲爸妈,小时候那点儿心理病又发作了!我晕过去这段时间不知道他怎么硬撑着熬过来的,我一醒更加刺激了他,现在他连呼吸都有点不受自己控制。 我把他脑袋搂下来,脸挨着脸地蹭他安抚他,“糖包别怕,我没事,你别紧张。来,跟着我深呼吸,吸气……呼气……对就这样,再来……” 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得顺畅呼气,我往边上让了让,要他侧身挤上来。 “你睡会儿好不好?我陪着你。” 他抬起头紧张地去看吊瓶,被我捏着下巴拧回脑袋,“我自己看着。听话,快睡。” 他被我按着脑袋,脸贴在我肩膀上,战战兢兢地闭了眼。身体一直不自觉地轻颤,偶尔还重重地打一个激灵。 我单手搂着他,轻拍他脑袋开始唱催眠曲,先哼了一首《爱情买卖》,后来觉得他妈的我也是被他吓糊涂了,挑的什么歌,然后开始哼《虫儿飞》。 这曲子效果不错,来来回回哼到第三遍上,他呼吸开始渐渐平缓,搂在我腰上的力道也开始放松。 等他睡着之后,我低头看他,他眼下都是青黑,满脸显而易见的憔悴,嘴角低低地垂着,是很悲伤的弧度。 妈蛋老子心都疼软了…… 个怂玩意儿,就吐个小血,至于吗你…… 我搂着唐晓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妈大清早熬了清粥送来,一进门就啊地低叫了一声,倒头退出去。 她无疑是一位心智坚强的女性,在走廊上站了三秒,缓过劲儿就又进来了。 唐晓还在睡,咕咕地直打呼噜,我给我妈作手势,要她轻拿轻放。 我妈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放在床头,低声问,“还在睡?” “嗯,昨天累坏了。” 我妈有些尴尬,上上下下看着我们这个连体婴造型,半天都想不出该说什么,末了嘱咐我,“粥趁热吃,我回去看看你爸,中午再来。” “妈,谢谢您。” 我妈走了两步又顿下来,回头叹了一声,“他是个好孩子。” “……谢谢您,妈。” 她这个时候光知道唐晓是个好孩子,但是还没知道唐晓能有多好。唐晓睡饱之后就上我家去帮她做饭,一天三顿全包兼给我送饭,每天上午背我爸下楼去就近诊所换药膏。我爸有老风湿,他炖薏仁山药猪肚汤,我妈跟我一样胃不好,他煲各种营养粥的时候给她多煲一份,早上还给她热一杯牛奶。家里有什么这样修那样补的,通马桶修水管清理抽油烟机,厨房玻璃都擦得透亮,还给我爸的车换了备胎。我爸请假养腰不出门,他把我这几年写的剧本拍的电影开的公司网页全部整理出来给他闲着看,帮助提升好感度,避免我爸对我的二次创伤。我妈傍晚爱去跳广场舞,他帮她下整套舞蹈视频,还给她弄了个随身播放器,一路走一路音乐乌拉拉的……当然他照顾我也照顾得好,十几天下来我这个害胃病的不但没瘦,脸还圆了一圈。 他跟陀螺一样到处转,把两头都照顾得好好的,没让我爸妈操一分心——我妈看见他比看见自己亲生儿子还顺心,没几天对他称呼就从“唐晓”变成了“小唐”。我爸态度也有所软化,来看我都黑着脸不吭声,看见他,居然还皱着眉点个头,算是招呼。 但是老子的心要操碎了——唐晓还是说不出话。 他不是张开嘴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就是怎么都不说话。 我怎么逗他说,他都低着头抠手链,逼得急了,他就开始发抖,一个劲儿憋气。 我妈以为他哑巴呢,我跟她解释过唐晓小时候的事情之后,她看唐晓的眼神就充满了同情怜爱,称呼也从“小唐”变成了“糖糖”。 小糖糖天天晚上挤在老子旁边蹭着睡觉,他妈的除了打呼噜有声音,连做梦都不肯嘟哝出半句。 老子愁死了,准备回去带他看看心理医生。 我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星期才被放出来,楚复旦在电话里奄奄一息,看样子是要不行了,我恢复得不错,尚能直立行走,于是决定看在他放我差不多一个月大假的份上,十分有义气地赶回去救助他。 我妈来机场送我,并且带来我爸的临别寄语——“哼。” 我妈说,“糖糖你放心,你叔叔就是别扭,其实挺喜欢你,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糖糖你别有压力,开开心心的,能说话了跟阿姨打个电话。糖糖你把这些海产品带回去吃,吃完了告诉阿姨说,阿姨再寄给你……” 阿姨,您亲生儿子在这边,您儿子大病初愈,急需母爱,您就顾着安慰媳妇。 赵小丁当天晚上请我跟唐晓吃饭,为我们洗尘接风。这熊玩意儿给我点了一锅蟹黄豆腐羹,就把他大病初愈的师父丢在一边,光在那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研究唐晓。 “小糖包,真说不出话了?” 唐晓低头用两只爪子啃小羊排。 “啧啧啧,还戴着新水晶链,这不像你风格啊小糖包。你婆婆送的?” 唐晓换了单手啃羊排,另一手夹了一片水煮鱼,在茶水杯里仔细涮了涮,才放进我碗里。 “我送的。”我帮他说。 赵小丁还不放过他,和尚不急太监急地说,“你再说不出话,怎么做演员啊?不能只演默剧吧。” 唐晓啃完羊排呼呼地刨饭,仍然是不理他。 我往唐晓脑袋上抚了一把,心里也挺愁,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周末真要带他去找个心理医生。 中途唐晓去上厕所,赵小丁终于注意到他还有个活着的师父,嬉皮笑脸地跟我说,“师父你出柜那招太绝了,说吐血就吐血!你真是我人生偶像!” “老子胃出血,你当好玩儿呢。”我骂他。 而且要是真的吓得唐晓以后一辈子都说不出话,老子才是悔得肠穿肚烂。 “嘿嘿嘿嘿,反正你胃都那样了,为爱牺牲一下嘛,”赵小丁说,“哎,师父,套套用了没?” “……我成天躺在医院,怎么用?” “啧,病床H多浪漫,真浪费!你赶紧用用啊!戳戳小糖包的前列腺,他就能大声地喊出嗯嗯啊啊我爱你,连叫床带告白带失语问题,一并解决!” “……” 22. 我腹诽归腹诽,其实心里也有点蠢蠢欲动。病床上天天搂,我跟唐晓却连吻都没接过。 唐晓白天累得厉害,晚上倒头就睡,而我白天睡得厉害,晚上虽然精神不错,也没气力爬起来办了他。连偷吻……都只敢吻额头。 这小子更怂,连亲都不敢亲,好几次大清早地我装睡,感觉他鬼鬼祟祟的呼吸都凑到鼻尖上来了——结果就给我掖了掖被子。 我们俩怂得一山更比一山高,要能有什么进展,简直要焚香谢佛。 吃完饭后我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赵小丁跟羊羊羊性福美满,这个时候就攀着我肩膀向我嘀嘀咕咕、显摆一番,直夸小羊同学怎么骁勇善战怎么筋骨强健,怎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怎么嘿一声就能端起火车便当再玩一圈螺旋桨。 我听得噗噗直笑,眼睛却瞧着远远站在路边的唐晓。初夏时节,晚风带着微凉,吹起他一脑袋乱毛,他低头轻轻抠摸着水晶链子,时不时偷偷抬眼看我们一下。 我冲他笑笑,他猛地又把脑袋垂下去。 终于等来了第一辆出租车,赵小丁跟我们不同路,因此先单独上去。他口上那个段子还没说完,都进了车还要恋恋不舍地回头扯着我。唐晓突然大跨步走近,把赵小丁往里面一塞,碰地关了车门! 赵小丁在车窗里面瞪大眼睛,司机一轰油门,赵小丁被迫离走,声音大老远还从车窗里传出来,“小糖包你熊玩意儿!你就盼着我走呢吧你!你给我记住……” 艾玛,我险些破功地大笑出声,唐晓平时在我面前怂惯了,我都忘记了刚认识的时候他拽得这二五八六的熊样子。赵小丁刚才一个劲儿往我身上贴来贴去,这小子一直在那里闷头抠链子吃味呢。 唐晓豪爽地送完客,熊气冲天地拧着脑袋不看我。我瞅瞅四下无人,把别别扭扭的他牵过来,当着额头叭地亲了一下。 他立马红了脸,低头继续抠链子,小样儿别提多羞射了。 我脸也有点发烫,直觉这个时候自己该再说点儿温柔话调戏他,张了张嘴吧……愣没挤出来。 事实上我们俩确定关系之后,一直有点小尴尬。我是没跟男人谈过恋爱,他是压根就没谈过恋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跟没告白之前差不多,反正都是一起看看电影、对对戏、聊聊天、吃吃饭、出出门。而且他现在只能听我聊。 第二辆出租车姗姗来迟,我们并排坐在后座上,先送他去戏院旁的租屋,然后回我家。 “明天用写的跟你们团长好好解释一下,或者我打电话给他帮你解释,先停几天戏。”我嘱咐他。 他乖乖点头。 “周末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他立刻摇起头来。 我早料到他会抗拒去见医生,耐心地哄道,“乖,去看看吧,跟医生聊聊,他们知道你怎么回事。” 他仍是摇头。 “那我打电话问问你妈,好不好?”他妈处理这个有经验,但是我之前不想让她担心。 他抬头看我,更加使劲地摇头,眼睛里流露出焦急来,他也不想让他妈担心。 我叹口气,摩挲摩挲他脑袋,“那这样,周末我先去咨询咨询医生,问问怎么办,回来我跟你说,好不好?” 他低着头不动静了,光是吸了吸鼻子。 我揽着他脖子跟他抵了抵额头,又在他头顶上多摩挲了几下。 我们俩在后座上腻歪,司机在前面一个劲儿瞅后视镜,我在心里骂看个屁啊看,没见过两个男人搂啊?!濒死的同性恋被抱上出租车的深夜故事听过没有?! 自从二度被公主抱,老子脸皮厚了不少。 夜里车流量少,开到唐晓家楼下好像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我还没把唐晓脑袋摸热乎呢,司机就把车停下了。 这大半个月我们俩都朝夕相处,白天一张桌晚上一张床,这陡一下要分开,彼此都有点儿不习惯。唐晓明显地十分不舍,磨磨蹭蹭地挪屁股。 我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莫名其妙地说废话,“你走啦?” 他点头,继续磨蹭着去开门。 “……你带钥匙了?你舍友在家吗?” 他又点了两次头,开了车门,一边退出去一边回头看我。小样儿磨磨唧唧的。 “注意安全,上楼给我发个短信。”我嘱咐他。 他点点头,关上车门。 司机条件反射地要踩油门,我大喊一声,“等等!” 我攀着车窗跟他说,“我现在上班改X区的影楼了,不在印刷店。你明天中午别来找我,晚上短信联系,我回来找你吃饭。” 他有些失落,又点点头。 “注意安全,我走了。” 他又点点头,黑乌乌的眼睛直瞅着我。 我坐回座位,一边嘱咐司机开车一边回头看他。他呆兮兮地站在原地不动,一直望着我。 就跟刚认识那天被我抛弃在停车场一样。 司机一个油门还没轰到底,我又大喊,“停停!停车!” 车就滑走了十来米,刚一停下,后视镜里唐晓就溜溜儿地狂奔过来了!一溜烟蹿到车旁边,睁大眼睛看着我! “咳……”我说,“你……你这么晚回去,会吵你舍友睡觉吧?” 唐晓十分赞同,可劲儿地点头! 司机都要被我们腻歪死了,在前头咳了一声,“你们还走不走啊?” 唐晓拉开车门飞速地蹿进车,我豪爽地一揽他脖子,熊气冲天地拧着脑袋对司机说,“怎么不走?!XX小区!” 他妈的,老子终于找到恋爱的感觉了! …… …… 我名正言顺地把唐晓拐回了家,进门才发现没地方继续腻歪——房间里乱得不行,下午从机场带回来的行李还没拆封,从我们父母家里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特产堆了一地。 我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唐晓帮我整理衣服,一件一件从箱子里拿出来叠好,小桌板架起来,该熨的熨好了再挂进衣柜。 他低头压熨斗的小样子专注极了,遇到不好熨的地方,还微皱着眉头弯下腰,小心地换着角度再压一趟。 我在旁边看得心都化了,那谁说的,看着爱人给自己熨衣服是男人的浪漫…… 我还没浪漫完,唐晓就从正在熨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个套套。 卧槽!我心里咆哮了一声。 是他醉酒那天晚上赵小丁塞我那两个,我被吐了一身压根忘了这事儿,后来连裤子一起洗了。 他攥着套套愣住了。 我赶紧扑上去把套套抢回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语无伦次,“咳,这个不是我,他乱塞,是赵小丁……” 唐晓一听那名字就扭头瞪大眼睛看我,狗爪子把那俩可怜的套套攥得死紧,一副“他塞套套给你?!”的表情,两只狗眼睛立马绿了! 我往他那驴脑袋上啪地给抡了一下!“你乱想什么?我能跟赵小丁扯不清楚?这是他给我俩……咳!” 卧槽说漏了! 唐晓呆了一下,就像被蒸汽冲了头,瞬间面红耳赤! 他猛地把脑袋扎下去,动作僵硬地继续熨衣服。 我脸也烫了,破天荒地开始结巴,“不是,他硬要塞我,我觉得这个还,还早,我,你……” 唐晓低头一个劲儿走熨斗,说着说着我就觉得空气里什么不对味儿,“……焦了!焦了!糖包!” 唐晓废了我一条裤子,我借口剩下的我自己收拾,把他赶进厕所洗澡。他门刚一关,我就下意识地反手把那两个烫手的东西给扔了。 套套掉进垃圾桶的同时,浴室里一阵乒乒乓乓的混乱声响! 我急忙冲过去把门推开,“怎么了?” 唐晓衣服脱了一半,挂在脖子和手臂上,地上全是他撞掉的牙刷被子洗脸盆沐浴液,他一回头看见是我,简直连脖子都要红透,虾子一样缩着身子,踉踉跄跄地直往边上躲。 我见他只是不小心碰掉了东西,尴尬地关门退出去,脸烫得直冒蒸汽。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简直是心跳如麻。 两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抱头良久。 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没做好跟男人做爱的准备。 我敢亲着他额头对他说我喜欢你,敢牵着他去见家长,敢为了他被我爸狂抽,敢在病床上搂着他腻腻歪歪地一觉到天明,却在一想到要扒他裤子的时候,就立马大脑充血,浑身僵硬。 说不出什么原因,仿佛直男的观念根深蒂固、过不去那个坎儿……又好像只是因为怂。 当然他比我更怂,瞧他刚才那面红耳赤的熊样儿。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正在这边抱头唏嘘,浴室门响,啪啪的拖鞋声。 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就见唐晓只穿了一条大裤衩,赤着上身,带着温热的水汽,湿漉漉地走了出来,光洁的皮肤微微泛红还滴着水珠,跟特么的出水芙蓉一样明晃晃地刺进我眼里! 妈蛋! 老子鼻子一热,迅速拧头……幸而是没有真的流鼻血。 都快入秋了你穿个毛线的裤衩啊!背心呢?!睡衣呢?!你光着身子出来乱晃成心勾引人是吧?! 唐晓也扭捏,把换洗下来的衣裤丢进洗衣机,用毛巾捂着半边脸佯装擦水,犹犹豫豫地往我这边走,长腿在沙发后面绕了个圈,几乎是要贴着墙边绕过我,走到他放在玄关的行李箱旁。 他蹲下来背对我,动作慌乱地把睡衣刨了出来,匆匆套在头上,原来是忘记带进去。 穿好衣服之后他就蹲在那里不动了,作出在行李箱里整理衣服的样子,然而半点没个动弹,也不知道是在那里发呆还是脸红。 我咳了一声,“我去洗澡。”然后抛弃他落荒而逃。 进了浴室关了门我才仿佛找到点儿安全感,靠在门后头吐出口气,拽着衣服要往上脱,却因为紧张而走错步,脚下一滑,乒乒乓乓! 唐晓啪啪地冲到浴室门口,我急忙用背顶住门,“没事!我也撞了东西!”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然后熊得要死地开冷水冲自己,一边打哆嗦一边默念着来日方长,竭力平复心智。 心不在焉地胡乱冲洗了一下,我穿着睡衣打着冷颤走出浴室,见唐晓还在原地蹲着。 这次他手上多了支手机,正在那里啪啪地按。 我进卧室抱了毛毯给他,咳了一声,“你早点睡。” 他正聚精会神盯着手机,没察觉到我靠近,猛一下听到我声音,立马慌神。手机咚一下掉在行李箱上。 蹲久了估计脚软,他抓起手机,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头,眼睛乌溜溜的,僵硬地张了张嘴,却只是咬住唇。 我觉得他是有话要讲——他愿意开口说话!——心里一喜,耐心地忍住尴尬站在原地等他。 结果这怂玩意儿磨了半天牙,低下头去嘎吱嘎吱地抠着手机,还是屁话都挤不出。 我只能心里叹口气,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睡吧?我关灯了?” 他明显地很沮丧,垂着脑袋乖乖点头,抱起毛毯缩进沙发。 我替他关了客厅灯,他缩在毛毯下面还在玩手机,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黑暗里一小片诡异的蓝光。 …… 深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美味可口的糖包就在一门之隔,老子吃吧,下不了口,不吃吧,憋得慌…… 客厅那边悄无声息,丝毫听不到这小子往日豪爽的呼噜声。我知道他也是睡不着,心里一阵麻痒难熬,有冲动跳起来拉开门,扑到沙发上办了他丫……最后还是无限怂地抱着被子睡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梦里梦到我跟唐晓结婚,我们在我爸最中意那家骚包得不行的金碧辉煌的大酒楼里大办酒席,我妈抓着唐晓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我爸一边喝酒一边用五粮液瓶子抽我,我挨了好几下,一点都不觉得痛,笑得跟傻逼似的。我叫唐爸唐妈叫爸妈,还让他也认我爸妈,结果唐晓张开嘴齁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来,我妈一急就又开始哭,我爸竖起眉毛要用五粮液瓶子砸他,我也急了,一边拦着我爸一边催唐晓,糖包你快说话!叫爸妈!别怂了!快说啊!说啊!…… 我满头冷汗地在黑暗里睁开眼,这他妈怂得惨绝人寰的玩意儿,最终还是没叫出口。 梦里你都怂啊!你什么时候能牛一回…… 我恨恨地咬了咬牙,正要忿然重新睡去,突然听见十分低哑的转动声。 寒毛登时竖起来了,我心跳加速,警觉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房门的把手。 我一手在被子里握成拳,一手偷偷地去摸床头的手机,狗日的小偷,一开门就砸他一脑袋,再翻身一记佛山无影脚……不过小偷是怎么进来的?客厅里不是还睡着唐……卧槽! 我迅速将手缩进被子,心跳如雷地眯缝着眼一看——那鬼鬼祟祟走进来的不就是唐晓那熊玩意儿? 你他妈熊出花了! 这小子向来是说不出做得出的典型,半夜偷袭这种猥琐事儿都做得出来!我心里大力唾弃,却想起第一次偷亲他额头的那天晚上……得,我也挺猥琐的! 猥琐的我僵直地躺在被子里,闭着眼猥琐地装睡,竭力要伪装得镇定而安眠,但是却激动得连手指都控制不住地发抖。而猥琐的他一步一挪,犹犹豫豫地蹭近,站在床边开始盯着我看。 我闭着眼,呼吸悠长,即使是在如此紧张刺激的情况下,老子的演技也仍然是炉火纯青,无懈可击。 只是这怂货看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我老脸都开始发烫,才终于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你有种亲嘴!你他妈有种亲嘴!我在心里咆哮。 ……额头上微微凉了一下,湿软的触感。 就这么怂眉怂眼的一下,他就仿佛触了电一般,一下子蹲了下来,激动得脚都软了似的!他把两只爪子攀在我床沿,发了一会儿小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站起来准备落荒而逃。 我猛地睁开眼睛,一把将他手臂攥住! 这小子脚下不稳,被我拽了一下就倒头栽回我床上,正正压在我上头,四目一相对,他呼吸霎时抖了! 我也是气息不稳,喘着气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摁着他脑袋就亲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已经热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们俩在床上悉悉索索,一阵黏黏腻腻的混乱声,迷迷糊糊不知道过去多久,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他整个人趴在我身上的姿势。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反客为主,捧着我的脸跟大狗似的舔我,鼻子里呼哧呼哧的。 他显然是第一次跟人接吻,激动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嘴下完全没个轻重,半点技巧都不讲,就知道一个劲儿地照着我嘴巴上下两瓣啃,老子都快被啃出血了。等他啃够劲了就开始乱七八糟地往我脸上亲,咬咬鼻子舔舔眼睛,下巴上都被啃了好几口,然后又倒回去啃嘴…… 我也激动得要死,一边被他亲得砸吧砸吧的,一边忍不住动作慌乱地摩挲他的头发,揉搓他肉嘟嘟的脸蛋。 老子疼你,疼你知道不?你看看别人敢往老子嘴巴上磨牙试试?他妈的又是个怂货又是个呆逼,除了老子谁受得了你? 我被亲得嘴巴都肿了,他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住了嘴,把脑袋埋进我肩脖的空隙里喘气。隔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蹭了蹭我脖子,又满足地吸了吸鼻子。 我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互相抱着,静了老久。我看着窗户上生锈的铁栏杆缝隙里泄进来的月光,第一次觉得这个破旧小屋里的月色也能这么暖。 我轻轻推了推他,哑声唤道,“糖包。” 他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闪闪发光。 我轻轻按了按他微湿的眼角,指尖从他硬朗好看的眉毛上拂过去。 唇齿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这小子真甜,甜得像一只真糖包。 我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声音这辈子都没这么温柔过,“糖包……接着做吧?” 我们俩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你怂我也怂,终于等到谁忍不住了往前踏了一步,另一个立马提起裤裆大步跃进。 如此怂气冲天,还能走到现在,真是连老天都要潸然泪下。 23. 唐晓眼睛都直了。热气噗嗤噗嗤地从他鼻子里喷出来。 黑暗是怂货们最好的掩护,我们越来越急切地互相摸索,用鼻子磨蹭着对方的脸颊,感受对方发烫的体温,憋得太久了,都激动得过火。然而动静稍一变大,不堪重负的铁架床就发出嘶哑的呻吟,连衣服都没法脱。 我摸着唐晓脑袋要他起来,低声支吾着,“去沙发吧……” 互相搂抱着走去沙发的路上就开始扒衣服,我屁股挨上沙发的时候,赤着上身,裤子已经脱了一半。唐晓比我好点儿,大裤衩还挂在屁股上,不过很快就被我扒了下来。 昏暗遮盖了他脸上涨红的颜色,遮盖了他眼睛里的忐忑与羞涩,他赤身裸体地站在纤薄的月色里,肩宽腰细而体态修长,臂膀坚实而温暖,眉目轮廓英挺动人,慢慢俯下身向我靠近的时候,性感得像尊西方神话里的天神。 然而刚一凑近他就熊态毕露,紧张地吸着鼻子,憋不住似的急切地亲我,像小狗啃印记一样从脖子亲到肩窝,又从锁骨往下亲。我被亲得直想笑,两手情不自禁地摩挲着他光滑柔韧的皮肤肌理,在他喘息的间隙回吻他。 他狗爪子在我腰上触了电似的颤抖着摸来摸去,就是不敢往下面移。 我憋得没办法,只能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把他手按下去,哑着声催道,“快点。” 这一声就跟催化剂似的,他突然抬头吻住了我的嘴,咬着唇瓣轻轻吮了两下,温热的掌心终于大着胆子贴在我早已勃起的器官上。 我打了个哆嗦,一瞬间仿佛缺氧一般脑子里一昏!浑身的血液都往下涌去!他仅仅是动作生涩地上下抚弄了一下,我就完全硬了。 我呼吸也跟着颤抖起来,情不自禁地挺起腰迎向他,同时也伸手抚上他的。 这小子早就硬得不像话,被我握住的时候简直全身都弹跳了一下!他猛地把脑袋埋进我肩窝里,鼻子里一阵急促的喘息。 我紧咬着唇想克制自己不要跟着哼出声来,一手抱着他脖颈,一手紧张而迟缓地抚弄着他,竭力想做得成熟老练,结果手指还是克制不住发抖。这种哆嗦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他喘起粗气来,握着我器官的手顿时收紧。 这一下就让我爽得呻吟了一声,然后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句草。 老子的成熟稳重!老子的前辈气场! 唐晓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纠结,一门心思就在卖力气,不过他技巧其实比我烂多了,不对,完全没有技巧可言,他爪子就跟木头似的,只会上上下下地摸,动作没轻没重。我被他摸得又着火又暴躁,忍不住环着他的腰将他更加拉近了一些,将两人的东西按在一起。 还谈个狗屁的技巧,光是这样贴在一起,老子爽得脑子里都要烧出火来,心跳得像要裂开。 唐晓也抖了一下,明显是受刺激大发了,鼻子里气息愈发浓重。他双手扳着我的肩,很自觉地将整个下身都更紧地贴向我。 我急促而全无章法地摆弄着彼此,发出低哑的闷哼,跟他粗重的喘息声合在一起。这第一次的刺激显然坚持不了多久,没几分钟我就昂着脖子长长地哼了一声,而他全身都剧烈发抖,咬着牙发出粗重的鼻音…… X液子弹一般溅在我们俩的小腹上。他脱力地靠在我身上,脸贴在我肩膀上一长串儿一长串儿地呼着气。然后他喘着气抬头亲我,亲得很用力,亲一口喘一口,像是连那点儿喘气的时间都忍不住似的。 我搂着他的脖子揉搓他脑袋,发泄过后明明是全身瘫软的时候,我却只想把他整个人狠狠地揉进心口里去。 唐晓亲完了就又开始乱啃,妈的年轻真好,没啃几下他下面就重新顶住了我小腹。 他大着胆子越亲越往下,嘴巴迟疑地在我胸口顿了一下,软软的唇边擦得老子RT又麻又痒,我忍不住往后躲了躲,他却追着蹭上来了。 “草,别碰那……啊……”我咬着牙哼出一声。 这小子发起情来就跟聋了似的,趴在老子一边胸口对着那么点突起又舔又咬,喊也喊不开,推都推不动。我被他亲了几下就浑身发软,眼看着他动作越来越猴急,两只手他妈的都摸我屁股上了,我终于短暂理智地想起什么,挡着他额头问他,“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他愣了一下,然后脸就在我手底下发烫。 他烫着脸移开身,捡起地上的大裤衩,从口袋里摸出……两只套套。 我一口气噎上来差点呛住——就是我扔垃圾筒那两只! 尼玛的熊玩意儿!你还捡出来了?!你揣着套套来摸老子的床?!原来你真是想偷袭老子?!你野外刷怪已经刷满级了是吧?! 我往他脑门上拍了好几下!当然,舍不得下力气……然后气势汹汹地低声喝他,“赶紧扔了!” 丢人现眼!也不嫌脏! 唐晓挺委屈地吸了下鼻子,乖乖地把那两只套套往边上一扔,蔫着脑袋凑回来。 我又往他脑门上轻轻啪了一下,“去,我挂卧室门后的衣服口袋里……有两个,咳,苹果味儿的。” 他喘着粗气屁溜溜儿地去把新套套拿回来,笨手笨脚地撕了一个,就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老子寒毛一竖,急忙把他摁住,“等等等等……你在上面?”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犹豫了一下,就把套套递给我了,一副“你想在上面就你上面”的老实的样子。 “咳……”老子才不会承认自己不知道怎么做呢! 他妈的早就知道就算吐死也要至少看完一部钙片…… 我轻咳一声,做出一副云淡风轻、“学长宠你让你”的样子,“你来就你来吧……你真知道怎么做?要不要我教你?”后面那句差点咬到舌头。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涨红着脸,凑上来在我唇边舔了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打了个印记。 我一边腹诽着你他妈真人不露相啊唐怂、这胸有成竹的熊样是背着老子看了多少钙片,一边忐忑不安地往后仰靠在沙发上。唐晓犹犹豫豫地继续亲我脖子,手在下面拿着撕开的套套袋子悉悉索索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直到我屁股上一凉…… “喂,这什么?你摸哪里?……等等等等,你手指别乱抠,痛!好了好了就这样……草,你轻点,轻点,啊——!好痛!……不行,肯定不是这样,你到底会不会做?出去你先出去……啊——!糙你妈别动了!裂了要裂了!叫你别出去!啊——!……哈……哈啊……妈的你哭个屁哭!你痛老子更痛!呜啊——!哈……” 他妈的……不仅他被夹得眼泪汪汪……等他终于全部捅进来的时候,老子脸上也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屁股里一阵火烧般的疼痛,除了痛之外还有无敌怪异的涨裂感,好像被人用刀从里往外剖开一般……我那里肯定裂开了,指不定肠子都捅烂了,这他妈跟受刑一样!谁他妈跟我说被插的那方也会很得趣,甚至还比插的那方更得趣?! 赵,小,丁!孽徒啊啊啊——! 我被插得全身都脱了力,软靠在沙发上奄奄一息,唐晓包着眼泪趴在我身上,他那孽根还在我屁股里跳青筋,他本人却已经吓呆了地死在老子身上装石像。 我有气无力地推了这位唐石像一把,虚弱地说,“要做快做……” 进来也是痛出去还更痛,不如让他做完了变小点儿好出去。 他眼泪汪汪地看我一眼,又埋头看看下面,像是担心我痛,不敢再动。 我咬牙切齿地往他脑袋毛上撸了一把,也不能全怪你,老子这是脑子有坑才信了你的邪,居然相信一个接吻都不会的处男知道怎么捅人,“做吧,我没事。” 他很听话,估计憋得也难受,手握在我腰上,试探着往后退了一退,又往前一顶。 “草……”没事才怪啊啊啊,他妈的痛痛痛痛痛…… 他前前后后地动作起来,我侧头把脑袋埋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忍痛,过了一会儿憋不住,又抓起一个小沙发靠垫捂在自己脸上,试图盖住自己痛楚的呻吟。再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呼不了气,只能丢开靠垫咬着牙忍着痛哼。总之是这样也痛,那样也痛。唐晓磨磨蹭蹭地在我里面慢慢抽动,那感觉跟用沾了辣椒水的刷子刷伤口似的,我都要疯了。 “快点……”我忍不住用沙发靠垫砸他脑袋。快点做完了出去! 他粗喘了一声,低头将汗涔涔的脑袋贴在我同样汗湿的肩上,动作渐渐地加快起来。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从他颤抖的呼吸里听出他现在有多么地又痛又舒服……男人的屁股有这么棒?还是因为那是老子的屁股? 我咬着牙跟着他动作,克制不住地一声一声痛哼。他越听我哼,身子颤得越厉害,我下面都痛麻木了,只能感觉到肩膀上越来越湿。 你哭个屁啊怂货!他妈的一边捅人一边哭的除了你还有谁啊! 我疼得也直想哭,可是两个怂货凑在一块儿总要有一个把持大局,老子只能咬牙强忍着装镇定,还往他头顶上摩挲,一边撸他毛一边虚弱地安抚他,“别……啊……别哭了……草……我没事……啊……” 他吸着鼻子紧紧搂住我,湿漉漉的唇一下一下地亲我肩膀,喘息里还带着鼻音。 我他妈都疼都成这样了,还觉得他这怂样子……挺招人疼的。 老子就是个神经病。 我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往窗外看去,觉得隔壁楼宇墙壁上蜿蜒的爬山虎像某种古老而隐喻的图腾。可能所有的感情都有过这样艰辛疼痛但又暗含甜蜜的过程。老子纵横,不对,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最后在二十九岁的尾巴上,于一间简陋租屋里一张二手沙发上,被一个毛头小子开了苞,未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历练……痛痛痛痛痛…… 我正努力地胡思乱想,自我开解,试图引开自己的注意力,突然也不知道被他捅了什么地方,仿佛过了电一般生生发了个大抖,“草……” 妈的这是什么什么…… 唐晓紧张地停了动作,抬起头睁大眼睛看我。 我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呆了一会儿才知道羞恼,把他脑袋往自己肩上一按,你惊个毛线,捅你的! 他卖力地挺身戳了几下,又是这么寸点儿地撞在了那里。 “草……” 我整个人都发起抖来,那种诡异的过电感太难形容,忍不住就弓起腰抱住他。 这小子在我肩上重重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天灵大开、醍醐灌顶、突然领悟了什么新技能,试试探探地移着棒子,抽身而退又顶进来一下! “草!你,你别乱来……啊!……啊!……唐晓……你停……停……啊!……哈啊……” 我是真要疯了,隐约知道自己是被捅准了前列腺。他妈的这种感觉跟撸前面完全不一样,从腰到膝盖都开始发软,电流大片大片地蹿过整个下半身,我大腿根都发起抖来,双手无力地抵着他肩膀,跟着他动作整个人一下一下地发颤。 这小子情商不高,智商不低。怂虽然是怂,他妈的自学得还挺快。他十分上道地一边捅一边攥住了我已经重新勃起的器官,笨拙地上下撸动。 我不久前还痛得咬牙切齿,这抖一下遭了前后夹击,脑子都要不够用了,爽得只能扳着他肩膀竭力忍呻吟。 他妈的这种又痛又爽的感觉太难熬了,从前直男的思维来说,我觉得全天下的受都是被虐狂…… “啊……呜……啊……唐晓……唐晓……啊……”高朝像浪一样一波一波冲过来,我下面硬硬地戳在他发烫的掌心里,越来越熬忍不住,一声一声叫他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点这种疯狂得说不出的感觉。 他也动情到了极致,腰上动作越来越快,头贴着我耳侧,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粗重,狂乱地亲吻啃咬着我的肩膀,最后终于开始控制不住地大力顶我,一下一下仿佛连胃都要撞碎。 我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句吐槽——妈的苹果味儿的套套有屁用! 还没吐完我就仰着脖子尖叫了出来,他最后这几下要把我骨头都撞散了,“呜!……啊!……啊啊……唐晓……糖包……” 唐晓在听到那声糖包的时候,猛地往前一顿,那东西在我里面滚烫地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我脑子一空,眼前一片空白,跟失重似的浑身漂浮虚脱,在完全失神的情况下跟着射了出来。 …… 他趴在我身上剧烈地喘息着,顿了好久,才慢慢地把半软的东西往外退。那该死的套套却卡在了我里面,随着他退出,塑胶膜发出粘腻的分离声。 他喘着气低头看了看,伸手把套套往外扯,我里面估计是肿了,敏感得要死,这一下就又把我扯出了声,“草……” 仿佛失禁一样,我感觉一滩黏黏的东西随着套套的扯出而往外流淌。这种感觉他妈的怪透了,我又羞又恼,忍不住咬着牙捶了一把沙发。 唐晓给这一下惊到,扔了套套就凑上来捧着我的脸看我,紧张地给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有气无力地推了他一下,“没事,去开灯。” 我想开灯看看自己有没有流血,当然,仅限自己看看。结果这怂玩意儿光着屁股赤着脚,急急忙忙地跑去开了灯,然后就跑回来直接要扒我屁股。老子推了他几下都没推开,两条腿现在又酸又麻,合都合不了,只能被他这么掰着大腿根仔细查看。这怂货一脸愧疚和胆战心惊,端详了半天,还用手指轻轻戳了几下——被我拍了一脑袋——然后红着眼睛去茶几上摸手机,跟我按了几个字。 没流血,有点肿。 我不敢相信地自己低头去看,结果腰部柔韧度不够,除了大腿内侧乱七八糟还带小泡泡的浊液,什么都没看到。我又狐疑地伸手摸了摸流出来的东西,确实是没见血。 草…… 我这么天赋异禀,不知道算万幸还是不幸。 不过肿着还是痛啊,我扶着腰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浴室里洗一洗,结果一步都没能跨出去就往后栽。唐晓从后头把我搂住,吸着鼻子,眼圈一红。 哭哭哭,哭个屁哭!我急忙把他脸蛋一扯,沙哑着声道,“少来,敢再哭今晚不让你上床。去厨房洗把脸。” 他妈的我嗓子都叫哑了…… 他犹犹豫豫地要跟着我进厕所,被我用毛巾抽了出去,老子还没残废,老子……爽完之后屁股还是痛啊……腰也痛……老子暂时看到你就烦……草…… 我坐在马桶上等屁股里的东西流干净,然后扶着墙草草地洗了个澡。两腿发软地走出去,一眼却没看到唐晓。 “糖包?”我奇怪地唤了一声,再往前走了几步——他正抱着脑袋蹲在墙角里。 我心里一凉,他不会又发病了吧?! 我急忙一瘸一拐走过去,屁股还痛蹲不下去,只能试图将他拉起来,“糖包?你怎么了?” 他抓着头发抬头看我,眼圈还红着。 “你怎么了?你先起来。”我努力放柔声劝他,拽了他两下都没拽动。 他蹲在地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左手的水晶链子,仰着头徒然而慌乱地对我张嘴,看口型像是在说“对不起”,然而他鼻子里拼命吸气,喘气,吸气,喘气,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这次我根本没有不耐烦,他自己却快急疯了,一手掐着自己嗓子,急促地发出一个气音,像咳痰似的,却只能发出“噶,噶”的声音。 我被他吓到,急忙忍着痛蹲下去,使劲掰开他的手,他都把自己脖子掐红了,“你干什么?咱不说话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事,你别慌,真的没事。糖包,糖包你听话,不要说了。” 他两手攥着我手臂,一阵地发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像是怕我跑似的。但是不一会儿他就自己回过神,受了惊地把我放开,生怕自己又伤了我,弓着背往后缩。 我追上去把他抱住,揉着他头发安抚他,“真没事,你别害怕,不就做个爱嘛,肿了不是还没流血呢,真的,我一大男人,你哪儿伤得了我?” 老子一阵地脸红,厚着脸皮凑到他耳边说了句,“真的,做到后面……咳,还挺舒服的。” 他颤了一下,发抖的呼吸停住了,迟疑地抬头望我。 我揩了揩他眼角,自暴自弃地继续道,“下次注意些就行了。不然我们以后找点教材片看?” 他脸顿时犯了红,垂着脑袋点了点头。然后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好几下,一点一点平复了急促的鼻息,重新犹犹豫豫地抓住我的手。 已经够有进步了,我看着他恢复正常,松了口气,往他脑袋毛上揉了揉,“去睡觉吧,我困了。” 他站起来扶我去卧室,吸着鼻子给我掖了被子就要往外走,被我抓住手。 “上来一起睡,”我说。 他妈的哪敢放你一个人去睡,别胡思乱想地半夜掐死自己。 我拿这熊玩意儿简直是没有办法,做个爱都给老子一惊一乍的。 他乖乖地点点头,出去关了灯洗了把脸,就屁溜溜儿地跑了回来。我这破铁架床虽然窄小,怎么着也比医院病床要宽敞些,我们俩熟门熟路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上下叠了手脚,算是成功塞满两个大男人。 我把他脑袋老模样按自己肩膀上,“睡吧,嗯?” 脖子被蹭了蹭,温热的手臂环住我的腰。 24. 我一觉睡到大中午。唐晓穿着背心裤衩坐在床边守着我,熊样子鬼鬼祟祟的,低头啪啪地按手机,一脸专注。 我翻了个身,被子滑动的声音惊了他,这小子猛一下烫手似的扔了手机,把脑袋拧回来,睁大狗眼睛看我,张了张嘴屁话没发,脸先红了。 我也有点脸烫,然而竭力忍着腰痛作大爷样,对他一勾手指,“过来。” 让大爷嘴一个。 他一张脸红得熟虾似的,扭扭捏捏地蹭过来,大爷还没发威,他就弯下腰主动往我嘴巴上亲了个结实的,“啵!” “……”我老脸一阵发烫。啵毛线啵,熊玩意儿昨天还只敢亲额头,滚了一晚床单就更新换代,这他妈都升级到糖包3.0了。 这小子吃完人家豆腐还能害羞,低着脑袋抠头发。我往他脑门上一拍,“饿了,做饭去。” 唐晓烧了一桌易消化的饭菜,还有一锅上午就炖好的鸡汤,往茶几上摆得整整齐齐地伺候我吃饭。我一边动筷子一边想说什么话调戏他,结果看到他那对着饭碗傻笑、光闷头刨饭的呆逼样子——就只能给他夹菜,“笑什么?快吃。” 他回夹了一只鸡腿给我。 饭后他要赶去剧团报到,撅着屁股蹲在玄关收拾他的行李箱。我坐在沙发上消食,捂着肚子看着他背影。 这怂玩意儿叠了背心叠裤衩,叠了裤衩叠毛巾,收了毛巾收牙刷,收了牙刷收插头,磨磨蹭蹭十几分钟了还没打点好。 老子心里也发痒,眼看着他磨磨唧唧地拉上箱子拉链,我适时咳了一声,“那……你拎着箱子去剧团不方便,要不……先放着吧。周末再回去。” 唐晓手一顿,瞬间吃了加速药!光速把拉链扯开、背心裤衩叠沙发上、毛巾牙刷挂回厕所!整个动作简直酝酿已久,一气呵成…… 末了他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背上背包,拉开门,狗腿巴巴地回头看我一眼。 我走上去往他脑袋上摩挲了摩挲,额头上啪叽了一口,“好好跟团长解释,不行让他打我电话。” 他点点头,无比满足与羞射地走了。 送他走了,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腰酸背痛屁股麻,好像还有点儿低烧。揉着老腰回床休息,我正寻思着是撑着去公司还是打个电话继续请假,突然发现床角有个东西。 是唐晓的手机,怂玩意儿刚才光顾着磨叽行李箱,居然把这给落下了。 我从来都不是个好奇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也不会对唐晓采取什么监督措施,但是想 到他昨晚和刚才起床的鬼鬼祟祟——我还是忍不住捡起来按开屏幕。 唐晓的密码无敌好猜,就他生日,戳开一看,正好是短信界面。 我看到第一行就嘴角抽搐了一下。手指颤抖地往上多刨了几页,这下连眼角都开始抽搐 了…… “赵——!小——!丁——!!!” 我就知道唐晓怂玩意儿一个人干不出熊事儿来! …… 赵小丁在电话那头惺惺作态,企图卖萌脱罪,“嘤——嘤——嘤——师——父——!徒儿知错啦!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忘记教他多涂点KY!我想着套套就够了,忘记了你们是第一次啊师——父——不过真没想到居然是小糖包主动,师父你菊花还好吗……” “闭嘴!滚蛋!孽徒!”老子要跟你断绝师徒关系,江湖不见! “别啊师父!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送你们三瓶最新款KY,三瓶!绝对够用!下次你们想倒多少倒多少,抹了菊花抹黄瓜,抹了黄瓜抹樱桃,抹遍全身没问题!还是苹果味儿!” “苹你妹!” “师父您别气啦,真不是我的错啊。是小糖包他昨晚主动给我发短信呢,问我为什么要给你套套,套套怎么用什么什么的,我以为他就问问,也搞不出什么名堂。结果他今天上午就问我你被那个了之后要吃点儿什么注意点儿什么……卧槽!我就知道他是个闷骚,憋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妈的,“不是你撺掇他?!” “没,没那啥……我不就让他主动点儿,我就说了句什么,小糖包你太怂了,你这 么怂我师父可怎么喜欢你哟,拿出点男人气概来,实在不行你半夜去爬了他,他就等着 你去……” 这他妈不是撺掇是个毛!!孽——徒——!! 老子还没来得急大发雷霆、清理门户,他那边就有人说了句什么。 “师父,我这边练舞呢,教练都骂人了,我得走啦。改天陪你去酒吧消消气,你还没告诉我小糖包在床上表现如何……” “滚——!” 我挂了电话,果断把唐晓手机里的赵小丁号码删除拉黑,彻底断绝他与这狗头军师的联系。这才觉得略微消气。换了套衣服重整形象,我出门关怀楚复旦,顺路给唐晓送手机。 唐晓正跟几个同事办公室里开会,门开着,里面传出讨论剧情的对话声,我往门口一张望,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经常过来找唐晓,剧团里不少人都认识我,因此都是笑着点头招呼,只有唐晓啪一下把手里的笔和本子掉桌上了,又是他妈受惊过度的表情。 卧槽你可醒醒吧骚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脸红个毛线!生怕没人看出来我俩滚过床单? 我没理他,就冲其他人歉意笑笑,“我来送个东西。” 唐晓红着脸僵直地跟着我出来。走廊里四下无人,他接过手机,又偷偷攥了我的手。 我用另只手往他头顶上揉了揉,“在排戏?新剧?” 他点头。 “你演吗?” 他低头用手机按了几行字,【本来我演,要换人。】 我刚想问为什么,就想起他现在说不了话。 只能又往他头顶揉了揉,“去开会吧,晚上我来接你吃饭。” 他低头又按道,【晚上有出戏,你看吗?他们给我留前排位了,你坐。】 “那你坐哪儿?” 【你旁边地上。】 我笑了,又揉巴揉巴他。 告别唐晓,我拖着病体赶往公司。楚复旦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呼呼大睡,是个黄脸黑眼圈、欲求不满的死狗形象,被我摇醒,抱着我老腰就开始放声大哭,“梳子——梳子大爷——梳子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放开放开!”我急忙推他,他妈的腰都要断了。 我在办公室里跟他合计了一下午大小事务,最后以自己低烧不适为名,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一起吃晚饭的提议,抛弃他走了。正逢楚虎蛋幼儿园放学、被保姆接来公司,这小子目睹他爹对我的追喊控诉,在后面语重心长地安慰他,“爸爸你哭起来难看死啦,叔叔不要你算啦,还有我呐!” “你不是要娶佩佩姐姐吗?” “也娶呀!爸爸你放心啦!虽然你又老又丑,但是我不会嫌弃你呀……” 老有所盼的楚复旦更加辛酸地嚎啕起来,我扬天大笑而去……他妈的,笑起来屁股也疼。 我回剧院找唐晓吃晚饭,带他去附近新开的一家滋补汤锅,吃得他满额大汗,鼻子红嘴巴亮。这小子运动量大食量大,一份肥牛倒下去,浮沉几下就被他捞干净了。我有点头晕,没什么食欲,光是托腮看着他吃。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神太过专注赤裸,他越吃越慢,最后停下来抓了抓头发,把最后一块肥牛夹给我。 我笑,“你吃你的。” 老子一笑他就脸红,跟装了开关似的,他吸了吸鼻子,又抓了抓头发,低头去戳一只鱼丸。 就这个时候黑暗里陡然一个娇小敏捷的影子,猫一样蹿了出来,一扑攀上唐晓的背,“糖包子!” 唐晓鱼丸呛在喉咙里,在那里咔咔咳咳,来人脑袋已经抬起来,甜甜地又唤了一声,“学长!” “佩佩?”我十分意外道。 “好久不见啦!”佩佩脸上化着淡妆,穿一身气质得体的职业装,步入社会成熟不少,但是笑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甜美真诚,瞧着就是个好姑娘。 “怂包子,”她打完招呼就冲唐晓头上拍了一脑袋,“你跟学长度蜜月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有了夫家忘了娘家呀?重色轻友!亏我还一直帮你出谋划策!” “咳……”老子在对面也咳嗽。他妈的,糖包你有多少个狗头军师?! 唐晓苦了吧唧地说不出话,被她几下弄得一脑袋乱毛,想回挠她,又被她敏捷地打了回来,委屈地不得了。 “他嗓子不好,现在说不出话。”我只能帮唐晓解释。 “啊?”佩佩一瞪眼,扯着唐晓脸蛋一拉,“怎么你哑巴啦,怂包子?” 妈蛋,老子的人被你一会儿打头一会儿摸脸的,就算是娘家来的,老子也忍不了! “佩佩,来这边坐下说,”我笑得十分温和,“你最近怎样了?听说你进了杂志社?” 佩佩果断上钩,丢下唐晓,拎着裙子轻巧地坐过来,欢欢喜喜地,“是呀,我当编辑了。学长你认识什么大腕儿明星呀导演什么的,介绍给我,我跟他们约稿采访。” 我笑,“行啊。有空再出来玩?虎蛋可想你了。” “嘿嘿,”佩佩狡黠一笑,“可怜的小虎蛋,要失恋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订婚了!” 唐晓正戳嘴里的一块土豆啪嗒掉下去了,瞪着眼睛看她。 妈蛋,人家订婚你这么激动干嘛,这个时候才发现别有情愫? 佩佩跳起来又往呆逼唐晓头上拍了一下,“看什么看?我不能结婚?” 以往次次都跟她针锋相对拌嘴掐架的唐晓,看起来是有很多槽要吐,可惜了一句屁话憋不出来,只能捂着脑袋生闷气。 “真的?恭喜!”我笑着说,“结婚日子订了吗?” “圣诞节,邀请你们一起来呀!糖包子我到时候把花球抛给你!” 唐晓这怂玩意儿一听这就开始脸红,捂着头发还鬼鬼祟祟地偷看我一眼,生怕这丫头不知道我俩有一腿似的。 这丫头明显知道我俩有很多腿,笑得意味深长地,“那我不耽误你们吃饭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这餐我请哦!” “那怎么行?”我急忙道。唐晓也直摇头。 “没事没事,这家店是我爸新开的。” “……”我。 我跟唐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这他妈白富美”的表情…… 白富美洁白美丽地踩着高跟鞋轻巧而去,唐晓捂着被她拍红的脑门,冲她走的方向郁闷而憋气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从桌子下面翻出菜单。 熊玩意儿报复性地加点了一份最贵的海鲜拼盘。 “……” 赵小丁说的没错,丫绝壁是个闷骚。 我们抓紧时间吃完饭,回剧院去看戏。老剧《四世同堂》,唐晓同事给他留了个挺好的前排位,旁边就是走廊,正好供他就地盘腿坐在我旁边。 我以前没看过这经典名作,祁老爷子是唐晓他们团长亲自演绎,老戏骨坐在黄包车上侃侃而谈,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我还发着低烧,前面还饶有兴致,后面就越来越头晕,眼看着上面人影愈发模糊,我终于很不给面子地,破天荒地在看戏的时候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看戏时打呼噜这等猥琐之事,等我呼吸一重猛然惊醒,剧场里灯光昏暗,周围人早已离场,竟然已经散场好久了。 我歪躺在座位上,身上盖着唐晓的外套,暖暖地散发着海鲜汤锅的味道。 我低着头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所及处没有见到唐晓的身影,正这时听见了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 唐晓孤身一人站在戏台上。 偌大的剧场里空旷而安静,只有观众席上的我和戏台上的他。他在昏暗灯影里正对着观众席,低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终于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来,竟是一脸专注,自己在排戏。 他完全没注意到台下的我已经醒来,自顾自地对着虚空张嘴说话,说得很用力,却依旧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他是在演哪一出剧哪一场戏,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情专注而略带悲伤。突然他抬头向天“大笑”了几声,从鼻子里发出短促而用力的气音,而后不支地跪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向前面伸出手,苦苦地乞求着。而虚空中的那个人依旧走得决然而冷情,他挣扎着向前爬了几下,向着四面八方伸出手去,神情仓惶而无助——我这才发现离开他的并不是“一个人”,他是在挽留着他面前的所有人。 然而那些人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跪坐在空荡的舞台上,他蜷缩起来抱住膝盖,那是个抗拒而自我封闭的姿势。 他就这样静了许久,终于有“人”重新走到他的身旁,拉扯着他的手臂。然而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和孤独,他惊慌地避开,重新找到一个角落,再次蜷缩。 周围好像热闹起来了,他抬起头茫然地四顾,堵住耳朵又蒙住眼睛,但是好像都无济于事。他的面前似乎有一场狂欢。他缓缓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扶地坐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热闹与喧嚣,神情越来越阴冷而孤傲,然而蓦然地,他牵唇笑了一笑。像是被逗乐,像是自嘲,像是羡慕,又像是恨妒,也像是悲伤。 我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终于回忆起那是《夜哭》里我的最后一幕。那个孤独的小混混坐在监狱的床上,看着周围人的狂欢,他明明融入了里面,却又好像并没有走近任何人。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领会到了那个角色的孤独与抗拒,自幼生活安乐、无牵无挂的我,似乎从没有落入过那样孑然的境地。好像是直到辞去工作参演电影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开始领会到这种不上天不落地的漂浮感。那是种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虚无,我空有一腔大志,却不知道脚下踩踏的是条什么样的道路。而我越是害怕,就越是昂头向天,我以为只要我不看路,就算跌倒,那也是因为我目标高远。我一直望着天,根本忘记了要往前走,根本忘记了自己究竟能迈出多大的步伐,能走到哪里。 而唐晓,他一直低头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走着,从不过多奢求什么,但却一直抗拒着害怕着抬头。他害怕虚空中的磨难再次扑面而来,将他珍惜的重视的全部夺去。所以他不争,不抢,不要,不说,他抗拒去接受和拥有,因为担心失去。他以为自己蜷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就能够阻止身边的东西离去。 喜欢上我,对我做出的那些又蠢又怂的追求,已经是他能使出的最大的勇气。 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走近了戏台,站在台下正前方,离唐晓几步开外的地方。唐晓目光森冷而麻木地穿过我,他完全入戏,只当我是舞台背景、狂欢人群的一部分。 “唐晓,”我唤他。 他微微偏了偏头,看向我的目光里带了一丝迷惑和惶然。 “糖包,过来。”我趴在戏台边上,向前伸出手。 他浑身颤了一下,却只是往后瑟缩了一下,捂着耳朵低下头。 我并没有爬上台去,而只是站在原地,固执地向他伸出手,“糖包,你抬头,你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 他略微抬起眼帘,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急促地吸了吸鼻子,手抠进头发里。 “你知道我名字吗?我是谁?” 他吸了吸鼻子,徒然地张了嘴,作出一个“学……学长”的嘴型。 妈蛋你还能记得啊,都哑巴了还不忘结巴!老子咽了口口水,一脸温和陈恳、专注深情,继续厚着脸皮编八点档台词,反正剧场里就我们俩,什么煽情说什么,“是我,糖包你过来。你不想要我吗?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这小子明显看琼瑶剧长大的,呆兮兮地往前蹭了一点,双手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来。 “来,过来。” 他犹犹豫豫地走近,靠着戏台边上蹲了下来。我攥住他撑在脚边的右手,他手心冰凉,全是冷汗。 我仗着个子高,把他脑袋拉下来,跟他抵了抵额头,“糖包乖,想不想跟我回家?” 这熊玩意儿颤抖着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从脸红到脖子。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想回家就下来,”我牵他,想将他接下戏台。结果他猛地触了电一般甩开我的手,往后瑟缩了几步。他不下来,他守着他的舞台,在自己的独角戏里。 “唐晓,”我耐心地向他伸出手,“糖包?快下来。” 他蹲在地上捂住耳朵,突然间使劲地摇起头来,好像不管我说什么都抗拒似的。我听见他鼻子里传来的气音,他又开始急促地吸鼻子,再颤抖地呼出来。 我只能攀上台去,跪在地上抱住他,“糖包,糖包是我,不要怕,是我,糖包,糖包……” 他摇着头发着抖,很抗拒我接近他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后躲,好像我身上带着刺。然而一点点嘶哑的气音却从他喉咙里撕扯出来,“……” “你说什么?”我惊喜道,“糖包你别怕,你深呼吸,深呼吸,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点都不能深呼吸,鼻音越来越急促,我抱着他的背,硬将他的脸蛋扳起来,他满脸都是泪,竟是哆嗦着哭了出来,“……别……” “糖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别……”他一边躲我一边带着哭腔说,“别走……走……别……”好像他离我远一些,我就能留在原地不动一样。 我追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又喜又悲,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入了戏,眼眶一阵发热,“我不走,糖包我不走,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死……别死……走……”他不躲了,改成颤抖地钳着我的手臂。 老子就晕倒一回能给你吓到现在!我又气又急,还有可能是心疼的,妈蛋都要哭出来了,“真不走,死也不走,不是,死也不死,死毛线啊死,老子还得活着陪你过日子呢!要走一起走好不好?我带你走,我带你回家。” 我们俩在戏台边上搂成一团,一个劲儿说肉麻话,大演了一通凄婉缠绵生离死别山盟海誓的狗血大剧,最后我终于成功地牵着他的手,把他往戏台下面带。他半条腿挂在台边上,我张开手正要接他,突然又被他攥住手。 老子心跳都吓停了,尼玛都哄好了怎么还来啊。 结果他低头看着脚尖,手发抖地低声说,“……戏……” “嗯?”我凑上前了一点搂住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吞吐了好几下,涨红着脸说,“戏……喜……” “啊?” “喜……喜欢……你……” 我呆滞良久,脑袋里轰地一热,“……啊?” 告白来得突如其来,老子简直从来没想过,瞬间一腔热血顺着脚底往上涌,冲得天灵盖都突突作响。我手都抖了,捏着他下巴把他脸蛋抬起来,“糖包,你,你再说一遍?” “喜……喜……”他结结巴巴地看着我的眼睛,神智已经完全恢复清醒的样子,只是最后那个欢字还没说出来——两溜鼻血已经先顺着嘴巴淌到了我的手指上。 我跟他都愣住了,四只眼睛盯着我血淋淋的手指看了半晌——他一把捂住鼻子捂住脸!兔子一样从戏台上跳了下来!夺路而逃! “……唐晓你怂玩意儿!你有胆再说一遍!他妈的!被我告白就晕倒,自己告白还流鼻血,你还能再熊点儿吗?!你给老子回来!跑什么跑!” …… 我把缩在厕所里捂着脑袋作羞射的唐晓硬扯了出来,拎出门拎上出租车。 怂玩意儿这次丢脸丢大发了,两只鼻孔里堵着长条卫生纸,拧着脑袋只看窗外,嘴巴扑哧扑哧直喘气。老子跟个大爷似的,大叉着两腿坐在他旁边,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喘什么喘,说话!” 他缩了一下,捂着脑袋拿后背对着我。 司机在前头一个劲儿看后视镜,被我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同性恋吵架,不对,秀恩爱啊?!犯病的同性恋、濒死的同性恋、互相搂的同性恋的深夜故事没听过啊?!每回都在这里上车,绝无分场! “说话说话!”我揪着唐晓后脑袋毛一通地蹂躏他。 “回,回家说……”他带着鼻音结巴着。 这还差不多,没给老子哑巴回去。我捏着他后颈,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贴着他耳朵低声道,“下个月把房子退了。” “啊?” “跟我住,我在这附近租套房。”三室一厅精装修,一个作卧室,一个作书房,还有一个贴满镜子作演艺室。 “啊……啊?”他还傻不啦叽地发呆。 我笑着拍拍他脸蛋,“傻糖包,先将就住着。这次电影要是票房不错,我还有提成奖金,够付首付。明年愿意跟我一起还贷款、做房奴吗?” 这话比直接求婚委婉多了,怂玩意儿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绕过弯儿没有,话没有说出来,脸又红了,鼻子里噗嗤一下! “妈的血又喷出来了!老子的衣服!你省着点儿没纸了!糖包?糖包!卧槽又翻白眼!师傅!师傅快去医院!” …… 轻松愉快的HAPPY ENDING! 正文完
推书 20234-08-31 :重生之天王再临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