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沈睿却直接停了笔,拉着沈画到自己床上坐下,抬头道:“那叔叔小睡一会儿。”
沈画默,他不该对小孩子撒谎,他怎么就忘了他家睿儿最是认真了。
可是沈画为了自己叔叔的“尊严”,只能硬着头皮躺下。沈睿爬上床,将被子拉过来给沈画盖上,还从桌子上拿了个暖炉塞到被窝里。
做完这一切后,沈睿才拍了拍沈画的肩膀,道:“叔叔睡吧,睿儿会小心不发出声音的。”
沈画:“……”
不过也许真的是这几天思虑过重,也许是他侄儿这里不知道何时成为了自己能够放松的地方,他闭着眼睛,倒真的睡了。
沈睿察觉到沈画睡熟了,就停了笔,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心爬上床,躺在沈画怀里,然后搂着他的腰,然后睁着眼睛,静静看着他熟睡的脸。
这几天,他就听到了风声,他的叔叔,有成亲的打算了。
沈睿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如心也跟他说过,如果他叔叔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对自己那么上心。
一想到叔叔的关爱会被别人占去,沈睿就开始恐慌,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叔叔一直看着自己?
17.太后
太后回宫的前一天落了雪,整个皇宫都披上了一层银装。宫人早早就打扫了,但是临近天明的时候,又飘了阵,因此沈画起身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宫女太监们打扫的身影。
回头戳了戳还赖在床上的沈睿,沈画柔和了声音道:“小呆瓜,起床了。”
自从那次在侄子那里醒来发现小孩儿睡在自己怀里时,沈画就似乎感觉到了沈睿的不安。
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睿很是粘他,这跟他一向冷清的性子可不搭,沈画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叫了如心来问,得到答案后,觉得哭笑不得,却又承认,若是自己有了亲生骨肉,陪沈睿的时间,自然就会少了。
因此,在之后,沈画说不清是为了弥补还是心疼,便一直将沈睿带到身边,直到最近降了温,更是将他叫过来跟自己一起睡。
沈睿迷迷糊糊醒过来,像头小狼崽子一样就伸出小爪子抓住沈画的手,叫了声:“叔叔。”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沈画没收回手,反而反手拽住,将他拉了起来,招手让一旁候着多时的竹心将烘的暖暖的棉衣拿了过来,亲手给沈睿穿上,这才让竹心伺候自己穿衣。
成了一个小包子的沈睿围着沈画转来转去,帮他整理衣角,摆正配饰。
因为今天要迎接太后,因此沈画穿的颇为正式,杏黄色的太子冕服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疏离高贵,不笑的时候尤甚。
叔侄俩刚用完餐,外头就来了通传的小太监,说太后的凤驾巳时便到,太子用过早膳后,便可尽早过去。
沈画点点头,挥退小太监,才对沈睿道:“睿儿,你今日先乖乖待在这里,皇祖母回来后会有些精力不济,是要歇歇的,等我晚上再带你去见她。”
沈睿点头:“叔叔,侄儿知道了。”
沈画摸摸他脑袋,让他自去玩乐,就带着竹心去了他母后那里。
阮后正在用膳,见沈画来了就笑着道:“画儿可用过膳了,过来陪母后用些。”
沈画依言坐了过去,随意夹了些,然后道:“母后,今日皇祖母回来,晚上必定会举行家宴的,孩儿想在宴后带睿儿过去。”沈画想了挺长时间,该不该说这件事情,最后决定说出来。
阮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睿儿是谁,经沈画提醒了才拧眉道:“带他去做甚?万一惹恼了太后,该怎么办?”
沈画道:“母后,皇祖母的心思并非从前,她此次回来,短期内是不会再走,她跟父皇虽有龃龉,但毕竟母子天性,不会一直这样。父皇眼见着不会再退让,那么退让的必定是皇祖母,因此她对于沈林唐,虽然不喜欢,但也绝不会厌恶。而对于睿儿,只要恰到好处,定会让皇祖母喜欢的。”沈画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沈林唐视睿儿为耻辱,但面上,他们仍旧是父子,如果睿儿讨了太后喜欢,既能多一个筹码,又能打沈林唐的脸,何乐而不为?”
阮后心思本就不深,沈画一通话下来,早已有了大半认同,待到听说能打沈林唐的脸,更是一丝反对也无了,不过还是不放心,道:“若是没讨得太后喜欢,也千万别为了个小子搭上咱们。”
“是,儿子知道了。”
阮后用罢早膳,已近卯时,这时候其他嫔妃早就等在偏殿里,等阮后车辇出来,才坐着小轿跟在后头。
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一两里,一路到了京郊地方,安庆帝则在乾元殿等候。
等了没一会儿,就见到开路的仪仗队高高举起的旗子,沈画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跳下车子,候在一旁。
沈林唐也走了出来,看到沈画,轻蔑瞟他一眼,面有得色。
他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吏部主管官员调动考核,因此许多人为了能有个好前途都巴结着他,一时间炙手可热。
不过沈画却不担心,因为真正世家望族,并不必要找他。找他的那些没甚背景,不需太忌惮。
沈陵沈瑄碍于沈林唐在,并没有过来跟沈画寒暄,只点了点头,沈画回了个微笑,就目视前方,不再管他们。
太后凤驾走到跟前后,就见她身边得力的嬷嬷走过来道:“太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六位皇子过去说话。”
“嗯。”
太后面目慈祥,鬓边已经有了零星白发,见到阮后,笑着拉过她的手开始询问近况,阮后笑着答了,又道太后一路辛苦云云,两人和乐融融。
沈画他们行了礼之后就候在一边,车辇很大,装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太后跟阮后叙完旧,才转眼看沈画他们,先是夸了沈画气质沉稳,更加俊逸,又夸了沈陵,说他愈发威武雄壮。目光流连到沈瑄身上,先是看了他身上衣服,见十分正常,才笑着点头,道:“瑄儿也要大婚了,以后可要沉稳些,不可再行事放诞。”
沈瑄笑嘻嘻应了。
接着太后又分别夸赞了五皇子沈琰,六皇子沈陌,和蔼问了两人功课,两人俱都乖巧答了。
最后,才轮到沈林唐。
沈林唐手已经握起了拳,他在回宫后,渐渐知道,当初就是面前这个老女人赶了他娘出宫,让他沦落到那般下场,但这个老女人身份尊贵,就连父皇也不敢当面顶撞,因此沈林唐告诫自己,一定要温和谦恭,不能让她找出一点错处。
但眼见着太后一个个问完,最后才轮到自己,并且那笑早已不见慈和后,沈林唐那颗极为自傲的心,又觉得揪紧起来。
太后淡淡道:“你能来,有心了。”
沈林唐强压了心绪,道:“皇祖母回宫,孙儿焉敢不来。”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太后赶了其余人回了各自车轿,只留下阮后陪着,就连沈画也没能留下,不过他也不介意,行了礼就退下了。
到了宫里,太后在沈画跟阮后的搀扶下,下了车辇。安庆帝连忙迎上来,对太后行礼:“儿子参见母后,母后远道回宫,一路奔波,儿子心中愧疚,此次回来,定不再让母后远行。”
太后将手搭在安庆帝臂上,笑着道:“出去这大半年,果真有些想念,不过我精神不济,不能跟皇上说话了。”
安庆帝连忙吩咐太后身边的嬷嬷扶着太后回宫稍作歇息。
沈画回了东宫,沈睿就迎了上来,圆滚滚的小孩儿跑过来的样子实在喜感,沈画没忍住笑了起来:“越来越肥了,小肥瓜。”
“叔叔!”沈睿皱眉,明显不赞同他的形容。
沈画拉着沈睿的手回宫,一眼就看见挂在墙上的万寿图,一百零八种不同字体的“寿”字组成一幅画,一眼望去便觉得十分有诚心。这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沈画写的,大部分是沈睿一笔一划写的,先在纸上练习无数遍,再写到这副图上。
沈画将画卷了起来,小心放好,这才拉着沈睿的手道:“等过了年,你就可以上学了,不过你还小,先生不会教你太多深奥的东西,但是你一定要沉稳,将基础打牢,切记不能急躁,知道吗?”沈画本不是啰嗦的人,可一关于沈睿,就开始话多。
幸好沈睿是个安静的,认真听完,道:“我知道。”
沈画想起沈林唐,突然想到一件虽然不太可能,却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那就是,依照沈林唐为人,若是沈睿得了宠,会不会觉得他有利用价值,转而来跟自己抢他?
这个念头自打一出,就让沈画有些惊慌,原来,他也害怕沈睿会离开自己。
他们相处时间不长,感情却深,一个有意为之,却不知何时已沦陷,一个赤子之心,全无保留。
沈画将沈睿抱起来,小小暖暖的身子仿佛要将他的心占满,沈画紧了紧胳膊,心里道,即便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沈睿也是最重要的。
沈睿极为敏锐,虽然不懂沈画怎么突然伤感起来,却也回抱住他,将头靠在沈画胸膛上。
晚宴开始后,太后果然跟安庆帝相处融洽,阮后抽空看了沈画一眼,得到沈画点头肯定,就笑着为两人说好话,太后自然更加开心,安庆帝也觉得阮后今天有些顺眼,跟她说话时不再冷冰冰的,偶尔也能笑笑。
太后果然没多长时间就累了,离了席后不久安庆帝就宣布结束。
沈画回宫后拉着沈睿去了太后住的长乐宫,先让人通报了声,得到应允后入内。
沈画握了握沈睿的手,示意他别紧张,沈睿抱着比他还长的画卷,抿着嘴努力装作淡然的模样。
太后坐在矮榻上,正喝着宁神的茶,见到沈画,刚要说话,目光就被底下的沈睿吸引住了,笑着道:“这个就是三皇子的孩子吧,我听说太子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亲如父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沈画心里咯噔一下,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18.英雄救“美”
虽然心里已经想了千百个可能,面上仍淡然道:“回皇祖母话,孙儿不过是喜欢孩子,兄长们只这一个,于是平日里便带着他。”
太后“嗯”了声,也听不出喜怒:“不过这孩子还是自己生的亲,我回来时听你母后说,你也有了中意的人,年后你兄长们都要大婚出宫开府,你若觉得孤单,倒也可以一起结了。来年生个曾孙,哀家也开心。”
沈画低下头,迅速看了身旁沈睿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知道他一向内敛,听闻这话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就连忙岔开话题,笑着道:“皇祖母,睿儿也是你的曾孙,听闻您回来,就向孙儿求助,要送您一份礼物。”
“哦?这孩子竟如此有心?”太后微微讶异一下。
沈画推了推沈睿,沈睿就站起来,抱着那幅图走过去,双手呈上,道:“曾皇祖母,睿儿准备了一幅祝寿图,希望曾皇祖母璇阁长春,福寿绵长。”
太后身旁侍立的嬷嬷接了过来,将画卷打开,不同字体的寿字恰到好处的镶嵌在风景之中,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十分喜欢。
“你过来些。”太后朝沈睿招手。
沈睿依言走到太后跟前,抬着头,黑如墨玉的眼睛看着她,目光里夹杂着崇敬与孺慕,令太后好感倍生。
她虽贵为太后,但对于孩子,还是很喜欢的,不过可惜的是,出身不行,又是个不受宠的,日后恐怕也就是那样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可怜,因此温和笑道:“哀家很喜欢睿儿的礼物,睿儿想要什么,只要哀家能够做到,就一定答应。”
沈睿沉默了一下,说道:“睿儿想读书。”
太后疑惑的看向沈画,沈画连忙解释道:“皇祖母,睿儿年后就四岁了,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不过他……嗯,平日里比较不受关注,所以没人想起这个事情。孙儿想着,不管怎样,他也是皇孙,若是一字不识,就该被天下人笑话了。”
“原来是这样。”太后略有所思的点头,继而道,“这个简单,哀家年后便给你指个师傅,你以后可要好好学习,听到没有?”
沈睿眼睛亮了亮,大了声音说道:“是,谨遵曾皇祖母懿旨。”
说完了事情,太后也觉得累了,赏了沈睿好些东西,便挥手让两人退下。
沈画跟沈睿出来时,月已上了柳梢头,天上星光熠熠,空气清新舒朗。
一大一小慢悠悠走着,没有说话,气氛却温馨,快要走到宫里时,沈画终于忍不住,俯身拿手指头戳了戳沈睿:“小呆瓜,怎么不说话?”
沈睿抬头看他,目光沉郁,这漫天星光,无一丝映照进去似的,让人无端觉得发凉。沈画脸上的笑有些僵,不懂这小孩又闹什么别扭。
想了想,大概也就是太后说孩子还是自己生的亲,可能让他介意了,于是就道:“太后说的话你也不要太在意,不管怎样,我都最喜欢睿儿,若是将来睿儿不喜欢叔叔了,叔叔也不会怪睿儿的。”最后这句就是玩笑了。
“不会的。”沈睿突然抱住沈画的腿,“睿儿也永远最喜欢叔叔。”
倏然,沈画被这句直白的话击中心脏,顿时涌起一阵暖流。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画不知怎么的,却失眠了,他在想,若是沈林唐大婚出宫开府,沈睿会不会也被带走?依照沈林唐这小畜生对自己的憎恨程度,睿儿很可能被自己牵连而受到苛责。
该怎么把他留下来呢?
正这时,却突然听到沈睿呢喃了一句梦语:“叔叔是爹爹就好了……”
沈画叹口气,转身将沈睿搂进怀里,想着若是去跟沈林唐说让他把沈睿过继给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
落了雪后,天儿越发短了,沈画去工部应卯的时候,恨不能在轿子里生几个火盆。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过年了,他也要十六岁了。
工部的人一如既往的在忙碌,沈画如今越发不爱伸手,捧着个暖炉,只动动嘴皮子。
待了一会儿,觉得没甚意思,便去了他娘舅府上,找诸葛宸说话。
诸葛宸不愧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却又风趣的很,因此沈画每每有心事,便喜欢跟他说话。
不过他娘舅对于这件事已经有些不满,觉得诸葛宸会把沈画带坏。
沈画这次来的时候,诸葛宸却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他很意外的消息。
“你说什么?他去了小倌儿馆?”沈画瞪大眼睛,本来就大的猫眼几乎要瞪脱窗了。
诸葛宸点头:“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他便是你的对手无疑。”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道,“他身上的气很奇怪,让人不自觉臣服,说是龙气,却又不全是。老实说,若不是先遇到了太子您,我恐怕会追随于他。”
沈画顿时被吓了一跳,暗暗拍了拍胸口,还好我下手快。
“太子爷不必惊慌,在下这点忠心还是有的。”诸葛宸笑眯眯道。
沈画瞪他一眼,恼他什么都不知道,说话没心没肺,可是又不能说出来。
没等沈画松下这口气,诸葛宸又皱了眉头:“在下回来后起了一卦,说来真是惭愧,在下竟堪不破他的命运,但却知道他受太子您影响颇深。”
“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也不知。”诸葛宸道。
沈画没再追究,命这个事情,虽然存在,却也人定胜天,如今他步步为营,并不是很担心。
于是重新追问他去小倌儿馆的事情,上辈子,沈林唐可没听说有龙阳之好啊,左拥右抱,全是不同类型的女子。
还有,“你不是修道之人么,怎么也去那里?”沈画笑的不怀好意。
诸葛宸咳嗽声,严肃道:“在下并非自己去的,而是路上偶遇,尾随其后才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