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话说,谁这一辈子不遇到几个渣? 苏云起没想到与渣重逢的时候,对方像是换了个人。 ……或者,其实本来就是换了个人? 此故事就是一个影卫穿越到渣攻身上,和被渣攻坑了的小受相亲相爱的故事。 CP:十二(韩宁)X苏云起 忠犬攻X正直受 副CP:王晓尔X沈昊 装模作样傲娇攻X略无下限奔放受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云起,十二(韩宁) ┃ 配角:沈昊,王晓尔 ┃ 其它:甲乙丙丁 1、狗血的重逢 苏云起才完成了一个颅腔手术,这个手术耗了他很久。不间断的长时间高度神经紧张让苏云起十分疲倦,而且最近他的情绪一直不太好,强打精神安抚了家属,本来只想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的他竟然直接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清醒过来已是40分钟之后,苏云起缓了会儿神,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精神情况,判断开夜车并不适合现在的自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苏云起走出办公室,和值夜班的护士打了招呼。径直走出医院的大门时他深深吸了口夜间微凉的空气,瞬间神清气爽不少。 仿佛被这清新的感觉所鼓励了一般,苏云起有心想要多走一点路,要不是知道自己家离医院有整整二十分钟车程,他真想就这么信步闲逛回去。 而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出现的好心情在一个巷口被打断了。 苏云起先是听到了呻吟声,若不是他神经敏感,而且环境安静,这一声细弱的呻吟很容易被忽略。 疑惑地皱起眉,他停在了原地,往旁边望去。这是一个不足5米深的垃圾巷,两边各自排着分类的塑料垃圾箱,很多医院自己消毒处理过的医用垃圾都放在这里。 待到苏云起捕捉到第二声更加微弱的呻吟后,呼吸随之一窒,立刻快步往巷里走过去,这混杂在垃圾味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借着巷口那昏黄的路灯,他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蜷缩在最里面墙角的身体,“喂!你没事吧?!” 那人显然是受了重伤,苏云起蹲下小心查看,一边毫不犹豫地直接拨打了医院值班室的电话,简短地说明,“有人受伤昏迷,我还在医院里,靠后门的垃圾箱那里。” 他摸上那人按在胸口的手,被那黏湿的触感和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听得到我说话吗?” 把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为那人保暖,苏云起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一眼瞄见了对方痛苦扭曲的脸。 那一瞬,苏云起的脸也扭曲了。 这张英俊的脸就算再扭曲十倍,他也不会错认自己的前男友,韩宁。 中国有句古话叫冤家路窄,再也没有词语更加适合这一刻。 苏云起刹那脑子里想了很多,韩宁为什么会来自己医院?而且还受这么重的伤?难道终于被哪个劈腿对象捅了么?沈昊说过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脚踏千帆,必有一翻。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念头纷起也只是一秒钟的事,他很快就被韩宁的呻吟唤回了注意力,冷静地发现韩宁虽然表情恍惚,却微微睁开了双眼,只是没有焦点。 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这是好现象。 灯光太暗,无法查看瞳孔状况。只犹豫了片刻,苏云起就复杂地紧紧握着他的手,像往常安慰任何一位伤患一样地鼓励道,“你会没事的,坚持住,会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 救护人员很快就来了,在自家院子里绕了个圈而已,及时把韩宁送到了手术室。令苏云起十分无奈的是这家伙明明都已经快没意识了,握着自己的手却死也不放,逼得他跟了一路,临到手术室门口才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一根一根掰开。 苏云起身上还沾着韩宁的鲜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心情。说心痛?苏云起很明白在韩宁那样对待自己后,对这个人的感情已没剩什么了。说幸灾乐祸?也没有多少,恨与爱本是一体双生,比起那种藕断丝连的恨意,苏云起宁愿反省自己。 去年秋天结束,他和韩宁分手三个月,到今天刚好够他度过一个寒冬。 而现在春天来了,苏云起也准备把这些不算美好的记忆打包留给去年。他是个坚持得有些固执的人,但更是个不允许自己自欺欺人的人,韩宁的所作所为已超过他的底线太多。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和韩宁重逢,还是以这样的场面。 面无表情地看了几分钟门上那亮着的“手术中”,苏云起转身回办公室换了件备用的衣服,出门回家。 第二天中午,苏云起坐地铁来了医院,刚好遇到警察来找。因为自己是第一发现人,少不了要录个笔录。 苏云起配合地回答了几个问题,本来也没什么嫌疑。警察发现韩宁身上的钱包没了,将这件事定性为抢劫伤人,例行公事地搜查了一番,无果,打道回府。 “咱们医院什么时候这么危险了。”孙昭在对面办公桌上唏嘘不已,随后面带忧色地撑过身来,“苏医生,你昨晚没事吧?唉,早知道昨天就不请假了。” 他是苏云起带的研究生,现任苏云起的助手,成为A市医院的住院医生已有5个月。尽管有时候做事还有些毛躁,但勤学好问而且从不偷奸耍滑,这点让苏云起很满意,“医院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只是偶尔事件罢了。你平时小心点,低调点,就能少让贼惦记。” 苏云起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他老觉得韩宁招贼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虽说因为职业是平面模特少不了打扮,但那种爱显摆的性格也实在让人头疼。 他自嘲地想,当初自己怎么就跟他好上了? “苏医生,苏医生?”孙昭喊了几声,见有些走神的苏云起看向自己,赶紧笑了笑,“今晚你有事吗?” “没有。”苏云起视线落回手上的病人病例上,“有什么事?” 孙昭偏过头,拿出两张纸卷晃了晃,“我朋友的演唱会,前排座哦,去看看吗?” 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两张入场卷,看上去是地下摇滚的范儿,苏云起不答反问,“怎么突然想起邀请我去歌友会了?” 像是有点尴尬,又像是有点腼腆,孙昭挠了挠脸颊,目光往旁边略微偏移,“嗯……我看你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朋友又刚好给了票……就想不如……” 苏云起一直平淡地看着这个大男孩,见他结结巴巴地终于说不下去了方才实话实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喜欢摇滚乐。” “哦……”孙昭一愣,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讪讪地把票收了回去,“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 苏云起点点头示意不用放在心上,他也没和孙昭讨论过这个,对方不知道很正常,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怪罪对方。 今天上午值班坐诊,到下午才有个小手术,苏云起带着孙昭很顺利地完成了。路上遇到了韩宁的主治医生伍德先,苏云起这才想起韩宁这回事,莫名地想起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便随口地问起了这件事。 “他叫韩宁吗?”伍德先这才知道自己病人的名字,然后伤脑筋似地咂舌,“他现在很麻烦啊,这都第二天了怎么家人还没有来领?警察没有通知他的亲属吗?扔在医院,医院也不能这么白管着吧?” 苏云起也是一愣,他和韩宁交往了半年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起家人或者之类的,“那手术费还欠着的呢?” “应该是吧,我问过护士了,今天输液的药水都还没给接上。”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在不伤害对方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也会选择停药。 伍德先摇摇头走了。苏云起有些后悔,他不该问的,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不知道。说是忘个一干二净,可到底韩宁是认识的人。 这事儿在他心里惦记着,惦记着,惦记着……惦记得他颇有点受不了了,“孙昭,你先看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正在做记录和报告的孙昭惊讶抬头,“苏医生你要去查房吗?没到时间啊。” 摇摇手没有回答,苏云起冷着脸先去了一趟前台,他还不知道韩宁的病房。问到病房后他又在电梯门口纠结了。 ——我只是去看看自作自受的笨蛋而已。 这么一想,算是给自己了个交代,苏云起心里好过了,上电梯到了3楼。和韩宁同房的是个开放式骨折的小男生,他的家人都在,吃了梨子不好吃要换苹果,被妈妈哄着终于多吃了一口银耳莲子羹。 这么一对比,韩宁孤孤单单在这边面色惨白地昏睡着,分外凄惨悲凉。 这楼的病人不是苏云起负责,谁也不认识他,所以隔壁床的人都没和他打招呼。倒是路过的护士看到他了,“苏医生?在这儿干嘛呢?咦,你认识他么?” 苏云起没什么表情地道,“认识。” “哎哟,那赶紧让他家人来交钱吧,不然营养剂都不能上。”护士年纪还小,唧唧喳喳地说了一堆,“钱包也被人摸了,现在还晕着,长这么帅,太可怜了。” 苏云起表情毫无波澜,等她没话了,才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床上的人,“他的私人物品呢?” “就在柜子里。”对着长得好看的年轻医生,护士小姐一向比较热情,赶紧蹲下帮他拿了出来,“警察之前调查了一次,完事儿又给退回来了。” 按理说他们不该碰病人的私人物品,但韩宁这情况实属特殊,若是找不到他的亲友,医院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韩宁的私人物品没多少,能证明身份的都没有一个,只是谢天谢地还有个手机,现代人的手机里几乎就能找到所有交际网。不知当时强盗太慌张了还是怎么回事,钱包都搞走了,却留下了手机。 手机有密码锁,苏云起尝试输入韩宁的生日,果然就开了。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操作手机开了联系人,里面联系人有几百个,被好好地分了类。分类名字很仔细也很直白易懂。 在追的,上过的,炮友,分手的。 这一刻苏云起涌起一种再捅韩宁一刀替天行道的冲动。 2、狗不理先生 苏云起阴着脸握了好半天电话,才重新打开,这些所有分类里的人名他都不认识。犹豫地拨打了分类中的一个,对方一接电话就满口不标准的英文和中文,口气还十分荡漾,听得苏云起这个美籍华裔汗毛都竖起来了。 等他耐着性子讲了一遍韩宁的情况后,这个自称是韩宁朋友的人默不吭声地直接挂了电话。 这都是何苦呢?何苦呢?! 苏云起心中郁闷,一把把电话关掉,直想就这么蹲下放回去。放弃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了一会儿,可他的性格到底不允许他就这么半途而废。他僵着脸静默了一会儿,苏云起又埋起头在手机上翻找。 除了那些看着就让人很无语的分类外,还有一些是未分组的。他仔细地一个个看过去,一个叫韩启铁的名字让他眼睛一亮。 在H打头的未分组里唯有这一个名字,苏云起默默地拨了过去。 那边接起电话,是个中年男人,“喂?警察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 “您好,我是韩宁的朋友。”苏云起稍稍压低了声音,知道这能让自己略显清冷的嗓音听上去更加沉稳和成熟一点,“请问您是他……亲戚吗?” “我没他这个儿子。”对方不用苏云起多加试探就露了底,话也说得很是烦躁,“我挂了,以后有关他的事别来烦我。” 居然是韩宁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态度。 苏云起皱起眉看向床上的韩宁,“韩宁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现在拖欠费用,后续的治疗就无法跟进……”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哈、原来是个要债的。我就知道,和他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我说了我和他没关系了!爱找谁找谁!别烦我!” 苏云起冷了声音,逐字逐句地道,“韩先生,您是他的父亲。他这么下去搞不好病情会恶化。” 韩启铁的口气斩钉截铁得简直残酷,“那让他去死吧。” ——嘟…… 简直要被他这样的态度惊讶到了,苏云起作为一个医生,倒也不是没见过对家人不管不顾的人,可韩宁的情况远没到要让家庭倾家荡产的地步,居然就被父亲嫌弃成了这个样子? 百思不得其解,他忍不住给韩启铁再打了过去,可对方老是占线,显然是把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苏云起没办法,只得放弃这个直系亲属,往下继续看着,都要拖到最底部时,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王晓尔。 这名字不止一次在韩宁嘴里听过,全因为他是王晓尔手下的模特之一。苏云起没和这个经纪人打过交道,更是不知道他和韩宁的关系如何。 只是考虑韩宁的人品,总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苏云起摇摇头,拨号,这次总结了经验,一接通就在对方开口前先说了话,“您好,我是韩宁的医生。” “韩宁的医生?”颇具磁性的男声带着隐隐的嘲讽也不知是针对什么的,却也没多说什么,“说吧,什么事?” 这看似可以正常进行的开头让苏云起微微松了口气,准确客观地介绍了一次韩宁的情况。王晓尔追问了几个问题,确认韩宁确实人躺在医院,“刚好,他上次的报酬下来了,给他自己当医药费吧。” 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干脆,苏云起问,“抱歉,还有个事。” 听筒里王晓尔用鼻音‘嗯?’了一声。 苏云起道,“他现在还在昏迷中,一般我们建议这样的病人需要人照顾。” “如果钱有剩的话,麻烦帮他找个看护吧。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些工作,没其他的事了吧?”王晓尔的话说得没有转圜余地,作为一个经纪人而言,他该做的已然做了。苏云起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第二天,王晓尔在约好的时间来了,这个皮肤白皙,长相几乎可以说得上艳丽的高挑男人眼角眉梢却是不近人情的冷清,淡淡一瞥间就让那些追随的目光不敢再多看。 他自己对此习以为常,并毫不在意,直接联系了苏云起。等到医生亲自下来,带着他办好手续交好钱,连电话里所说的看护费也一并给了。 待到全部搞定,王晓尔方才露出了个公式化的完美笑容,这种柔和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股高高在上的意味,“苏医生,他有个平面的工作在这个月底,看样子是去不了了是吗?” 苏云起双手揣在白大衣的口袋里,冷冷地看着他,“他不是被人划伤了手,而是肝破裂,差点就死了。你觉得他能赶上吗?” “好的,我知道了。”王晓尔一点没有想上去看一眼韩宁的意思,更加没有想要留下来的意思,不带感情地交代,“那么麻烦你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苏云起微微叹口气,手机震动,翻开一看,是孙昭的短信,提醒自己去食堂吃午饭,结尾处居然还有活泼的颜文字。 对于孙昭,苏云起有点头疼。 24岁的年纪,才华四溢,外表帅气,还要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在医院里很吃得开,孙昭在女性护士里更是人气极高。而苏云起感觉得到这个大男生对自己似乎有点什么暧昧的意思。 说老实话,他也不讨厌这样性格的男孩,若是这么下去,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和孙昭发生点什么。 当然不是现在。经过了和韩宁那一场犹如迷幻药上瘾般的短命爱情,苏云起觉得自己应该对感情更加慎重一点。 正是吃饭的点,医务人员和一些病人家属都在一起用餐,食堂里人声鼎沸。苏云起刚刚踏进食堂就听到有人在喊他,“苏医生,这里这里!” 这明亮的声音就算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也十分明显,他抬眼一看,孙昭正冲他挥手。 “菜我已经给你打好啦。”等苏云起走过来坐下,孙昭热情地道,“我随便拿了几道菜,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苏云起和周围的人都不怎么交流私事,孙昭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不过苏云起看上去不苟言笑,仿佛多么龟毛挑剔,其实对吃食从来是填饱肚子算完,这会儿看也没看菜便点了头,“谢谢,多少钱?” 孙昭似是被噎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平时那么照顾我的,请你在食堂吃饭,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下次有空再请你去吃大餐。” “我做的都是分内事,不用放在心上。”苏云起拿起筷子,斯文又有效率地吃起了饭。 见他对自己约会的暗示没回应,孙昭忍不住,吃了几口饭菜就追问,“听说苏医生你是在美国上的大学?那是喜欢吃西餐吧?我知道一家很正宗的西餐厅,就在医院附近。” “还好。”苏云起确实比较喜欢西餐,习惯性对别人的话思考后反问,“附近的西餐厅?哪一家?” 发现他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孙昭眼睛发亮,笑得灿烂,“哦!就是一家叫云亭的,装修是中式的,但是菜式完全是西式的。上次我和朋友一起去才发现的。” 云亭这家餐厅苏云起有印象,医院附近的西餐厅他都有去过,这家也不例外。他认真且严肃地对孙昭建议,“那一家性价比很低,东西也不好吃,下次别去了。” 孙昭:“……” 他的笑容变得稍稍僵硬了些,“是吗,那下次我换一家试试……对了,苏医生,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韩……韩什么来着?” “韩宁。”苏云起冷淡地帮他补上,“是认识,朋友的朋友,看到了总不能当做没看到。而且他不是欠医院钱吗?我帮医院催催。” 孙昭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苏云起笑个不停。笑得苏云起浑身不自在,绷着脸皮问,“你笑什么?” 看他像是不高兴了,孙昭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没其他意思。只是,苏医生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人吧,挺容易心软的,上次小刘搞错资料,你还留下来帮忙。呃……你别生气。” 苏云起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埋头吃饭。 自己心软么?苏云起不是很觉得,他只是做他认为对的事,而且是能力范围内的事。就好比韩宁的事情,若是他真找不到韩宁的亲友,那一笔医药费他是不会垫上的。 他有自己的原则和为人方法,并一直这么执行。 吃完饭,回办公室小憩了剩下来的休息时间。苏云起带着孙昭去开了个术前会诊,这一开就是一个下午,事关人命,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会议完了后,伍德先喊住了苏云起,并肩往外走,“那个韩宁啊,家属是来给钱了,但怎么都没有个人来照看呢?幸好没有引起胆汁性腹膜炎,不然也麻烦。” “他的家属请了看护。”苏云起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却也是同样的想法。 韩宁这混得也太差了,到这种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来哪怕看望一下他。站在楼梯口见伍德先要往上走,苏云起不禁问道,“你这是要过去查房吗?” 伍德先拿着一沓病历,笑道,“对,开完会就顺便过去看看嘛。你知道,病人总是爱胡思乱想的,过去安慰他们几句对病情也很有效。” 只迟疑了几秒,苏云起还是吞回了我也顺道去看看的话,和伍德先道别后与孙昭直接回了办公室。而没过多久,他就从伍德先那里得知,韩宁醒了。 可是这似乎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人虽然醒了,却对外界毫无反应。 3、木头人 伍德先的这种说法苏云起一时搞不懂。 对外界毫无反应的那是植物人,既然醒了怎么可能会对外界毫无反应?他心里奇怪,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办了之后抽空过去了一趟。 然后终于明白了伍德先的意思。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韩宁睁着眼,脸上的肌肉跟被涂了凝胶似的纹丝不动,只是许久才会眨眨眼。 苏云起在旁边站了快5分钟,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这个人晕着和醒着只区别在于睁没睁眼罢了。 隔壁床病人的妈很热心地开口介绍,“这个小伙子从醒了之后就一直这样了,没见他动个手指头,刚才护士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苏云起没动,突然叫了一声,“韩宁?” 韩宁连眼睛都没有眨,表情也无变化,只是那僵硬的眼珠缓缓朝苏云起看了过来,机械而不带感情,他这个动作做得简直瘆人。 幸好苏云起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他手撑在床栏杆上,稍稍弯下身,“你听不到我说话?” 没给出任何回应,韩宁跟个丧尸一样,单单就保持那种僵直的姿势看着他。苏云起拿手在他视野范围内挥了挥,韩宁的目光一点不为所动。 居然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白就算身为医生的自己待再久韩宁的情况也不会好转,所以苏云起也没有久待,路过前台的时候询问护士,确认了一下护工今晚就能来,而伍德先安排了明天帮韩宁做检查。 “苏医生,这位是您朋友呀?”护士认得苏云起,和帅哥说话谁能不高兴?嘴一顺,多聊了两句。 苏云起简单地“嗯。”了一声就想离开,哪知护士又熟络地道,“那我帮您多留心一点,有事儿一定先通知您哈。” 他转身的动作一顿,想要拒绝,又觉得多此一举,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自己没必要这么当真,“谢谢。” 护士娇笑着摆手,“不客气。” 回家的路上苏云起都还时不时想起韩宁。对外界没反应事儿可大可小,不做检查根本无法确定原因。最有可能是伤害到了脑部神经,可是韩宁被捅的是肚子,怎么会伤到脑子? 苏云起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得等着检查结果。 结果出来得很快,检查报告上写道:一切正常。 本来指望着这个解惑,结果却更让人疑惑。这就表明韩宁的身体机能都很正常,脑部无淤血,神经没受伤,哪怕是受伤的部位也恢复得很好。 根本解释不了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睁开眼的植物人,无论是医生对他说话,还是护工搬动他,他都像个尸体。 只除了苏云起偶尔去看他的时候,这具‘尸体’的眼珠才会转动,直直地瞪着苏云起。那目光因为缺乏表情演绎,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又因为什么都没有,反而显得纯粹地执着。 伍德先都纳了闷了,这种病人反应他前所未见,会诊几次都没有结果,好在韩宁的生命无虞,在找出病因前也只能放着了,“苏医生,他的意识应该认识你。” 因为知道苏云起和韩宁是朋友,而且韩宁还只对苏云起的出现有点反射动作,伍德先很爱找苏云起聊起自己的病人,“你和他很要好吧?” 对这个问题苏云起只能敷衍道,“一般而已。” 准确说来,连一般都算不上。他俩走到这一步最多只能算点头之交,或者再不济一点是个陌生人,绝对算不上什么深刻的关系。 他同样很奇怪韩宁为何只对自己不同,是由于这一群人里只有自己是认识的吗? 谁也无法解答苏云起的疑问。孙昭还主动地和他讨论韩宁的病情,从纯医学的专业角度分析了可能性,当然是讨论不出什么成果的。 到了后面,孙昭没话找话都找不到说的了,便开玩笑道,“会不会他是受了太大冲击,所以变成这样?” 苏云起却认真地考虑了片刻这种说法,“肝破裂会被冲击成这种情况的,还没有听说过案例。而且当时场面也没有多少打斗和挣扎的痕迹,我认为再怎样都应该不会对韩宁造成封闭精神世界的冲击。” 没想到苏云起会煞有其事地这么回答那句玩笑话,孙昭忍着笑,也认真地道,“这、这样哦?也对哈。那肯定不是这种原因啦……对了,苏医生你晚上有空吗?” “今晚吗?”像他们基本是不过周末,只有轮班的,但今天周五,苏云起要按时和家里通电话,他妈妈又是个唠叨的人,整个晚上都讲不够,“抱歉,我有安排了。” 孙昭的神色黯淡了下去,颇有点孩子气地抿了抿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起出去吃顿饭啊?” 平时的他对苏云起虽然亲近可多少有点小心翼翼地讨好,还是第一次这样,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像在撒娇。 却不知刚好苏云起对这样直接的态度最是没法子,沉默了半晌,才无奈道,“以后吧。” 没想到还能获得一个承诺,孙昭立马高兴了起来,他也知道见好就收,并不想让医生认为自己是个任性的对象,露了个阳光味十足的笑容,“好吧,说好了。” 他情绪起伏大又变化迅速,苏云起不知为什么忽然升起一股自己老了的想法。 一瞬而过,不禁在心里嘲笑了下自己,怎么会突然感伤起来? “你啊,就是太累了你知道吗?”清亮的男声懒散地在咖啡厅响起,“不要跟我说你生活规律,休息得当。” 苏云起低头喝了口咖啡,抬头看向对自己喋喋不休的沈昊。一头微卷的头发衬着个可爱的娃娃脸,使沈昊看上去硬生生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人不仅身体会累,心也会累的。” 他拿了一根巧克力的长棍饼干,双手粘在两头,“神经绷太紧就会这样……” 咔嚓一声,饼干碎成两段。沈昊利索地塞进自己的嘴里,习惯性地舔了舔手指,“何况你的工作又常常需要绷紧神经。不要这么敬业,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病人。” 苏云起放回咖啡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有点头疼地道,“今天找你出来不是给我做心理测评的。” “哎哟,讨厌啦,好不容易陪人家一次,心里还想着其他的男人。”沈昊瞧见苏云起额头上隐隐要暴出青筋,心情舒畅地一笑,“不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啦,他一不是有什么应激反应,二不是回避接触,三不是焦虑不安,而是完全没有反应吧?” 苏云起蹙眉,“那是什么情况?他倒是比刚刚开始好多了,只是又不能说又不能听的样子,真的让人搞不懂。” 离韩宁清醒已经过了一个月,当所有人都对他的状况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却奇迹般地一点点地恢复了意识和能力,从“尸体”“进化”到了“僵尸”。 他的好转如同刚清醒时的状态一样令人不知所以。 而现在的韩宁好歹“进化”成了个傻子,整天浑浑噩噩,偶尔咕哝几个发音,听得人是云里雾里,本人还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 “心理上的事情很复杂,就算是自我封闭也只是代表会回避与外界的一切接触,可是按照你说的那样,他那根本不是心理疾病范畴内能达到的程度了。”沈昊无所谓地耸耸肩,“世界上特殊的例子数不胜数,很难说韩宁是哪一种。” 明白沈昊说的对,苏云起也没想过能真的弄清楚这件本就匪夷所思的事,他叹了口气,那种赶也赶不走的厌烦情绪又升了起来,只觉得心里很烦躁,又不知道在烦什么,韩宁的事算是其中一件,但不是全部。 沈昊告诉他,这是情绪的低谷期,过去了就好。 过去了就好。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可越去想越觉得提不起精神来,苏云起愈发地心不在焉起来,总觉得生活里少了点什么。这感觉和当初与韩宁分手后有点相似,老是想起不相关的事情,连孙昭都有所察觉,“苏医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拒绝了孙昭让他请假回家休息的提议,苏云起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在午饭前离开了。 然后鬼使神差地晃荡到了韩宁的病房。 韩宁的护工不在,饭倒是打好了,就放在桌上。他被护工摆成了半坐着的姿势,双手无力地放在身侧,垂着眼目一动不动。 苏云起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用手背碰了碰饭盒,温度正好,“韩宁?” 他一开口,韩宁就仿若有所察觉,微微抬起眼帘,这次还能转动脖子了,朝他望过来,那眼神里一如既往空无一物。 但同样也是澄清无垢,这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怎么会和呆傻扯上关系? 苏云起静静回望不知是不是在想着什么的韩宁,第一次觉得这双眼睛很好看。 虽然他本来就鼻梁高挺,使得眼窝特别深邃,但以往他那眼睛总是营养不良似的灰黯。 “你到底要这样多久?”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拿过了饭盒,舀了一勺饭菜,送到韩宁嘴边。他看过护工做过,知道韩宁能认知简单的话,“张嘴。” 韩宁果真张了嘴,饭一到嘴里,本能地就嚼了几下,囫囵吞了。苏云起没做过这种事,第一下舀太多,汤汁顺着韩宁唇边流了下来。他扯了张纸,帮忙擦干净。 后来苏云起找到诀窍,每一次只装半勺,果然刚好。韩宁呆呆地吃,他默默地喂,一盒饭就这么吃完了。 这么大个子的男人,乖乖地被自己喂饭,苏云起觉得挺滑稽,可一直阴郁的心情不知道怎地,却好了起来。 4、你是谁 护工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医生坐在韩宁身边,也没认出是谁就赶忙过来解释,“我刚刚帮旁边的老头上厕所去了,咦?饭都喂完了?” 在医院里倒是常有的事,一些人不愿意请全天的护工,就只会给一部分钱,让护工有个兼职,白天来帮帮忙。 苏云起什么也没说,“我先走了。” 他这来去没个理由的,也没见他干个啥,护工满头雾水,“哦,好的,你慢走。” 自这天起,苏云起便常常来看韩宁。他摸清了护工的活动规律,中午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不在的,偶尔会喂了韩宁再走,偶尔会等着回来再喂韩宁。苏云起每次见韩宁还没吃饭,就会顺手帮忙喂了。 后来护工看出苏云起和这个病人多半不是医患关系,而是朋友关系,更甚至是亲属之类的,便逐渐偷了懒,索性每次都放着等苏云起来喂。 苏云起也不以为意,喂完之后再坐一会儿就离开还能赶上食堂去吃饭。孙昭几次询问他,得到的回答都只是敷衍,也不再问,只是把自己的饭点也延后等到和苏云起一起。 韩宁现在就好像一个大人偶被人放置在床上,不言不语地静静看着苏云起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灵动,看上去简直如同有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在注满这一具人偶。 至少苏云起这么觉得,他喜欢和这样的韩宁对视,所以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变化。和那几乎纤尘不染的目光对视时,心情都会沉静下去,烦躁也不再。 他甚至有点想知道如果韩宁这时候有思考,他会在想什么? “韩宁,你在想什么?”苏云起喂完饭,把饭盒放在一边,抽纸帮韩宁擦了擦嘴,“你有在想东西吗?” 韩宁的嘴仿佛吃饭般地动了几下,动作依然迟滞。 苏云起耐心地等着。 “……我……我……我……”韩宁慢慢地重复着这个单字,由于拖得太长都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了,整个一个痴呆样。 苏云起吃了一惊,没想到韩宁都可以说话了,可等了半天等不出其他的话,摇摇头,暗嘲自己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韩宁这时却道,“不是。” “不是?”苏云起听得诧异,抬起头问,“不是什么?” 韩宁看着他,视线那么专注,像个大舌头地说,“不是。” 单单只是个否定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摸不清是什么意思。苏云起兀自在那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自然是没结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云起无意间在纸上写了个“不是”,随后在上面划了一笔。 孙昭看了他老半天了,托腮接口道,“嗯?我想说今晚你有空吗?” “你忘记今晚你要值班?”苏云起没抬头,翻了页继续看报告,“值班的时候27号病床的病人你多注意一下。” “好的。我会多去几趟的。”孙昭没精神地垮下肩膀,接着抱着双臂趴到桌上看着苏云起,“苏医生,你晚上一般怎么安排的?会去哪里玩?” 孙昭对苏云起早不如一开始般的客套和拘谨,他本来就很自来熟,加上两人上班几乎都在一起地呆了好几个月了,说话间就亲昵随便了许多,不再怕得罪苏云起。 苏云起随口回道,“我喜欢待在家里。” 孙昭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宅。”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他觉得要是苏云起一脸正经地坐在酒吧之类的地方肯定很有违和感,但话说回来,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像苏云起这样满身禁欲气息的俊男还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的注意力。 苏云起丝毫不知孙昭在想自己什么,淡淡回道,“上班不累么?能回家休息还要跑到哪里去折腾?” “不是啊,就是工作压力大才要找机会发泄发泄嘛。”孙昭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下次我带你一起,一直待在家里多浪费呀。” 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兴趣,苏云起看完最后一行字,关上本子,“你倒是有精神。我先下班了,再见。” 苏云起开车直接回了家。 如同和孙昭说的那样,他平时也是晚上一下班就回家,时不时也在外面吃外食。吃饭,回家,看一会儿新闻,睡前或是抱一本专业书看看,或者继续工作上的事情。 简单,单调得乏味。 他小学毕业就和父母一起移民,那时同学朋友都断了联系,硕士毕业后又自华盛顿回到中国,家人身在千里之外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却没办法过来陪伴他。 苏云起在这里亲近的人也只有沈昊这么一个一起回中国的大学同学,他没有特意地去扩展自己的交际网,开始时因为不适应和忙碌,后来就成了惯性,可这于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也就得过且过了。 苏云起并不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至少单纯不费力气。但这也或许是当初他会为韩宁短暂的着迷的原因。 那时他以为这是爱,他爱上了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性格正好互补。但事实根本不如苏云起想的那样美好。他的口味和韩宁没有多少交集,比起和他交流韩宁更喜欢和他上床。两个人在一起只能有一张时间表,他们一个是随时可能有手术的外科医生,一个是时间工作不定的模特,为了配合韩宁苏云起简直筋疲力尽。 苏云起信奉的爱的忠诚在韩宁的字典里从未存在。在他被发现劈腿还拉着苏云起想3p的时候,苏云起终于忍不住分手了。 他很冷静,没撒泼,幸而韩宁也是个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主,两人好说好散,各自拜拜。 分手的时候苏云起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和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家伙谈恋爱,还不如一个人来的自在。 忆起那段时间,苏云起叹了口气,看完天朝台的新闻,开了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到韩宁今天说的那句‘不是’,不再有心情看书,洗澡睡觉。 翌日,苏云起再去看韩宁时,惊讶地看到他站在床边,伍德先在一旁扶着他。 前台的护士也在病房里,叫了一声苏医生。苏云起颇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他能站起来了?” 站岗一样的韩宁朝他看过来,那一刻,苏云起还以为他恢复了正常。 “对,护工说他自个儿站起来的,但是站起来又不动了。”这话刚落,韩宁就朝苏云起的方向抬起脚,似乎想走过来,结果动作笨拙地绊了另一只腿往前扑倒。 苏云起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一把扶住他,几乎已是半抱住了韩宁。伍德先赶上来帮忙,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韩宁问苏云起,“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在学着怎么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种说法很有新意,苏云起一愣。 伍德先像是找到了思路,滔滔不绝地解释,“你看,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有意识,但是一动不动,到后面能够被动进食,能说话,现在还能站了,只是不熟练。” 韩宁已被扶到床上坐了,他抬头看着两位医生,脸上不知是僵硬还是本来就面无表情,显得十分冷硬。 伍德先没等苏云起回应,点点头,“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就像是为了印证伍德先的猜测,韩宁在之后的日子里恢复得更快,动作流畅许多,不再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不再需要别人喂饭,自己就能动手,但多少有点障碍,会洒出来不少。 因为被苏云起告知韩宁能够说话了,伍德先试着和韩宁交流,毕竟就算口词不清,可至少能够表达意思对治病也是有好处的。 伍德先问,“感觉怎样?” 韩宁没有说话。 自觉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许多形容词,反应过来这对现在的韩宁是个挑战,伍德先换了种说法,“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韩宁还是没理他。 恢复了反而不理人,真没见过这种病人的。伍德先和苏云起抱怨,这样不配合治疗要他们当医生的一点不好做,“你是他朋友,你得劝劝他。” 孙昭等伍德先走了之后不太高兴地道,“怎么他的病人老找你讨论?” “谁的病人都是病人,我们是医生。”苏云起想了想,出门追上了伍德先,了解了韩宁的近况,随后去了韩宁病房。 韩宁又站着,没人扶。护工可能看他不需要人照顾,去了别个病房。没有家人每天盯着,护工也是对他不上心了。 “站了多久?”苏云起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你现在不适合久站。” 韩宁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床上,背挺得很直。 苏云起问,“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韩宁看了他一会儿,回道,“没有。” 这不是挺配合的吗? “你伤口是恢复得挺快的。”苏云起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韩宁有不太熟练的闪躲动作,“伤口痛?” 韩宁道,“没有。” 苏云起明白这家伙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可韩宁的目光还是和之前呆傻期间一样,只是看上去更加深邃和沉静。 他还在想这个人怎么看上去这么奇怪,当真是被捅了一刀,再躺了一个月时间就性情大变? 韩宁却主动开口了,“你是谁?” 5、丧家犬 苏云起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韩宁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苏云起不敢置信,他们分手才多久?不到半年吧?这个男人竟然能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一种才能啊。 饶是苏云起一向心境平和此时也忍不住想嘲讽几句,话都到嘴边了,韩宁却接口,“我认……识你。” 奇怪的断句方式自然是因为不熟练的口舌。苏云起不想听他说下去,打断道,“认识不认识都没什么关系。” 韩宁仿佛没有听出他口气里的冷淡,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时……候,你在说……在说……” 这费劲儿得苏云起听着都头大了,简直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算了,你好好休息。配合医生,你的出院时间也快了。” 韩宁也明白自己说不清楚,自觉地停了下来,眼神十分复杂。 苏云起对着他,不知怎么就语重心长起来,“这件事你自己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强盗也是会挑人的。” 这种说教的口吻是以前韩宁最不耐烦听的,此时倒没有显露出不爽的样子,看得苏云起淡淡一笑,“其实你现在这样子比较好。” 他很少笑,笑起来却很好看,整个脸庞都因此柔和了下来,温柔又清俊。 韩宁动了动嘴,这次什么都没说出来。 苏云起这次的谈话很有效果,韩宁再面对伍德先的时候配合了许多,只不过整个人隐隐带着一丝警惕和防备,让伍德先摸不着头脑。 另一方面,不知不觉,韩宁已在医院待了2个月有余,肝脏和身上的伤口是好了,余下的只是休养一段时间。 只是这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多久。 医院对韩宁这种状况很无奈,不好判定,他各项检查的结果都符合健康标准,再查下去也不会有其他发现。 又隔了一个星期,医院开出了出院证明。 毕竟等着床位的病人是很多的,他们是医院,而不是疗养院。休养这种事,还是病人回家做的好。 韩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什么反应。护士也不管他,说完就走了。 苏云起也自伍德先处听说,抽了空来了一趟。这回是在走道上碰到韩宁的,他正在绕着走道来回走着。 “你倒是心急。”苏云起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韩宁额冒虚汗还不打算停止,不赞同地上前拉住了他,“我说过,你现在不适合运动太多。” 韩宁被他扶着,缓了会儿劲。 苏云起一直没放手,“要出院了,谁来接你?” 韩宁现在的情况,身体虚弱,而且在苏云起看来,总觉得他依然有点神志不清,奇奇怪怪的,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人能出院的状态。不仅不能一个人出院,他出院之后还得有人照顾看护。 可是谁来接他?这个问题苏云起知道韩宁是没法回答的。 他自住院以来,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他,苏云起帮他检查过手机,只有王晓尔打过一次电话,没人接后留了言,催韩宁去工作。 古往今来都这样,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能够凑一堆,遇到事情就闪人。人见人爱的花花公子,成了个没人理。 苏云起想了半天,只有王晓尔似乎可以试一试了。 这回他是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的,王晓尔听明来意,回答虽然婉转,但言语间有明确不要用韩宁的事再去烦他的意味。 王晓尔道,“我也是很忙的。” 他不带感情和不讲情义的说辞令苏云起蓦然火起,“那我就不打扰了。” 挂了电话,回到病房,半躺在床上的韩宁一副不明白现状的模样。 现在装什么懵懂无知?! 心中一股火气不知往哪儿泻,苏云起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今天这个局面,真的是你自作自受。” 明天这家伙就要被医院送出门了,可还是没有个谱,苏云起不再多说,阴着一张脸转身离开。和韩宁有关的事老是这么令人头疼,眼不见心不烦。 孙昭笑嘻嘻地看着苏云起板着脸回来,很有眼力价地给苏云起倒了杯水,调侃道,“谁惹我们苏医生不高兴了?” 苏云起正是没好耐心地时候,没给孙昭好脸色看,“别这样说话。” 说完水也没有碰,双手捏着鼻梁就闭上了眼睛。孙昭被噎了这么一下,也不敢再多说话,乖乖回到对面自己干自己的事。 顿了片刻,他窥探苏云起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不少,这才斟字酌句地问,“不过我说真的,遇到什么事了么?我是你助手,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可以帮忙。” 韩宁的事肯定算不上工作,可要说是私事……说实话和苏云起也没什么关系。 苏云起一想也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就这么抛开了韩宁这个包袱,他心里也没有轻松多少,在心底深处他就不是一个面对问题避而不谈的人。从小到大的家庭教育他做人不能不负责。 就是这一点根深蒂固的特质,让苏云起一直都很优秀,也让他一直过得不轻松。 所以从他最先插手韩宁的事那一刻,这件事就是确实参与了,断没有半路撒手的道理。不然苏云起总是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似的。 孙昭还在等他说话,苏云起却对整件事避而不谈,“没什么,你安排你的事吧。记得晚上还有个会,明天的手术再确认一点细节。” 医院里来来去去的病人很多,除开坐诊的一天半几乎每天都有手术,苏云起明天要负责的手术占满了上午和下午,只有中午有空挡来吃饭,和孙昭一起开了会,满脑子都是手术的事。 每一次手术都需要医生全神贯注,苏云起根本没有空余多想其他事,他的注意力高度紧张,从早上7点开始直到中午1点,一连2个手术都没有停下来过。倒是怕孙昭适应不了出了错,还让他出去休息了一场。 出了手术室,苏云起这才稍稍松懈了精神,缓过一阵疲劳。孙昭陪着病人家属下病房去了,他上了另一部电梯,去看韩宁。 韩宁穿着不属于他的衣服,很不合身,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当时他的血衣和身上的物品。 他像个落魄的流浪汉站在总台后面,来来往往的护士也好似不知怎么安置他,都把他当了空气。 长久和苏云起打交道的护士不在,苏云起赶时间,走到护士台直接开口问,“他出院手续办好了?” 一个小护士打量了他几眼,“你是苏医生吗?孙敏说要是你来了,这人可以让你领走。” 孙敏正是往常特别热情的那位护士,小护士又道,“这人也太搞笑了,衣服都没有一件,还是孙敏从家里拿的衣服。” 怪不得韩宁身上的衣服这么不搭杠,也不知道是孙敏爸爸的还是爷爷淘汰掉的。苏云起看着这被糟蹋了的模特,到底是没忍住笑了笑,立马闪到了旁边的小护士。 2点开始又有场手术,苏云起冲韩宁道,“过来,我们走吧。” 韩宁不知是犹豫还是怎样,呆滞了几秒才迈出步子。小护士笑道,“他果然认识你,刚刚让他从病房里出来都费了大家好大的力气啊。病床要进行消毒处理,马上有病人要入住,实在不好让他一直躺在那里。” “谢谢。”苏云起道了谢,带着韩宁乘电梯。他不知韩宁是抽了什么疯,站在电梯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在他拖拽下才勉强进了电梯。 下楼,出医院大门。这一路上韩宁自觉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简直像个听话的宠物狗。 苏云起和他站在路口,一边盯着来往出租车一边交代,“没人来接你,还是你自己回去吧,回去后找个保姆,照看你一段时间,或者我帮你在医院里联系个护工。” 他抬手拦了一辆的士,“先这样吧,我还有事,你先回你家……” 还想再交代点什么,又觉没话好说,苏云起开门,让韩宁坐了进去,塞给他一百块钱,“好自为之。” 随即关了车门,回医院去了,这转眼又是耽误了几十分钟,苏云起早先跟孙昭说了午饭不管自己,这会儿就去买了个面包和牛奶,吃完就差不多就赶去了手术室。 晚上又临时加了一场手术,苏云起晚饭都没有吃,忙得头晕眼花,结束时真的有种脱力的疲惫感。孙昭帮他叫了外卖,放在一边到冷都没有让苏云起升起食欲。 孙昭道,“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不用,我回家休息休息就好。”苏云起拒绝了孙昭要送自己回家的提议,其中显露的强硬态度让孙昭明白再劝下去说不定会惹得他生气,尽管担心,还是先走了。 留下苏云起又一次独自在办公室,像往常一般眯了一会儿,等醒来后果然感觉好了许多,肚子里的饥饿感更胜。 他去看了一圈自己的病人,这才下楼,提着公文包走出住院部的门。 一踏出去,苏云起就定住了。 住院部和门诊楼不同,中间的空地是个小花园,方便病人家属来散步。韩宁还是那副笑死人的装备,直着腰,巍峨不动地坐在长凳上。 不知坐了多久。 晚风徐徐,苏云起站在台阶上遥遥望着他。 6、这碗面 苏家养过一只哈士奇。 这只狗和它那威风凛凛的外表相反,有着温顺和亲近人的性格,是苏启文夫妇怕苏云起姐弟俩一下改变环境,无人作陪而特意买来的。比起性格跳脱的苏淼淼,哈士奇反而更亲近较为沉默的苏云起。只要苏云起放学回家,不管它在家里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势必会风一样窜到门口以发疯般的热情迎接苏云起。 苏云起同样很喜欢它,无论是遛狗还是洗澡,都是他一手负责。它陪伴了苏云起的初中,在苏云起高二的时候生了病,脓溢满了它的肺部。 宠物动手术一点不比人便宜,而且它的费用政府不会管,都要主人自己承担。苏家对四位数的美金的手术费望而却步,不是给不起,而是用在一只活不过多少年的宠物身上着实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他们把哈士奇从宠物医院接回了家,没让它去院子里的狗屋,在沙发上帮它做了临时的窝。苏云起第二天还要上学,被父母勒令去睡觉,明天再照看哈士奇不迟。 但是那只哈士奇离开了医疗设备,终究是没有撑过那天晚上,在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孤零零地死在了沙发上。 苏云起看着现在的韩宁,不知为什么脑子里陡然就想起了临死的哈士奇。 若说之前他一直只有着“放着不管有点过不去”,那么现在倒是真的有点动了恻隐之心。韩宁这副无处可归的样子任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觉得悲惨,虽然也是他咎由自取。可这懵懂的弃犬样,让苏云起实在幸灾乐祸不起来。 他踱步到韩宁的面前,“你这回连家都找不到了?” 其实以韩宁这个样子几近一个废人,回到家里也没什么用,他家人又不肯管他,也没有朋友肯照顾他。 苏云起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 说着他弯身扶着韩宁的手臂把人拉起来,“先去我家吧。” 本来是打算要乘地铁的,苏云起临时改了主意,带韩宁到停车场取了车,让他坐了副驾驶。一到车里这种封闭空间里,韩宁身上的那股奇怪体味就明显了起来。 这家伙已经几个月没洗过澡了。 想到这点的苏云起瞬间无法直视了,赶紧放下车窗。车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滴滴声,苏云起明白是自动提醒,“把安全带绑上。” 能够对别人语言简单反应的韩宁此时却没有任何动作,苏云起蹙眉,等了一会儿,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这到底是得寸进尺,还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韩宁有时候能自理,有时候又不能。苏云起更是无法估算韩宁是退化到了什么程度,心情复杂地调整了对韩宁现状的估算,倾过身替韩宁系好了安全带。 他感到韩宁的肌肉绷得紧紧,像在全神戒备着什么,摸不着头脑地问,“你在紧张什么?” 韩宁艰难地皱起眉,“这个……” “这个什么?”听现在的韩宁说话简直是在挑战耐心和想象能力,自己现在又累又饿,旁边还有个急需洗澡的家伙,苏云起懒得再管他想说什么,油门一踩,滑了出去。 一路上韩宁的表情始终不太对劲,似是难以相信又似如临大敌,总之一直没放松过。苏云起好不容易回了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又把这只惶惶然的大狗倒腾出来,拖着上电梯,回公寓。 苏云起自己都累出了一身汗,坐在沙发上缓气,随口道,“你先去洗个澡。” 韩宁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当自己家的熟悉,当然,和他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曾让苏云起头疼不已,不过那也是过去了。 见韩宁站在沙发面前不动,只左右张望了一圈,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苏云起认命地领他去了洗手间,“你以前的衣服……都没了,先将就我的吧。” 苏云起自己就有178,韩宁却是更高,模特的身材在180朝上,宽肩劲腰,双腿修长,身材比例堪称完美,穿苏云起的衣裤自然不会合身,但至少不比他现在身上的差。 “你脱衣服,脱衣服洗澡总会吧?”苏云起把韩宁塞进浴室,在外面关上门去拿衣服。转了一圈回来,浴室里依然静悄悄的。 他在门口静静伫立了半晌,摇摇头,明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推门进去,果真看到韩宁站在原地,和自己刚才出去之前一个姿势。 “……你真是……”苏云起无话可说了,生平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决定。一边挽袖子一边懊恼道,“脱衣服。” 韩宁似是被惊道了,回过头来看他。苏云起见他不动,也有点不耐烦了,这搞得像自己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我让你脱衣服,听不懂?” 顶着苏云起审视的目光,韩宁慢吞吞地脱了衣服,他连内裤都没有,裤子一去,清洁溜溜。 腹部的伤口经过几个月时间变成了条粉红色的疤痕,苏云起判断不碍事,才指挥着韩宁坐在了浴缸里,开了莲蓬头。 还是初次给同龄人洗澡,苏云起手法不熟练,动作怎么都别扭得很。而韩宁曲着双腿,低头任苏云起折腾他,有时候眼睛进了洗发水,刺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也没吭声。 这一场你辛苦我也不好过的洗澡总算结束,苏云起衣服前襟也湿了一大片,顺手捞起浴巾帮韩宁擦干身上和头发,把新的衣服递给他,“衣服能穿了吧?” 心想饶了他吧。 幸而韩宁头发湿漉漉的,双手捧着一套衣裤,点了点头。 除开中午啃的三明治和牛奶之外,苏云起到现在滴水未进,是饿得狠了。他对吃食没多大要求,不爱此道,厨艺就不精,来来回回就会做那几道西餐,这个时候也没那心情煎牛排了,从橱柜里掏出应急粮——三包方便面。 葱姜蒜一律没有,苏云起煮了一锅水,调料和面饼囫囵扔了进去,为了营养考虑放了俩鸡蛋,等到汤水咕噜咕噜地煮开了,分装了两个碗端了出去。 和他不一样,韩宁是个很讲究口腹之欲的家伙,可也是个不会下厨的主,大家交往期间基本顿顿都在餐厅里吃,基本都是苏云起给的钱。 这时苏云起也顾忌不到这个祖宗了,把面放在餐桌上,“过来吃饭。” 捧着自己的那碗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韩宁站在沙发旁,裤子短了一截,短袖紧紧地箍在上身,勒出有力的肌肉线条,幽幽地看着这边。 “我说过来吃饭。”苏云起吃了几口,心不在焉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每句话都要我说两遍是吧?” 犹豫再三,韩宁窥探苏云起的表情,这才移了过来,再另一碗面前坐下,方便面唯一的优点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来。 它很香。 苏云起埋头吃面,“你就入乡随俗吧,你也知道我手艺不好。” 韩宁怔怔地看了那碗面好半天,才动手拿了筷子,吃了一口,慢慢咀嚼着,忽然停了下来。 苏云起抬头间发现他眼圈都红了。 苏云起:“……” 他有点被吓到,吃个方便面而已,还能把这人委屈成这样了?哭笑不得地问,“这碗面有这么难吃吗?” 韩宁低下头,“不是……面很……好……” 他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很细致,似乎这一碗方便面是什么无上美味。看得早就吃完了的苏云起心里升起了一股子微妙的不自在,却也不好催促他。 等到好不容易韩宁把面汤都给喝干净了,苏云起才松了口气,收拾了碗进了厨房,几个碗还是容易弄的。他转过身吓了一跳,韩宁巴巴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 “你站在那里干嘛?”苏云起满手都是水,扯过厨房专用的粗糙纸巾随手擦了擦,“正好,你没事的话我们来谈谈。” 他一走出厨房,韩宁就跟在了后面,待他在沙发上坐下,韩宁就站在面前。 苏云起:“……” “你能坐下吗?”苏云起指了指另一侧的沙发,看着韩宁正襟危坐地坐下后,他修长的手指在沙发面上点了两下,稍微理清了思路,“韩宁,你对你现在的情况有没有点想法?” 越和韩宁相处越觉得他表现奇怪,苏云起已说不清他的症状了,又不全然像伍德先所说的学习控制身体,仿佛脑子时灵时不灵,“我是指,你的身体情况。你一直没和我们交流,是本来就浑浑噩噩,还是不想说?” 韩宁张开口,脸上表情虽然还是很冷淡,却看得出其中的诚恳,可苏云起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一句话。 苏云起叹道,“好吧,你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至少等你话说利索了再谈其他。” 眼前像是有团乱麻,但今天的苏云起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只是心中感慨,看来自己和这个人的孽缘,并没有在几个月前断掉啊…… 7、撒谎 这时候两人关系不再,苏云起不可能再睡一张床,他家除了主卧和书房外,还有个客房。把韩宁安排睡觉后,他本想象平常那样再看看书,半个小时过去一页都没翻,终是承认自己心浮气躁,放了书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被调得早了点的闹钟给吵醒过来,苏云起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该把韩宁给叫起来。韩宁受伤前时常过得日夜颠倒,住院这段日子大概也把生物钟调整过来了。他还得交代韩宁几句话,今天工作日,他是不可能在家里照看病人的。 他穿着睡衣打开卧室门,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韩宁站了起来。木然了片刻,他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些微的起床气让苏云起的口气听上去不怎么好,这似乎让韩宁变得局促。苏云起没让他纠结多久,“你今天待在家里,吃饭就叫外卖……好吧,我会帮你打电话的。” 苏云起平素没有在家吃早饭的习惯,但多了个韩宁。他把人接回来不是为了虐待别人的,于是早餐煮了几个鸡蛋,热了牛奶,简单地和韩宁吃了。这比平日里的时间紧了点,赶着出门。 到了中午自己该吃饭的时候,苏云起陡然想起,他没给韩宁留现金。 伤脑筋,他长这么大还没照顾过这么低能的人,时时考虑不周道。但是家和医院距离不近,苏云起工作安排又紧,根本来不及,一个头两个大,只得饿了韩宁一顿。 下午下班,苏云起难得早早收拾东西回家,他还在思考会不会韩宁自己煮点东西来吃,方便面也好啊。 不过这种可能性多半为零,昨天连澡都不会洗了,还指望着他自己做饭? 苏云起匆匆回到家里,一开门,韩宁不知是不是听到开锁声,已在门边等他了。 “没吃饭?”苏云起放了东西,在鞋柜上翻了翻外卖单,翻手机打了电话,点了两盒盒饭上来。 才不到两天,苏云起已觉得非常疲惫,这也太操心了。 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韩宁现在与其说是没有行动能力,更像是没有常识……甚至没有记忆。 脑中电光火石,苏云起惊得放了筷子。 他之前总是按照伍德先的说法去想,这回换了种可能性,却觉得处处符合了。苏云起想起之前韩宁问自己的“你是谁”,本以为是他还没清醒,难道竟然是真的不认识自己? “韩宁。”苏云起惊魂不定地没有心情再吃下去,被他一喊,韩宁也立刻停了筷子,那双点漆似的眸子认真地看了过来。 苏云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韩宁的唇角立即绷紧,竟是对这个问题如临大敌。他的紧张传染给了苏云起,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苏云起又问道,“你莫不是真的失忆了吧?”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失忆不是小事,他很难相信。韩宁的脑补CT结果早出来了,绝对没有淤血也没有损伤。 这次韩宁垂了垂眼帘,盯着桌上渐冷的饭菜,缓缓道,“我不是,韩宁。” 苏云起反问,“你不是韩宁是谁?” 韩宁抬起眼,怔愣地看着苏云起,那眉眼熟悉而又陌生,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乌沉沉地令人心碎。可这眼神也是一闪而过,他抿起的唇犹如转折的刀锋,每一次开合都似用尽千般力气,终于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是,韩宁。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是七皇子的影子。” 苏云起一副听天书的样子听着他继续道,“暗中保护七皇子的影卫之一。” 按照韩宁述说,这位七皇子随皇上出外祭祖被人刺杀,而他就死在那场刺杀中,再次醒来就成了苏云起口中的‘韩宁’。 苏云起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去,“你是说,你是影卫?七皇子?什么朝代?” ‘韩宁’不再看他,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国号嘉,是……元庆年间。” 苏云起已彻底面无表情,他不熟悉中国历史,可此时这不是重点,“那这位影卫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我们没有名字,只以数字称呼。”‘韩宁’顿了顿,才接着说,“指挥使唤我十二,其他人也是如此。” “十二?”苏云起冷笑了一声,“我记得你是模特不是演员啊,你编得挺好的。” 他呼吸都急了些,猛地站起,“这是你的新游戏吗?玩得开心吗?嗯?” 极力抑制胸中激荡的愤怒,苏云起这一辈子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如此生气。他自问对韩宁无愧于心,仁至义尽,还在绞尽脑汁地考虑着对方的病情,想要帮忙,结果却换来这样的对待。 谁会相信这种烂说辞?敢情这家伙一直在装是吧?不得不说,装得真成功,他这样完全能进军娱乐圈。 苏云起生起气来绝不会大着嗓门怒骂,声音里只冰得要掉渣,“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一手指着门,“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 十二瞬间瞪大了双眼。 苏云起重复道,“出去。” 他转身去把韩宁的东西都归拢到塑料袋,还往里面扔了一百元钱,一把扔给十二,唇边一直带着那抹刺人的冷笑,“还不走?要我叫保安吗?” 十二手里拽着那个袋子,紧紧盯着苏云起,表情甚至有点狰狞。然而苏云起丝毫没有畏惧,从头到尾只以冷酷的目光催促着他。直到十二走到门边,苏云起毫不犹豫地开了门,又在十二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厚厚的铁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苏云起气急败坏地坐倒在沙发上,甚至有些失态。他不明白韩宁为了什么会这么做。韩宁不会玩这种花样来和自己破镜重圆,他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本事苏云起早就见识过了,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只能算一次战绩罢了。 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不能回去?是为了找个人照顾他?还是和抢钱的这件事有关系吗?抓不到重点和头绪的苏云起忍不住阴谋论了,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没可能。 脑中思绪纷杂,他捂住额头,顺势倒在了沙发上,恨不能打开门把韩宁抓进来拷问一番。和韩宁这样没节操的男人有过一段还能当做被狗咬一口,可这和被狗骗了的羞辱感不能一概而论。 苏云起失眠了,良好的作息时间被打破。为了保证工作不出错,他知道自己必须睡觉,于是半夜爬起来找安眠药,用红酒送服,这才堪堪睡着。 第二日早起就头疼,苏云起没有赖床的习惯,快速洗漱穿衣,匆匆出门。 他一拉开门,就和坐在门边的十二对个正着。 十二曲着一只膝,手肘搁在上面,见到苏云起出来,立刻站了起来。苏云起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回家?” 十二冷静地道,“我无处可去。” 现在说话这么溜了?果真前面都是装的。很好,非常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苏云起不置可否,锁门离开。 不管韩宁有什么苦衷,他都不打算伸出援助之手了。 苏云起一早上就喝了两杯咖啡,看得孙昭都在劝他,“咖啡含可卡因,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苏医生你要是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回去了今天手术临时交给谁? 没有回答孙昭,苏云起一口喝干了小半杯咖啡,把包装盒扔进了垃圾桶。然而不管多么烦躁和疲惫,苏云起一旦进入手术室就进入忘我的境界,这样的条件反射完全是日积月累的自我督促的结果。 他明白自己的工作不同其他,手下是人命,一摸到手术刀的时候所有其他私人事件都必须被摒弃在思维之外。 所有的手术都如平常一样完美地完成了,苏云起觉得今天特别的累。 这种累,是一种厌倦。 手抵着额头闭眼许久,苏云起抬眼看到孙昭关切的眼神,忽而道,“今晚你有空吗?” “啊?”孙昭没回过神来,一脸空白。 苏云起放开手,重复了一遍,“今晚你有空吗?一起去吃饭?” 孙昭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在苏云起问“没空?”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大得吓了苏云起一跳,“有!当然有!” 他像个要去游乐的小孩一样蹦了起来,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搓着拇指连声道,“有有有,哇……我没听错吧?苏医生你是在约我?” “很奇怪吗?”苏云起对他这种问法很奇怪,却也没想过这之前一直是孙昭在主动邀约他,还一次没成功过,眼下换他主动,孙昭自然是喜出望外,“那,我们去哪里?云亭……哦不不,苏医生你说吧,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的哦。” 既然孙昭这么说了,苏云起老实不客气地载他去了自己喜欢的西餐厅。餐厅不是很高档,胜在实惠,东西不多,好在味道不错。 苏云起常常来,服务员都认识他了,带他们往店内的卡座走,这是苏云起比较中意的安静位置。孙昭却不知道,看着靠窗的位置问,“那里不是空着的吗?” 服务员一愣,苏云起道,“那就去那里吧。” 在窗边坐定,落地窗,垂落的红色窗帘,孙昭总算觉得有气氛了。苏云起难得主动地搭话,“这里的西冷牛排很不错,若是不喜欢,也有焗饭和意面。” 孙昭托腮看着他嘻嘻一笑,“那就西冷牛排吧。” 服务员问,“请问几分熟呢?” “七分,谢谢。”孙昭不怎么吃西餐,随口说了,又在两人的建议下点了些配菜。苏云起这边就要利落许多,还替两人点了一份鲔鱼沙拉均膳食。 孙昭提议,“我们不点红酒吗?” 苏云起可有可无,见孙昭这么有兴致,就叫了瓶红酒。他是常客,喝不完也能存放在餐厅里。 孙昭举着红酒杯的样子像模像样,侧头微笑的英俊模样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如同意气风发的王子,“为我们第一次约会。” 略有点敷衍地举了举杯,苏云起浅尝辄止,就开始解决自己的牛排。孙昭眯眼看着他切牛排,那双手真的很适合握刀,灵巧优雅,金属的光泽衬着屈指处的紧绷皮肤,白得晃眼。 孙昭的表情像是着迷又像是恍惚,语气也不禁带着了些许深情的意味,“苏医生,我能叫你云起吗?” 苏云起听出了其中想要拉近距离的期望和礼貌的试探,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没有答话。 孙昭笑了,“当然,在医院里还是叫你苏医生,你毕竟是我……嗯,前辈。” “好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苏云起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孙昭比自己小两岁,陡然这么喊感觉太奇怪了。孙昭却已然是抓住机会赶紧喊了一声,“云起。” 苏云起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皱眉,安安静静地吃着牛排。 8、是穿越还是毛病 晚饭后苏云起送孙昭回了家,转过头另外找了家咖啡馆点了杯咖啡,一直坐到了临近11点。 他很少出于正经事之外的理由在外逗留这么久,但是今天苏云起心里对于回家这件事就是有隐隐的排斥。 犹豫许久,苏云起掏出电话打给了沈昊。 那边一接起来就十分地荡漾,只是多亏沈昊的音质本身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清透,听起来才没让人起鸡皮疙瘩,“宝贝儿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不像你的风格啊,什么事儿?” 苏云起缓了片刻,“我想请教个事情,是关于你专业的。” “哦?说吧。”沈昊也不意外,两个人一个是外科医生,一个是心理医生,平常在工作上互有帮助,所以之前苏云起也才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概念。 “……有一个人。”苏云起看着桌上的咖啡杯,不太确定地问,“他受了重伤,手术醒过来行动不便了一段时间,到他可以说话后,他告诉周围的人,他是死后从另一个时空过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沈昊已在那边大笑起来,“这是哪里的熊孩子?穿越剧看多了吧?” 苏云起等沈昊笑声稍歇,才接着道,“我是认真的。他做过脑部检查,没有淤血和损伤。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失忆,可他不是不记得自己是谁,反而编造了一个身份。除了撒谎外,还有其他可能导致这种情况吗?” “有啊。”沈昊调笑道,“他就是穿越过来的嘛。” 苏云起被他弄得有些恼火,低声喝道,“沈昊,我说正经的,别开玩笑。” 早就习惯和这个老同学的相处,沈昊压根没有把他的呵斥当回事,慢悠悠地道,“解离症这个名词你知道吗?” 术业有专攻,苏云起当然不知道,他只能猜测道,“是一种精神疾病?” “对,它可以导致多重人格的发生,也能导致失忆症的发生。偶像剧里演的失忆也是这种咯,只会对自己的身份和过去遗忘,却记得一般资讯。”沈昊懒洋洋地解释,像一只漫不经心的猫,“多重人格这个词你该听说过了吧?简单来说就是人格的不连续,他们会突然地表现成另一个人。唔……我记得导师有说过,为数不少的精神病患有灵魂附身的现象。” 在听他说明的同时,苏云起也在不断地和韩宁的情况进行比较,“人的精神打击真的会有这种效果?” “就像身体承受不住了会昏迷罢工一样,精神受不了了照样会做出反应。这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沈昊打了个哈欠,继续道,“不过我不认为你说的那个人是。因为到了多重人格违常这一步,已经是最严重的一种了。除非有很特殊的经历才会患上这种病,你要知道,亲爱的,国外的解离症发病率也才0.01%。” 这事儿太玄妙了,身为唯物主义者的苏云起沉默许久,久到对面的沈昊都快睡着了,他才再次问,“要怎么确定呢?” “确定?”沈昊一个激灵,仿佛明白了什么,静了一会儿,“这样吧,不管他是穿越还是生病或者只是在撒谎而已,你先带他来我这里一趟。” 对于这一方面的判断,沈昊和苏云起不是一个级别的,苏云起也知道这才是目前最准确的方法,可是他依然不肯定有没有必要对这件事深究到这个地步,或者说,自己想不想深究下去,“再说吧,我得问问对方的意见。” 咖啡馆打烊,苏云起付账离开,在空寂的街道上绕了个圈,向自己公寓驶去。当他看到自己家门口的十二时,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大概,这是因为他早就猜到。 楼道里安静得只剩一个人的脚步声。苏云起走向自己的家门,很清晰地感觉得到那悄无声息的凝视。 直到钥匙插入了匙孔,他才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十二就站在他身边,牢牢地盯着苏云起的侧脸,犹如实质的目光让苏云起升起了一股不自在。 “我很……”他停顿在这里,不知是舌头不灵活还是在斟酌符合的措辞,过了好一会儿才慎重道,“……对不起,骗了你。” 苏云起深吸一口气,脸色严厉地转过头,可还不等他质问,十二便又徐徐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韩宁。没有告诉你……身上……早就好了,也没有告诉你。” 他说话的方式总有不连贯的别扭,仿佛一边不确定表达方法一边认真地说着。走廊里的日光灯刺眼,照得他的眉下有大片的阴影,眼神显得十分忧郁而真诚。 这真的不像韩宁。 经过一天的缓冲,苏云起已不像初闻时那么情绪激动。此时他努力按下成见,让自己去正视这份违和感。 他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不是韩宁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就是他的世界观面临巨大挑战。苏云起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穿越这种说法的,可眼前这个人竭力表达出来的态度和以前韩宁的轻佻确实判若两人。 挣扎许久,苏云起把门推开,口气压抑地道,“先进来吧。” 重新同身边的人一起处在这个房间里,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天时间,苏云起心情却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复杂。 “你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苏云起把外套脱下,叠好放在沙发扶手上,身后的十二回道,“没有。” 苏云起为这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皱起了眉,“一天没吃东西?” 十二没有回答。 这一棍子都打不出句话的德行是怎么回事? 当他是默认,苏云起一手稍稍扯松脖子上的领带,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站得笔直的十二几眼,“那只能委屈你了,再吃方便面吧。” 这次苏云起没有多费事,直接撕了泡面用开水泡了,端到桌上,而十二还站在几步开外的沙发边上。 苏云起:“……” 现在装这么听话有什么意思?他真的有点受不了这家伙的装模作用,一把把碗放在桌上,声音也不自知地提高了,“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真的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十二这才移到桌边坐下,看了苏云起一眼,自觉地动手开始吃了面。 这面泡了才一分钟,此时想都不用都知道口感多么糟糕,苏云起好奇地看着十二一点一点毫无抱怨地吃完这碗方便面,同上次一样,连汤也没留下。 果真是饿了一天啊。 苏云起待十二吃完面,没有急着去收拾碗筷,他本意只是想先和这个人聊一聊,没想到十二却自个儿端起碗,往厨房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苏云起起身跟了过去,虽说端着剩碗去厨房似乎也没有其他事好做了,可那个人是韩宁啊,从来不肯做家务事的韩宁,苏云起从没见他主动收拾过碗筷,更遑论洗碗了。 然而现在这个人确实在略显笨拙地站在洗碗槽前,手法生涩地洗着那个碗。他洗了好几遍,似是生怕洗不干净。 苏云起双手抱胸,倚在厨房门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十二的背影,“洗完后,洗个澡先休息吧……有话,我们明天谈。” 十二的身影一僵,苏云起当没有看到,转过身去浴室洗澡。 他也很累了,至少今天晚上,让他睡个好觉吧。 第二天早上,苏云起特意把闹钟调早了一个小时,不出他意外地,十二早就在客厅坐着了。 所以到底这家伙起得有多早? 他自我催眠把这个‘韩宁’真的当成穿越人士,耐着性子跟十二交代了一遍中午送外卖的人来了之后该怎么做,那塞来塞去的一百元又给放到了大门边的鞋柜上,以方便十二给外卖员。 十二从头到尾都只听不说,搞得苏云起根本摸不清他听没听懂,“你明白了吗?” 一被问到,十二反应很快地答道,“是,下……我,明白了。” 一个小时的富余就这么被折腾完,从上班第一天起就没迟到过的苏云起再没空和十二讲解,只当他明白了,最后交代了一句,“如果有事,打我电话。” 这时他又是彻底忘了,若对方真是穿越者是不会用电话的。事实上,苏云起打心里,却是把十二当成了个病患。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下了决定,要把十二带到沈昊那里去,若是撒谎他指不定能当场揍一顿韩宁,若是生病……沈昊认识许多权威,还能有助于病情的治疗。 医院里,苏云起从小超市买了面包和牛奶当早餐,一踏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孙昭特别积极地问好,“苏医生!早啊。” 这活力四射得过了头,苏云起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早上好。” 他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反观孙昭一大早就心花朵朵开,对苏云起的殷勤多了一倍,言语间甚至有了点暧昧的暗示。 苏云起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起吃过一顿饭,对方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只得选择全部忽略。 临到下班,孙昭没有等到苏云起的回应,便主动出击,“苏医生,今晚上我们再去那里吃饭吗?” 他这话一问出口都略过了邀请这一步,直接定板。苏云起扫了他一眼,其实本来和同事去吃个饭,可有可无,但奈何家里还有个疑似精神病患者,“抱歉,今晚我有事。” 孙昭也不觉打击,相反很理解似地退步,“那下次好了,晚上开车的时候小心。”他说着表情就如同一个迫不及待和同伴分享秘密的小孩,压低的声音小声喊了声,“云起。” 9、催眠 苏云起很突然地觉得自己该和孙昭保持距离。 突如其来而且莫名其妙的排斥感一闪而过,苏云起都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事实上他不否认孙昭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都在他的喜好范围内。可就算他有心想和孙昭发展下去,也不是这么快的节奏。 家里的东西基本没动,除了垃圾桶里多了个饭盒,鞋柜上的百元钞票换成了一堆零钞。苏云起看着站在门口应该是等着迎接自己的十二,很想问问你要不要再帮我拿一下拖鞋? 今次是再不能吃方便面了,就算十二没有意见,苏云起自己也受不了,他在楼下就顺手买了外卖,这时温度正好。 一旦把这个人定位成病人,苏云起的耐心和宽容力就直线上升,脑中组织着句子,等吃完饭,他还特地泡了两杯红茶,“韩宁……” 十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观察力向来不错的苏云起还是发现了他眼神中的不适,于是改口道,“十二是吧?” 先这样吧,当昵称好了。 十二却微微抿唇道,“若公……若你习惯韩宁这个名字,叫我韩宁也无妨。” “没关系,只是个称呼而已。”苏云起不想在这个上面太纠结,他们一直觉得被人抢钱捅了一刀不可能会导致十分严重的心理创伤,然而却忽略了,是不是在出事之前,韩宁就受到了巨大打击? 不然实在没有其他解释了。 尽管和韩宁有过一段短暂的交往,但苏云起当时几乎对韩宁的过去一无所知,要不然也不会和这么一个人谈恋爱了。 “过几天,我有个朋友想见一下你。”苏云起缓了缓,还是决定把事情全部讲出来,毕竟韩宁还没见过沈昊,“他是一位心理医生,希望能和你聊聊。” 本以为十二还会问一问,苏云起都做好准备和他好好谈一谈这一次会面的必要性,却没想到十二很干脆地道,“是,我明白了。” 苏云起:“……”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十二的反驳或者提问,试探性地又问,“你同意了的话,我就和他约时间了?” 十二点了点头,依然一声不吭。 虽然狐疑为何这个人这么配合,苏云起可还是立刻去联系了沈昊。他们的行程安排都紧张,要专门腾出时间来就要提早预约。两人合计之后,把见面定在了周日。 为了患者着想,沈昊工作的心理诊所在双休日也照常开门。苏云起特意和医院调休,带着十二在外吃了午饭直奔诊所。 沈昊早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他们到来。 “你还是一样的准时啊。”沈昊看着被助理带进来的苏云起,笑着站起身,“这位是,十二是吧?你好。” 沈昊虽然私下里不着调,但人以群分,他和苏云起一样地敬业,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看上去也十分地可靠和可信。他的笑容早就被锻炼出了十足的亲和力,此时笑着打招呼,却得到了十二的沉默以对。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倒是丝毫不介意,自个儿先向沙发走去,“先坐吧,喝茶还是喝咖啡?” 苏云起看了一眼哑巴了的十二,“还是茶吧。” “哦,那你帮我们泡一杯吧。”沈昊无赖地笑笑,他和苏云起认识太久了,互相使唤已是稀松平常,“十二,我们来聊……” 他话还未说完,十二却早就跟上冲饮水机走去的苏云起,“我来吧。” 被彻底无视的沈昊翘着二郎腿托着腮,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绕着坚持自己泡茶的苏云起打转。 当时苏云起和韩宁处对象时沈昊就知道韩宁了,但因为各种情况还没来得及见一面,那家伙就和苏云起掰了。沈昊对这种事看得挺开,也劝苏云起看开。不过知道这个得病的人是韩宁时,沈昊还是觉得报应不爽。 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事情比他想得有趣得多啊。 沈昊推翻之前准备好的方案,另外做了决定。 等到十二帮着苏云起端茶过来,他微微一笑,“我们就别耽搁了吧,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我想对你进行催眠,这个需要你配合。” “催眠?”苏云起不禁皱眉,这事儿沈昊之前没和他说过。沈昊对他使了个眼色,继续带着笑对十二道,“因为云起对于你的事情有很多困惑,所以这种方法能最为直接地获得确定。老实说我们认为你是精神障碍。请不要觉得冒犯,当然你得明白,忽然有个人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时空,普通人很难相信。” 沈昊居然一开始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这是苏云起没想到的,也让他有点担心。可出于对对方的信任,苏云起并没有打断他。 沈昊的声音听上去平和又沉稳,“催眠不是让你睡着,而是保证你对我的暗示具有极高的真实反应。而它最终的效果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所以在开始之前我希望能明白,催眠对你是有帮助的,我不会伤害你。” “我明白了。”十二静静地听完,脸上神情毫无波澜,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同意还是没搞清楚,“开始吧。” 沈昊笑了笑,“那么我们去那边好了,催眠最好在没有人打扰的环境下进行。云起你在这里看一会儿杂志,大概会有一个小时。” 这间办公室本来就很宽敞,中间有一扇玻璃隔断,上面挂着百叶窗和一层窗帘,在房间一头隔出了另一间咨询室。现在窗帘都是开的,透过玻璃看过去可以看到一个躺椅和沙发之类的简单家具。 苏云起目送两人进去,待沈昊拉上窗帘和百叶就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随手翻了翻茶几上的杂志,没有感兴趣的也没有心情,可没隔多久,沈昊就开门出来了。 “怎么?”苏云起诧异,往他后面看了看,“出什么事了?” “我让他在里面稍等一下。”沈昊啧啧两声,在他旁边坐下,“他的警惕性很高,我是指他的意识深处。虽然我感觉他也想配合我,但这个是潜意识里的,他可能也控制不了。” 他翘起的腿抖了两下,自言自语道,“倒是能用药啦……但是……” 沈昊侧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苏云起,“不然你和他先说说。” “我?”苏云起不明就里,如果对象不是沈昊,他一定会把催眠什么的当做骗术,“我不会催眠。” 沈昊摇摇手,把苏云起一起拉了起来,“不是让你去催眠,是让你去给他做思想工作。刚才我给他把话讲明白也是为了先行消除他的抵抗心理,不过看来还不够。” 被沈昊拉到咨询室门口,苏云起一手抵在了玻璃窗上,“你等等,这个思想工作要怎么做?我要说哪一方面的话?” “我怎么知道?”沈昊手下使劲,促狭道,“明显你和他比较熟吧?总之你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我催眠就好了。” 说起来简单,具体怎么操作啊?! 赶鸭子上架的苏云起被推进了咨询室,他一进去本来躺着的十二就坐了起来。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让苏云起很尴尬,他很少去做没有事前规划的事,本能地避开了视线,掩饰性地咳嗽两声。 清了嗓子,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很……抱歉。” 苏云起抬起视线,他看到十二的手放在膝盖上握成了拳,“为什么道歉?” 不知是不是因为十二现在的神色,尽管还是同一个样子,气质却完全不同。苏云起认真地打量着微微垂着头的他。 他再无法否认,这个人变得非常陌生。 就连以前那显得轻浮的语调也一起消失得没有影踪,硬是低了个调,十二生硬地回答,“因为我失败了。” “不用道歉。”苏云起想了想,他对心理只知皮毛,可也晓得这事儿麻烦,“毕竟这种事不能勉强,催眠只是一种治疗方法,我会让沈昊换一种你可以接受的。” 十二没动,盯着地上,“是不是……做了这个催眠,你就能相信我?” 苏云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催眠这种行为可信度有多高苏云起没有概念,要是按照沈昊的意愿,如果这是十二的愿望,为了让他更配合一点现在苏云起就该点头说是,再好生安抚一番。 苏云起道,“我不知道。” 十二闻言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清澈地看向他,两人对视片刻。他道,“我明白了,请那位大……医生进来吧。” 他这话便是要再试一次的意思了。 苏云起不再言语,推门出去。沈昊站在办公桌旁边随手翻着今日报纸,听到声音回过头问,“这么快?如何?” “他想再试试。”苏云起摇摇头,关于自己的任务一句没提。沈昊心里有数,自己的好友要是说到专业上对上谁都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只是在工作上高效率的作风带到和人言谈交往中往往效果不好。 “我明白了。”沈昊手揣在兜里往咨询室走去,这一次一去似乎事情很是顺利,直待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出来。 苏云起没有坐,半靠着桌沿,心内没来由地有些忐忑,时不时地瞧上一眼正对着的咨询室。 ——砰。 重物倒地的响动紧接着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苏云起反应极快地冲进咨询室,收缩的瞳孔里映出倒在地上的沈昊,而十二正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 苏云起被这画面冲击得回不过神来,他一声“韩宁?!”刚一出口,十二的动作就是一顿,混沌的眼睛失神地向他看来。 趁着他的失神,沈昊挣扎着道,“云起!你把他叫醒啊!” “这是怎么回事?!”苏云起骇得不轻,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一把扯住十二的手臂,“十二?你在干嘛?快放开他。十二!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十二的眼神清明了一瞬,随即紧紧闭上,身子侧倒在了苏云起的怀里。沈昊逃出钳制,兀自惊魂,摸着脖子和苏云起面面相觑。 10、病无定论 和沈昊一起把十二抬上了躺椅,苏云起看着沈昊做了个“我们出去”的口型,脸上还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咨询室的窗帘被沈昊全部拉开,这样在外面也能观察到里面的情况,以防十二又出什么状况。 他的脖子上这时出现了淤青,可想而知十二下手有多重,苏云起一点不怀疑若再慢上一会儿他就会生生折在十二手里。 “卧槽,老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沈昊拍了拍胸口,病西施一样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半开玩笑地道,“我真是用绳命在帮你的忙啊。” 苏云起叹口气,帮他倒了杯水,又替他简单检查了一下脖子,确定没有大碍,“到底怎么回事。” “前面还好好的。”沈昊无意识地摩挲着伤口,回忆起刚才的谈话,“是我催眠得程度太深了……大概让他想起了记忆的断层。” 苏云起不解的样子让沈昊解释了一句,“就是……他死的时候。按照他的说法是这样啦。” 看着好友忧郁了不少的脸,沈昊继续道,“不过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过得挺惨的。而且,我认为他被洗过脑。” 苏云起哽住,半天没说话,“那……他说的是假的?” “什么……啊,你是说他说的影卫是吗?我不是指这个。”沈昊忽然明白过来苏云起的逻辑思维,“你觉得洗脑这个是现代人才会做的?古代人做不了吗?洗脑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我告诉你,古人才更容易被洗脑。按照十二说的,他从有记忆开始就被当做影卫训练。你知道他们最重要的训练是什么吗?” 说到这里,沈昊收起嬉笑的态度,神色微微凝重,“是一种自我无视。在我们专业上这属于一种自我意识障碍,让他们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独立人格。所以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一个命令去死。” 苏云起听得有些吃力,只得费力从中整理提取自己能听懂的部分,“我不太懂。你是说他确实有精神疾病是吧?” 翻了个白眼,放弃和外行人再做解释,沈昊耸耸肩膀,“对,十二确实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反复地暴力灌输才能让这些影卫做到这一步。不过我很佩服他们。但是这个和穿越与否暂时没关系。” 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苏云起不知如何接话,他最想知道的东西似乎反而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关于你想知道的问题……我很难判定,如果他真的有多重人格,那么催眠确实很容易唤起其他人格。”沈昊嗓子难受得咳嗽,逮着机会灌了自己一大口水,润了润喉咙,“这要是让我写报告我能写一本出来,亲爱哒~你介意我拿他当下次论文研究对象么?” 看他又变得没个正形的模样,苏云起明白他是有了定论,“告诉我结论就好了。” 一脸‘你真无趣’的表情,沈昊摸了摸下巴,“让我主观判断,我会相信他的说辞。这是男人特有的第六感!而且他长那么帅!” 苏云起:“……” 沈昊说完自个儿就笑了起来,倒向一边伸手想戳他的脸,“好啦,你不要一副债主脸好么?解离症的一大特点是受暗示倾向很高,这和十二的表现完全相反。不过说起来……十二的表现和他所形容的‘影卫’也不太一样。” 苏云起侧头躲过,“怎么说?” “我刚刚说过了,他们被训练成没有独立人格。可你有没有发现,他对你很执着?”沈昊说着便摇头,“我觉得也许他不是没有独立人格,而是深藏在心底被困住了。” 关于人心,何其复杂,沈昊学习研究许久,每次面对一个病人感觉最深的依然是迷茫。他清秀的娃娃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总之,不管是穿越还是有病,可以排除的是他没有故意在骗你。” 看到苏云起仍是纠结的样子,沈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真无法相信是穿越,就把他当有病好啦,反正都一样啦。” 这怎么能一样?! 苏云起眉头皱得更紧了,“说得你好像相信穿越这件事似的。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无法相信没有科学依据的事。” 沈昊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严肃了,放轻松点嘛。灵魂是什么?不就是我们的思维吗?思维是什么?不就是脑电波吗?刚好因为时空的巧合他的脑电波就跑到没了脑电波的韩宁身上了又有什么不可能?人类身上还有生物电流呢。” 物理方面已超出了两人的专业范围,苏云起理解不能,沈昊也讲得吃力,“好了,我们不要开学术研讨会了。你就把他当做解离症患者对待吧。别再说了!我头疼。” 苏云起何尝不头疼,他现在倒宁愿韩宁——或者该彻底改口叫十二了——是在撒谎,至少局面能清晰得多。 他目光复杂地转头看着躺椅上的十二。 现在自己该怎么处理十二的事呢? 十二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沈昊都为他推了一个本来预约好的约,“哎哟可算起来了,我家的椅子躺着还舒服不?” 催眠不是睡着,被催眠者保有过程中的记忆。十二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又自动垂下。沈昊倒也没有想听他的道歉,“本来还想让你请一顿晚饭的,现在看来我只有吃饭盒了。赶紧把这只领走,别再耽误我工作啦。” 对他嫌弃的口吻没什么反应,苏云起点点头,“那我走了。” 十二已学会自己扣安全带,一上车就自觉地扣上。苏云起握着方向盘,手指无意义地摩挲了几下。 他仿佛自言自语地开口,“总不能一直穿这样……” 事情若一团乱麻,就做先能做的事,苏云起理清头绪,先载十二去了趟服装店。想起沈昊的建议,苏云起干脆彻底把十二当成了病人,态度上便立刻单纯了许多,耐心解释道,“先去给你买点穿的,你穿我的衣服不合身。” “不用破费。”十二像是有点不安,这和他在沈昊面前无论怎样都无动于衷的样子相去甚远,“这样就可以。” 苏云起身在倡导自由民族的家庭,也一向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勉强别人。可十二穿着紧身衣一样的短袖衫和七分裤一样的休闲裤,实在是太失礼人前。不知怎么劝十二接受自己的好意,苏云起就不习惯干这种事,他还没主动给自己家人外的人添置这种私人物品呢。 只得别扭地闭着嘴继续开车。 作为一个不太爱在穿着上费心的人,苏云起买衣服也只钟爱于在固定的品牌店里接受店员的推荐,这么久下来早就混成会员常客。店员一见他就热情地打了招呼,视线余光扫到他身边的十二,不禁眼前一亮,心道今天同时就见到两位帅哥真是好运,“苏先生,下午好。今天是想买什么呢?”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苏云起随意地浏览着挂在店内的衣服,侧开身,示意店员,“他想买一些衣服。” 苏云起从未带人来过,店员也颇为好奇,可职业操守让她保持着笑容,接待了这穿着不太得体的客人,“好的,我们的夏装有新款上市,春装在打折哦。您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是比较中意翻领的短袖吗?” 说着她就拿过一件浅灰的polo衫,“这个是丝光棉的,穿在身上非常舒服,我帮您拿一件试试?” 她的推销说辞不要说得不到任何回应了,简直犹如碰上了一堵冰墙,本想上前一步递给这男人试试手感,刚刚有个想靠近的动作就被对方凛然的眼神给刺了回来。 现场冷了场。 苏云起觉得自己越发头疼了,拿过店员手里的短袖,犹豫地往十二身上比了比,“摸着是挺舒服的,拿一件能穿的号,上身穿穿看?” 十二在他在自己身上比划时就视线下移了,听他提问才稍稍往上抬起,温顺地道,“是。” 被明显差别待遇的店员:“……” “再顺便帮他挑个裤子吧,一起试了。”苏云起的话打断了店员僵硬的笑脸,她转身找了店里的休闲款,这次学了乖,直接递给了苏云起,“这位先生的身材很好,穿什么都应该好看。我就选了舒适性的。” 苏云起理解地接过,领着十二去了试衣间。 十二手脚利落,很快就出来了。 这副身材本来是天生的衣架子,加上十二站姿挺拔,气质冷冽,这时换了合身的衣服长身而立在镜子面前,看得一旁的店员忍了又忍才没拿出手机出来拍照,发自肺腑地赞美道,“这位先生穿这套衣服比我们海报上的模特都好看。” 苏云起默默无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对再漂亮的女生都没有感觉。当时意乱情迷,很难说有没有被这男色所吸引。 而且现在这男色明显升级了。 他没让自己多看,对店员道,“这套先拿上,再给他挑两套吧,再要个薄外套。” “好的。”打扮帅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店员小姐心情愉悦地又为十二挑了其他衣裤,目光期待地看着他进试衣间又出来,溢美之词变着花样地往外冒。 苏云起打心底里同意这姑娘的形容,但他从头到尾只发表了一个形容词,“还行。” 只得了他这两个字,十二的视线垂得更低了,看上去好像一条耷着耳朵的大狗。看得店员姑娘都想拉着苏云起让他多说两句了,你看看这孩子可怜得啊…… 东西买完,十二自己提着袋子,跟着苏云起走出服装店。店员目送他们走远,虽然今天赚了不少提成而且近距离观赏了帅哥,可为啥感觉怎么忧伤呢。 她转回头就发了条微博:基,本国情,不给女人活路啊。 11、交代 此时吃晚饭刚好,苏云起便带换了一身衣服的十二奔赴餐厅吃晚饭。服务生发现苏云起这次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征求地问,“这次还坐窗边吗?” 苏云起自己往店内走去,“不用。” 十二自然是不会多话的,跟着苏云起走了进去。服务生给了两人各自一份菜单,等到苏云起都点好了,十二依然皱着眉盯着菜单。 苏云起等了一会儿,见十二仿佛一直下不了决定,便抽走了菜单,“帮他来一份我一样的,谢谢。” 他不是没有耐心,而是怕十二根本不会点菜。 果真等服务生走开后,十二难以启齿地主动解释道,“十分抱歉,我不太认识上面的字……” “没关系。”苏云起愕然,没想到十二的常识到这一地步,连字都不认识了。他稍微组织了一下思路,“十二,关于你的事,其实我还是不能相信。” 十二浑身一震。 “不过我也相信你没有骗我。”这个相信是基于苏云起对沈昊的信任之上,他刚才想了一路,还是觉得沈昊的说法比较靠谱,“不管怎样,我想你也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和之前很不一样了,是吗?” 他说得心平气和,十二也很平静,“是。这里和我们那里很不一样。我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苏云起问出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还好十二很冷静,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按照沈昊所说,十二告诉他早在病床上睁开眼之前他就有了意识,而最震惊的时候他一直是处于不能动的阶段,待恢复身体控制能力后,已能够接受这一切。 苏云起真的很庆幸这一点,不然事情只会更糟糕。 十二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方才道,“我不知道。” 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苏云起自我代入地想过,如果自己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空中,大概也会不知所措。 他想如果是自己,那么现在会需要做什么? 苏云起看着十二坚毅的眉目,有些恍惚。 这还是韩宁的眼睛韩宁的嘴,然而现在它们不断地变得更加陌生。韩宁死了吗?或者说‘韩宁’的思维消失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韩宁以前懒散的无赖样子在脑中特别的清晰,苏云起都很久没想起那时候的他了。帅气的坏男人,带着孩子气的任性,总让苏云起头疼。 那个韩宁……真的已经不在了? 看着无辜并一无所知的十二,苏云起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难受抑或是怅然? 抛开这杂乱的思绪,他叹了口气,“十二,不管你是不是韩宁,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需要用这个身份活下去,而这个需要你去适应‘现在’的生活。” 一边说着他一边设想,要是现在就对十二不管,这个人会怎样?沈昊说十二已接受了这个世界,那么他对这个世界适应得怎样? 苏云起想起连用淋浴洗个澡都无能的十二,心中沉重。 他们各怀心事,直到服务生端上了他们的点餐。服务生把两份一样的放在他们面前,“请慢用。” “你先试试看,吃得习惯吗?”韩宁是中餐西餐都能吃的,他天性享乐,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来者不拒。但眼前已然换了个瓤子,苏云起对他就再无熟悉可言。 对于刀叉的使用苏云起已成了本能,嘴上问着手上仍能熟练地拿着刀叉划开牛排。十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方才拿起刀叉,居然使得有模有样,就算是和苏云起相比,过程中也几乎看不出差别。 苏云起不知这是残留的记忆还是十二的学习能力本就这么强,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十二一愣,也停了下来,他快速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叉和盘里的食物,似是在琢磨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其实我们也算陌生人了。”苏云起放下刀叉,他沉默半晌,几乎能感受得到对面十二的紧张,“也许我们应该先互相认识,我叫苏云起,是一个医生,这个你大概知道了。不过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和你……” 觉得无论怎样形容都很别扭,苏云起换了种说法,“我和韩宁是……”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卡壳了。要怎么介绍自己和韩宁的关系?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他若是不深说,以十二表现出来的性格也断然不会追问下去。 “是恋人。”苏云起看到一向表情轻微的十二瞬间色变,心里了然这估计对他冲击力有点大,“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十二无措地张了张嘴,“……我……” 一个字出口再无下文,苏云起却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你没有错。” 他在心里苦笑,这又是谁的错? 若十二是穿越来的,那么韩宁已经死了,他只是借尸还魂,难道要把他弄死?若十二是韩宁的另一人格,那就更没错了,有沈昊在,治疗的事情总能有眉目,“我跟你提这个,也是想让你知道韩宁的事情。”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问,“男人和男人这种事,很吃惊吧?” 十二依旧沉浸在“苏云起和韩宁是情人”这个消息的震惊里,他闻言看了苏云起一眼,对上视线后像被蛰了似地急忙移开,盯着桌面,“我知道。” 苏云起没明白,追问道,“什么?” “男风,在我们那里也有。” 十二尽力使自己的音调没有起伏,可说话间还是结巴起来,显得特别干涩,“七皇子他也和……男子……有过……鱼水之欢……” 这话说得磕磕绊绊,但意思好歹是完整的。苏云起听后松了口气,对方理解的话就少了很多事。 事已至此,他只想尽快把事情交代一遍,“总之,韩宁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交过女朋友也交过男朋友,而且数目不少。你以后说不定会遇上,心理先做个准备。” 要详细说的还有很多,苏云起深感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只得先搁置到一边,重新切起已没有热气的牛排,“在你彻底了解之前,先住在我那里吧。” 他话音刚落,十二就陡然问道,“我可以吗?” 苏云起一怔,才明白过来十二这句话的意思。 要不要继续照顾十二,他自己也相当纠结。不管是韩宁还是十二,说起来都和他苏云起是没有关系的,但要是细想论起来,他似乎又无法完全当个路人。 中国有一句古话,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这样的十二踢出去,不知会为他自己带来多发的麻烦,不说其他,生活绝对会变得一团乱,说不定更糟糕。 苏云起揉了揉鼻尖,“暂时这样吧。还是你有其他打算?” 若他没记错,十二之前还死皮赖脸地赖着自己?怎么自己开了口反而矫情?说自己“无处可去”的到底是哪个啊? 本来在看着他发怔的十二立刻摇了摇头,抿抿唇,似是说得极为艰难,“可是我现在内力全失,已是毫无用处……” “等等?”苏云起不加掩饰地皱紧眉,“什么叫毫无用处?你不是说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吗?好不容易活下来反而说毫无用处?!” 身为医生,而且是总与死神拔河的外科医生,苏云起比谁都清楚生命有多么容易凋谢。他筋疲力尽费尽心思有时候必须全神贯注地站上许久,做下手术来临近脱力,只为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救回一条性命。 所以面对十二这样的说辞,他几乎是没有预兆地就发了火,“你以为我收留你是为了用你做什么事吗?我根本不需要你对我有什么用处!” 十二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可若是没有用处……” “那是别人告诉你的,都重活一次了你还要按照他们的教导活吗?”苏云起不假辞色地打断他,“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那就要么吃饭要么闭嘴。” 他气势汹汹地切了一大块牛排下来,莫名其妙地为十二觉得窝火。十二在被他反驳后就没声儿了,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很久,久到苏云起逼着自己吃完在这家店里有史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牛排才听到他轻轻道,“是,我明白了。” 苏云起叹了今天不知第几次气,真的明白了吗?若是明白了,为什么还用这种回复命令似的口气? 任重而道远。看来他需要教的,不止是这个世界的生活常识。 12、居家之事 十二躺在病床上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或者打过电话,唯一一个打电话的,还是来催他工作的王晓尔。 韩宁平日里看来真的是没有一个真心相交的人,是死是活都没人在意,连苏云起都替他感到悲哀。可这无形间却给十二带来了便利,没有亲近之人对他来说是轻松不少。 苏云起思量许久,还是给一个人去了电话。 被拉入黑名单的是韩宁的电话,苏云起用自己的手机给韩启铁打了过去,几句话表明了身份。 韩启铁斩钉截铁地叫喧,“我说了,医药费别找我!” “不是医药费。”苏云起对这样当父亲的人实在生不出好感,声音冷淡得可以,“只是想通知韩宁的家人,他患了精神疾病。” 对方嗤笑一声,“才出了医院就得了精神病,你们医院是怎么搞的?” 根本不理会韩启铁的讽刺,苏云起用刻板的腔调说了下去,“他换了人格分裂症,这个病很复杂,但……” 电话已被挂断。 说是要帮十二适应,苏云起却不知从何做起。十二是个成年人,也并非毫无常识,只是常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什么是他知道的,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苏云起都还一无所知。 想来想去,还是从最基本的生活设施开始,免得他一出门上班,这人在家里什么事都干不了。 苏云起的公寓三室一厅,陪着一套浴室厨房和阳台,还是他向父母借钱付了首付买的,到现在还在按揭。一个人住是有些大,但苏云起想得长远,房价只升不降,越早越便宜。再说,他若是在这边安家,到时候住起来才不会局促。 苏云起做事一向讲究调理步骤,这时便把他那三室一厅的公寓分成了7块,把他自己的卧室排除在外。 他一直都把十二安排在客房,这隔了几天再次踏入,恍然间只觉得没人在住,除了没有灰尘,真的是和他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着没有一丝皱褶的床单,苏云起真怀疑十二根本没躺上去过。 卧室里没什么好说的,说破天也就几盏灯可以讲解讲解,款式简单的衣柜里只放了一些备用的床上用品。苏云起帮着十二把新买的衣服给挂了上去,统共只有几件,看起来更显得空空荡荡。 十二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忽而低声幽幽地道,“其实公……其实苏医生你不必……” “不必什么?”苏云起见他这样一副样子就相当来气,自己没事找事地帮他的忙,本人却是这样的状态,叫人情何以堪?“要是还是什么有用没用的话,我的态度刚刚吃饭时就说过了。” 他用词和语气俱是冷硬,一点不存婉转。苏云起一贯以来习惯如此说话,再不讨人喜也没改过,然而看到十二立刻住了嘴,神色惴惴时,他罕见地涌起了后悔的心思。 迟疑片刻,苏云起反省起对这个身遭大变的人自己貌似太凶了一点。抹杀人格,被洗脑,送死,这些沈昊说的词,苏云起本是不信的,然而眼下却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 自己实在太激进了。 苏云起的眼神不自禁地温柔了许多,但要为了这种事道歉又有些开不了口,只得暗自自我告诫下次说话再柔和一些。 书房的面积和客房一样,却显得小了很多,这全是由于挨着两面墙的书架。苏云起想起十二不识字的事情,头疼连连,“十二,你说你不识字是吧?” 他只是想引出这个话题,和十二商量着怎么解决,却听十二道,“字是识的,但是这里的字有部分和我们那里一样,有部分又不一样。” 苏云起灵机一动,得了启发,到书架尽头最高处抽了本蒙了尘的书。 这本书本是苏云起托人带的一本学术专论,大陆还未进,他又回不了美国买。哪知拿到手里才发现是台版的繁体字,苏云起初中就离了中国,简体字说写读堪堪无碍,加上回来这几年也重新巩固了一遍,可对繁体字却一向是不认识的。 所以这本书拿到手里他就没看过一次,这时抽了出来,书页里面还带着新墨的味道,“这里的字你看看认识么?” 十二恭敬地接过,翻开一看,似也感到惊奇。他连着翻了好几页,“书上的字和我们那里是一样的。” 看来只是简繁体的区别,苏云起松口气,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指着书桌上的电脑,“这个我教你怎么用。” 电脑实在是学习利器,苏云起自觉若能让十二学会用它,自己的负担会轻不少。它的普通操作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又不简单。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十二硬记下苏云起的每一个步骤,到后面开机关机上网页都已没困难,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苏云起也不着急。 早上起来再见到永远都能比他起更早的十二,苏云起已不感惊讶了,依然是弄了俩鸡蛋和热牛奶吃了完事,又留了一百元钱。走之前苏云起突然想起十二在家不知可干什么,干脆帮他开了电视,调到天朝台,也好让十二多了解了解现代社会。 孙昭一见苏云起就笑得灿烂,开玩笑地抱怨道,“昨天你轮休我却要值班,太可惜了。” 这话里暗示挺明显,只是苏云起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他现在对孙昭明着暗着的追求兴趣淡了不少。生活里现在多了个十二的事要考虑,实在是烦心甚扰。 “后天不就是轮到你了么。”苏云起这就算是回了话,随后便想把话题引回工作上。孙昭却突然问,“那个韩宁,出院后怎么样了?” 从他嘴里听到韩宁这个名字让苏云起颇为惊讶,“你问他做什么?” “因为云起你很关心他啊。”孙昭撇嘴,见苏云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赶忙改口,“苏医生。他住院的时候你就老去看他吧,当时出院还是你送他出去的。” 苏云起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眯起眼,孙昭稍微凑近了点,表情刹那变得十分奇怪,笑容微微扭曲,“我就是知道……” 但他马上就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还吐了个舌头,大男孩一样,“因为我也很关心你啊,你这么在意其他人我超级在意的。” “孙昭,现在是在医院。”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苏云起也不在乎被人发现自己的性向,然而在正经工作场合调情却让他心生不悦,“我希望你能把这些精力放在下一个病人身上。” 孙昭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坐了回去,“好好好,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孙昭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和苏云起搭起话,“苏医生,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内线电话却在这时候响起,他只得住嘴去接了,“好的,我知道。” 放了电话,他对苏云起道,“5分钟后开会。” “好。”苏云起收拾好材料,和孙昭一起去参加了研讨会。这一开就开到1点钟才算完,孙昭揉着肩膀跟在苏云起旁边,“我们出去吃吧,食堂都没什么饭菜了。” 苏云起脚步一滞,他怎么把十二给忘了!赶忙掏出手机翻到特意存的快餐电话,给餐厅打了过去,“我要一份卤肉饭套餐,有什么汤?那就玉米排骨汤吧。” 他报出了家庭地址,等那边人确定后又加了一句,“麻烦请快一点,谢谢。” 挂了电话,苏云起心里盘算起来,这不能这样啊,就指望着自己给订餐,自己吃饭时间都不一定能按时。 思考着到底是不是干脆跟餐厅说一声,每天这个时候给送餐过去,苏云起忽然听到孙昭问,“苏医生你家住了别人吗?” “什么?”苏云起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孙昭接着问,“你不是一个人在中国的么?是家里人来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苏云起反是先皱了眉,“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是我家的地址?” 孙昭一愣,随即迷惑地笑了笑,“对哦,我怎么知道的?” 说完还真的冥思苦想起来,虽然到最后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苏云起也没往心里去,他家地址又不是国家机密,填入职资料时还要填呢,“我不出去吃了,你要出去的话帮我带一份回来。” 被他打断思索,孙昭哦了一声,小声嘀咕,“你不出去吃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嘛……” 这话苏云起听在耳里,觉得这孩子气的家伙还挺好笑,另外建议道,“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叫外卖吧。” 孙昭摇头,“不了不了,我跑一趟吧,这里外卖慢得要死,拿过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最后他还是把两人的午餐都带了回来,和苏云起面对面吃着,“对了,我刚刚问你的那个问题啊,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还真不好说,苏云起看着孙昭那殷殷期盼得快要闪闪发亮的眼睛,一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来,只得道,“说不准。” “又是说不准啊……”孙昭垮下肩膀,但很快又振作了,“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告诉我吧!” 他每逢神采奕奕的时候总是会多几分魅力,苏云起看在眼里,心下都有些感慨,这个人真的是太积极了。 13、饮食之事 回家之前沈昊打了个电话过来,主要是关心一下十二的情况。 绞尽脑汁苏云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流水账地交代了一下从沈昊那里出来到现在的事。 沈昊道,“你要是想好人做到底帮到他,就好好鼓励他吧。特别是鼓励他表达自己的独立想法和个人性格。所以你要有机会就和他多交流交流。” “什么意思?”苏云起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的侄女,想起了自己逗着她说话的样子,“你说得简直是带小孩。” 沈昊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带小孩吗?好啦,我就是个建议,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云起就这个建议想了一路。临到家里,想着中午又无缘无故饿了十二一顿,他多少起了些想补偿的心思,进了门后便道,“我们今天出去吃。” 十二正接过他的包,闻言似是微怔,但立马又是低眉顺眼。 对于十二的反应,在自己一次又一次自我提醒下苏云起已变得十分敏感,他很有耐心地想要引导十二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想吃什么?” 他顿住,又换了种问法,“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十二沉默片刻,似是斟酌怎么说才不会惹苏云起生气,慢慢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苏云起仔细地打量他,半响,再次问,“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发现十二的神色有松动,苏云起立刻追问,“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问完自己的心情都有点奇怪,这种口气只有在苏云起对着自己小侄女儿时才有过,对着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违和感爆表。 十二不知在想什么,眼里显出几分怔忪,“什么都可以?” 苏云起破罐子破摔地鼓励道,“对,想吃什么?” 低下头去,十二声音有些小,“能……帮我亲手煮一碗面吗?” 苏云起愣住。 话音刚落,他也像是自觉失言,“抱歉,如果太劳烦你就不用了,我吃什么都可以。” “吃面?”苏云起简直搞不懂这个家伙在想什么,面有什么好吃的?他都忍不住再次确认,“你只是想吃面?” 不知是话已出口无可更改,还是真心实意这么渴望,十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承诺是自己给出的,苏云起虽是满满的莫名其妙,却还是应了,“那你等一会儿,我去买面。” 他家里除了方便面就是意面,别人这么诚恳地要求,苏云起觉得自己也得拿点诚意出来。十二看他要出门,知道是为了自己,跨前一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如果太……” “当然可以。”都能猜到他下头是要说什么,苏云起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别老这么犹犹豫豫的,想做什么想要什么直截了当说出来!” 糟了,口气是不是又不太好? 条件反射的反省后,苏云起被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这真是要变成神经质了,都是被这个人给闹的,“走吧。” 楼下的超市里只有干挂面,连根青菜都没有,苏云起只得买了瓶色拉油和火腿肠,他记得家里还有鸡蛋。 回到楼上,苏云起洗手做饭,翻箱倒柜找不出根葱,蒜之类的更不用想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巧妇,幸好冰箱里还剩了俩鸡蛋,苏云起摸着冰箱门,深沉地想,他真的该去好好采购了。 十二也在厨房,当然帮不上忙,从头围观到尾,看苏云起煎鸡蛋,下面,调料。最后出来一碗没有葱花没有青菜好在还有煎蛋和一根火腿肠撑门面的酸辣挂面。 苏云起一视同仁,也给自己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两人各捧一碗,出厨房吃饭。 赶在十二动口之前,苏云起就不动声色地先尝了一口,不是太难吃,算不上特别好吃就是了。他这才面无表情地放了心,速度不慢地解决完自己这一碗,抬头一看,十二又是还没吃完。 之前就觉得奇怪了,第一次见十二吃东西时就显得十分珍重,可昨天吃牛排时也不见他这个样。苏云起好奇地看着十二,“你是不是比较喜欢吃面?” 真是朴素的爱好啊,不知道喜不喜欢吃意大利面?如果是的话下次去西餐厅就给他点个意面不点牛排好了。 “我们那里,有一条风俗。”十二的话引起了苏云起的兴趣,他也乐于见十二多说一些话,多表达一些自己,这对于独立很有好处。 毕竟苏云起虽然不忍撒手不管,却也没圣人到准备养他一辈子。 “说的是,在人的生辰时,亲人会亲手为其煮一碗长寿面,寓意安乐长久。” “从来没有人为我亲手煮过一碗面。” 十二的声音缓慢凝重,平铺直叙,语气没有曲折,甚至连眼都没抬,然而却让苏云起霎时动容。 他自己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父母性格开朗,姐姐性格开放,还有个懂事听话超级可爱的小侄女,充满了家人之间的关爱和照顾。他简直都无法想象,十二说这句话时代表了怎样空洞的过去。 这家伙太可怜了。 这和知晓韩宁无人关心的时候心情截然不同,苏云起涌起了一种很强烈的情绪。这还是他首次对家人之外的人有这样的心情。 想要对某一个人温柔一点。 想要对这个人好一点。 “我们这里除了吃面之外还要吃生日蛋糕。”苏云起道,他家里是西式的教育,虽是知道中国习俗里有寿辰吃长寿面的习俗,却更习惯在生日买个生日蛋糕,“等你生日,就是生辰时再买吧,那个自己做不了。你生日什么时候?” 问完苏云起就暗道自己太笨,果真听见十二道,“我不知道。” 真是把对方当陌生人了,苏云起嘲笑自己,不就是韩宁么?韩宁的生日他是记得的,“你的生日在1月1号。” 十二没回应,重新吃面。吃了几口,他忽然问起,“那是韩宁的生日吗?” 苏云起道,“是。” 十二又不吭声了,继续吃东西。苏云起左想右想,反复琢磨,模模糊糊像是发现了什么。但他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十二和韩宁分得这么清楚。 可刚才柔软的心情还在心里发酵,深深影响着苏云起,他最终妥协道,“这样吧,你也不知道你的生日,又不想和韩宁一样,那就跟我一起过好了。反正也快了。” 十二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隔着餐桌上方晕黄的灯,他的眼睛显出一种温暖而明亮的光。苏云起不觉间心中怦然一动,不由得微微撇开视线,“或者你想好哪一天是你生日了,就告诉我一声……你赶紧吃!面都冷了!” 饭后十二抢了碗去洗,苏云起想着也该顺便带他认识一下厨房,也跟了进去。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十二像是对厨房里的用具很是熟悉,这次还知道要用洗涤剂了。 听到苏云起询问后,十二如是说,“电视里这么演的。” 苏云起发现了电视的妙用,索性教会了十二使用遥控器,也陪在他身边看起了电视。十二调到一个饮食节目目不转睛地看,里面正在教做菜。 苏云起:“……” 有点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十二,却被对方脸上严肃认真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唉,算了,不管他想做菜还是做什么,想做就是好的。苏云起起身想去泡一杯茶,本来还在专心看电视的十二也跟着站了起来。 苏云起看向沙发,“……你可以坐下继续看电视,我泡杯茶就回来。” 十二没有坐回去的意思,反而诚恳地说,“我来吧。” 现在苏云起的方针就是只要十二的正面要求,他都持鼓励态度,但怕十二不会烧水,他还特意跟着十二进了厨房,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指导着十二泡了壶红茶。 随着橙黄的茶水注满杯中,伯爵红茶的浓浓香味几乎立即能闻,苏云起端起来在十二如临大敌的目光中喝了一口。 因没有掌握好时间煮太久的茶水带着苦涩的味道。 他忍住皱眉的冲动,又喝了一口,犹豫地表扬,“泡得很好喝。” 十二那种带着欣喜的松懈感都感染到了苏云起,他心里感慨,这果真是带小孩啊,就不知道自己这么纠结的所作所为到底会不会起到效果。 没有效果的话他真想掐死沈昊。 记得沈昊的嘱咐,苏云起多拿出一个杯子给十二倒了杯茶,尽量使自己面容和煦地和对方聊起了天。 说是聊天,其实只是一问一答,苏云起恍惚间觉得回到了他在大学里当助教的日子,下面坐了一排学生,被点到提问的时候就这么个场景。 苏云起本就是个有话说话没话不会找话的人,十二更是不会主动开口。坚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着实再没话题了。 努力了半天,苏云起放弃了,两人各坐在沙发一段,面前放着不好喝的红茶,看了一晚上电视。 14、生日其一 苏云起早上起来,十二已经煮好了鸡蛋和牛奶。 连鸡蛋里有一些溏心这点都做到了,苏云起在中国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吃到别人专程为自己做的早餐,“谢谢。” 十二坐在对面,看着苏云起吃早餐,闻言赶紧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云起觉得似乎该多说点什么可以鼓励人的话,但他也不擅长这种场面话,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种日子何时是头。 楼下那家外卖餐厅一大早便已开了门,苏云起特意绕过去和老板说了一下外卖的事情,这样能够保证就算他忘记或者抽不出空来,也能让十二吃上饭。 今天轮到苏云起坐诊,源源不断的病人没让他比平常轻松点。11点钟的时候苏云起接到了苏淼淼的电话。 他的家人都很尊重他的工作,若不是重要的事绝不会在上班的点上打过来。苏云起马上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比较重要,然而还来不及让他多想,电话就断了。 不一会儿,短信来了。 苏云起抽了空看了,上面很简单:弟,我和你姐夫决定离婚了。 他很惊讶,这几次和父母通电话,偶尔还能遇到苏淼淼在的情况,聊起天来一点没有察觉到她情绪有什么不好。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苏云起连饭都没去吃就先打了个越洋电话。他姐接的还算快,声音还挺开朗的,“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对了,今天忘记你的值班日子了,不好意思啊。” 苏云起开门见山,“怎么回事?你和路易斯准备离婚了?” “嗯,刚刚做的决定。”苏淼淼的语气很自然,“他和我都觉得这段婚姻无法维持下去了,所以同意和平的分手。我已经告诉爸妈了,然后也想通知你一声。” “那小桃呢?”苏云起陡然停下,才用一种质问的口气继续问道,“你答应给她一个爸爸的。”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苏淼淼这时方才显露出了一丝疲惫,“我会和小桃好好谈一谈的,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亲爱的,已经过去了。” 她的话在苏云起的心里引起一阵心痛,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苏淼淼又道,“过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带小桃去旅游。我想让她来一次中国,会打扰到你吗?” 苏云起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来,提前通知我一声。” 苏淼淼笑了几声,恢复了精神,“你生日快到了吧?这次生日礼物就直接让你侄女儿带过去给你。” 一想到苏小桃,苏云起也忍不住笑了笑,那真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活泼开朗却又礼貌懂事,虽然有一个极其不堪的出生,却因为他们全家人毫无保留的爱成长成了一个期望中的可爱孩子。苏云起曾觉得见到她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小天使。 姐弟两又随便聊了几句,一个催对方快去吃饭另一个催对方快去睡觉,到挂电话时离婚这件事似乎在他们心中都已不算什么了。 如同苏淼淼所说的,苏云起的生日近在眼前了。 说实话,这个日子一直让他有一些尴尬,因为这个日子除了是他的生日之外,还是一个节日。 六月一号,小朋友们的节日。 小时候最是苦逼,别人一年能过一个生日和一个节日得两份礼物,他就只能一起过得一份礼物。而且长大后还要被他老姐调侃,全家给他买的生日蛋糕永远是儿童款,让苏云起十分无语。 到了中国后他的生日过得就很简单,有时候蛋糕都不买,就只是和沈昊出来吃一顿饭。但是考虑到这次还有个十二,苏云起觉得怎么也得买个蛋糕,却是不好出去吃了。 这个时候的十二已经会认钟表和使用家里的所有电器,简体字也认得比以前多了很多。在苏云起当着他的面前打扫了一次房间后,他基本每天都会在苏云起上班之后打扫一次。 苏云起看出来,他是在做他能做的任何事。这一点让苏云起很欣慰,他自己就是个努力认真的人,自然也喜欢态度端正的人。 为了生日那天有空,苏云起特意提前调了轮休,把下午空了出来。给十二的礼物还没有买,毕竟平日里苏云起有空都和他待在一起了,生日礼物这种东西就算是苏云起这么不解风情的人都明白,还是别让收礼的对象知道比较好。 出门之前,苏云起就跟十二说了生日快乐。对方显然不了解这句话的必要性,苏云起也赶着上班无法仔细说明。 到了医院,让苏云起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和他说生日快乐的会是孙昭。 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大捧香槟玫瑰,苏云起第一次无比庆幸这个办公室只有他和孙昭两个人。 “生日快乐,云起。”孙昭说完就笑嘻嘻地解释,“这里说苏医生感觉太奇怪了,所以就原谅我吧。” 不知道孙昭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去年医院里就没有一个人提起。而苏云起不喜招摇,这花在孙昭来的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中午自己抱着它出门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 但别人的好意总不能拒绝,只得接下了花束,“谢谢,让你破费了。” “哪里,只要你喜欢就好。”孙昭说着又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讨好地道,“拆开来看看?” 这真是盛情难却,苏云起拆开来看,是一个奢侈品的男士钱包。看他不说话,孙昭小心翼翼地问,“我选了深蓝色,不喜欢?” 苏云起实话实说,“不是颜色的问题,这个钱包不便宜吧?” 挠了挠后脑勺,孙昭笑道,“反正一年一次嘛,你别看是这个牌子,钱包的话也不是很贵的。而且送给你,再贵我也觉得划得来。” 这话就很露骨了。 孙昭似乎也这么觉得,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苏云起的旁边蹲下,仰起头望着他,“苏医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苏云起下意识地就反问,“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觉得谈这些很合适?” 孙昭一笑,有点痞的样子别有一种吸引力,“只是一句话而已,耽误不了时间,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苏医生,我挺喜欢你的,你对我怎么想的?不讨厌吧?” 这样一种难以拒绝的态度,自信却不讨人厌,苏云起默默地垂眸看着这样的他,半晌,“对不起,我最近没办法考虑这种事。” “没关系,我也没想能和你立刻交往。”孙昭吁了口气,笑笑,“只要你答应考虑,我就很高兴了。” 他站起来,手撑在桌上稍稍弯下腰。显然他很明白怎么运用自己的外貌优势,侧头微笑的样子相当完美,“那今晚可以给我帮你庆祝生日的机会吗?” 若是只有沈昊和自己两个人,苏云起说不定会答应,可考虑到十二,他只能拒绝,“对不起,今晚我已经安排好了。” 孙昭露出一个倍受打击的神情,但也没有纠缠,“好吧,是我太晚了。下次可以把时间提前预留给我吗?” 谁说得清一年后的事情,苏云起简直有点佩服他的积极了,口气也软化了不少,“那你下次提前一点。” 中午在孙昭幽怨的注视里苏云起准时走人,孙昭冲他可怜兮兮地挥了挥手,“玩的开心哦。” 关于送给十二的礼物,苏云起挑了款几百来块的运动手表,不适合非名牌不戴的韩宁,但比较适合现在的十二。让他多熟悉熟悉现代用品总是好的。 回家途中绕过去取了蛋糕,本来沈昊自告奋勇蛋糕他来准备,但自从上一次他拎着一个上面涂出一个生X殖X器的生日蛋糕出现之后,苏云起再也不相信这个口口声声“要坦然面对人类基本欲望”的家伙的人品了。 进了很久没进的大型超市,苏云起拿出昨晚想的菜谱,对照着所需要的材料放进购物车一个勾掉一个。他一边购物一边想着下次该让十二出来逛逛街了,一直待在房间里好像对独立没什么好处。 15、生日其二 苏云起拎着一大堆食材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严肃地想自己有场硬仗要打。他弯腰放下东西,准备掏钥匙,门就开了。 “生日快乐。”十二开口道,然后弯身利落地帮他拎起了一大包东西。见苏云起一脸意外,他迟疑地解释,“我刚才查了一下,过生日的时候,应该这么说……对吗?” 苏云起微微笑了笑,“没错,你做得很好。” 像是躲避什么一样地垂下视线,十二低声道,“那就好。” “你到楼下了?”苏云起接了沈昊的电话,把蛋糕放到了餐桌上,“直接上来吧。蛋糕我已经买了,不需要你操心。” 沈昊表示很遗憾。 没隔一会儿,门铃响,沈昊扑了上来,“happy birthday!哇啊啊啊?!” 他看都没看清就被人抓住手腕,不留情面地往后折去,接着他这一扑的力道顺势狠狠压在了墙上。 “怎么了?!”苏云起听到不正常的响声连忙从厨房赶出来,就看到沈昊手被折到后面被十二按着后脑勺贴在墙上的惨样。那个漂亮的娃娃脸被蹭得变了形,“救命啊!我手要断了啊啊啊啊!” 苏云起瞬间头疼,“十二,你放开他,这个是见过的心理医生,你认识的吧?” 十二面无表情的脸在转向苏云起的那一刹那就变得十分迷茫和良善,“一开门,他就扑了上来……” “对不起!我以为是云起才扑的……哇啊啊啊你不要再使力了啊?!”沈昊泪流满面的解释换来另一轮折磨,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手腕要折了,“云起——云起你不要见死不救啊——” “这是在教育你行事不要那么疯癫。”苏云起揉揉太阳穴,“十二,放开他。” 十二闻言立刻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让出空间让沈昊可以爬起来。可怜的医生不停地揉着红肿的手腕垂泪,“讨厌啦,人家招谁惹谁了。” 苏云起双手都湿着,刚刚正在洗菜,“十二,帮沈昊泡杯茶,和他坐着看电视。” 沈昊发毛的视线在十二身上扫了扫,“泡茶还是我自己来吧……” 182的身高让十二可以居高临下的瞄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沈昊立刻觉得闭嘴听安排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十二按照上次的程序泡了杯红茶给沈昊,沈昊道了谢后皱着眉喝了几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宁愿去喝杯白开水。 “你怎么来了?”苏云起制止了来到厨房像是想帮忙的十二,这家伙该接触除了自己多一些人,沈昊是他认识的,显然是个好人选,“你陪沈昊聊聊天,别来添乱。” 十二只得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厨房门。厨房门不是对着客厅沙发开的,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十二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并不介意自己已被完全忽视了,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沈昊兴趣盎然地观察看着厨房门的十二。 一旦不和苏云起在一起,这个人的气质便变得冷酷而严肃,像是一只认了主的猛兽,独处时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自己。 沈昊实在是觉得很有意思,“十二?” 十二这才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毫不松动。沈昊却不以为杵,“你好像一个被人丢掉的小孩哦。” 眉一皱,十二的眼神瞬间显得刺人起来。 “哇哦,好吓人哦。”沈昊笑了起来,摸了摸下巴,手腕还一阵一阵地痛,“我之前听云起说你的情况还挺担心的,想说一个影卫怎么会那么小媳妇儿。原来不是这样哦?” 十二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他面沉如水,语气里隐隐带着威胁之意。沈昊一向口无遮拦的粗神经,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你能别用这种我说错话就会卡擦掉我的眼神看着我么……我不想做什么,但是云起是我朋友,如果你想对他不利,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哦?” 冷冷地看着他,十二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对他不利,你不要多事。” 心中明白自己有了靠山,只要有苏云起在这人没办法对自己做什么,沈昊没了压力,笑嘻嘻道,“也许你会期望我多事呢?” 十二眉毛一皱,“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沈昊耸耸肩,翘起二郎腿开始看电视。 苏云起在厨房乒乒乓乓的忙活了半天,赶了一桌子的西餐出来。色香味不能说俱全,但至少卖相是挺上档次的,沈昊举起酒杯,“cheers!” 知道十二听不懂,苏云起特意地用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生日快乐,第一个生日吧?值得庆祝。” 十二学着苏云起握住酒杯,认真地看着他,“谢谢……生日快乐。” 每当被他如此专注地注视着,苏云起心里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像自己于他而言便是整个世界,而那里面充满着极其深层而无法言喻的东西,让他甚至血液流速都有加快的迹象。 他不敢多加细想,把红酒一饮而尽。 旁观者清,沈昊哼哼笑了几声,回过身拿来纸袋,迫不及待地掏了出来,“来来来,送你们的生日礼物。” 苏云起正奇怪怎么会只有一包,定睛一看,一大盒杜蕾斯。 “喏。”沈昊努努嘴,献宝一样地指着道,“什么口味的都有哦,什锦合集的哦,大尺寸的哦,限量版的哦,可以用好久哦。” 苏云起:“……” 他该感谢这个人没送跳蛋或者道具么? 沈昊见苏云起僵住的脸,于是将说话对象改成了十二,“来来来,你看这个,知道怎么用么?” 苏云起呵斥道,“沈昊!你别教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叫奇奇怪怪的东西?”沈昊夸张地露了惊讶的表情,干脆拆了一个小包,扯出里面的小套套抖了抖,“这个是计划生育用品好么?而且还是艾滋病的预防用品呢!” 十二沉默地看着橘红色的透明套子在自己面前抖来抖去,直到它被忍无可忍的苏云起一把抓在手里扔到了一边。 他才开口问,“这是做什么的?” 沈昊掩口一笑,“当然是……” “装水用的。”苏云起神色不动地接过话题,并厉色瞪了沈昊一眼,“十二,这个送给你。” 看苏云起拿出了一个盒子,十二神色一整,用着几乎称得上是恭敬的态度双手接了过来,“谢谢……” 估摸着他不会弄这个,苏云起打开盒子把手表拿了出来,“来,我帮你戴,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脱掉。” 苏云起做什么事都很细心,此时也不例外,拉过十二显得僵硬的手,握住他手腕的时候感到了他似乎颤了一下。莫名觉得这么个大男人会有这种反应蛮可爱的,他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你别紧张啊。” 十二微微握住手,又松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云起的动作。 沈昊在旁挤眉弄眼,“对,人总归有第一次嘛,别紧张哦。” “你闭嘴。”苏云起对自己的好友无言以对了,帮十二戴好后又给他讲解了这个运动手表除了显示时间的其他用处,十二听得相当认真。 “好啦,你们俩秀恩爱结束了么?牛排都要冷了啦。”沈昊拿起刀叉没有风度地互相摩擦了一次,戳向了自己面前的牛排。苏云起看到十二垂着眼看着手表,另一只手还忍不住摸了摸。 自己送的礼物被送礼对象珍视实在是令人很欣慰的事情,苏云起朝他柔声道,“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有沈昊在的地方就缺不了话题,就算只有他在叽里呱啦也能很欢脱地调侃另两个默默吃饭的两个人。 苏云起有时候觉得他这样一个人也能不冷场的本事也算一种绝技了。 因为沈昊,好好的蛋糕也没能安安静静地吃,苏云起刚刚和十二一起吹完蜡烛就被蠢蠢欲动的沈昊不知死活地一把按住后脑勺往蛋糕上压,被十二眼疾手快地制住。下一秒,他的整张脸就嵌在了蛋糕里。 沈昊深深庆幸,幸好十二控制了力道,没用他的脸凿穿桌子。 苏云起已经放弃和他交流了,赶紧把剩下的蛋糕拾掇拾掇一起塞给这个鸡飞狗跳的家伙把他赶出了家门。 沈昊抱着一堆垃圾在门外嚎,“好歹让我洗把脸啊?!” 自作孽,不可活。 “怎么了?”苏云起挽起袖子正打算收拾,瞥见一脸闷闷不乐的十二,不禁有些奇怪,“生沈昊的气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没有恶意。” 十二摇了摇头,把残羹剩饭倒进垃圾袋里,“不是他。” “那是什么?”苏云起回想今天的每一个步骤,都觉得十二挺开心的,为什么现在会有心事?翻来覆去却想不到有什么会是让他不开心的。 “生日的时候,要送礼物。”十二直起身,微微抬起左手,“你也送我了。” 苏云起恍然大悟,“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后再补上吧。” 十二却道,“不是在今天送,就没有意义了。” 他这次沉默了许久许久,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动人,“我想了一天,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给你。可你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苏云起静静看着他,眉形帅气,睫毛修长,这是一张与他还是韩宁的时候,有着截然不同的魅力的脸。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想……是不是能够把自己送给你?”十二显得很局促,拘谨,紧张,却很坚定,“当然不是现在……我现在不够好,什么都做不了,一无是处,只能给你添麻烦。但是,如果我能够变得更加有用,你能够……收下我吗?” 16、做饭 苏云起好一会儿头脑是空白的。或许是因为这句话的真意,或许是因为他语气的真诚。这并不是一句情话,却比它深重太多。 他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十二,良久之后,听到自己说,“不行。” 十二怔愣,脸上一逝而过受伤的神色,随即又将所有的表情全部隐忍在了面无表情后,“万分抱歉,是我僭越了。” “我不能收下,是因为这个太贵重了。”苏云起笑了起来,他自己不知这若有所思的笑容有多么的温柔,甚至有了一丝缱绻的意味,“在我生活的国度有人这么说过,*‘人人生而平等,神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他轻声细语的话语如此亲近,让十二从心底开始感受到一阵无法抑制的颤动,就好像许久之前自己独自沉沦在冰冷黑暗中时,那一道不肯放弃的声音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十二,在你看来我们认识并不久,可我依然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的人生,这是谁都不能夺走的。我也不能。” 苏云起顿了顿,再次笑笑,“我可以等到你有能力买礼物后,再补上,好吗?” 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十二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气氛就在两人的对话和对视间变得微妙起来。 率先察觉到的苏云起瞬间感到不自在,赶紧故作镇定地挑开话题,继续收拾残局。十二的效率很高,到最后洗涮的速度比苏云起还要熟练。 苏云起突然想起,“明天你想出去走走吗?我是说,四处看看,接触接触其他人。” 把冲干净的碟子擦干,依次垒起来,放进上面的橱柜里,十二想了想,“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允许。” 决定暂且不去纠结对方这样的措辞,苏云起问,“什么事?” “如果这里有市集一样的地方……”十二一边说一边观察苏云起的表情,看到对方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才接着道,“……我想去一趟。” 市集?哪一种的? 苏云起追问,“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十二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皱眉又像是回忆,“因为我见你每日归家都不早,来不及下厨……电视上说常食外卖对身体不好。” 苏云起听完消化了几秒,大吃一惊,“你是说你要买菜?” 显而易见的惊讶似乎打击到了十二的勇气,他闭紧嘴不再说话。苏云起见状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比较意外而已。你会做菜吗?” 十二要做菜,不仅是手艺的问题,还有怎么用这里的工具以及素材,所以苏云起才会这么惊讶,他是知道十二学东西很快,但没想到已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等十二回答便很有兴致地笑道,“这样吧,我明早陪你去一趟菜市场……就是你口里的市集,家里刚好还剩了些肉类,也不适合久放。” 话虽这么说,苏云起心里却还是十分怀疑,十二真的会做菜?至少他只见过十二用燃气灶煮过茶。 不会发生火灾吧? 因为这事,苏云起第二天又比往常起得早了不少,他来不及吃早饭就带着十二出了门,在门口演示了好几次怎么用钥匙开锁,又让十二自己试了一次方才放心地下了楼。 苏云起的地方附近都是公寓和小区,算是一片生活区域,自然在不远处就有一家小菜市场。将车停在路边,苏云起自己都好久没来这里了,和他记忆里的一样,这里还是又小又热闹,“想吃什么?” 十二看着不远处的摊位,“笋子和西红柿。” 苏云起也看到了最近的笋子和番茄,朝那边走的时候随口道,“你喜欢吃这个?真巧,我也喜欢。” 在他身后的十二悄悄笑了笑。 他们没买多少菜,毕竟家里冰箱还塞了不少,主要还是葱和大蒜之类的。两个又高又帅的年轻男人在一群阿婆大爷之间颇有鹤立鸡群之感,走哪儿都要先被打量一番。十二很注意不让其他人碰到苏云起,这一点苏云起却毫不知情,只在心里感慨,这菜市场看起来人多,却不是很挤啊。 从菜市场出来后,就算十二一再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苏云起仍坚持把他送到小区门口,开玩笑,这好歹离了几条街,要是走丢了找都找不回来。他一坚持,十二就溃败,乖乖地上了车。 苏云起叮嘱了几遍,才不放心地离开了。他这一整天魂不守舍,没事时就老想着十二进厨房这件事,时不时瞄一下电话,总害怕有人通知他赶快回家看看,家里着火了。 孙昭注意到他的下意识动作,“苏医生,你在等谁电话?” 苏云起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抬高,往窗外望去,“没有,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 “哦?对哦。”孙昭往后撑着身子,椅子都往后翘了起来。他向外望去,笑着回头,“我帮你摘一把回来吧。放在办公室里刚好。” “你让它待在枝头还能香很长一段时间,”苏云起没什么兴趣,“摘回来很快就谢了,有什么意思。”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本就是闲聊,说了都没过心。 ——啪嗒。 椅子前腿猛地碰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苏云起不赞同地抬起头想说孙昭几句,却见他双手抱胸,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苏医生和我很不一样呢。我啊,如果是喜欢,就怎么都会想要得到。就算很快就谢了,虽然我大概还是会伤心,但是因为得到过了,就能觉得很满足。” 孙昭像是在说栀子花,又像在说其他东西。苏云起察觉到他吊儿郎当的微笑背后那一种固执,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 不容他细想,孙昭却跳脱了那种怪异的氛围,轻快地拍了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道,“啊、不过我也是因为你这么温柔,才会喜欢你的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苏云起稍稍回忆了一下,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医院,这个办公室。他被通知有一个实习的住院医生需要他带一段时间,这个成绩优越的医学生本来是要出国的,却又因为私人原因转到这里。当苏云起到办公室的时候,孙昭已在那里等他了。 见面,认识,整个过程都没什么特别的。 将手肘放在桌上,孙昭的下巴搁在上面,侧过头看苏云起,“我们见面之前我就看到你了,从庭院里走过来。那天下着小雨,你还记得吗?” 苏云起一脸茫然,他是真的不怎么记得那天了,又不是多么特别的事情。相比之下他还比较记得十二掐沈昊脖子的细节。 轻笑了一声,孙昭伸了个懒腰,“好啦,我一个人记得就行了,对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老实说,苏云起没反应过来。可看到孙昭落寞的脸,他终于记起了该考虑的内容,不过说真的,他还真没空去考虑,“对不起。” 孙昭笑眯眯地道,“嗯,没关系,你慢慢来。我可以等的。” 时而孩子气,时而很大度,时而有些奇怪的人,苏云起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这对你不公平。” 孙昭托腮无所谓地道,“很公平啊,先喜欢上的人是要多付出一点嘛。而且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我们在交往,而是我在追你。” 真的是……败给他了。 苏云起不再纠结孙昭,也拜他所赐遗忘了十二可能会烧房子的事。等他下班回家时才又想起来,惴惴不安地开车回了小区,没见有火警来过的迹象。 到了家门口,他还没有敲门,门就开了。 十二拉开门,看上去心情很好。苏云起注意到空气里有一股饭菜的香味,而其中竟然还没有烧焦的气味。 由于苏云起潜意识里就把十二当成了个自理无能者,陡然见他这么能干,颇觉得有点不正常。 十二让开身道,“刚好,才做出来。” 饭桌上的菜都还是中餐,苏云起倒不是很意外,自然也不会心生不快,能做出个素菜就不错了,他不要求西式大餐。 况且,貌似色香都不错的笋烧牛肉,番茄炒蛋,耗油生菜,还有道素菌汤。苏云起洗过手,回到餐桌旁,在十二暗自殷切的目光中,尝了一口烧笋,本来是做好就算不好吃也要鼓励几句的打算,却没想到吃进嘴里的食物脆嫩入味,咸淡适中,简直要让他惊讶了。 韩宁是不会做菜的,让他做道沙拉都只能倒垃圾。苏云起忍不住又尝了一块牛肉,横着纤维切的牛肉酥软到位,“很好吃。” 他看着十二一脸期待的表情,不觉地柔和了目光,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吃。” 十二露出了一丝浅笑,静静地看着苏云起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 苏云起很欣慰地道,“看来你很快就可以适应,以后也能一个人生活了。” 配着颗颗分明的白米饭,苏云起不是没去高档中餐厅用过餐,却还是第一次觉得中餐好吃过西餐。他正吃得用心,没有见到十二的笑容在他最后一句话中冻入冰中。 17、谎言 自此一顿饭,苏云起对十二做家务能力的信任度有了一个质的飞越,和他的谈天中也发现他对社会的认识也不再是一无所知。 和沈昊通电话的时候,对方也感叹,这个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就不知道是真的适应力很强,还是有‘韩宁’意识的影响。 对于这点,苏云起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十二人很好,除了有时候还有些胆怯和懵懂之外,几乎就是个正常人了。 他和韩宁除了长相简直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毫不夸张地说,完全是个性相反的两个人。苏云起甚至觉得,如果当初韩宁能有十二的一两点特质,他也不至于对韩宁忍无可忍。 沈昊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你对十二的评价还挺高的哈,当初怒气冲冲不肯相信的不知道是谁呢?” 苏云起的性格说得好听是执着努力,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不小心就会走到极端的看法。一旦认定便不会轻易改变,沈昊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便也没有多劝,“有时候不要看表面,也许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哦?” 沈昊的话苏云起全没在意,反正他说话一贯都是这种调调。他已经在考虑带十二去见见其他人了,总要学着和更多的人交流才能加快适应脚步。还有韩宁租的房子,如果苏云起没有记错的话,是一次性交了半年的租金,恐怕没有剩多少时间就该有房东来催款了。 思考着这样那样的事,他还有时间想想今天十二会做什么菜。今天早上十二没让送,而是自己去了菜市场,对此苏云起已对他有了足够的信心,不再担心他会迷路走丢。 回家的途中,苏云起的心情微微有些雀跃,这对他来说已是很长时间没有出现的了。就算是和韩宁交往的那段时间,也常常是韩宁来找苏云起约会,或者比苏云起晚很多才到他的家,不爱多说其他,最爱床上运动。 有时候苏云起都觉得自己只是找了个炮友,而不是男友。激情很快褪去,韩宁劈腿,苏云起也感到厌倦的累。 可能这也是他当时没有多愤怒的原因,只是加快了他残存爱情的死去罢了。 同样是刚走到门口就被人迎接,同样是一开门就闻到饭菜香,苏云起不再习惯性地板着脸,带着越来越常在十二面前表现的淡淡笑容问,“今天做的是……你的手怎么了?!” 闻言一震,十二忙着把没藏好的手往身后又躲了躲,没看苏云起,“没什么……” 他穿的是短袖,刚才苏云起分明看见整个手肘的部分都红得不正常,这时也顾不得其他,一边掰过他肩膀一边厉声道,“让我看看!” 十二不敢和他拉扯争论,只得顺着力道露出了自己的手,从手掌到手肘根部,发红起泡,因为没有做应急处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粉红色的肉。 这么严重的灼伤,苏云起看得心口都微微发痛,口气不自觉地焦急,“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伤口上黏糊糊的一层亮色,苏云起立刻明白了因果,肯定是滚油泼了上去。明明见过更多更严重的伤,苏云起却感到一阵不同以往的心慌,“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自己应该想得到的,怎么能因为十二做好了一次就这么放心呢?他明明是不习惯这些的。想到因为自己的大意和急切,害得十二受了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 这个伤不能耽误太久,就算家里有急救箱,苏云起还是带着十二直奔医院。这个点只能挂急诊了,护士熟练地清理了伤口的油,挑破水疱,擦上抗生素的药膏,“开点止痛药吧,这面积太大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拿个东西垫高一点,免得水肿。种过破伤风疫苗么?” 韩宁有没有打苏云起哪里知道,问十二更加不清楚,“给他打一针破伤风抗生素吧。” 一番折腾,十二吊着个上了夹板的手肘跟着苏云起出了医院。苏云起叮嘱道,“晚上睡觉千万警醒一点,别压到了。你这只手这段时间都别乱动,会让伤口恶化的。” 十二坐在副驾驶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抱歉。” “你道歉做什么?”苏云起拉过安全带,大概能猜得到十二的心思。对待十二他总是异常地有耐心,开口劝道,“你又不熟练,才第二次炒菜,受伤也很正常。” 十二小声道,“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苏云起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他的闷闷不乐,却到底不擅长这种事,最后也只有直白地道,“没关系,好好养伤才是正经事。” 还好苏云起是个外科医生,换纱布上夹板都很熟练,不用拉着十二多跑几次医院。然而一个星期的药换完了,本该渐渐恢复的伤势却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晚上给他换绷带时苏云起还发现有一些感染的迹象。 他对此很重视,破损的皮肤上一旦感染很容易扩散,坚持地带着十二又去了一趟医院。又是那天值班的护士,对这两个长相出色结伴而来的男人记得非常清楚。她一拆开十二的纱布就“咦?”了一声,“怎么这么严重了?” 苏云起道,“我也很奇怪,药也没问题,我也给他按时擦换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药开得是对的,苏云起自然是认得,而且他也不会去怀疑自己医院还能卖假药。他皱眉看着十二的手伤时,护士清脆地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剧烈活动呀?受了灼伤的关节处是不能活动的,会加重伤情的。” 这个护士刚来,还不认识苏云起,以为他们没在意这些细节,这时找到了原因似地说个没完,“就算药用得对,换得勤,自己也要注意啊。” 十二保持伸着手的姿势,一声不吭。 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苏云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却也没有说话,急诊室里只有小护士一人在喋喋不休。 因为伤口化了脓,还有水肿的现象,这次的药比上一次多了不少,苏云起拿着药走在前面思绪复杂。 自己不是没有告诉过十二刚刚护士说的事情,而且千叮万嘱让他别做任何会用到左手的事。十二也听话的没有再包揽家里的晚餐,打扫清洁也停了下来。 苏云起不是自大,他很明白目前的十二很听自己的话,自己告诉他的事他都会照做。然而…… 他脑中一一过滤掉可能性,在车门前停住了脚步。隔着轿车与十二相望,苏云起沉着声音问,“十二,你是故意的?” 十二的瞳孔猛地收缩。 什么都不用说,几乎是他屏息的一瞬间,对他反应再熟悉不过的苏云起就恍然大悟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竟然是正确的! 猛地一股怒火差点烧断苏云起的理智,他强逼自己冷静,可脸色却也是冷若冰霜了,“你故意让伤势严重?是不是连受伤也是你故意的?” 当局者迷,关心则乱,苏云起相信十二处境的无助和无知,当时根本想都没往这边想,可现在仔细一思索,一般炒个菜用的了多少油?怎么会造成这么大面积的伤害,还偏偏是在左手?十二在其他事情上表现出的仔细和能干,又怎么会把自己伤得那么严重?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看向十二,怒火不再,可心里却是说不出地失望,只觉得什么话也不想讲。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骗自己?自己对他难道还不够好么?就算那么离谱的身世,自己也再没试探过他什么了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非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欺骗? 看到十二慌张地想说什么,苏云起比了制止的手势,疲倦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上车。” 沉默地上车,沉默地回家,沉默地各回各的房间。苏云起失眠了半宿,他心里很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到第二天的工作,他照惯例爬起来拿了安眠药,去厨房找红酒。 一出门就看到客厅里坐得笔直的十二,在门一动的时候就看向了这里。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苏云起是一点不想,而十二是因了他的命令不敢。苏云起不带感情地移开视线,进厨房喝了杯红酒,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期间再没看十二一眼。 冷战,便从这天彻底拉开序幕。 没了主人的故意使坏,伤口一天比一天见好,苏云起每天拎回家外卖,各自吃各自的,吃完就了事去书房或者回卧室。 看起来这么呆头呆脑的家伙,却会耍这样的心眼,他一时都分不清往日里十二表现给自己看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他现在是一点不想理十二,对十二许多次的欲言又止全部视若无睹。 苏云起不停地申请加班,年假这次不知是积累了多少天,他自己不为其他,就为了少和十二相处。每次被对方那种湿漉漉的弃犬一样的眼睛看着,苏云起都有些心软。可他认为,至少该让这个人再多反省一段时间。 18、目的 急救车的尖锐笛声从远到近,刺耳非常。 浑身浴血的伤者被推进了手术室,值班的苏云起几乎一秒也没耽误地展开了手术,然而伤者不仅心包严重损伤,而且胸主动脉破裂,就算苏云起再怎么拼命,病人的心脏依然停止了跳动。 在徒劳地努力了几分钟后,苏云起终于无奈地宣布他不治身亡。 这样的剧情在医院里不停上演,苏云起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然而他仍失神了一小会儿。手术室里一片静悄悄。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家辛苦了。” 一群人的努力也换不回这条人命,可要出去面对家属的,只能是他。 病人的家属们还在门口等着,见到苏云起出来时就一拥而上,一个男人十分失控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我弟弟怎么样了?!” 其实看到医生神色沉重地出来,所有人的心底都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感情上总是不肯相信,眼巴巴地看着苏云起。 苏云起取下口罩,看着男人道,“对不起,请节哀。” 男人顿时浑身僵住,脸上一片空白,看得苏云起也是一阵心酸。这种场景见过多少次,却怎么也无法习惯,他轻轻挣开男人无力的手,“你可以进去看他最后一眼。” “他才20岁……才20岁……”男人喃喃地念叨,忽然暴起,重新死死嵌住苏云起的手臂,神经质地大吼,“他还没有死!你干什么出来!你快进去救他啊!” 那力道大得苏云起发痛,男人身后一片哭声,有人上来拉他,可他犹如一头愤怒的公牛,目眦欲裂地不停摇晃苏云起,“他怎么可能死!你骗我!” 苏云起被他一下抵上手术门,后脑勺磕出一声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哭声吼声争闹声,一片混乱中,苏云起头昏眼花地看到那男人忽然飞撞向了走廊的墙上。 一米八的大男人,居然是飞着撞上去的。 现场陡然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现场的另一个人。 事情发生太快,苏云起气息未平,看着十二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来。对方却已焦急地转了过来,“你没事吧?” 墙角的男人痛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也不起来,情绪崩溃地哭了起来。家属们哗啦啦全围了上去,反而把苏云起和十二晾在了一边。 望了一眼十二的手,苏云起冷静地道,“我没事,你刚刚用脚踹的?” 十二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脸上依然是着急又担心的表情,不停地打量着苏云起,似乎恨不得上手来检查,嘴上兀自回答,“我有控制力道,不会伤到脏腑。” 陡然想起了什么,他示弱地又加了一句解释,“不会惹麻烦。” 心中叹了口气,苏云起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走到旁边查看男人的伤势,确实只有淤青。他对着家属道,“对不起,我朋友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他有些激动,所以才出手制止。这位先生没有大碍。” 家属全是弱质女流,对着保镖一样的十二气势就矮了一截,况且她们都正伤心,心知肚明刚刚是自家亲戚有错在先,这时也不好说什么。 苏云起见她们接受了自己的说辞,又道了一声节哀顺变。这才站起来,也没有看十二一眼,径直去电梯门口按下按钮。 十二乖觉地蹭了过来。 ——叮。 电梯上来,两人进去,直到回了苏云起的办公室,他们也一直没有对话,一如这段时间的冷战。 办公室里只有苏云起一个人,这时多了一个十二。他坐下,冷不丁地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二脑子转很快地想了一下这件事,认为应该没有问题才道,“你加班的时候我就会过来看看。” 本来还以为是巧合,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苏云起好一会儿才又问,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你找得到路?” “五次。”十二老老实实地回道,“这条路之前你带我走过五次,能记住。” 想到他的伤不该乱动,苏云起差点又没忍住说他,闭紧的唇拉成了一条线,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才发生过刚刚的事情,苏云起回过头还坚持写着工作日志,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十二。而十二也不声不响地坐在他旁边。 除了笔尖的沙沙声,就只有办公室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 一个钟头过后,苏云起才头都不抬地开了口,“你知道错了?” 好不容易等到苏云起主动提这件事,十二挺直着背,真正是坐如钟,一个小时里动作都不动分毫,声音却僵硬万分,“我错了。” 苏云起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问,“错在哪里了?” 十二抿紧唇,眼睛紧盯住苏云起后面的墙,“我骗了你。” 苏云起一把摔了手上的笔,饶是当时十二第一次说出‘我是穿越来的’这种话时他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若是认识他的人见到了,也会惊讶万分,惊讶苏云起竟然会这么激烈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来。 他连气都喘得急了些,“你还是没想通。我生气不止是因为你骗了我,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是不想要你的左手了吗?!把油倒上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就不痛吗?!” 说到后面苏云起几乎是在用吼得了,他这一辈子也没这么高声说过话,震得自己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苏云起痛心疾首地道,“我真的搞不懂你这是为了什么,就算是古人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什么一点不珍惜自己?” 似是从未想过苏云起会说这样的话,十二十分茫然,应对的话都用不上了,可虽是被骂,他心里却慢慢地开心起来。 非常开心。 十二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如果,不这么做,你很快就会让我离开了。” 他说得有点快,像是艰难又像是急切,简单一句话,把苏云起震撼在了原地。 其实他也隐约猜到了和自己有关,然而当听见这个人用这样的声音和语气亲口对自己述说,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对于十二,他真的已经无法再简单地当做“一个患了病的韩宁”,而仅仅是一个自己不由分说地闯入自己生活中逐渐熟悉的陌生人。复杂纠结的身份,不能判断真假的说辞,让苏云起有些迷茫。 他的学习生涯,工作经历,向来清清楚楚,就连当初和韩宁的交往和分手都一点也未拖泥带水。然而他现在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十二。 这样的依赖,热烈又单纯,简直让自己有点放不开手。 这个想法让苏云起悚然一惊,像触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非要逼自己退避三舍才能够放心。 苏云起甚至无法坦然地回望回去,不太自然地道,“你本来就该独立,迟早得拥有自己的生活,不然对你和我都不是好事。” 话一旦出口,就顺当了许多,而苏云起心中一丝气愤都不再,口吻里再没有冷淡,“我也有我的生活,不可能负担你的人生。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说这些话的,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傻事了。” 这不是十二想听的话,可他也不能反驳。他不能再惹苏云起生气了。这段时间苏云起的疏离和冷淡带给他的恐慌和难受超过他以前人生经历的所有,就好像好不容易接触到阳光的苔藓又被塞回阴冷潮湿的地下,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明白了。”十二违心地道,随后又迟疑道,“你……不生气了吗?” 苏云起笑了笑,其中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放松,摇摇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你的情况特殊,所以就算不对,我也不会生气,但是真的别背着我做这种事。” 十二立刻答应,“是。” 苏云起不知为何走了会儿神,随后自嘲地笑笑,关上本子,和十二一起回了家。 这一个心结算是解开了,两人又回到了从前。苏云起翻出了韩宁的手机,已经没有电了,苏云起也没有想充上,十二从各个方面上来说已算不上是韩宁,而且韩宁以前的那种交际网不要也罢。 然而他实在没想到,王晓尔会给他打电话。 这个人时隔几个月,居然还能想得起给韩宁安排工作,虽说内容简单,没什么报酬,看起来就是找不到人随便扯一个熟脸面去应付。 “那家伙手机也不开,怎么,人间蒸发了?”王晓尔在电话里笑,“因为这个摄影师和他熟得很,才想起找他的。帮我问一下来不来?” 苏云起内心一犹豫,先帮十二答应了下来。 迄今为止,十二的活动范围太局限,而工作绝对是一个切入点,这次是很好的机会。他试着和十二讨论了一下,毕竟这也是个人的事情。 十二一点挣扎都没有地答应了,苏云起却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因为自己希望他去。 但不管怎样,这件工作是确定了。 19、工作 为了这事儿,苏云起还专门打电话征询了沈昊的意见。对方很赞同他的做法。于是苏云起请了一天假专门陪着十二去了工作室。 他不可能让十二独自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 工作室在商业区的办公楼里,苏云起早就和十二说过模特这个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还去网上专门查了资料临时抱佛脚。不过苏云起也不是想让十二做得很好把这份工作延续下来,只是想让他适应一个新身份。 占了半层楼的工作室分成了很多区域,有不同种类的布景。里面的人像是都和韩宁很熟,见到十二不少都会主动打个招呼,十二却是一个都没理会。 王晓尔正坐在幕景前的简易沙发上和负责人聊天,瞟见他们走过来了便取下蛤蟆镜,不冷不淡地打了声招呼,“来了?那开始吧。唐成。” 在旁边和其他工作人员交流的人听见声音往这边望了一眼,视线扫过十二时眼睛一亮,快速地最后交代几句就快步走了过来,“韩宁,好久不见啊,听说你住院了?现在好点没?” 唐成只比十二略矮,脸上五官说不上多么出彩。却给人一种十分精致的观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用了什么遮瑕霜,就算如此近的距离看上去也是毫无瑕疵的肌肤把他的漂亮衬高了几倍,一眼惊艳之后还能经得住看。 他此时端着相机,微微仰着头看向十二,“你怎么不说话?” 可对着他,十二连个眼神都欠奉,冷淡得让唐成惊讶。王晓尔眯了眯眼,“好了,既然来了就赶紧开工吧,拍完大家就下班吃饭。” 化妆师赶着过来急急忙忙跑向这边,十二下意识地挡在了苏云起的面前。被他躲开自己的手,化妆师奇怪地看他,“干什么?要给你上个妆啊大爷。” 十二回过头习惯性地看向苏云起,苏云起点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这才跟着化妆师走了。 韩宁的改变太明显,唐成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会儿苏云起,苏云起对人也不是个热情的,任他打量的同时镇定自若地找了个板凳过来坐下。 那边已弄好了,唐成只得先转过去拍照。等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置身事外的王晓尔微笑着问苏云起,“你要在这里陪着他?这么不放心?” 他字里行间里嘲讽的意味很重,在王晓尔看来韩宁的私生活太糜烂,从这一方面上来说这男人极为没有担当,就算他也是个游戏花丛中的花花公子,依然看不起韩宁多少次没担当的行为。 看上这样的男人,这个医生的眼光也够他鄙视的了。 苏云起看着前面的十二,没有理他。 在摄影棚里强光照射下,十二深刻的五官更加分明,气质俨然,偶尔一瞥间目光凌厉,神色间不假辞色的冷酷在黑白的空间里有种不容靠近的吸引力。 苏云起心情微妙,平时都看不到十二的这一面。 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十二是温和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哪里会有这样浑身带冰的气场? 好在十二无论怎么摆pose都很自然,像是根本不在乎周围站了多少个人,对他而言都如空气。只是时不时会抬眼看一眼坐在这边的苏云起,因为一直看着他,苏云起也会立刻发现,冲着他鼓励地笑笑,那一瞬间他的神情都会柔和下来。 王晓尔本来早就可以走了,可这两人的互动让他大感意外。 韩宁什么样的人,从他18岁就带着他的王晓尔再知道不过,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家伙,一进入这种五光十色的世界连犹豫都没有就开始堕落。前些年夜店里k粉群p什么疯狂玩什么,这两年才稍微人模人样一些。 老实说韩宁没感染上艾滋病一直让王晓尔挺疑惑,总之是时间问题。 这情深如许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侧头看着看似为人也挺冷淡的苏云起,良久后轻声一笑,“对了,苏医生对吧?韩宁这段时间都和你在一起?” 话题说到十二,苏云起这才接过话题,“对,他出院后有段时间不能自理,住院周期又满了,我就接到家里了。” 没有问为什么会对一个病人这么好心,王晓尔又随口问道,“他的手机号码是换了么?工作电话也不接了?真大牌啊。” 王晓尔的出现让苏云起明白了一件事,十二不可能完全脱离韩宁的社会身份独立存在,就算能,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时就答了,“没换,他一直生着病,手机就没开,今晚回去让他充个电。” “原来如此。”王晓尔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不再开口,重新戴上能遮住半张脸的蛤蟆镜,就这么站在旁边看。 本来就是个不多的活,很快就拍完了。唐成举了举手,“今天工作结束了,大家辛苦了!” 现场起哄了一声,看上去气氛很好。十二本想径直向苏云起走过来,却被化妆师拦住,“过来我帮你卸妆。” 苏云起早就站了起来,这会儿给十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听人家的话。十二跟着过去了,唐成却走过来了。 这人长得干净清秀,开口倒很直接,“你好,你是韩宁现在的床伴?” 苏云起看向他,口气平静,“不是。” “都跟到这里来了,还说不是。”唐成嘲讽地一笑,“你也不要这么过分啊,这么死缠烂打。韩宁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你管得了么?” 这种争风吃醋的对话,苏云起根本没有兴趣,他也看出来了,唐成和韩宁有一腿,但那是韩宁,不是十二。 唐成挑衅地笑了起来,他嚣张的样子也很好看,神态倨傲,眉角飞扬,“这么不解风情的样子,在床上肯定也跟木头一样吧?” 这人越说越过分和露骨,苏云起这才皱起眉,“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你注意一点。” “我才没你这么道貌岸然,哦……说不定现在这么正儿八经,其实在床上……”他暗示意味极浓地挑挑眉,说着就伸出手想要点一点苏云起的肩膀。 苏云起还没躲,那只手指就被人制止了,唐成尖声惨叫。苏云起反应极快地吼了一声,“停手!十二!” 说着就去扯十二的肩膀。而十二的眼神里满是恼怒,要不是苏云起喊得及时,这个家伙的手指能被他生生折下来。 周围的人吓到了,冲上来把两拨人围开。唐成眼圈发红,捧着自己的手指隔着人群不敢置信地看向十二。他认识的韩宁就算没节操,对美人可一向是怜香惜玉有加的,对他更是一向温柔而待,就算再怎样都是对他最好的,名牌什么的买了不少。就是因为这样,唐成一直觉得韩宁对自己挺特别,今天的事简直是像扇了他一个耳光。 可人心都是偏的,没去想韩宁错了,他怨恨的目光直直看向苏云起。 苏云起懒得和这个小零费精神,怕十二又冲动就没放手,低声道,“我们先走吧。” 他转过身,赫然发现王晓尔站在不远处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蛤蟆镜让苏云起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仍然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探究视线。 现场场面混乱,苏云起没有多呆,拉着十二走了。 王晓尔看出了什么吗?其实苏云起没有多担心,而且觉得要是有机会还是和王晓尔说一说比较好。当然,不是穿越,而是心理障碍的说法。沈昊对于十二的分析足够说服其他人,苏云起相信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昊一样,能够相信穿越这件事。 苏云起都做好准备面对王晓尔了,但是王晓尔第二次打电话来却不是质问,反而是另一份工作。 他这次直接打的韩宁的手机,告诉他上次拍的照片商家很满意,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美男的气质相当受欢迎,一贴到网上销量锐增,这次想干脆让韩宁帮他们代言下一季度。 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品牌,而是定位在小众年轻人里的新锐潮流牌子,不想请脸熟的明星。 苏云起挺为十二高兴的,这也算韩宁都没接过的大单子啊。对于十二的工作,他也没什么好建议的,能做的不过是鼓励。 十二的报酬也拿到了,苏云起特意去帮十二办了张银行卡,韩宁的卡没了他也不想去帮忙补办,毕竟那是韩宁的,就算韩宁死了也是韩宁的。 报酬是直接打在那张卡上的,当苏云起郑重把它交给十二,并解释了这张卡的用处和意义后。 十二犹豫许久,没有接,“这个,你能收着吗?” “为什么?这是你的,你可以拿着它随便买点想买的东西。”苏云起又解释了一遍,怕十二不明白。 十二却道,“我要用,再问你拿,行吗?” 话说到这份上,而且十二的东西确实都是苏云起拿着的,苏云起也没再狠命推辞。只是揣着十二的工资卡,这感觉总是有些怪怪的。 20、唐成 自从手机开机,十二就不时接到唐成的电话。唐成,这个人名在韩宁原本的手机里分类就是XX。 而苏云起又得知,这次代言宣传照的摄影师又是唐成。 他很明白,只要自己说一句不要接这个人电话,不要理会这个人,十二肯定会立马什么也不问就照做。 可正是因为这样,苏云起不能说,无论出于何种立场,在十二渐渐有了独立生活和交际能力时,他都不想也不能去过多干涉十二的决定。 如果这对十二来说真的是个新世界,那么不管是讨厌的,还是喜欢的,怎么生活都是他的自由。当初苏云起是这么教他的,现在更不可能去阻挠。 就算苏云起心里确实不怎么舒服,他把这归结于唐成人品太差太不讨人喜欢,和这样的人交往久了别把十二带坏了。 幸而这种事没有发生,十二除了上班之外都待在家里,从不乱跑。现在苏云起有空就会送他过去,但不会再全程陪伴了,没空的时候十二就自己打车过去,生活习惯已和常人无异。 但是关于搬出去的事,两人似乎都遗忘得一干二净,从没有人提起。 周五晚上,苏云起定时的越洋电话又来了。 他没打扰十二看电视,起身去了书房,“姐?小桃呢?” 家人平安喜乐,苏淼淼身上没有离婚的阴影,像她说得那样,如果是错误,不能执迷不悟。 “哦?多久来?”苏云起听闻她和小桃的行程确定是要过来了,心情不自觉地就雀跃了起来,“到时候我去接你们……不,没有不方便。” 被问到屋里有没有其他人,苏云起迟疑了片刻,就是这片刻被苏淼淼逮着不放,往死里逼供,“不是你想的那样,确实我现在不是独居,是之前的一个朋友,住院后生活上有些不方便。才住进我家,照顾他的。” 要是这么容易就相信了,苏淼淼也不是他知道的姐姐了,连小桃都在一边喊舅舅是不是有舅爸了,苏云起非常无语,“姐,你平时不要乱教小桃奇怪的东西。” 对于他的性向,早年就对家里人说了,父母专门去了解了一段时间,明白这和感冒不一样,弯了就直不回来。他们俩也不想自己儿子去祸害谁家姑娘,也就随他去了。老两口还在互相庆幸幸好不是苏云起和苏淼淼之间怎么着了,不然怕是真受不了。 苏云起对于他们的想象力简直是五体投地。 苏淼淼倒是打从一开始就顺利接受,连小桃都被教育得对这事很看得开,这时好不容易从妈妈手里夺过电话,奶声奶气地对苏云起讲,“舅舅,就算有了舅爸,也要最爱小桃哦。” 这郑重其事地童言逗笑了苏云起,对着小孩声音不自觉地都要温柔许多,“来了之后舅舅带你去游乐园。” 那边小孩很正经地问,“会打扰到舅舅的工作吗?” 苏云起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不会。” 却有其他人已抢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最终胜利者是周燕钦,口气倒还端庄,“云起,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周燕钦虽然没有表现得自己女儿那么狂热,但心中对于儿女们的终生大事绝对超过家里任何人,在她心中早就认清楚了,比起苏淼淼找老公,苏云起找个共度一生的人要更困难一点,同性恋比起正常性向的人毕竟是少数,况且自己儿子还是个不太开窍的,“那就好了,唉,还说你跑那么远,我想给你介绍都不知道怎么介绍。对方要是条件好的话,就让他移民过来吧,这样你们还能结婚,我让你爸帮你去问问手续。对了,他叫什么?哪里的人?住哪里?做的什么工作?家里还有谁?你把照片先传给我们看一看。” 周燕钦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地问了一连串,苏云起还没来得及理清到底有多少个问题,就听到苏启文的声音,“就你话多!不是才交往吗?还没到那一步,谁知道多久分!整这么多干什么!” “呸!作死哦你这个乌鸦嘴!少说两句会秃头啊?!”周燕钦似乎是拿远了电话,吼了回去,“你懂个屁!这叫未雨绸缪!姿态做足!不趁年轻的时候找个伴儿老了买条狗来陪么?!” 小桃立刻表决心,“我陪舅舅!” “好啊、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混蛋。”苏淼淼笑着插嘴,满是逗弄的意思,“你是你舅舅生的还是我生的,你去陪舅舅谁陪我?” 苏小桃十分认真地建议,“妈咪可以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到时候我们可以值日轮着陪你们。” 电话那头瞬间笑成一团,苏云起拿着电话静静微笑,就算远在大洋彼岸,家人带给他的温暖也丝毫没有减少。对于家人的理解,他不是不感激的。就算是他,当年才发现自己的性向时,也慌张过,可家庭的教导也同时让他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在许多家庭还在为家人的性向纠结和争执甚至是战争的时候,他的家人已经开始为了他积极地去了解这一群体,了解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能为他做什么。 每周的家庭电话,拥有让苏云起消除整整一周疲劳的能力。聊了许久,那边才挂了电话。苏云起这才走出卧室,刚好看到十二也才放下电话。 见他出来,十二微微笑了笑,他现在笑的次数多了很多,而且很坦然,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明明是这么小的一个动作,却满满怀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仅仅只是看到苏云起,对他而言就足以是最幸福的事。 每次这种时候,苏云起就有种微妙而又难耐的心动,这心动很微小,一逝而过,但那么明显,不容他忽视。 苏云起强自镇定地将它按捺下去,走了过去坐下。十二冲他报告,“明天又有工作。” “那我送你过去。”苏云起明天轮休,不过也没打算全程陪同,他不能真把十二当小孩……或者自己所有物。无意识地瞄了一眼十二的手机,苏云起装作不经意地问,“王晓尔打的电话?” 问完他就后悔了。 当然这么一句话没有任何问题,若是随意问这么一句,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是窥探隐私。可苏云起知道,自己不是随意问的,他是故意的。 他怎么能故意? 苏云起简直要被自己震惊了。他的身上向来和八卦绝缘,对探听别人隐私这件事深感鄙视。就算是和韩宁交往期间,他都从没有去主动打听过韩宁的私交,恋人也有独立空间这一点苏云起很明白。 然而刚才这么小小的一个举动,已然让苏云起明白他对十二的私交极想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是想去管着十二吗? 十二没有注意到苏云起的故意,对苏云起的问题,他绝对有问必答,“不是,是那个摄影师。” “唐成?”苏云起反问出声,果真和自己猜的一样,这个人怎么还没察觉到十二的变化吗?十二已经不是韩宁了,对他的行为是不会有回应的,更不会甜言蜜语地哄人开心,除开自己,对其他人总是看上去更是冷冰冰的。 这对唐成仍然有吸引力?还是说不管‘韩宁’变成什么样,作为爱人的唐成都不在乎?或者要真的在意韩宁,当初十二躺在床病床上一动不动时怎么一个电话都没有? 苏云起清醒地发现自己对唐成的不满快要到顶峰了,他甚至怀疑自己下次和唐成见面能不能给别人好脸色。 十二似乎也察觉到了苏云起心情的不好,习惯性地马上开始反省自己有什么没有做对。苏云起看他深思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一紧,有点不受控制地问,“你对唐成,怎么看的?” “唐成?”十二皱了皱眉,像是不明白为何苏云起会把这个人的名字放进这种问题,可既然被苏云起问到了,他便老实回答,“很讨厌。” 很讨厌? 苏云起虽然觉得十二其实对谁都没好感的样子,但没想到到了唐宁身上,会这么清楚地表露出来,而且程度不轻,不由得又问,“为什么?” 想到唐成孟浪的样子,苏云起怀疑其是不是唐成做了什么过分到让十二心生厌恶的挑逗行为才会这样。 苏云起面色沉了下来。 可是十二却道,“初次见面时,他就对你不敬。” 苏云起还在思考唐成对十二可能会做什么事,这句话进了耳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嗯?对我?” 眉间皱褶更甚,像是想起了当时,十二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苏云起这才回忆起在那时是闹了那么一场,但唐成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十分没有存在感和存在必要,不过是一些没有实质的挑衅语言,无营养无内涵,苏云起又不是女人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脑子就自动把记忆过滤成了‘十二当初闹了一场’,而对象是谁,实在没有记清楚。 此时听来,对唐成有恶感,居然是因为这个连苏云起自己都不当回事的事情。 他不得不呆了半晌,心中几近柔情,然而对上十二那纯粹的眼神,却又渐渐地沉落,直至谷底。 21、各自的反应 有时候苏云起都觉得好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十二这么一个意识里就是个古代人的家伙,会比韩宁更适合模特这一个行业。 光鲜的外表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更多原因想必和十二本身的气质有关系,在自己面前虽是有了些小心翼翼,可出去外面他眼里自有一种不卑不亢,沉默又刚肃。长得好看得人太多了,个个都是花美男,能让人记住的又有几个? 十二能得到的报酬越来越多,全部在卡里,而卡在苏云起手上。苏云起几次想把卡给十二,却都被拒绝。 每每这个时候,他的眼神都有些许忧郁和沉重。最后一次,十二道,“我在这里吃住,一点钱不给,总是不该的。” 终于还是要说到这一步,苏云起听他口气难过得好像在分遗产,多少能想到他是个什么想法。但他们谁都不能否认,十二已不是才醒过来时那个十二了。 他现在能够赚钱,不仅养得活自己,还能活得不错。对这个世界应付自如的十二,就算一个人也能生活。 可他还是想赖在苏云起这里。 这一点让苏云起很困扰。他还没有找到机会理清这份困扰,一枚被他遗忘的炸弹就没有预兆的爆炸了。 王晓尔说想要和他谈谈,关于韩宁的事情。 这种意有所指的口气,实在让苏云起没有乐观的余地。他只得打起精神来以前准备好的腹稿再打一遍,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把沈昊带上了。 苏云起问,“我不是让你穿得正式一点吗?” 穿着个卫衣和牛仔裤的沈昊看上去毫无说服力,跟个大学生一样,可以去食堂混饭毫无压力,“你难道让我穿个白大褂出来喝咖啡吗?别人会把我当精神病的。” 苏云起叹了口气。 没人找茬的沈昊百无聊赖地拉着安全带,“我上辈子肯定抢了你老公,不然这辈子不能为你老公这么奔波啊。” 咂舌,苏云起道,“别胡说八道。” “我哪个地方胡说八道了?是前世今生的部分,还是你的老公这一个部分呀?”沈昊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仔细观察苏云起的表情,见对方神色不动,切了一声,“你真没趣,话说回来我送你们的套子用上没有啊?” 苏云起手背青筋微露,“再吵的话我把你扔下去。” “来呀来呀,麻烦在路口扔,我好打的回去。”沈昊手舞足蹈地作势要打开安全带,时刻不消停得让苏云起真的有种把他扔出去自己一个人去算了的冲动。 好不容易忍到了咖啡馆,苏云起停车,把沈昊拎了出来,再确定了一次,“一会儿该怎么讲你想清楚了吧?” 沈昊双手插在袋里没个站相,晃晃悠悠地道,“今晚我要去吃龙虾。” 苏云起:“……” 他无语地转过身,推门进店。王晓尔已经守时的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的卡座里,长腿优雅地叠在一起,戴着宽边眼镜望着窗外。 这种男人天生就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让苏云起一眼就看到了他,对上前来的服务生道,“我找人。”便径直地走了过去。 沈昊就在他身后推门进来,冲想要过来的服务生笑着摇摇手,往苏云起的背影指了指,随即跟了上去。 王晓尔发现他们过来了,取下墨镜,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了个客套的微笑,弧度完美,无可挑剔,电晕了此方向上的所有女性。 就连对他没什么好感的苏云起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皮相比韩宁都好,都不知道怎么没去当模特反而当了经纪人。 王晓尔看人时不管位置高低,总带着点倨傲的姿态,“来了?” 苏云起坐下,开门见山“你想说什么?这个是我朋友……”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转,吃了一惊,人呢? 王晓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只看到个空位置,再抬高视线,就见一个人站在稍远处的过道一动不动,“那个就是你朋友?” “……是啊。”苏云起不知道沈昊又在抽什么风,起身走过去把他拉了过来,心里哀叹这个开场更加没说服力了,“这位是我朋友,沈昊,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王晓尔如贵公子般精致却冷淡的脸上有了丝玩味和嘲笑,“你好,我是王晓尔。” 沈昊点点头,“你好,你长得很好看。” 王晓尔:“……” 苏云起:“……” 气氛瞬间变得很难堪,反而当事人本身不觉得,招了招手让服务员过来,“来杯拿铁和伯爵红茶。” 服务员看到这一桌人三分之二头上都阴云密布,识趣地没有推荐任何食品直接退场。沈昊转过头来,“我们先解决十二的事情吧。” 王晓尔这才脸色不好地开口,“长话短说,韩宁到底怎么了?那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韩宁,一个人就算改过自新也不可能这样。” 沈昊神色严肃地问,“你为什么想知道?你和他有一腿吗?” 王晓尔:“……” 苏云起:“……” 就坐在王晓尔身边的苏云起已经可以看见他下颚的皮肤都绷紧了,显然正在咬牙,不得不出声把话题绕回正轨,“我理解你的疑惑,包括我一开始也很疑惑。因为我几个月前才和韩宁分手。所以我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位心理医生自然是沈昊,但王晓尔看都不往对面的沈昊看一眼,摆明了不想理会这个不着调的家伙。 苏云起只得继续说“我不知道韩宁在受伤之前遭遇了什么,但是经过我朋友的专业诊断,他得了……” “解离性失忆症。”沈昊托腮看着王晓尔,眯起眼睛,“简单来说就是记得常识,却不记得个人身份。” 简单通俗地解释了一遍,他的拿铁来了,刚好喝了一口,“就是这样,他在云起那里呆到现在。” 王晓尔陷入沉思。另外两个人没开口打扰他,这个说法虽然一时难以相信,但却比穿越好接受得多。 苏云起到底没把另一种可能性说出来。这样会对好不容易进入正轨的十二带来太大的不确定性。 过了半天,王晓尔方才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再去了解的。实话说,我不怎么喜欢韩宁,不过我更讨厌身边发生我不知道的事。” 沈昊道,“你这是一种掌控欲极强的心态,而且你很强调主语,这代表你自我意识很强烈,这样的性格平时肯定很得罪人吧?” 王晓尔:“……” 苏云起:“……” 实在忍无可忍,王晓尔站起来,完全忽略了沈昊的存在,只对着苏云起道,“这件事暂时这样,我先走了。” “咦?这就走了?”沈昊惊奇道,“我们的事儿还没说呢!” 王晓尔快要额冒青筋,终于以一种藐视的视线戳到了沈昊脸上,他想不通苏云起哪里找来这么个抽风的心理医生,“这位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 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身边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朵,沈昊灿烂一笑,酒窝凹陷,“我想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可以追求你吗?” 王晓尔:“……” 苏云起:“……” 苏云起放杯子的手一抖,红茶都撒了出来,只觉沈昊平日里就爱出人意料,但今日最甚,他难道都不考虑一下王晓尔能不能接受男人?! “不好意思……我朋友在美国呆了很长时间,说话就比较直接,请不要见怪。”苏云起强作镇定地圆场,可显然沈昊不是很领情,“我刚才说求交往的时候,你看起来虽然吃惊却没有厌恶,你可能不是完全的同性恋,但应该可以接受男人吧?” “你在试探我?”王晓尔冷峻地反问,“你有什么企图?” “我说了,我想追求你。”沈昊像是没有感觉到他口气里风雨欲来的怒气,笑道,“你现在是单身吗?” 王晓尔冷酷一笑,“你觉得我像没有伴儿的人吗?” 沈昊道,“我觉得你像有很多炮【】友的人。这样不好,容易感染艾滋病。” 王晓尔:“……” 苏云起:“……” 有些人就是有这么强大,他一说话就让别人无话可说。王晓尔不停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镇静,不要大庭广众下为这种人失态,这才堪堪没有冲那张越看越欠抽的笑脸真抽上去,“对不起,我对你不感兴趣,再见。” 说完便潇洒转身,径直离开。 沈昊悠然地继续喝咖啡,刚才的那句话对他没有一点杀伤力。他甚至闭起眼,像在回味着什么。 苏云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爱情不都是发神经吗?”沈昊睁开眼,笑了笑,“看在好哥们儿的份儿上,你得帮我呀?” 说着伸出手,“嗯?电话。” 明白他说的是王晓尔的电话,苏云起叹了口气,他觉得王晓尔对沈昊不要说好感了,恐怕经过这一面之后产生的全是反感,“你在开玩笑吗?” 沈昊瞪大眼睛,“为什么是开玩笑?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反正看起来不正经,苏云起的表情如是说。 “你们都想得太多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知道的,Eric,我一向凭直觉做事。” Eric是苏云起的英文名,出了美国大学回到中国后沈昊就入乡随俗地改喊了云起,这时用回用了整整一个学生时代的名字,让苏云起明白,这句话,他是认真的。 ……他居然是认真的。 苏云起更加担心了。 22、缠你没商量 苏云起的担心是正确的。 但是他其实更该为王晓尔担心,经纪人先生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令他头疼的追求者。整整一个月,一开始,只是短信,虽然很知趣地从没有在睡觉的时间吵过他,可他仍然觉得心烦。 短信常常只是一些图片,头顶璀璨的星空,路过时看到的野花,才下过雨后草尖上的水滴,炫目阳光被玻璃拆分后形成的彩虹。似乎任何时候,被他发现漂亮的东西都照了下来顺手分享给了王晓尔。 然后晚上发个枕头加一句晚安。 王晓尔永远没有回复过。 其实直接拉黑就好了,不过那些图片真的很漂亮,从一种独特的视角看过去,被切割分离的世界美丽又纯粹。王晓尔心情不爽外加各种看不起地把图片给存了下来。 当他在自己公司门口看到笑嘻嘻的沈昊时,脑子里闪过的居然都是这些照片,随后就臭着一张脸,目中无人地扭头走人了。 沈昊却也没有追上来。 可从那天开始,王晓尔就能经常看到沈昊了,他都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来的本事,能每次这么刚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比如现在。 公司门口,王晓尔木着脸,他已经不想再重复你怎么在这儿的这个问题,这显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夏天阳光刺眼,沈昊戴了顶太阳帽,看上去年纪更小了。 托他的福,王晓尔已没有精力和心情去查什么见鬼的解离性失忆症,他见鬼地当初就不该去问。 沈昊拿着一杯青柠冰水,走到他面前,摇摇杯子,“要喝吗?” 王晓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哦,我还没喝过,刚刚才买的。”沈昊回过头指了指街对面的冷品店,“那家,我看很多人在买呢。我看你脸色很不好,中暑了吗?” 王晓尔:“……” “我才从有空调的地方出来中的哪门子暑?还有,我脸色不好是因为你。”王晓尔不留情面地道,“我简直想不通,你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缠着一个对你瞧不上眼的人有意思吗?” 沈昊一边点头一边问,“你不喝那我喝了?” 王晓尔继续挖苦,“那些照片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你懂吗?你用得什么手机?换了吧,没有对焦像素又不好,拍得太糟糕了。” 沈昊一边点头一边吸了一口冰水,摸出手机,是个苹果,顺手给王晓尔拍了一张。像是被意料之外的酸度给刺激到了,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但是看到手机屏幕的时候又笑了,“你看,你的样子好像包租婆啊。” 同样被他的没脸没皮刺激到的王晓尔不耐烦地挥了开,他用力太大了点,沈昊又是单手拿着,手机竟然被他挥得直接飞了出去。 两人动作俱是一顿。 白色的手机在地上磕碰了一下才停了下来,落到了一双高跟鞋前面。高跟鞋的主人蹲下身,把手机捡了起来,“哎哟,屏幕坏了呢,沈医生。” 她捡起来,走了几步到他们面前。 一有了其他人在场,王晓尔立马收起了刚才的嘴脸,迅速重新铸起了优雅冷傲的气质,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要出去,郑琳?” “是啊,我手下有个女孩出了点事。”郑琳笑得甜腻撩人,把手机递回了沈昊,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手滑,你懂。”沈昊无所谓地收回来,看都没看一眼地揣回兜里,“你有事要出去啊?那我送你吧。” 郑琳闻言便挽起沈昊的手,“好啊,刚好我一点都不想开车呢。” 王晓尔这时突兀地插口道,“我送你过去吧。” 他口气客气,笑容礼貌,但若是熟悉他的人会明显看出,他已经有点不爽了。 郑琳撩了撩齐肩的卷发,“不用了,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一会儿沈医生还能等我办完事之后送我回来呢。就不打扰你啦,回头见。” 沈昊也道,“下次再来找你玩,拜拜。我车没停在停车场,就在前面。” “太好了,这作死的太阳,我皮肤都晒黑好多哦。” “你哪里黑,我还想问你怎么美白的,跟牛奶差不离了。还是那种高级纯牛奶。” “讨厌啦,就你会逗人开心。” 谈谈笑笑,一男一女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这家伙不是来缠着自己的吗?怎么和个女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王晓尔有种被人遗弃的荒唐感觉,这种落差感强烈得他无法接受。他站在台阶上保持着冰山美男子的造型,内心早已化成了一只霸王龙四处喷火。 妈的! 他深深吸口气,发了条短信给沈昊:我们好好谈谈,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发完才想起沈昊的手机被自己摔了,这条短信不知道多久才看得到。 王晓尔也想摔手机了。 出乎意料地,当晚沈昊就回了短信:好的。 还配了一张花束的照片,朵朵香槟玫瑰簇拥在一起,数不清的柔软花瓣层层堆叠得繁花迷人眼,甜蜜美好。 不知为什么这让王晓尔想起沈昊。 照片还是很好看,不知道又是什么牌子的手机。 王晓尔挑剔地看了半天,没挑出毛病来。勉为其难地存下来当了桌面,又做贼心虚地想到被人发现会误会,遂取消掉,闷头睡觉。 他们约在了一个酒吧见面,王晓尔提议的。他不想和沈昊单独在采光很好的地方见面,采光很好的时候沈昊看上去跟朵香槟玫瑰似的。还不如在看不清人的地方说完了事,一拍两散。 鸢花是一个gay吧。 沈昊坐上吧台的时候,酒保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似在确定他有没有满法定年龄。他确实表现得像个好奇心十足的小孩, “我要一杯血腥玛丽。” 王晓尔点了伏特加,“沈昊,你这么缠着我到底图什么?” 沈昊对血腥玛丽的颜色啧啧两声,随口回道,“我喜欢你呀。” “这是游戏吗?”他那随口而道的态度激怒了王晓尔,他沉声道,“我也喜欢和人玩玩,可是我连和你玩玩的心情都没有。” 他这种伤人的话说了不少,不过今天沈昊第一次有了回应,他问,“为什么?” 充满了成就感的王晓尔晃了晃酒杯,冰块在晶莹的液体里四处晃动,“可以没有为什么吗?” 沈昊想了想,“我哪里不好吗?” “你哪里好啊?!”王晓尔差点没忍住又失了态,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恢复成冷静从容的样子,“你说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啊,就是喜欢吧。”沈昊想也没想的回答,在王晓尔听来这完全就是敷衍之词,这使得他的语调发冷,“我真不想再见你第二面。” 沈昊吃了一惊,他发觉到王晓尔真的生气了,“喂,你干嘛生气?你这人真不讲道理。” 王晓尔一口伏特加好险没有喷出去,到底是谁从头到尾不讲道理?“你扰乱了我的生活!你居然还说我不讲道理!?” 黑得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晓尔,沈昊慢慢道,“如果我让你感到我不诚恳,我很抱歉,不过我确实是很认真地在喜欢你。” 王晓尔挑眉,“哦?为什么?” 这一次,沈昊明白不能像刚才那样回答了,他静静想了一会儿,片刻才回道,“因为我相信爱情。” 王晓尔直觉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这话只会出现在没毕业的女生嘴里。他简直想要嘲笑沈昊了,当然他也这么做了,“小朋友,你还是回去看你的动画片吧。” 沈昊难得安静且认真地问,“你不相信吗?” 他一旦安静,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就会有种惊人的感染力,所以本来想要再讽刺两句,王晓尔却沉默了。 这个东西,有什么好相信不相信的呢?爱情这东西就是多巴胺,说起来也就是身体里的一个激素,和肾上腺素一样,不过是精神上的精虫上脑,爽过之后还是该散就散。 王晓尔实在看得太多了。他工作圈子里的男男女女都不缺人爱,他们也会轻易爱上别人,越来越轻易,却越来越短暂。虽然讨厌这样,他却也变成了其中一员。 人总是有欲望的,发泄了,就什么也不剩了。 沈昊仿佛从他浑浊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轻声道,“你可以相信我的。” 王晓尔胸口一滞,他突然觉得这么看着自己,说着相信爱情的沈昊很碍眼,碍眼到让人做什么去抹杀这份存在。 一股恶意的冲动在血液里粘黏蠕动,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凑到沈昊的耳边,暗哑的声音里满是暧昧的暗示,“你真的喜欢我?不如证明给我看?” 沈昊坦然地道,“要怎么证明?” 王晓尔用估价的目光不带感情地打量了他一遍,上下唇一碰,三个字,“和我做。” 沈昊顿都没顿,“好。” 23、各自的纠结 “一周后,有场音乐会,你有空吗?” 苏云起一愣,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孙昭,他有一丝愧疚。说会考虑的是他,结果什么都没考虑的也是他。这样实在是……过分了点。 孙昭却似乎一点没在意,在医院里还是叫着苏医生,被拒绝一起吃晚饭也不会生气,偶尔的抱怨都是带着玩笑的口吻。 苏云起自觉思绪纠结,根本没有理出个所以然。还是干脆地拒绝吧,他抿唇半响,“孙……” “你要拒绝我吗?” 落寞的声音打断他未完的话,孙昭落寞地看着他,“我做得不够好吗?” “不是这样的。”苏云起叹了口气,不知从何说起,他现在心里很乱,连个头绪都没有,又怎么去许诺别人什么?“只是……我越发觉得我没有做好准备去投入一段感情。” 孙昭赶忙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等的,难道我还不够你来考虑考虑吗?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没有时间考虑,可是不要因为这样就拒绝我啊。” 他话里这么低姿态,都让苏云起不忍心再说任何话了,到了最后,终于妥协地问道,“一个月后,什么音乐会?” 回到家里,十二还没回来。 偶尔也会这样,他的工作毕竟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苏云起对着空着的饭桌,自嘲一笑,这回换他加班了。 他进厨房里想要拿包方便面,还没打开橱柜就想起这里已没有方便面了。因为十二坚定地告知他,方便面对身体不健康,请他别吃了。 苏云起怎么不知道方便面不健康,只是方便嘛,有时候一个人回来,哪里有什么心情买菜洗菜再做饭呢? 就好比现在。 他只好疲惫地打开冰箱,却意外地看到一盒子盖好的肉酱,用完的番茄酱也换了瓶新的。苏云起开着冰箱出了一会儿神,才拿出十二准备的东西为自己做了一份肉酱意面。 热腾腾的意面让人很有食欲,苏云起才吃了一口,电话响了。一看屏幕,居然是王晓尔。遇上这个人就有比较麻烦的事,苏云起有这种意识。 而且最近沈昊做的事,他都清楚,可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好朋友做什么。 感情这件事,最是勉强不来。 从人类初识爱情这件事情,就不知有多少人为此受苦。 苏云起喝了口水,才接起了电话,“你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王晓尔就跟吃了火药似地,劈头盖脸地问,“沈昊呢?” “沈昊?”苏云起惊讶万分,反问,“你找他做什么?” 哼了一声,王晓尔口气恶劣道,“这不关你的事。” 苏云起被这句话气得都要笑了,他的声音冷淡了不少,“王先生,希望你搞清楚,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们的事也许不关我的事,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电话那头一时没声儿,只听得到王晓尔粗重的鼻息,显是气得不轻。苏云起冷静一想,又害怕是沈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他怎么你了?不好意思,人有私心,如果你是找他麻烦,那我得先问清楚情况。” “哈啊?”王晓尔干笑了两声,“他怎么我了?你真的不知道?三天两头地过来缠我的不是你那个朋友是吧?” 听王晓尔的口气,沈昊的追求多半是失败了,还惹怒了对方。为朋友哀叹着,苏云起道,“我先替他对你道个歉,其实……” 要不要说沈昊的事情,他犹豫了,可到底不想自己的朋友在真心喜欢的人心里留个这么恶劣的印象,“其实沈昊是真的喜欢你。” 不擅长在背后说人家的小话,苏云起轻咳了一下,庆幸对方没有打断自己,“也许你觉得他很轻浮,但是我想告诉你,沈昊之前并没有交往过,不,他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对方一直没有吭声,不知是不屑回应,还是想继续听。 苏云起说了下去,“他条件很好,性格特别开朗,在女孩子和男孩子里人缘都很好。追他的人很多,可他都没答应。” 说到这里,苏云起也为自己的朋友感到为难,他曾以为自己对感情够苛刻了,因为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可没想到遇到沈昊才知道什么叫苛刻,“他说他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喜欢的人也一定会喜欢他。很天真对吧?可他真的就是这么做的。直到遇到你,我都才知道原来他能喜欢男的。” 王晓尔出声了,辨不出生气与否,“你想说什么?” 苏云起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所以如果沈昊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我会带他来向你道歉或者请罪……可是希望你别……” 想到韩宁,又想到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没节操得吓人,苏云起摇摇头,继续道,“别用玩一玩的心态来报复他。” “玩一玩?!”王晓尔终于忍不住了,再憋下去他恐怕会爆炸,“缠我缠得让我抓狂,最后在床上做了一半把我踹下床的你以为是谁?!到底谁玩谁?!” 苏云起:“……” 王晓尔很悲愤,“上了床就消失了!我打电话没人接!去他那破诊所也没找到人!那破烂诊所还要对医生的信息保密!” 一个又一个的感叹号连击,充分表达了王晓尔咆哮的苦逼心情。苏云起被吼得发晕,这间隙他居然还有闲暇想原来王晓尔说话可以这么大声,说话可以这么不淡定。他还记得王晓尔之前有多么高贵冷艳。 沈昊太有本事了。 苏云起有点同情王晓尔,“我……明白了,我会去找他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要说清楚。” 好不容易安抚完王晓尔,苏云起转头就跟沈昊打了电话,“沈昊?你没事儿吧?” 沈昊在那边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我俩不愧是好基友啊,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 刚刚才被王晓尔吼了一通,这回换沈昊的高分贝,苏云起头晕眼花,“我跟你说……” 沈昊却打断他道,“哎呀,我才跟你说啊,你赶紧的啊,帮我个忙。” 苏云起问,“什么?你怎么了?” 沈昊抽抽嗒嗒地道,“帮我挂个号吧,我这要死了啊,卧槽。” 他这么一说,苏云起也紧张了起来,“挂号?你到底怎么了?挂哪一科?” 沈昊问,“痔疮挂哪一科?” 苏云起:“……” 他下意识地回,“肛肠科。” “好吧就肛肠科,我明天来,这玩意儿要了老命了。”沈昊嘤嘤嘤嘤地挂了电话。苏云起表情古怪地拿着电话,这俩在演情景剧吗? 门响,他转头,看到十二进门来,“回来了?” 十二微笑着应了一声,视线落到桌上的意面上,“怎么还没吃饭?” 王晓尔和沈昊的事情一两句话难以说清楚,苏云起道,“回来晚了些,在外面吃了饭吗?” 不出他意料,十二摇头,“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苏云起道,“我帮你弄点意面吧,你先喝点水。” 万事都抢着做的十二,只有这时候会随苏云起做去。 意面做得很快,苏云起顺便把自己那份也重新热了,两人对坐,苏云起道,“你在外面,到了饭点就吃了吧。不要老等着回来吃。” 十二一边低头吃面,一边含糊地嗯了一声。 又是这样。 苏云起眼神复杂地看着十二,知道这个人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自己待在一起,虽然他从来不说,可在每一个细节都表现得这么明显。 明显得让人心暖,也让人心动。 但是这样的依赖,在苏云起看来,却不是情爱。那么再为它心动,就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种难过的情绪总是笼罩着他。这个难过成分太复杂了,复杂得他不想细细整理,复杂得他只想别过头去不管不理。 他看十二一如既往地细嚼慢咽自己所做的食物,逐字逐句地开口道,“十二,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搬出去的事情了。” 十二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苏云起。那种不可思议刺痛了苏云起,他的手都为此细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次。 他好半天才记起要吞下嘴里的面,消失很久的惶恐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没有。”苏云起觉得心痛,这确实不是十二的错,是自己想太多了,十二只是做到了能做的最好。他难看地笑了笑,“我只是认为,你可以考虑考虑了,你不能一辈子都住在我家里,对吧?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 他说不出口了,因为他也不知道总有一天会怎样。就像他怎么会想得到十二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会变成这么与众不同的存在。 24、放手 这个话题,还是如以前每一次,不了了之。 苏云起暂时抛开这些,到医院先帮沈昊挂了个专家号。电话通知后,临近中午的时候这家伙就过来了。 看完病,沈昊就窜到苏云起的办公室来了。孙昭也在,沈昊和他打了声招呼,“哎?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孙昭和苏云起俱是一愣。 沈昊仿佛很仔细地打量着孙昭,咂舌半天,“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呢……一定见过的……” 闻言孙昭也仔细打量了一番沈昊,随后笑笑,“我没有见过你的记忆,可能你认错了人了吧?” “是哦?”沈昊也不太确定,他们都是一天到晚要见很多人的职业,搞混人脸倒是也容易。他不再深思,看了看表,按着苏云起的肩膀摇了摇,“走呗吃饭吃饭。” 孙昭很识趣,苏云起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找,多半有事要谈,便不提出同去,自己先去了食堂。 不管沈昊有没有事要和苏云起谈,反正苏云起是有很多话要找他聊一聊。 周围的店里找了家安静的西餐厅,点完菜苏云起就问,“你和王晓尔到底怎么回事?他打电话找我了。” 沈昊毫不吃惊,叼着根吸管喝番茄黄瓜汁,“这事儿缓一缓再说吧,其实越接触越发现他这人挺简单的。逗他简直太有意思了。” 说着就特没形象地笑了起来,“这几天我身负重伤,好了再从长计议呗。” 苏云起提醒道,“你别玩过头了。” “我可没玩。只是谈个恋爱嘛,不要搞这么严肃。态度认真,心态放松。”沈昊咬着吸管,不知想什么,瞟到苏云起皱起的眉间时忽然问,“你最近有烦心事?话说你们办公室那个孙昭长得不错啊。” 蹙眉更甚,苏云起无奈地道,“你是不是非要每一次一见面就只对别人有这种评价。” “你跟我开玩笑吗?第一次见面话也没聊几句,我不评论外貌我评论什么?”沈昊翻了个销魂的白眼,“我就奇了个怪,你和韩宁分手后,身边出现这么优质的家伙没想过近水楼台?” 想要近水楼台的可不是苏云起,而是孙昭。 对着唯一的挚友,苏云起稍加纠结,就把孙昭的事情说了,可关于十二,他却只字未提,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哦哦,原来如此。”沈昊颇感兴趣,便仔细回想起刚刚和孙昭打的交道,只是时间太短,确实没有几句话的交流,了解甚少,“那你怎么考虑的?” 苏云起摇摇头,没说话。 沈昊问,“因为十二?” 说起近水楼台,明明这位更近。沈昊倒是看得明白,苏云起对十二的照顾显然有些超过了,有时候好心与上心总存在一条线,超过了,意义就完全不同。 苏云起动作一顿,视线下垂,“十二他什么都不懂。” 这话有歧义,沈昊夸张地笑出来,“不、不懂什么?哈哈哈哈哈哈,不管什么不懂,你都可以教啊。” 难得没去说沈昊在大庭广众下的不得体,苏云起轻叹了一声,这些事不在其中怎么能理解?就算是为了十二,他也不能利用这份依赖。 到底是十二的世界还太小了,而自己不放手,这个世界会不会一直这么小? “我说……我说你简直是把十二当儿子了啊。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拴住对方,只有父母的爱是要推着对方走得更远。”沈昊笑得打跌,但他们俩向来有默契,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对对方的决定指手画脚,“总之、不要做违心的事情。你该学学我。” 谈何容易,如果苏云起的性格真的像沈昊,那也没这么多烦心事了。他一直很羡慕沈昊能够毫无压力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一点,是学也学不来的,毕竟人世总是太多牵挂,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一周后,音乐会。 孙昭的票是很好的位置,显是花了不少心思。他们对号入座,苏云起把手机关了。今晚是肖邦的专场,苏云起对他不是很感冒,却也好过于去听摇滚。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一直不怎么好,苏云起不太爱跟十二说话,十二也不会主动开口,那副全神贯注以便对苏云起的任何举动做出反应的样子,让苏云起心里万分难受。 他真的不希望十二的人生就绕着自己打转。 肖邦的夜曲,听得苏云起的心情更加消沉,简直达到了最近时间内的最低。孙昭也注意到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肖邦。” “没有。”苏云起没有发现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还是轻轻皱着眉,他的眉毛不粗不浓,却十分黝黑,眉形优美,眉宇间淡淡的忧郁气质却冲淡了他平常的正经古板,倒让他长相中的清秀味道愈加明显。 孙昭看得着迷,脑子里想的画面越来越荡漾,坐在对面久久没有动作。 苏云起的牛排都吃了一半了,这才发现孙昭还动都没有动,“你不吃?” “哦……”孙昭这才反应过来,敷衍地切了几块凑进嘴里,又忍不住问,“云起,你对我们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云起闭了闭眼睛,决定不能再拖下去了,今晚本来也打算和孙昭说清楚的。他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我想清楚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对不起。” 孙昭脸上闪过惊讶神色,“你开玩笑的吗?”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苏云起反问,随后发现自己的口气习惯性地稍微有些严厉,缓和了之后又道,“我想了很久,做了这个决定。不好意思。” 孙昭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哑着嗓子问,“你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只是觉得我不合适?” 前者是真的,后者才是借口。 不想撒谎,苏云起只能道,“对不起。” “我明白了。”孙昭松开刀叉,居然笑了笑,“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我暂时还不想放弃。” 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回答,苏云起哑然。孙昭好像彻底放松了下来,笑嘻嘻地又开始讲今天遇到的觉得好笑的事情。 苏云起不得不打断他道,“你听清楚了我的答案了吗?” “听清楚了,不过拒绝是你的权利,继续是我的权利嘛。”孙昭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苏云起不知不觉又想到家里的十二,只觉得怎么遇到的人个个都这么让人头疼。 约会最后一项就是吃饭,吃完饭孙昭只顾拉着苏云起聊天,还是苏云起隐晦地提醒该走了,他才作恍然大悟状地去结账。然而账单已在刚刚被苏云起买了。 既然不接受人家,也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殷勤。苏云起在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之后和孙昭要拉开距离了。 今晚是孙昭去接的苏云起,苏云起这才知道原来他有驾照还有车,平日上班时从不开车全然是因为嫌麻烦。 孙昭开玩笑地提议,“不如每天早上我来接你吧,顺路。” 苏云起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每天早上开车还是很方便。” “真是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啊。”孙昭直白地抱怨,但还是调侃的语气。苏云起不擅长这种聊天,闭着嘴看着窗外。 都是在市内的地方,车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苏云起道了声谢,孙昭忽然问,“你不邀请我上去坐坐吗?” 苏云起却道,“太晚了,下次吧。” 这明明只是个敷衍之词,孙昭却像是得了承诺,笑着道,“下次,你说的哦?” 苏云起已对他毫无办法,他退后两步,“你路上小心。” “拜拜~别忘了我说的话哟,请继续考虑我吧。”孙昭笑着道,不给苏云起多说什么的机会,打着方向盘,倒车走了。 苏云起站在原地看了车离去的方向不言不语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这一转身,他正碰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十二?你怎么在这里?” 十二没说话,眼睛往孙昭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悲伤似的沉静如水,“你一直没回来,电话打不通,所以我想下来等你。” 那种已被自己熟知的难受再次清晰地浮现,而今晚它似乎特别的激烈,在胸口激荡撕扯,激烈得苏云起快要受不了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这样,都乱了套了。 眼前恍惚闪过自从遇到十二来的点点滴滴,苏云起花了很大力气才压制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十二,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明天,就搬出去吧。” 十二这回没有惊讶没有吃惊,他不再看着苏云起,低声问,“因为刚刚那个人?” 这事儿和孙昭没有一毛钱关系,然而现在苏云起却没有解释来龙去脉的力气,光是要劝十二离开已耗费他所有心神了,“不是,可是我们说好了的,你适应了,就得离开。” 天色已晚,路灯昏暗,摇摇欲坠的除了夜色还有人的心情,隔了很久很久,久到苏云起觉得自己已经能捕捉到晚风的声音时,才听到十二那能够融于这夜晚的虚弱回答。 “好。” 25、爱呀爱呀 苏云起帮十二整理了行李,他打电话给王晓尔,问清韩宁的地址,电话里翻找到房东的电话,在时隔这么久后,终于把十二带到了韩宁的住所。 房间里有种沉闷的味道,令人极其不舒服。客厅里东西很少,电视屏幕却是十分高档的超薄屏幕。 卧室里简直是一场灾难,十二没让苏云起动手,沉默地打扫了。他以后都只能住在这里了,这一点自己非常明白。 苏云起趁他打扫的时候,四处看了看,这房子虽然一室一厅,却很宽敞,外置阳台和厨房还有浴室空间都很大,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绝对十分舒适。不得不感慨韩宁还是很注意生活舒适度,毕竟这地方的租金可一点不低。 等十二整理卧室,他就在收拾外屋,只是家务方面他比不过十二,别人已弄好来帮忙了,他才把客厅归整完毕。 十二看了看时间,“去吃饭吧。”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一起。” 苏云起直起身,还没开口,王晓尔的电话又来了。这个人已经接近魔怔,轰炸不了沈昊,就认死理地轰炸苏云起。 对王晓尔和沈昊的事,苏云起一直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莫名的责任感,他自己的感情一团乱麻,又见沈昊和王晓尔的事也一团乱麻,对他的情绪根本是火上浇油,这时再顾不得其他了,恨不得先拿把刀一下都斩了,“好吧,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帮你们约个时间出来见一面。” 他沉着脸打给沈昊,对方却很好说话,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现在,有空没空都出来吧。 苏云起像个中介人,联系好了双方,转头跟十二道,“我有事就先走了,以后联系。” 没有看到十二的欲言又止,苏云起一脑门子官司地径直离开,幸好现在还有个沈昊的事忧在心中,亟需解决,他的心情还能有个其他重点可以关注。 王晓尔提早了半个小时,等得火冒三丈,气场波及范围五米内灭绝人气,周围的座位全部空着。 苏云起和沈昊到的时候就看到的这幅窗边坐了个人形炸药的景象。沈昊走了过去,就坐在王晓尔的面前,二郎腿一翘,两人立时剑拔弩张。 王晓尔没有取墨镜,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瞪着还是眯着,抿住薄唇半天,气压极低地道,“说吧,你想怎样。” 沈昊待苏云起坐下,才诧异地反问,“我能怎样?” “你就一点说法都没有?嗯?”王晓尔咬牙切齿青筋暴露,苏云起不自觉地用手肘压上了桌子,总怕他突然间就掀了。 沈昊撇嘴,“你记忆没出差错吧?那天是你捅我屁股又不是我捅你,我要对你的黄瓜有什么说法?” 苏云起:“……” 不,其实他今天不该来的,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想喝拿铁,你还是要伯爵红茶吧?”沈昊问完也不等苏云起回答,就冲服务生招了招手。这桌的气氛一目了然,服务生小心警惕地过来了,记好菜单就走开。 王晓尔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濒临爆发的脾气,一把扯下墨镜,“那天跑了不说,你就彻底消失了是个什么意思?!” 沈昊道,“嗯,因为我觉得这事儿我得再想想。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王晓尔提高声音不敢置信地道,“做都做了敢问你还要想什么?” 这一句话把苏云起搞得有点目瞪口呆,这话里话外一副要沈昊负责的意思,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王晓尔是个这么有贞操观念的人……对、他是这么有贞操观的人么? 沈昊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笑道,“第一次早不知道丢在哪学期的家伙居然说出这种话?你在指责我对你的始乱终弃吗?话说,咱俩到底谁上的谁?” 始!乱!终!弃! 轰的一声,王晓尔终于熊熊燃烧,开启了对吼模式,“你说让我相信你!你就这么对我的!啊?!” 沈昊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卧槽我又不知道有这么痛!没人跟我说过为了爱情还必须得痔疮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嘲笑我东西大技巧差么!” “你真有脸说啊!东西大先生!你让我得了痔疮!你够胆试试被擀面棒捅一下啊!” “我有那么细吗?!” 苏云起面如菜色的僵坐在原地,他已经不想去看周围的人投过来的精彩眼神,今天来参加这两个人的碰面将成为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没有之一。 一失足,千古恨。 端着咖啡和红茶的服务生同样尴尬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才好,只觉得这桌人的话里信息量好大。苏云起木然转过头,主动一一拿过杯子。沈昊刚好吼到口渴,逮着拿铁一阵猛灌,擦擦嘴又是血槽满满,“好吧,东西大的王晓尔先生,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王晓尔怪叫道,“什么什么意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不是你吗?” 沈昊不遑多让地嘲道,“又怎样啊?你又不喜欢我。” 这话好像一盆冷水浇到了烧红的铁板上,吱遛一声,王晓尔没声儿了。 苏云起看着沈昊一脸胜者的表情匪夷所思,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他们俩这到底是谁赢谁输,怎么他已经完全看不懂了?逻辑在哪里啊? 一杯咖啡经不住沈昊的牛饮,两口见底,沈昊高声道,“麻烦续个杯。” 服务员过来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能续杯。” 王晓尔不耐烦地道,“那给他再来杯拿铁。” 沈昊贱贱地道,“不!我要摩卡。” 王晓尔瞪着他,眼睛喷火,从牙缝里挤出话,“给他一杯摩卡和一杯拿铁!” 苏云起:“……” 服务员:“……好的。” 简直是两个幼儿园大班的人在吵架,苏云起忽然有点明白过来,所谓的打情骂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两个人,明明很乐在其中。 就好像在对方为自己纵容的空间里随意蹦跶,就算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哦,也许沈昊意识到了,而王晓尔还暂时没有。 情呀爱呀这种东西,太说不清楚了,外人看来是吵架,其实说不定只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围观人士再怎么插手,到头来还不是自己过日子。 该去恭喜沈昊么?看样子是达成所愿了。在多少年前,他就这么说过,自己喜欢上的人,一定会喜欢上自己,因为那就是‘那个人’。 在人海之中,在冥冥之中,你就是遇见了,没有早一秒或者晚一秒,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心理学是个唯物主义,但沈昊一直活得很唯心,他把缘分这种事说得神乎其神,他的敏感让他总能察觉到什么是对的。 而且他也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 苏云起觉得很没有意思,当然,没有意思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他喝了口红茶,失神地看着茶杯,已经不想去注意准恋人们在说些什么。 这件事的最后,王晓尔带着蹦蹦跳跳的沈昊去吃龙虾了,苏云起不想当十万伏特的电灯泡,告辞回家。 他没有在外面吃饭,是因为还没有意识到,家里已经没有人做饭了,也不会有人帮他准备肉酱和番茄酱了。 苏云起自嘲一笑,下楼到门外便利店里买了一包方便面,回去就煮了吃了,就好像遇到十二之前那样。 什么都没改变。 吃了泡面,到书房看书已是习惯,只是往常十二会在外面看电视,还记得会为他泡一杯没那么好喝的伯爵红茶。他捧着一本书,捧了多久就出了多久的神。 什么都没改变吗? 苏云起明白自己是改变了,心思浮躁,沉不住气,这滋味怎么这么难受,丝毫没因为十二的离开而变得好一些。 或者是还没有把习惯改回来吧? 苏云起起来的时候就觉得精神不太好,梦里的自己载浮载沉,睡眠质量很差。他洗了把冷水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拿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滴。 没了十二,他也不喜欢在自己家里的吃早餐,没人做。苏云起匆匆打开门,却愣住了。他视线垂落,落在静静放在门前的东西上。 这样牛皮纸袋,他是认得的,楼下的连锁早餐店的外卖袋就是这个。 26、分开其一 苏云起带着早餐到了医院,不过路上就喝完了豆浆,一大清早能有这么清淡的热豆浆温暖胃部实在是很舒服的事情。 不用去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医院里,孙昭的攻势依然不减,这回苏云起严肃地拒绝了,可这热情对待自己丝毫没有恶意的大男孩,想做什么还是能照做不误。 这一点倒是和沈昊很像。 说起沈昊,苏云起现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王晓尔脾气看上去不太好,这一点和他给人的印象倒相差甚远,但苏云起也丝毫不怀疑沈昊能够吃得他死死的。 爱情,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孙昭出声打断他的思路,“苏医生,不久之后有一场音乐剧,cat,有兴趣吗?” 不得不说孙昭很会找思路,顺着这条思想一点一点琢磨着苏云起的喜好。而且非常凑巧,苏云起非常喜欢cat这出音乐剧,家里都有一套珍藏版本的DVD。 “是么?”苏云起提起了些兴趣,但看到孙昭亮了起来的眼睛,就又马上掩饰了自己的兴趣,“我对音乐剧不是很喜欢。” “哎?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孙昭挫败地挠挠后脑勺,不解地问,“你的铃声不是《memory》吗?” 苏云起一怔,他没想到这一点都被孙昭注意到,都有些佩服孙昭的用心和细心了,“这能代表什么吗?我是挺喜欢这首歌的。” “好吧,是我想太多了。”孙昭不以为意地吐吐舌头,就是因为这样的识时务让他的穷追不舍不让人觉得讨厌。 苏云起虽然敷衍过去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去看这场音乐剧。然而就在下午,他就收到了孙昭的票。 孙昭嘿嘿地笑,“其实是这样啦,我之前太有信心了,都把票搞到手了。但是你看上去很不想和我一起去,所以我就转卖了另一张,这一张留给你吧。” 还是看出自己喜欢这出剧了吗?苏云起拿着这张票不知该退不退,他是不介意和同事关系不好不说话,可他还是比较介意太伤孙昭的面子。 在别人对自己这么用心后。 所以苏云起收下票,“多少钱?” 孙昭没有推辞,报了个实价,坦然地收了票钱,这点让苏云起自在许多,能看到喜欢的音乐剧又能不亏欠别人,自然是最好的。 中午接了个电话,苏淼淼先带着苏小桃去澳大利亚看袋鼠了,过段时间就回中国看熊猫。看到她们母女过得开心,苏云起也开心,聊了几句,就接到通知,这星期的值班医生请假,看谁能调休,值一下。 在这么多人里,要说最没有牵挂的只有苏云起,一想到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那种加班不加班都无所谓的心情涌上来,就替了那个人。 孙昭在食堂里帮他买了饭,听到苏云起要值班的事情,似乎不是很赞同,“你怎么就不能过得轻松点呢?” 苏云起吃了块花菜,“反正他也会还回来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接受突如其来的加班的。就算同是单身的人,也自有乐子要去寻,只单独一个他,像是真的什么个人活动都没有。 孙昭叨念道,“虽然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但是你之前才连着值班了吧?这都不多休息一段时间?” 喜欢这个词总是被他不经意地说出来,苏云起只能装作没听到。孙昭却孜孜不倦地将话题引到了暧昧的地方,“云起,你说我身上有没有一点点你觉得喜欢的地方呀?” 话都递到了嘴边,苏云起咽下嘴里的菜,停了片刻,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身上也没有惹人讨厌的地方。作为同事或者朋友都很好。” 但也只是同事和朋友了。 孙昭摊手,从话里找出了对自己有利的地方,“那就是说,我们能算朋友了吧?你好歹给我个名分啊。” 见缝插针也是一种技能的话,孙昭绝对能算登峰造极了。 苏云起无奈至极,对付孙昭,他实在差了不少段位,至少得让沈昊这种级别的来才行。索性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吃完饭,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下午下班孙昭和苏云起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饭才走。苏云起一人待在办公室里值班,今晚比较清静,他干脆看起放在抽屉里的医学书来,里面已做了不少笔记,但温故知新,每次看都有新的发现和学习。 ——扣扣。 门响了,苏云起喊了一声请进。好半天,门却一点没有反应,反而又被敲响了。稍微有些胆小的人恐怕这时候都会有点毛骨悚然,但苏云起一向是不信鬼神的,又在医院值班很多次,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只是有些奇怪,站起身去开了门,四处看了看,走廊里什么人也没有。 闻到一阵咖啡的香味,苏云起不用多费事就看到了放在门边座椅上的咖啡。是超市里的速溶杯装咖啡,说不上好味道,但倒是可以用来提神。 他把着门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到处闲逛干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的声音,没有人回答。苏云起拾了那杯咖啡,叹口气,冲着无人的走廊道,“早点回去吧。” 关门,回到办公室坐下,喝了口咖啡。这么多年,苏云起第一次对工作升起了一种疲倦的感觉,这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刚刚救了十二那会儿。不止是对工作,是对所有事情都突然失了兴趣。 也许该像沈昊说的那样,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苏云起扶住额头,静静地算着年假这么长,什么时候可以用,他回一趟美国,看看家人说不定心情能好点。 或者像苏淼淼那样,出去旅行一段时间。 但是他请假哪里又是这么好请的,手术安排不断地加入日程,要是请假,那得提前一个月才行,麻烦得很。 苏云起放下手,没几口就喝完了这杯咖啡。 值班的人第二天可以下午才到,苏云起起床后随意吃了点饭就去了医院。孙昭调侃他,“就算你早来也没有奖金的吧?” 苏云起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拿起记录单,“查房。” 他一去查房,孙昭自然得跟着,一下来又是半天。下午安排了几个小手术,只有这个时候苏云起才能觉得好一些,让身体疲惫了,心里反而没那么累了。 晚上还要值班,孙昭道,“我替你值班吧。” 实在是他觉得苏云起脸色不太好,苏云起皮肤虽白,可也不是这种苍白,显然是没休息好,连着没休息的工作,换谁也吃不消。 苏云起也没多说其他,只道,“我不习惯把我的工作推给其他人。” 他在工作上的固执是孙昭早就明白的,知道多说没什么用,能做的不过是看着苏云起好好吃了晚饭。 晚上值班,门又响了。 苏云起静坐了一会儿,才去开了门,果然又是一杯咖啡。 这是何苦来哉呢? 都是何苦呢? 咖啡的苦味落到心底,他一时心里唏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沉默地端着咖啡回了办公室。 每一次值班,一杯咖啡。每一次早起,一份早餐。 苏云起不知这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自从十二离开后,他们就没了联系。他们之间的互动一直这样,苏云起主动做什么,十二就百分百顺从。可这么看起来,十二的固执和苏云起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苏云起只得让自己更忙。而这忙碌终于让他犯了个低级错误。苏云起站在自家门口,上下摸了遍,却找不到家门钥匙。 他的钥匙一贯没有全部套在一起,而是分门别类各穿各的,这么久了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苏云起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值完夜班的时间太晚,能开锁的人多半关门歇业了,除了小偷。但总不能在门口这么待着,苏云起打了个电话给物业值班室,得到了抱歉的回答。 苏云起对着防盗门干瞪眼,看来今晚只得到外面找个旅馆先住一晚了。 ——啪啦。 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个东西从地面打着旋滑了过来,直到碰上了苏云起的脚边才停了下来。 他低头一看,是把钥匙。 这钥匙相当眼熟,还是苏云起当初为了十二特意去配的,免得他进出不方便。这时这把十二的钥匙如从天降地落到自己面前,苏云起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片刻才道,“十二,出来。” 27、分开其二 四周没有任何动静,显得苏云起就像个神经病。 他没有着急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低头看着钥匙,也不去捡起,似乎不得到回应就能在那里站上天长地久。 终于,楼梯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出来,他在原地待了几秒,才抬步走到离苏云起两米远的地方站定。 脸颊削瘦帅气,鼻梁英气高挺,正是十二。 苏云起没看他,弯身捡起钥匙,把门打开,“进来坐坐吧。” 直到说完也没往十二那里看,径直进了房,门给十二留着。他进屋就去泡茶了,回到客厅时发现十二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苏云起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把红茶放在十二面前,苏云起在旁边坐下,“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 十二道,“还好。” 苏云起端起红茶喝了口,“怎么老跟着我?” 闻言十二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又是这种话。 苏云起放了杯子,“没有,很谢谢你的早餐还有咖啡,以及今晚要是没有你过来,我会很头疼。” 十二神色一松,转过头过来看着他。 苏云起又一字一句地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别跟在我身边了。” 不然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我,十二。”他擒住想要躲开的十二的视线,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你这样太危险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来找我,正大光明的。” 十二深深皱起眉,仿佛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可苏云起的目光给了他鼓励,“那我能搬回来吗?” 苏云起神色复杂地问,“你搬回来做什么?我这里住得比较舒服吗?” 等了半天,没等回这人的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苏云起主动开口,“十二,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别什么事都第一反应是反省自己,你很好。让你搬出去这件事其实也很正常,你我虽然是朋友,可也没道理在朋友家里一直住下去的。” 苏云起顿了顿,“雏鸟都会对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十分依赖。我觉得你也是这样的,你认为我好,想要跟着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识过其他的人和事。你一开始对这个世界不适应,我理解你的不安。由于你最先适应的是我,所以对我有依赖感是很普通的。你不需要被这个左右。” 长篇大论说得他心力交瘁,这些话他想了很久,却都是对自己说的,这时用来说服正主,刚好用上。 不知十二有没有听明白,但是他却还是十分郑重地道,“我明白了。” 一听到他说这个台词,苏云起就升起不信任的感觉,委实是每次自己教育他什么,他都是这样的回答,但事后行为改了,本质不变,到头来只是换了形式。 因此这次苏云起追问了一句,“你明白什么了?” 十二把他的话给背了一遍,以彰显他过人的记忆力,背完之后眼睛里还隐隐有种求表扬的意思。 苏云起:“……” 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对牛弹琴的无力感,苏云起把话抛头去尾,浓缩得言简意赅,直切中心,“你不要再围着我打转,好好过你的日子。” 半晌,十二哦了一声,但眼中满是迷惑。 苏云起最见不得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有一条不停讨好你的大狗,你每次不留情面地赶走它,它却又巴巴地摇着尾巴凑上来。 他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十二,我不是讨厌你,你没给我添麻烦,你不要多想。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苏云起着急,一个没注意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结果还咬到了舌头。 刹那尴尬得快死了。 ——不会懂的!他不会懂这个喜欢是什么意思的! 脑中震出一片空白,勉强有余力不停轮播类似话语。他有点不敢看十二,脸上逼出一派镇定,甚至镇定过了头反而显出了做作的冷淡,竭力表现出刚刚的‘喜欢’所表示的只是单纯的‘喜欢’,“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而且你得明白,我们这里的普通人,不会半夜三更躲在暗处跟着人回家。” 他的伪装在对上十二的视线后颇有维持不下去的趋势,就犹如冰面噼啪出现了一线裂痕。 十二看着他的眼神很深邃,或者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看不清楚,都在那黑得令人屏息的双眸里。 苏云起不自觉地往后靠了点,潜意识里想靠着拉开距离让自己摆脱这梦魇一样的凝视。 十二却在此时半垂眼帘,“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苏云起简直要被这句话搞成反射了,他听得十二问,“你刚才说我可以来找你……或者联系你?” 希望十二别围着自己转又不是为了和他绝交,苏云起收拾好心绪道,“当然可以。” 十二点点头,状若思考着什么,“那明天晚上我不陪你了,一定要小心点。” “……好。”苏云起有些无语,自己是要小心点什么?他以为医院是战场吗?又不是每天都能遇到那种不理智的家属。 “早餐还是在到医院前吃,对胃不好。你下楼的时候顺手就能买的。”与其说是叮嘱,更像是建议的口气。十二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看,申请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不知他这是要去干什么,苏云起莫名其妙地答应,“可以。” 十二走向厨房,苏云起好奇心起,跟着他进了厨房。就见他先开了冰箱查看,又打开了橱柜,拿出家庭装的方便面。 苏云起:“……” 十二也不说话,默默地拿着方便面,视线在方便面和苏云起之间缓缓来回。 几秒后,苏云起认输,“只是应个急。” 十二还是没说话,沉默地注视他,带着点隐晦的责怪意思。 苏云起:“……” 他彻底服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方便面你带走吧。” “你冰箱里都是空的。”十二这才道,言语间居然还有一股担忧,“不然明天我给你买点菜过来吧?” 苏云起心底觉得好笑,“再说吧,你先顾好自己最重要。” 十二没答,似是在考虑买菜的事情。 经过今晚,苏云起觉得心结像没有那么重了,果然是要把话摊开了说最好。而且苏云起最不想的就是十二误会自己有什么不对,十二的小心翼翼总能让他感到心痛。 送十二到了楼下才道别,苏云起终于睡了个好觉。 睡过10点才起来,苏云起罕见地想要赖个床,下午2点才上班,着实不用着急。起床之后苏云起饶有兴致地给自己煮了壶红茶,配上吐司吃了个早中饭。上网看了看新闻,算着一会儿下楼吃个中午饭就能直接去医院了。 他电话响,接起来,是十二。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电话里说话,对彼此经过听筒的声音都感到一丝不适应,苏云起咳嗽两声清嗓子,“有什么事?” 没有对着苏云起,十二说话隔着话筒说话流畅了不少,“我今天没有工作。你下午才上班吧?” 苏云起把注意力从屏幕上移开,往身后的窗外向外望了望,今天天气很好,晴空如洗。他被光刺得眯了眯眼,“对,下午2点。” 十二得了确定的回答,“你没吃方便面吧?” “昨晚不是被你带走了吗?”苏云起心情十分好,难得地开了句玩笑,“一会儿去外面吃,正好去上班。” 十二便道,“我在你楼下,可以上来吗?” 苏云起动作一僵,又听到十二接着道,“……买了菜。” 想起昨晚十二的话,苏云起心上像是被猫的肉垫子轻轻碰了碰,没有自觉地挑出个笑,“嗯,你上来吧。” 十二拎上来的菜绝对不是一餐能够吃得完的,显是考虑到苏云起之后的用餐问题。他蹲在冰箱门前分类放好,只留了这一顿要用到的。 苏云起在旁边帮忙理出一些葱蒜,看到他的架势不由得提醒,“不用做太麻烦。” 十二嘴上答应,做出来一桌子,分量却掌握得很好,吃完之后没有剩菜。他又把吃饭前冻进冰箱里的饭拿出来,混着豌豆和火腿丁炒了碗饭,好让苏云起晚上回来一热就能吃。 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苏云起鬼使神差地问,“你晚上不过来?” 十二回过头来从苏云起手里接过洗了一半的碗碟,“晚上有工作。来不了。后天我再过来……可以吗?” 能意识到工作的重要性,这一点让苏云起很欣慰,他手上的活被十二抢了,就转而去清理流理台,在之前住一起的时候他们一直这样,做起来默契非常。 站在十二旁边,苏云起一边擦干净大理石的表面,一边回道,“只要不耽误你的时间,随时可以过来。” 厨房没有窗子,但是外面晴日正好。 28、手术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次,苏云起随手拿来一看,回了几个字就又放了回去。 孙昭玩味的声音响起,“苏医生,这个月短信费给了不少吧?” “会议的资料准备好了?”苏云起见得不到答案的孙昭莫可奈何地点头,站起身,“那我们先过去吧。” 不管是苏云起的工作还是十二的工作都不是很方便随时打电话的人,所以从来不想给苏云起增添麻烦的十二退而求其次,开始和他发短信。 说是要经常联系,十二果真就经常联系。每日里准时报坐标行踪,搞得苏云起哭笑不得。一整天十二的短信合起来就是篇小学生的日记,还是流水账的那种。 苏云起和别人是永远不会发这种短信的,就连沈昊也是插科打诨地有事说事,这是个追求效率的社会,而苏云起向来很有效率。 所以开始时苏云起不知道该怎么回,又不想不回,他笨拙地想了半天,才想出不然干脆也回相同的内容吧。 然后他也给十二回坐标行踪。两个人的信息整理起来简直像地下党,不停打暗号接头。 这样无聊的事情两人居然都乐此不疲。苏云起深感自己智商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却丝毫没有想要反省的意思。 孙昭拿着东西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快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忽然道,“我觉得你最近对我冷淡了好多。” 苏云起冷淡地问,“有吗?” “你现在就很冷淡。”孙昭的口气像是在打趣却又像很认真,“因为那个多起来的短信?别这样,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说到最后时,他的口气已完全冷了下去。苏云起略感诧异,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孙昭也在看他,目光深沉,面若寒冰,声音里却诡异地带着笑意,“我会很伤心的哦?” 他这样一幅神态和平日里大相径庭,让苏云起大感意外,“孙昭?” 孙昭侧过头,莞尔一笑,“我说真的啦。” 却又是平时的样子。 苏云起心里疑惑,但两人已经进了会议室,私事不再谈。旁边的主治医师见苏云起来了,过来讨论个问题,苏云起听了,也觉棘手,可能只有待会儿让大家都讨论一下了。 全场只有孙昭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看着资料,视线却是飘忽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让他们大张旗鼓的患者是个警察,在和犯罪分子的枪战中受了重伤,一颗子弹差点贯穿他的肚子。不过如果贯穿了也许还好一点,而那颗子弹的弹头现在好死不死地卡在他脊椎的椎骨之间,偏偏那么刚好,居然还没有伤害到重要神经,但也不能永远把它留在那里。 可要把它从脊椎那样的地方取出来,包括苏云起在内的所有医生都承认病人会有瘫痪的风险。 很高的风险。 这真是两难的境地,专家小组没完没了的开会。病人的上司,刑警队的队长谢达也不停地和医院交涉,力求自己的队员能够安然无恙。 可安然无恙这种事,医生又怎么敢下保证?任何手术都存在风险,何况还是这样的情况。这位暴躁的队长好几次在医院闹起来,让医院倍感头疼。 苏云起没想到的是,沈昊也为此打了电话过来。 沈昊问,“那个警察的手术,成功率多少?” 苏云起奇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我哪里认识他啊,我是认识他们队长。”沈昊叹口气,“他是我客户。他们警队给他下的命令让他到我们这里来看病的,老不配合,人其实还不错。” 刑警队长嘛,压力大,可以理解。 对这个队长,苏云起记忆深刻,“如果是他让你来问的,我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说辞给他。医院那边和他解释了很多遍了,做的话有风险,不做的话迟早也会瘫痪。” 作为无关人员,沈昊更多的只是感到可惜,“我听说风险很大是吧?” “……70%以上。”说到这种问题,苏云起也格外无力,“我们会尽力,可在手术台上,谁也没办法保证。” 手中是人命,谁敢不尽力?但是事实中尽力的结果总不如人意。 沈昊又叹道,“那是谁主刀?” 苏云起道,“我。” 苏云起不是医院资历最老的外科医生,也不是最好的一位,然而他却是外伤专家。这个手术在讨论了几周后终于进行了,谢达在外科手术室外拦住苏云起,嚣张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警告你,要是我兄弟出了什么事,哼。” 苏云起神色不变,“尽人事,听天命。” 谢达如剑一样的锐利目光直直向他逼来,他却不为所动,伸手推开手术室的门,却突然被人扯住胳膊。 “……帮个忙吧,他老婆和妈都指着他。”谢达声音里也满是疲倦,仿若之前所有的虚张声势只是为了掩饰而存在。 苏云起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仍是那句话,“我会尽力的。” 就算是谢达这样视规矩为狗屁的人,也不会贸然闯进手术室。他像头困在笼里的兽,不停来回走着,惹得周围的人不断皱眉,却慑于他不善的眉目和高大的身材敢怒不敢言。谢达习惯性地掏出根烟,却又想起这里是禁烟区,摸打火机的手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暴躁又忧郁地看着手术室门。 他觉得过了很久,苏云起终于陪着个病床出来了。谢达取下烟随手扔进路过的垃圾桶,走了过去。 苏云起的脸上看不出喜乐,一副扑克脸,见到他过来了,便径直叮嘱了些看护的注意点。谢达不耐烦地打断他,“先说说我兄弟怎么了?” 他粗鲁的口气让苏云起微微皱了皱眉,口气倒还是淡淡的,“一个月后应该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 这么说就是没事了。 谢达如释重负,紧绷的脸上肌肉终于松懈下来,在电梯里他就赶忙掏出电话来,“弟妹啊,现在可以跟老太太说了,庆子没事儿了,就是要卧床一段时间。好,我先看着他,你安排好老太太就过来吧。” “过来搭把手。”苏云起弯下腰正想要和谢达合作把人给抱到病床上去,却见谢达一个人就轻轻松松完成了。 真有力气啊。 拇指划过下颚,谢达冲苏云起道,“这回真谢谢你了,那个……” 苏云起道,“我姓苏。” “哦、对!苏医生!说真的、谢了。”谢达话说得不漂亮,但是这句话是心里话,他也知道这场手术的危险系数,之前自己是在冲着医院和这医生耍无赖。态度那么的强硬,谢达心里却已然有了些绝望,没想到苏云起竟然真的把手术做成功了,他真的是大喜过望。 谢达想到这里激动起来,一把就抓住了苏云起的手紧紧握住,后面的孙昭一下瞪了过来。 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热情过度,谢达向来为人脾气直爽,“其他的也不说了,以后就是兄弟了!黑路白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云起:“……” 他淡定地收回手里,和另一只手一样揣在兜里,“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好好照顾你朋友吧。孙昭,你先留下来观察一下。” 孙昭颇有些敌意地看着谢达,闷声道,“好。” 安排好了其他,苏云起这才回到办公室。手机在抽屉里,自然是没有带进办公室,他坐下的同时就拿了出来,回了十二之前的短信:成功了。 虽然在别人面前他没什么表示,但到底也是兴奋的,这不仅在这间医院,就算在本省也是首例,其中错综复杂意外频出的过程对他的经验积累也大有裨益。 一声震动,十二回了短信。同样是短短三个字:好厉害。 也不过是屏幕上冷冰冰的符号,苏云起却能想得到如果十二站在自己面前,一定带着露出那种令自己心动的淡淡微笑,以及可以打动任何一个人的诚恳。 苏云起忽然有点忍不住,冲动地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略有点小声,还隐隐有一丝紧张,“喂?” 大概因为对方这奇怪而慎重的态度,搞得苏云起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手术刚完。” 十二的声音高兴起来,“嗯,恭喜。” 莫名其妙地,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让苏云起感到满足,他得了想听的话,握着手机就不再讲话,是不知道讲什么,也不记得无需讲什么。十二和他,一贯如此,若是待在一起,多是不讲话,以前是因为不熟悉而且心里各怀心思,无话可谈。 久而久之,却反而成了习惯。 或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或许是因为其他,苏云起是真的很喜欢,不用费心思,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事,然而每次抬头,总能看到有个人一直在那里。 十二却在此时道,“今天晚上,有一个聚会。” 29、派对 网络公司的这一季度的代言商业照片终于搞定,比起第一次,对方这次出奇地挑剔。所以在可以交工的今天,工作室连着其他相关的工作人员准备去一起嗨一晚上。 苏云起听明白了,作为主角之一的十二自然在被邀请之列。而地点是唐成找的,在他某个表哥的别墅里。 听起来真的是会玩得很开心的样子,这样的派对,以前的韩宁也参加过。 虽然苏云起不想承认唐成这个名字让他有些不舒服,心里那别扭的情绪却一点没少一些。 可一想到十二没有遗漏地把事情全告诉自己完全是习惯使然,搞得自己跟他家长一样,苏云起是绝对没办法把这一股不舒服坦然告之的,却是问,“你要去吗?” 十二直言道,“你家里的冰箱应该又空了。” 苏云起对物质要求从来不高,大学的时候报名随医疗队去了阿富汗,那里条件比起美国大学宿舍和家里简直是艰苦万分,而其他大学生被折磨得面黄肌瘦,悔不当初,就他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毫不挑剔。 这种便捷的生活习性一直延续到至今,苏云起依然不太注意这方面。现在遇到每次十二来就会把方便面全部搜刮走,还时刻注意他的饮食,唯独在这一点上,他俩照顾和被照顾的身份才会被调过来。 这时被人说中,苏云起升起一股荒谬的不想承认的坚持,“没关系,我今晚回去会顺手填充的。你放心去聚会吧。” 十二这才道,“我不想去。” 这也能够想得到,十二对工作倒很尽忠职守,但对人情来往和苏云起一样毫无兴趣。但他那个工作圈子和苏云起的工作圈子又不一样,苏云起可以不理任何人只搞研究,他怎么行? 苏云起捏了捏鼻梁,劝道,“你过去看看吧,待一会儿就走。” 一锤定音。 然而下班后,苏云起不想去买菜,也不想去做饭,至少今天,特别没心情。他拒绝了孙昭一起吃饭的提议,给沈昊打了电话。 “天!啊!”沈昊夸张地叫起来,“我没听错吧?你在工作日里叫我去吃饭吗?苏云起,你没事儿吧?” 苏云起无奈道,“现在已经下班了。你有空吗?” “是下班了,可是平日里哪次不是我约你的?你约我嘛我肯定是有空的撒~走开啊!”沈昊话音陡然拔高,不知是和谁杠上,电话那头不停传来“给我拒绝!”“凭什么?”“凭我也拒绝了别人的邀请啊!”“你好烦啊!我请你拒绝了吗?”的争执。 听出另一个声音是王晓尔,苏云起本来还有些吃惊,稍微一想却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两个当初就敢旁若无人的扯着嗓子吼床上的事情,勾搭成功的结果昭然若揭。这回腻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 苏云起为自己的冒然感到抱歉,立刻改口道,“我就不打扰……” “别介!”沈昊高声叫道,“说个地方!我马上来!” 他声音坚定,分贝超标,吼得听筒都受不了地发出嘶哑声。苏云起握着电话努力思考婉转的说辞,那边的电话却已换了王晓尔,那音量也不遑多让,“说个地方!我马上带他过来!今晚不和你吃饭他就不能消停了!” 苏云起:“……” 一个两个的都跟吃了火药一样的,他们真的是……怎么处到一起的? 骑虎难下的苏云起只能选择成为恋人们的炮灰,说了个沈昊知道的西餐厅。自己先赶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两个人脚下生风地冲自己过来了。 苏云起:“……” 他看了看表,“你们很快啊。” 王晓尔大晚上的还戴着眼镜,微微一笑,“他心急嘛。” 说着彬彬有礼地帮沈昊拉开了座位,等沈昊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自己才就坐。苏云起看得逻辑混乱,刚刚还在对吼几乎濒临家暴,这会儿就没事了? 沈昊看了看苏云起身边的座位,诧异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苏云起不明所以,“什么?” 沈昊更加诧异,“我以为你和十二在一起,这么突然叫我吃饭,肯定是突破了什么了来跟我这个密友宣布的。搞了半天你一个人啊?” 王晓尔在旁边道,“我就说你想太多了。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沈昊反讽,“你好意思说我胡思乱想?昨天还说要辞了职去环球旅游的是谁?我谢谢你了,多看看探索频道就得了。你以为你是贝爷。” 两个人即刻进入二人世界,你一句我一句欢乐地斗嘴。苏云起看着他们两个对彼此无所顾忌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羡慕。 沈昊好歹还记得自己的好朋友还在当场,及时刹住车,“话说回来,十二不是很黏你的吗?老王不是说工作已经结束了?” 这才记起王晓尔还是十二的上司,苏云起看了一眼王晓尔,“对,不过他们有个聚会。” “聚会?”王晓尔插嘴道,嘴边似笑非笑,“你说聚会吗?是唐成搞的那个?” 沈昊和苏云起都好奇地望向他。还是沈昊先反应过来,“就是你说你拒绝了的那个?怎么了吗?party而已嘛。” 王晓尔笑了两声,“确实只是party而已。不过其实参加的人不是很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那种派对的。” 苏云起一惊,“什么意思?” “唐成那个人放很开,圈里是出了名的。他那表哥也跟着他疯,仗着老一辈都不在家里,就在别墅开什么性【隔】爱派对。”王晓尔眼见苏云起变了脸色,揶揄道,“想必韩宁会玩得很开心。不过你不是说他换了人格了吗?怎么还要去这种地方凑热闹。” 苏云起还没说话,沈昊就开了口,“他肯定是不知道啊,不过那么人高马大的一个男人,真不愿意也不至于被怎样吧。” 沈昊和苏云起心里是清楚十二不会热衷此道。沈昊这话的意思却是在安慰苏云起,到时候看到情况不对,凭着十二的能力要走还不是小事? 王晓尔却似乎不想让苏云起安心地笑道,“开这种派对,不用点料怎么可能。我就怕到时候韩宁不想走了,我看他以前就玩得很爽。” “你看?”沈昊阴阳怪气地道,“你看到的哦?你在现场哦?你也很爽吧?” 王晓尔:“……” 在贞操这件事上,沈昊绝对是完胜。苏云起却已没有心思再看夫夫剧场,他不断告诫自己不用大题小做,十二是成年人,遇到这种事自己也会处理,而且……说不定他见到之后,自己也愿意呢? 苏云起惊醒,才发现沈昊喊了他几声,此时正关心地看着他,“不然你先给十二打个电话……王晓尔,你把地址给苏云起,让他去一趟。” “哦?”王晓尔绞起手臂,看的却是苏云起,“有这么夸张吗?又不会有什么生命之忧。看那么紧做什么。” 这话正好说到苏云起心头,沈昊却接过话头,“毛病啊!什么事都模拟别人会怎么想,那自个儿还要不要活了?想做什么就做呗,反正死不了人对吧?啊?” 后面就又是和王晓尔杠上,沈昊也绞起手臂,“你忘了我当初怎么追的你了?我要瞻前顾后咱俩的事儿能成?不试试又知道个鬼。” 王晓尔哑然。 然而想起当初沈昊屁颠屁颠跟着自己到处转悠,他那张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的刻薄脸也变得温柔了几分,摇摇头,似在自嘲又似在好笑,“让服务员来纸笔过来,那地方不太好找。我先给唐泽打个电话,告诉他你是我这边的工作人员,不然你也进不去。” 服务员看三人喝了半天水也不点菜,这会儿叫自己还居然只是拿支笔,全赖培训得当才没有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先跟唐泽说了一声,显是和他还挺熟,况且只是介绍个熟人过去玩,没两句就搞定。王晓尔直接把地址和唐泽的手机号写在餐巾纸上,按在桌上递到苏云起面前。 苏云起眉头深皱,没有动手。 沈昊明白他这是又和自己过不去了,钻了牛角尖,“你到底在紧张什么?你是去拯救一个纯情男人的贞洁又不是去抢婚啊!relax,亲爱的。” 王晓尔道,“韩宁还有贞洁?” 他还是不知道十二其实不是韩宁,一直把十二当成‘改邪归正’的韩宁对待。沈昊帮十二说话,“记忆里有贞洁就有贞洁。” 切了一声,王晓尔嘲道,“那我记忆里也有贞洁,你能当我是处男不?” “问题是我觉得你经验记得牢牢的啊,要不要我也给你催眠出个纯情人格啊?”沈昊说完自己静了一会儿,突然凑上去亲了亲王晓尔,咕哝道,“算了,你还是这样子好了。” 王晓尔心中一荡,飘飘然道,“今晚咱们吃龙虾。” 沈昊兴高采烈地“耶!”了一声。 苏云起怔怔看着幸福得冒泡的两人,伸手拿起纸巾看了一遍,起身,道谢,“谢谢,那我先走一步。” 他还是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自己和十二走到个什么结果,却决定先听沈昊所言,顺着心去拯救一下十二的贞操。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纠结。只是那种最多会被人说一句多管闲事的程度。 自己到底就是想得太多了。 想得太多,就永远踏不出那一步。 30、药 地址上的街道名字看上去还是熟悉,可后面的详细处苏云起根本没听说过。他沿路问过去,间隙跟十二打了个电话。 比平时要慢了一些接起来,而且接通的时候并没有说话。 听得到十二的鼻息隐隐有些不稳,苏云起心知有异,一手把着方向盘拐过一个街角终于看到那生僻的街道名字,“喂?十二?你现在还在聚会中么?” 他听见十二压着嗓子道,“没有。那个地方不太对,我出来了。” 出来了? 苏云起盯着路问,“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他听见十二的喘息更重了,连声音都显得有些干涩,“不用了……” 这样子摆明了不对劲,苏云起知道有些人什么违禁品都敢用,想到十二的情况他心里一急,口气瞬间严厉,“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已经到附近了!” 转过街角就是单行道的小街,旁边一栋栋单独别墅比邻而居,不长的街道上没有任何店铺,这时只看到别墅窗户亮着灯,而街上一人都没有。 十二吸气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似在挣扎,但到底拗不过苏云起,说了个门牌号,却和唐泽的地址不一样,想是已走出一段路了。 苏云起不放电话,干脆把车停到路边,下车来看门牌。汽车的车灯在夜色里形成两根光柱直直照出去,搭在一个人脚上。 察觉到踉跄的脚步声,苏云起警惕的转头,却刚好接过软倒在自己身上的十二。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更不用说打在自己颈边的呼吸更是烧得吓人,苏云起一声不吭,冷静地先把说不出话来的十二拖上副驾驶。 “该死的。”苏云起都忍不住爆了粗口,看着十二半眯着眼任他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他们到底给你吃什么了。” 等车开出去一段路了,十二才消化这个句子,强打着精神回道,“一杯水……” 他也明白自己是被下了药,若是放在从前他是绝对不会接受外人的东西的,然而这里又不同,没有刀光剑影需要他应付,而且苏云起要他适应,那他就要拼命地去适应。逼着自己去松懈下来,却是这个结果。 终究是自己太没用了。 十二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烧,血液像被点燃了一样地四处翻涌,脉象紊乱,无论怎么竭力放长呼吸都抑制不了。 他觉得渴,非常渴,不止是嘴,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这种饥渴。 十二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下药这种事? 车窗玻璃的冰冷给了他一丝慰藉,让他忙不迭地贴了上去,可玻璃几秒钟就被他的体温熨热,再降不了温。 “你再忍忍,到我家了再说。”旁边的苏云起不断温言安慰,可听到他的声音,十二反而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苏云起也难受,这车里的温度都被十二给带高了,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猛药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处,就算是他也不会乱给病人开药,是药三分毒,单单为了玩而下这么猛的不明药物,这群人是疯了吗?! 十分万不得已,苏云起只得给王晓尔去了个电话。 王晓尔一听他的问题就明白了,呵呵两声,“听说是你们美国货啊。他们那群人用了很久啦也没有什么问题,应该对身体没害吧。不过就是难受,韩宁很难受么?按理说不该啊,韩宁吃过很多回了,有那么大反应?” 反应大的不是韩宁,是十二。 苏云起皱眉问,“要怎么处理?可以吃药吗?” 王晓尔还是很轻松,在他看来这根本不算回事,“你在开玩笑?这个又不是感冒,发泄了就没事了嘛。或者忍一忍也没关系,扔在那里发一个晚上的烧,明天肯定就好。好了不说了,我不打扰你们俩,你也别打扰我。” 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挂了。 这时车已驶入小区的车库,昏暗的灯光里,苏云起将车停好,十二还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只是那起伏的胸膛代表他一点都不像表现得那样平静。 苏云起心里很乱,他不自觉地往十二下面瞄去,那里果然已经高高撑起了一个帐篷,这还要怎么走路? 地下停车场一片静悄悄。 苏云起镇定道,“十二,你先自己处理一下。” 不就是发泄么?那撸出来也是一样吧。就算先让它软了也好让自己把十二给拖上去。 十二喘了两口气,闻言却不动,神色难明地看向苏云起。苏云起一下明白,“我先下车,你自便。” 说完便动作很快地下车关门,他想走远点,却又觉得不好把十二一个人扔在这里,只得背过身去不去看车里。 十分钟过去了,车里没有动静。 苏云起一直忧着十二,这时候就忍不住回过身,透过车窗模模糊糊地看到十二紧紧闭眼,躺在车椅上,手还在下面不停运动。 心里很没有底,苏云起不知道这该以韩宁的身体为标准还是该以十二的精神为标准,抗药性是多少?多久才能出来?出来几次才能舒服点? 时间又过去了十分钟。 这简直是没可能! 打飞机哪里有二十分钟还出不来的,苏云起意识到十二可能遇到了麻烦,不得不暗自骂了一句脏话。 要是换做其他人,苏云起说不定真的会把人扔在车里熬过一晚上,绝对不会想把自身陷入到难堪的境地。 可那不是别人,是十二啊…… 他手扯在门把上,犹豫好半天,才打开来。 【和谐处请看文案,密码123】 苏云起又看了看十二,十二的视线和他一触即闪,又是难受又是难堪。 那一瞬,苏云起做了个决定。 “十二。”他喊了一声,心里挣扎了不到一秒,“你先闭上眼。” 31、回家 理智终于归位。 他保持动作不变,用令自己惊讶的速度整理好了情绪,冷静得甚至冷淡地问,“我叫你睁眼了吗?” “抱歉!”十二重新用力地闭上眼,可就算是闭上了眼,刚才看到的一幕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强烈地刺激着他。 下面又有反应了。 苏云起这才直起身子,捂住脸强迫自己平复下来。脸上沾了不少,他喘了口气,扯过纸巾胡乱擦了干净。 “好了,把你裤子穿好,休息够了我们就走吧。”苏云起心中仍在打鼓,然而声音没有起伏。 十二慢慢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这么一副故作冷漠的侧脸。 苏云起道,“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心下又想,这么说好像不够明白。 他略显焦虑地补充,“你吃的那个药,不发泄出来憋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了。我只是……治病你懂吗?” 感觉到十二的视线,苏云起神经质地转过头,“你看什么?!” 十二的喉头滑动了一次,向他的脸伸过手,手指在脸颊边缘迅速滑过,“这里……没有擦干净……” 苏云起的视线立即平移到旁边,随即发觉自己这动作太心虚,马上又移了回去,抓过纸巾来回擦了一次,镇定地看着十二,“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十二眨了眨眼,又半眯起,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眼形优美修长,就是标准的丹凤,半合起时,总有种锐利的美丽。 漂亮,还有压迫感。 苏云起心头一惊,“你听明白了吗?!” 听出苏云起语气里的慌张,十二回过神,像是要抚慰他一般地握向他的手,却被他忙不迭地躲开。十二却也没在意,柔声道,“我明白了。” 十二的‘我明白了’恐怕是苏云起认知里最不靠谱的‘我明白了’,可别人脑子里想什么终究不是他看得出的,苏云起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却又没有办法,“我们先回去吧……” 说完他就目不斜视,动作不自然地推开车门。 “云起。” 苏云起一僵,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向十二。 十二在昏暗灯光外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已成了他的本能,却在此时被苏云起感受到了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苏云起都怀疑刚才那一声名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毕竟,十二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只毕恭毕敬地叫他‘苏医生’。 终于,十二又喊道,“云起?” 尾音犹犹豫豫地上扬了点,是他特有的迂回意味。苏云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光是被一个人喊自己的名字,都似被风吹过心弦,紧张得不可思议,又觉像体内有个部分忽然被温水灌满,熨帖非常。 苏云起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平静地回道,“什么事?” 十二道,“你先上去吧,我……好像得再处理一下。” 顿了顿,苏云起猛地想起‘处理’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再多想什么,被吓到了一样地砰地关上车门,语速略快地道,“你自便,我先上去了。” 他抬了一只脚,还是觉得不妥地加了一句,“如果是有什么……你不要硬撑,再叫我。” 这话花费了他极大的勇气,但想到十二那爱闷着不说的性格,不说这句话他也实在放心不下。 十二笑了,又或许没笑。因为苏云起既没听到声音也没看清表情,但他从十二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很愉悦的存在,“嗯,好的。” 苏云起回到家里就冲到了厕所,经历刚才的事情,他也硬了。然而他对发痛的地方理也不理,近乎自残地开了冷水就站在莲蓬头下一动不动。 ……做了这种事。 他脱力一样地扶着旁边的墙壁,无力地垂下头,任冷水反复拍打着脖颈和背后,这带给身体极其不舒服的体验,却给心灵提供了彻底冷静下来的机会。 无论怎么样回想起刚才的行为,都不像自己会做的事。苏云起向来洁身自好,却也不是没有过伴侣,床事自然有过,却因为他略有洁癖的性格,从来没给人用嘴做过,在这件事上总是被伺候的一方。 而刚刚他不仅做了,还是控制不了地去做了。 苏云起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十二还出不来,自己会不会就着这个原因继续做下去? ……到底什么时候,到这种地步的? 他越想越混乱,不耐烦地关了水,浑身发冷地从浴室出来。擦到一半想起十二不知钥匙带身上没有,别一会儿上来被关在门外。 一走出客厅却看到十二已在房里了。 在光亮的地方陡然一见,苏云起呼吸都不畅了一瞬,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转移视线,“要洗澡吗?洗个澡吧。” 十二却像是比他好一些,至少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好的。你一会儿应该还不会睡觉吧?” 这还是第一次见十二摆出一副要谈话的样子,苏云起稍稍有些惊讶,伴着一些心虚,“不会,有什么事吗?” 十二果然道,“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苏云起迟疑中,十二径直去了浴室了。 商量? 商量什么? 苏云起最怕的是十二提起刚才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算是帮忙,刚才那样的情况也很超过了。他该庆幸十二没有反感?至少十二的态度很平常,好似对那种经历没什么特殊反应。 不过这也让苏云起心中不太是滋味就是了。现在他已经很后悔了。可又总觉得,若是再来一次,怕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他独自坐在客厅里,没有心情打开电视,不时看向浴室的方向,对即将要到来的谈话严阵以待。 十二洗澡很快,没有花太多时间,而且头发也是半干的。这是之前苏云起叮嘱的,只要是苏云起说的东西,十二每一条都会照办。 他往沙发走去,敏锐地发现苏云起做了个往后移的动作,心下一动,就在离得比较远的位置坐下了。 苏云起表面淡定地先行开口,“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十二沉吟道,“韩宁的房租,到期了。” 出乎意料,居然是这样的话题,苏云起在自己深思之前就已松了神经,“可能也差不多了,怎么,房东找你了?” 十二像是在回想什么事,点了点头,“他说要涨房租。” 苏云起蹙眉,韩宁的房租本来就很高了,毕竟家电齐全,地段很好,还是精装修的。但是现在居然还要涨?这略过分了点。 十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换个地方住。” “可以。”对于十二能很快有这样的意识,苏云起很是欣慰,“先找中介看看周围有什么房子吧。” “所以……”十二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顿了顿,那迟疑很快就消失了,他十分坚定地看着苏云起,“我想问问,你可以租房给我吗?” 32、房东和房客 苏云起呆了呆,又听到十二道,“房租和其他费用我都会交的。” 钱当然不是重点,之前十二在这住了这么久,苏云起也没收一分钱,而且他保管的十二卡里分文未动。 被问到这样的话,苏云起视线下移,一时没有说话。 十二想要回来? 如果按照之前的思路,他觉得自己该回绝,既然把人送了出去,再没有接回来的道理。但当他移回视线,刚想要开口,却发现十二的眉间有一种坚持。 这种坚持和以前有点不一样……苏云起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不一样,可这让他犹豫了,冥冥之中他十分想去珍惜那种还未被自己明白的不一样。所以那句婉拒在他喉咙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艰难地点了点头,苏云起片刻才理智地分析道,“好吧,你现在突然要搬家也找不到好房子。不用着急,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看到合适的地方再搬好了。” 他公事公办的话音一落,十二便粲然一笑,眼神清澈,“好的,那我明白把行李搬回来。” 苏云起有种头晕的感觉,这一秒里心跳迅猛地敲打了一次,让他忍不住小小喘了口气。今天一整晚上他都处在这样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混乱中,再不敢看十二,“先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你要不方便就等我休息时再去搬行李。晚安。” 说完便走了,不想给十二多说一句话的时间。 第二天,时光仿佛倒转,自己起床时,饭已经做好。 苏云起望着桌上的早餐不语。 煎得形状漂亮,生熟刚好的太阳蛋乖巧地躺在瓷盘中,旁边放着热牛奶和三明治,完全具备了一份早餐该有的营养。 十二却还在对面略带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只来得及做这些。” 前一段时间里苏云起脑子里想到的早餐就只能是水煮蛋,毕竟家里可只有鸡蛋了,牛奶和三明治多半是十二早早起来下去买的,楼下的家庭超市开得一向很早,“早上不用这样,好好休息。” 十二不多做解释,只简单答:“我没关系。” 片刻后又说:“今天没工作,我先去把东西拿过来。” “不然还是等我有空开车过去吧,比较方便。”苏云起想起这茬,不知道十二东西有多少,“后天我就休息了。” 十二微微笑道,“不用了,东西很少。” 他的笑容和以前不同,少了一些犹豫和不安,对着苏云起笑的时候仿若有什么在其中闪耀。苏云起被这笑容闪到,心想你该多笑一笑。 转而一叹,答应他搬回来居然会让这人这么高兴。 今天各有各的事情办,短信却依然没有少。苏云起看到十二发短信来说已回了家,准备去一趟超市。 门响了。 一个护士探头进来,“对不起,打扰一下……你怎么不接电话?” 她后句话里带着责怪,苏云起没搞明白她的话,孙昭已面色不好地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又笑着回头对苏云起道,“我马上回来。” 点点头以示知道,苏云起顺口提醒道,“别耽误太久,一会儿要查房。” “好——”孙昭声音拉得很长,已走出办公室。关门的瞬间,苏云起听到护士嗔怪道,“找不到你人啊,我有什……” 好像有点眼熟,那个护士。 苏云起模模糊糊地想起,这好像就是住院部那边的护士,当初自己去看十二时常常见到她,名字叫……孙敏?是叫这个名字吗? 也是姓孙?真是巧。还是自己记错了? 对于别人的私事苏云起没有八卦的兴趣,随便想了想就抛在脑后。没多久孙昭就回来了,自是只字不提,和苏云起谈笑了几句就一起去查房了。 当苏云起回到家时,十二已把东西全部搬了过来并且在客房里一一放得妥当。过了一天,苏云起见到十二时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能够克制住,不至于表现出来。 一看家里整洁得过头,苏云起就明白了,他走进厨房问,“你打扫过了?” “是。不过我没有动你的卧室。”十二一边切菜一边回道,他套着个纯色的围裙,看上去像个居家的大男孩。苏云起没见过,猜大概是十二今天才买回来的,“没关系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十二正好切完一盘洋葱,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眼睛一点没红,“不用,你先去客厅吧。马上就好。” 虽然听他这么说,而且在厨艺这件事上苏云起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上前帮忙。也不离开,就倚在旁边看,他没来由地忽然说了一句:“这厨房很久没这么大用了。” 十二正往锅里倒橄榄油,闻言笑了笑,侧脸的表情温和平静。 苏云起听着锅里的牛扒发出滋滋的声响出神,待它停止,牛排装盘,他道,“十二,其实我很佩服你。” 十二的动作停住,似乎不太明白地看向他。 苏云起自顾自地道,“真的,你说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可是你对这里的生疏和困惑从来也没和我说,自己去适应,一开始你连动都不能动到现在这个样子,你才花多少时间?却做得这么好。” 他话音落,房间里很静。 半天,十二才缓缓地反问,“你这难道又是要让我走?” “嗯?”苏云起一愣,然后不禁失笑,上次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让十二离开的理由,难为怪十二居然立刻想到那里去,“当然不是,你才大张旗鼓地搬进来,一天没到我怎么可能就叫你再出去?” 食物的家常香味,客厅里不真切的电视声音,或者还因为眼前的人,苏云起心中平和,平时里独自想着的事情现在也能好好的说出口,“其实我只是想说,你很好,不比任何人差,你可以过得更肆意自在一些。” 他说得极其诚恳,简单的言语间自有一股打动人心之处,听得十二微微垂了眼,像是在思考回味,半晌喃喃自语道,“我够好了么?” 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云起正想再说,却看到十二又是一笑,“谢谢,我明白了。牛扒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话题已被打岔,苏云起不好再说下去,帮着十二把东西端出去,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十二手艺一日千里地飞长,做出来的东西和外面西餐厅已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全是为着照料苏云起的口味,他所学所做的大都是西餐,只是两个牛排还配着炖了一下午的鸡汤,中西结合得十分恰当。 吃完饭,和以前一样,十二抢着收拾东西,苏云起只捡着随便摆弄了下桌椅。到事情都弄完,十二主动说起了房租的事宜。 他要不提,苏云起都完全忘记了,本就是各自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既然说了出来,少不得要装模作样地说一说这件事。 苏云起道,“水电费加在一起,500一个月,可以吗?” 他房子地段在一环上,一切事物俱全,这种价格根本就是象征性收一收而已。十二却也没有一味地加价,反正目的达成,其他一切都好说。 这就算正式地住了下来。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像回到了以前,又好像和以前不一样。苏云起也习惯了十二变着花样的饭菜,有心想说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但看对方很乐在其中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 他们都是不爱出门应酬的人,特别是经过了上一次的下药事件,十二再不去参加任何聚会,苏云起也不再劝他,模特这个工作本就是个青春饭,他觉得十二就指着这个还不如想想之后另谋发展。 苏云起倒是好奇十二后面有没有找唐成理论,问起十二,十二也没有多说,只淡淡地道,“是找他说了说,这种事确实不好。我想他也明白了,以后也多半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这话听来冷淡之至,似谈起什么极其不屑之事。总让苏云起觉得背后有点什么隐情。他本不是好打听小道消息的人,耐不住这事儿和十二有关系,怕十二处理不好牵扯麻烦,就私下问了问王晓尔。 王晓尔在电话里道,“这事儿我也很奇怪,唐成前不久进医院了。身上倒是没有多少伤,但是病一好就走了。” 苏云起纳闷,“走了?出医院么?” “不,是去了其他城市。不知道怎么搞的,听说他精神很不好。”王晓尔对于这些人从来看不上眼,不要说去了其他城市,就是去了其他星球他也不关心。 具体的事王晓尔也不知道了,苏云起心中颇有不安,再去详细问十二,虽然没有被回绝,可每次他都含糊其辞而过。苏云起也不好老揪着问,等过一段时间后发现确实没有事,安下心来,也把它抛在脑后。 第一个月过去,十二老实交上房租,苏云起也坦然收了。 不过他们一个不收押金一个没签合同,这个房东和房租实在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大家心知肚明,谁也没往心里去。 33、情之一事 医院中午12点下班,不过若是没事,不少人会提前去食堂吃饭。只是苏云起很自律,总是严格按照时间来作息,孙昭为了陪他也习惯了准点去食堂。 苏云起收拾东西,正要起身,接了十二的电话,“嗯?你要过来?现在?” 怕打扰苏云起上班,十二从来不上医院找人。苏云起心里也觉得奇怪,临到中午吃饭,这人还打了电话,让他先不忙去食堂。 “好,那我等你。”苏云起讲了电话,不知道孙昭在旁边留心听了半天,冲他道,“你先去食堂吧,我等个人。” 孙昭却没立刻答应,反是笑着问,“是你朋友么?一起吃个饭?” 孙昭是见过韩宁的,苏云起就不太想让他们再见面,何况也不知道十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自己商量,“下次吧,他还不知道多久来。” 正待再坚持,孙昭看到苏云起眉目间已是有了点淡淡的排斥,他向来避免讨苏云起的嫌,这时就知趣地不再固执,“我知道了,我走了。” 就留了苏云起一人在办公室。 十二来得很快,门被打开,他拎着保温饭盒进来,面上还带着笑。苏云起一眼瞥见他手上东西,还正在诧异,就看到这人搬过把椅子,把饭盒一层层打开,主食是芝士海鲜焗饭,还有炸得微黄的洋葱圈以及清淡怡人的西兰花,最下面是一碗番茄牛肉汤。 一桌摆开,让人食指大动。 苏云起没回过神来,十二已自顾自地把筷子和纸巾一应摆好,服务十分周道,“趁热吃,温度应该刚好。” “你怎么送饭过来了?”苏云起这才反应过来,不解地询问。十二一笑,手上摆弄妥当,“你不是嫌你们食堂的东西难吃吗?” 苏云起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 每天都有人精心准备饮食,就是苏云起这样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心中也难免有了比较,对着食堂的饭菜就有点提不起兴趣来。 所以说,人要惯才会娇气,嘴要养才会挑剔。 他和十二之间相互已十分熟稔,聊天之间没在意地提了那么一句。说者不在意,苏云起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十二就能眼巴巴地做好了送过来。 苏云起觉得尴尬又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言能给对面的人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其实你也不用这么麻烦……” “没关系。”十二立刻回答,随即抿紧了唇,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盯着饭菜好半天,说出的话又轻又快,“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麻烦。” 这句话跟在舌尖上滚过似的,苏云起都没听个清楚。 这真的是很奇妙的感应,他没听清,却朦胧中明白十二说的是什么,一时心里熨帖又纠结,倒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对。 十二也不打算再说一遍,在微妙的气氛里呆了一会儿,略有些匆忙地开口就是另做建议,“先去洗个手?” 刚好给个台阶,两个人都能下。 苏云起洗手回来,虽然心里觉得自己麻烦了十二,可吃到嘴里还是忍不住感慨,确实要好吃得多。加上心情很好,饶是平时他坚持饮食规律,这次一不小心就贪食了些,间隙一抬眼,发觉十二正微笑着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温柔中隐隐含着一丝不可言表的纵容和珍惜,看得苏云起当下就愣了。 十二看他动作停住,赶忙问,“怎么了?” 瞥见苏云起叉子上的正是个西兰花,不由得解释道,“这个网上说是防辐射,我就多炒了些,不合你的口吗?” 苏云起不挑食,除了喜欢西餐多过于中餐外还真让人瞧不出他喜欢讨厌吃什么,在饭菜上都是十二在揣测做主,十二问完后心底就有些惴惴。 “没有,你别多想。”苏云起咬下西兰花,满口清香,“很好吃,你这厨艺比我高太多了。我们全家都没一个比得上的。” 难得听到苏云起说到家人,十二眼睛不由得一亮。本是为了安抚他才说的,看他这么感兴趣,苏云起索性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这个可能是遗传,我父亲和母亲都不太喜欢在吃的东西上下功夫,我和我姐也对厨房里的事没天分。” 说起家人苏云起脸上满是温情,十二在平时的只言片语中也知道苏云起家里关系很好,这时便问了疑惑已久的问题,“他们怎么舍得你一人来这里?” 他已知晓苏云起的家人都在一个名叫美国的地方,而那地方离这里很远。苏云起闻言笑笑,“因为我想来。” 千言万语都在这句话里,因为他想所以就算舍不得也会让他过来。十二静默片刻,“你的家人对你很好。” 话语间就泄露了些落寞之意。 苏云起止住笑,每次见十二难过心下就尤为不舍,眼看他垂下眼去再不说话,终是没忍住,口不择言地冒出一句,“有机会带你见见他们,他们应该会喜欢你的。” 话一出口就觉糟糕,这叫什么台词?等到十二看过来,苏云起更是如坐针毡的不自在,刺激得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没有其他意思,再说有没有机会还很难说。” 十二脸上的落寞复又转成苦笑,“我知道” 出生以来头一次,苏云起觉得自己的口才真的糟糕。他不是那个意思……可他又是什么意思?话已出口,后悔也没用。 他干巴巴地道,“不是那样,你别误会。” 十二道,“我明白。其实……” 他脸上苦笑加深,“像我这样,来历不明,初来乍到之际什么都不会,连饭都要别人喂的废人,能承蒙你当初不厌弃地治疗收留,我一心一意只想报答你,别的再没做多想。” 报答? “哦……”苏云起也不知说什么,只得闷头吃饭。可方才还觉得美味无比的焗饭,不知是不是冷了,吃入口中只觉得干瘪无味,“以后别送了,太麻烦你了。而且很多时候我都不在手术室。” 十二听着,没应声,但表情已没刚刚那么明亮了。 苏云起自己也很郁闷,怎么好好的一顿饭,就被这样搅得沉闷不已。 但是……报答。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他想到这里就怔怔发神。 “虽然你长得不错,不过在我这里也没到秀色可餐的地步。”沈昊在苏云起面前挥了挥手,好不容易唤得自己好友回过神,“天,我舍了温柔乡可不是来陪你发呆的。” 沈昊从来不是有了男友就忘了朋友的人,每次苏云起有约都会很爽快的答应。正恰逢王晓尔和十二有工作,乐得只有他们两个好朋友插科打诨喝咖啡。 苏云起呆了一呆,“你们俩还真是如胶似漆。” “嗯?我怎么听出一股酸味来啊?”沈昊笑起来,“你和你家十二不也挺好的么?话说,上次那个药~怎么解决的呀~” 他表情和语气俱是荡漾,苏云起面皮一紧,佯装云淡风轻地道,“他自己解决的。” 沈昊挑眉,“这么好的机会你也能放过。” “什么放过不放过?”苏云起原本想皱个眉显出不满,却硬是皱出个怔忡的表情来,“你也别满嘴胡说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沈昊自打第一次见苏云起和十二一起出现时就从没想过他们会没有关系,“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谁不喜欢谁?都住一间屋里这么久了还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也算佩服了。” 苏云起不言,良久,叹了口气。 “你这个明显是有隐情的样子啊……”沈昊摸摸下巴,饶有兴致地凑过来,“说吧说吧,我不收你咨询费。” 当真要讲,又是要从何说起?苏云起心绪纷杂,沈昊看出来,又换了种问法,“你先告诉我,你喜欢十二么?” 苏云起没承认,但也不否认。沈昊就明了,这是别扭地默认了,“这不就结了?亲爱的Eric,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该奋不顾身地上啊,哪有像你这样把自己逼开的?而且明明对方也会黏上来,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俩是两情相悦。” “不是那样的。”苏云起微微转过脸,看向一边,颇为忧郁地道,“我们的感情,不一样。” 沈昊奇怪道,“我都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想爱就爱呗。而且韩宁的家人不管他,十二就能只是十二。你家里人也早就同意这件事了,你俩之间又没有阻碍,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上。” 苏云起瞥了他一眼,这一瞥竟然还带了些幽怨,看得沈昊就是一乐,“好,我不说,你说。” “十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真的知道爱情这种事么?”苏云起说到这里,声音沉重起来,十二的思维他有时候觉得一目了然,有时候又觉得根本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那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苏云起不敢说自己一清二楚,“如果他不知道,而我一开口的话,他也会照做……那成什么了?” 他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挟恩图报,现在的情况已经让他很不能自处了,要让十二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报恩来迎合自己,痛苦的到最后还不是自己么…… 沈昊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谈个恋爱,也要像做手术那样要求步骤完美么?有人相信一见钟情,有人只信日久生情,你说哪个靠谱?前者有长久的,后者有分手的。怎么开始的不是最重要,关键是你喜欢,愿意为经营爱情而努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懒洋洋地歪着头,怎么懒散的样子在他身上都不惹人讨厌,长篇大论讲完,口有些干了。他弯身拿杯子喝了口水,接着道,“而且你的想法是错的,爱情不是相对论,生而会爱是人的本能,只有爱了不自知的,哪里会有不会爱的?” 见好友的眉头不见松懈,沈昊也不再多说。很多事情说得通想不通,隔岸观火总认为这一步轻而易举,身在其中才觉得踏出去万分艰难。 有些事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时间来磨合。 34、不是问题 沈昊一笑,不再给朋友施压,另起话头,“不是说淼淼姐要来了么?什么时候到?” 说起家人,果然苏云起的心情缓和不少,“下个月,我这几天在调假,希望能多挤点时间出来陪她们。所以过了今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假了。” 说着他看了看手表,“我去接十二,他今天该下班了。” 沈昊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我家老王都从不需要我去接呢嗯嗯嗯~” “王晓尔自己有车吧。”苏云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沈昊脸上满是揶揄,却也不好说什么,摇摇头,径直离开了。 大概是前期那种连外卖都不会叫的印象太深刻了,哪怕到了现在苏云起对十二确实忍不住多关注一点。趁着有空就去接他回来,他自认为这也实在没什么,在安全线范围内。 到了地方,因为十二说自己马上就出来,苏云起也就不费事把车放停车场去了,直接泊在了路边的车位上,下车等人。 其实沈昊的话对他也不是全然无用,对着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心猿意马,这让苏云起自己也很难受。 各种意义上的难受。 若是十二没这么依赖自己,简直把自己的话奉为圣旨,苏云起大概还能感觉自在一点,也能没那么多顾虑。 可正因为他心知肚明手里握有绝对主导权,轻而易举能决定,就只能更加苛刻地对待自己。 背靠着车门,东想西想的苏云起不自觉地出了神,直到心上无意中一动,才抬头望去。 十二正匆匆赶下台阶,望见他看了过来,本来紧绷着的面部表情便柔和了许多。他似乎做了个嘴型,是苏云起名字,只是没叫出来。 苏云起微微偏过头,不经意地发现他背后还追着一个陌生女孩子。 她跑动间日系的发型稍稍有些凌乱,反而更衬出了年轻女性的青春靓丽。精致的裸妆漂亮时尚,她穿着矮跟的单鞋,显然赶上十二的速度对这样打扮的她来说很是吃力。 她在后面喊,“韩宁!你等一下好吗?之前说的那个事情……” 声音大得稍远处的苏云起都听得清楚了,但是十二完全恍若未闻,转眼间已到了苏云起面前,内敛着殷勤地问,“等了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苏云起迟疑地看着他后面,那个女孩不依不饶地冲了过来,却直直地扑倒在了两人的脚边。 苏云起:“……” 正对着美少女的苏云起看得很清楚,她的头只差一点距离就能磕上十二的腿,现在狼狈万分地想要撑起来,膝盖和手掌似乎都擦出了鲜血。 十二明明听到了身边的动静却恍若未闻,帮着苏云起拉开车门,“那我们走吧,晚上想吃什么?” 那女孩发现十二真的一点不理自己,自己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眼圈一下就红了。就算是事不关己的苏云起也过意不去了,“没事吧?” 他问着,也跨了一步就要弯腰去扶女孩。本来对女孩不理不问的十二却赶在他前面扶了上去,动作毫不温柔,几乎是把女孩生生扯起来的。 现在天气渐凉,不少爱美的女生都穿起了丝袜,女孩也不例外,刚才那一跤摔让丝袜破了一个洞,细嫩的皮肤也擦破了,混着脏东西,看起来有些惨。 被十二扯得生疼,她一把推开十二,十二顺势就放了手。女孩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韩宁你至于不至于?!让你帮忙拍套照片有这么难吗?!我又不是不给钱!” ……原来是这样。 苏云起有些意外,这女孩看上去十分年轻,居然是个摄影师?或者什么负责人?他还以为这是哪位模特呢。 十二这才语气不善地开口,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我已经拒绝你了。” 女孩抽着气道,“我知道拍个毕业作品委屈你了,但你不用态度这么恶劣吧?而且谁也没规定你一拒绝我就要听啊?” “你先坐这里,我看看。”打断两人的争论,苏云起把女孩让到驾驶座上朝外坐着,半蹲下仔细看了看,仰头问,“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这附近有药店吗?” 他生得本来就好,仰头看人的样子专注又认真,带着医生对患者自然的关心,饶是见过俊男无数的女孩也不自禁地脸红了红,“啊?哎呀不用了……” 苏云起转头问十二,“附近有药店么?” 十二脸色难看地道,“有。” “去买点棉签和双氧水创口贴回来吧。”苏云起说完就回过头去,小心地把破洞边的丝袜再撕开了一点点。 盯了一眼犹自花痴的女孩,十二转身走了。 “那个,我叫赵安琪。”赵安琪见苏云起不说话,有心想和他多聊几句,“请问你叫什么?是韩宁的朋友吗?你帮我劝劝他吧?我觉得他现在这气质挺合适我的毕业作品。” 说起十二,苏云起这才说:“这个你要自己去问他了,我干涉不了他的决定。” “哎?是么?”赵安琪仰头想了想,反驳道,“但是刚刚他也很听你的话啊……” 苏云起有意无意地看向十二离开的方向,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你是因为他才摔倒的。” 摸了摸脸颊,赵安琪干笑两声,“我一点不觉得他会把这个放在心上……你不知道,我在他们公司待了快一个月了,就没看他对谁笑过。除了一开始回绝我的那句话,今天才是他第二次和我说话……” 似乎想象得到十二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侧过头的苏云起勾了勾嘴角。 伸着脖子窥看着他的表情,赵安琪问,“我还以为他对都谁都是那样子,你们关系很好吧?” 她的语气自然天真,有股子不谙世事的味道,苏云起颇觉好笑,这女孩子敢缠着不近人情的十二那么久,看来也是个胆大执着的,和自己这个陌生人说话根本没什么生疏的,“你是这个公司的职员?” “不是啦,我想以后自己开工作室。”不被回答也没在意,赵安琪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我家人本来不准的,不过拗不过我,就随我去啦~” 两人几句话间,十二已赶了回来,看苏云起和赵安琪相谈甚欢,本就板着的脸更似罩上一层严霜,但递东西给苏云起的时候,口气依然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我来吧?” 苏云起重新蹲下,不在意地道,“没关系。” 说着手下就利落地清洁消毒贴上创口贴,做完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以后走路小心点。” “谢谢!”赵安琪看着苏云起比十二好说话许多的样子,眼珠一转,“你帮了我的忙,我要好好谢谢你,这样吧,留个电话,大家交个……” 她笑眯眯地打的好主意,想从苏云起这里采取迂回战术,无意间撇到十二阴冷的眼神,其中厌恶排斥警告一览无遗。她不自觉地呼吸一窒,就好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头皮发紧,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苏云起背对着十二,压根看不到,扶她出来,“不用了,举手之劳,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虽然对这女孩也没什么恶感,可对她追着十二不放的行为苏云起也断然升不起好感,自然是不想要有什么纠缠。 “呃……啊……好……”赵安琪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她从来没体会过单单只是被人看着就有浑身发凉的经历。 等到轿车绝尘而去许久,她才陡然抱着双臂不可思议起来。 轿车里。 对十二的工作安排,苏云起早就不多做置喙了,所以对他拒绝或者不拒绝赵安琪的邀请都没上心。反倒是沈昊的话,又在他心上绕个不停,“十二,工作最近顺利吗?” 不知苏云起为什么问起这个,十二微微转着头看他,“还好。” 苏云起难得显得有些懒散地偏着头看着前面,“和你们这一行沾点边的,都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你也接触了那么多了,有觉得喜欢的吗?” 他表面上看着毫不在意,注意力却是绷紧着的。旁边的十二静默了一会儿,“我没有注意,更谈不上喜欢。” 苏云起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倒是十二忽然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苏云起一愣,若不是现在还在开车,真有点想转过头去认真打量这时的十二会有什么表情,“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说着便笑了,被问到自己身上,才真的觉得问这种问题果真没意思,有什么意思呢?既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那就干脆不要问。 反正现在的相处也挺好。 苏云起仿佛想通了些一般,心中纠结忽然没那么严重了,烦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在烦什么,仔细一想有什么好烦的。 十二看着他如释重负的笑脸,心中几番起伏,最终都压了下去,神情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今晚想吃什么?” 35、姐姐 为了调休,苏云起这个月过得很忙,时间转眼就过。孙昭知道他要请长假,显得极为不舍,“中间我也有假要休息,能……” “抱歉,我要去接人了。”苏云起匆匆打断他的话,往机场奔赴。 遇到天气不好,飞机晚到了一个小时,期间十二打了几个电话来,本也要赶来,还是苏云起让他别麻烦了,工作结束后就先回家。 算来也有快一年时间没见过亲人了,苏云起在飞机场出口处也有些激动,时不时抬起手腕看表。 好不容易,手机响起来,是苏淼淼的号,“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苏云起眼睛望向出口,“嗯,我在出口这里。” 不久之后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苏云起更是集中起精力在其中寻找。没用多久,他就眼尖地看到了自己的姐姐牵着自己的小侄女推着行李车慢慢走了出来。 “舅舅!”苏小桃同时看到了他。 她穿着个白色长袖,套了个牛仔背带裤。一头深褐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皮肤是欧洲人的白皙和亚洲人的细腻,虽然长相更像苏淼淼一点,却依旧带着混血儿鼻挺眼大的优点,一路上颇能吸引一部分目光。 此时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就冲苏云起跑过来了,苏云起赶紧蹲下身一把抱了起来,“小心点。” 熟门熟路地坐在苏云起的臂弯上,苏小桃这才冲后叫了声妈咪。 苏淼淼戴着个大墨镜,穿着和苏小桃同款的长袖和背带裤,这朴素的装扮没有影响到她浓墨重彩的美丽长相。五官上两兄妹不太一样,苏淼淼要张扬太多,然而细看之间又隐隐有相似之处。 她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这小妮子还是这么粘你。” 苏小桃亲昵地贴着苏云起的脸颊道,“额滴神啊,终于见到舅舅了。” 苏云起:“……” 这怎么方言都说上了?! 苏淼淼在旁边笑得打跌,一不小心咕噜一声把嘴里一小块薄荷糖给吞了下去,“飞机上,旁边坐的叔叔逗她的。她就学会这么一句了。” “原来如此。”苏云起莞尔一笑,一手抱着苏小桃,一手扶着把手帮着苏淼淼推车,“飞机上吃了东西没?” 航空餐自是填不饱肚子的,吃了也可以当没吃。苏小桃抱着苏云起的脖子,清脆地道,“舅舅,我们给你带袋鼠了!生日礼物!” 以为她说的是袋鼠造型的周边产品,苏云起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换来极其热情的‘波’的一声,“是么?澳大利亚好玩吗?” “还好吧,这个时候去天气还不错。袋鼠丑死了。”苏淼淼随口应道,“给你带了点袋鼠肉,还不错,回去吃。” 苏云起:“……” 苏小桃这时讨好地对苏云起道,“舅舅,我能吃麦当劳吗?” 毫不留情地嗤笑自己女儿,苏淼淼道,“别想,她就冲着那个机器猫的玩具,硬逼着自己吃垃圾食品。” 苏云起笑了笑,“机器猫舅舅另外给你买吧,吃太多快餐长不高。”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停车场,把不太多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苏淼淼抱着苏小桃坐到了后座去,“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吧,回去我可不做。” 对于厨艺的生疏他们全家都是一个样,苏云起想着十二估计已回了家,再看自己侄女脸上藏不住的疲倦,“家里应该有吃的东西,回去吃吧。” “哟?”苏淼淼眼睛一亮,几乎能看得出闪闪发光,“赶紧啊!和我说说!你家那个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说到这茬,苏云起不由地有点紧张,“我之前好像已经说过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十二只是暂住在我家里,你这么随口胡说,让我怎么自处?” 苏淼淼哼哼笑了两声,回过头去逗自己小女儿。 苏云起正琢磨着要不要先给十二去个电话,十二就打过来了,说是自己还是先出去找地方住吧,毕竟家里只有两间卧室。 这件事苏云起倒不是没有完全考虑过,只是潜意识里多少有些想要让他和自己家人相处的意愿,这才搁置到眼下。 苏云起换了边耳朵听电话,“这件事晚上再说,家里有吃的东西么?” “你们要回来吃饭?”之前苏云起没有和他商量,十二思考了一会儿才斟酌地问,“苏小姐和你口味差不多吗?” 心知这件事还是自己没有提前说一声,苏云起口气略带歉意地道,“随便弄一点就好了,有个小孩子,也不挑嘴的。你吃过饭了么?” 十二仿佛笑了笑,“还没吃,那我准备去了,你路上小心。” 听苏云起挂了电话,苏淼淼在后面笑个不停,举着苏小桃的小爪子挠了挠苏云起,“好贴心哦,是不是早上还会给你做好早餐,晚上回去晚了给你做夜宵呀?我就说你咋长得比以前好了,被养得不错嘛。” 早就听习惯了苏淼淼的调戏,可苏云起不知怎么的,这回脸颊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热。他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醒声。 想着可能是十二还有什么事没说,苏云起趁着红灯拿出来看。 是孙昭的,内容很简短,就是问的有没有接到人。 苏云起不知道他突然发这短信来做什么。苏淼淼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怎么了?” 她说话间还往手机看了一眼。 “没事。”苏云起皱眉,把手机放了回去。 小孩子经不起折腾,因为赶飞机而感到疲惫的苏小桃在路上就睡着了。苏云起下车,从苏淼淼手里接过小孩子,带着她们一路坐电梯上了楼。 “我帮你抱,你去开门。”苏淼淼伸手要去抱小孩,却听苏云起小声道不用,面前的门正好开了。 拉开门的十二看到苏云起怀里抱着个东西,下意识就想去接,“我来吧?” 不太敢把小孩给他抱,苏云起稍稍躲开,顺便做了介绍,“十二,这是我姐姐,苏淼淼。姐,这就是韩……十二。” 十二这才礼貌疏远地看向苏淼淼,“你好,苏小姐,我是十二。” 苏淼淼双手环胸,用赤裸裸的挑剔目光从头到尾地扫视了一遍身材高大的十二,才点头笑道,“你好。” 十二表情不变,侧过身道,“实在抱歉,时间来不及,晚饭……” 他话未说完,苏淼淼摆摆手,“你太客气了,我们全家都很好养的啦,和我弟同居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么?对吧,云起?” 同居这两个字她特意说得缓慢了些,听起来就有了点暧昧的意思。苏云起跟在后面,和十二对上眼神,“辛苦了……我该提早跟你说的。” “没关系,反正我回家早。”十二看到苏小桃眯着眼睛睡得正熟,不由地放低了声音,“先让这小姑娘去你房间睡吗?我把她的份先装起来。” 苏小桃的睡相很好,但是睡得倒很沉,苏云起点头,“今天工作怎么样?” “还好。你呢?”十二在他身后关上门,跟着就要往卧室走。那头苏淼淼坐下来就哇了一声,“这披萨卖相不错,是外卖的吗?” 她转头,看到两个男人把自己女儿往卧室送,便高声道,“把她弄醒吃饭!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别人亲妈都发话了,苏云起只得掉头又把苏小桃给送了回去。苏淼淼就着苏小桃被抱的姿势,捏捏那跟桃子一样粉里透红的脸蛋,“醒醒,吃饭了。” 苏小桃酣睡中被侵扰很是不爽,无意识地扭过头。苏淼淼一点没手软地捏住鼻子,不一会儿就让小孩难受醒了。 她一拍手,“好了,吃披萨了。” 苏小桃被吵醒,不哭不闹,揉揉眼睛,“披萨?” “对啊,比你那薯条好吃多了。”苏淼淼已弄了两块到自己母女俩的盘里,尝了一口,“嗯嗯,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偏酸了。云起肯定喜欢。” 苏云起也拿了块,“这披萨还是第一次做吧?” 苏淼淼怔住,匪夷所思地反问,“他做的?!” “对,幸好之前就在家里准备材料。”十二对着苏云起微微笑着问,“怎么样?” 他全部是按照苏云起的口味做的,苏云起就是爱吃番茄酱的那股酸味,所以做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多放。 果然苏云起吃起来很合口味,“嗯,挺好吃的。” 说话间看十二不动刀叉就主动帮他送块过去,“怎么不吃?” 十二起身,“还有一道罗宋汤,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放了不少番茄的罗宋汤也是苏云起很爱吃的东西,苏淼淼自然是知道的。她嘴里嚼个不停,视线追着十二,“哟,临时凑的饭局还能样样都顾着你的口味,真是,啧啧。” 苏云起不答话,自己吃自己的。 十二出来的时候不仅端了一道罗宋汤,还拿了一小盅沙拉,径直放在了苏小桃的面前,“酸奶拌的玉米茸,我在外晾了一会儿没那么凉了,披萨太油了,给你搭个味吧?” 没想到会专门有自己的菜,苏小桃一愣,随即先放下刀叉,才大人模样的道了声谢,“谢谢韩叔叔。” 苏淼淼看着他,又看了看苏云起,笑而不语。 一顿饭里吃得最多的居然不是十二和苏云起,而是苏淼淼,她一边吃一边道,“我从没想过能在家里吃披萨,唉,你不知道啊韩宁,自从知道云起要找个男的当伴儿,我就对我们家能出个厨艺好的这件事彻底绝望了,没想到啊。” 说着说着简直要喜极而泣,“不行,我先跟爸妈说一声。” 十二状似好脾气地听着她扯。对自己姐姐苏云起只感觉无言以对,“你赶紧帮小桃洗澡,早点睡吧。” 说起这点,十二便自觉地道,“我出去住酒店吧。” 苏云起还没说话呢,苏淼淼就开口了,“不行!你是我弟弟的房客嘛,怎么能赶房客出门呢?这样!小桃子跟着云起睡,我睡沙发!” 十二大惊,“怎么可以?要睡也是我睡……” “好!就这么决定了,你睡沙发。”苏淼淼笑眯眯地一锤定音,一把抱起自家姑娘,“洗白白去咯~” 苏云起从头到尾就没来得及插进话,“抱歉……我姐这个人就是有点自说自话。你看你自己怎么决定?” 十二抿着唇,他一点不想离苏云起太远,别说睡沙发了,就算睡地板也没问题。可他又怕死缠烂打的作态招来苏云起的讨厌,做出沉思的样子,半响后才蹦出一句,“你觉得呢?” 苏淼淼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也不能让十二一直住酒店,酒店也是要花钱的。苏云起沉吟片刻,“你要是觉得不委屈的话,那就先在沙发上将就一下?” 十二暗地里松了眉头,“好。” 36、童年 家里的沙发是简易式的,不过十二本来连床都不想铺,还是苏云起坚持才给垫了被子。苏云起皱眉看着那犹如火车硬座的沙发,总觉得这么睡太难受。 十二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赶紧自个儿手脚利落地把床给铺好,生怕苏云起改了主意。 他见苏云起还站在一边不走,想了想,为了慎重起见问道,“苏小姐喜欢吃什么?明天早上的早餐……” “我们在家里时都是面包就能打发了。”苏云起干脆坐在了一边,沉默一会儿才道,“真不好意思,让你睡沙发,早饭你就别操心了……” 十二看了看他,很快地解释,“我早上起得早,就算为自己准备早餐也是准备,不过是多弄一点而已,不费事。而且……”他稍稍一顿,“我能为你做的事,实在太少了……” 说完,便笑了笑,竟像是有些伤感的样子。 看得苏云起短短失神。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一直在尽他的所能顾着自己,虽然态度笨拙,手法僵硬。苏云起轻叹一口气,“其实你不用做什么事……” 苏淼淼推门出来,见两个大男人坐在沙发上谈心,听见门响齐齐转头回来,便促狭一笑,“说实在的,其实我看云起那张床大得很的嘛,何苦让别人睡沙发呀?” “小桃睡着了?”苏云起对于这种尴尬的话题直接无视,顺势站了起来,“那我也去睡了,晚安。” “晚安。”十二也站了起来,目送苏云起回了卧室,等房门隔绝了视线,才低垂了眼帘坐了回去。 苏淼淼挑挑眉,去了厕所。 紧赶慢赶就是为的休假,苏云起却也没有赖床的习惯。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确认时间,却意外地看到了孙昭的短信。 也很简单,两条,一条是早安,另一条是晚安,昨晚手机放在卧室,他可能没有看见。 苏云起不知道该怎么回,觉得有些困扰吧,但是这种内容和频率似乎也不算打扰到生活。 想起孙昭说不放弃对自己的追求,苏云起忍不住想叹气,把短信删了。 客厅里已飘起食物的香味。早餐和平时没有区别,只是为了小朋友多了一份蛋羹。 年仅4岁的苏小桃打着瞌睡,磕磕绊绊地洗脸刷牙出来,坐在苏淼淼旁边头不停地往下点。 苏淼淼刚刚吃完一颗薄荷糖,嘴里满是清爽的气息,带得整个人神清气爽,把汤匙塞给她自己吃,“赶紧赶紧,吃完带你出去玩。” 半眯着眼,根本不知道醒没醒的苏小桃握着汤匙,慢吞吞地舀了一勺子蛋羹,慢吞吞地塞进了自己嘴里,咀了两嚼,不动了。 一直观察着自己小侄女的苏云起:“……” 十二见两个家长都没反应,不由得出声提醒,“她是睡着了吗?” “哦。”苏淼淼仿佛已然习惯,伸手弹了弹苏小桃的脑门,波地一声听起来很肉疼。苏小桃惊醒,睡眼惺忪地摸了摸自己被弹的地方,又重复慢吞吞地进食动作,没两口,又睡着了。 苏淼淼又笑嘻嘻地弹了她脑门,“叫你昨晚那么兴奋,哼哼哼。” “姐,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苏云起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过苏小桃的小碗,“来,张嘴,冷了伤胃。” 有人喂自己,苏小桃索性闭着眼开吃,就这么半打着瞌睡硬是把早餐吃完了。苏云起放下碗,旁边十二恰到时机的递过来纸巾,让他好给小姑娘擦擦嘴。 苏淼淼咬了一口三明治,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微微挑眉,“云起,也不用带我们去看风景了,就到处逛逛好了。” 这里是他们老家,苏淼淼和苏云起都在这个城市长大,唯独苏小桃没有见过。两人都有心要带苏小桃去看看老住址,虽然那里早已拆迁,成了商业区。 苏淼淼戴着苏小桃去穿衣服,苏云起看十二没打算出门的样子,不禁问:“今天没有工作?” “没有。”十二摇头,犹疑地加了一句强调,“今天一天都没有事。” “那跟我们一起吧?”苏云起没有多想,反正车上也坐得下,但见十二面上明显有了神采,嘴上却还道,“不会打扰你们吗?” 苏云起好笑,“怎么会打扰?小桃,这件裙子真漂亮。” 正是苏小桃穿着个格子裙蹦跶出来了,到底是个小孩子怕她凉了,穿了彩色波点的连裤袜和小皮靴,笑盈盈地冲到苏云起脚边举起手求抱抱,“舅舅,妈咪说咱们要去看你们长大的地方,是吗?” 苏云起点头,弯身抱她起来。苏淼淼也出来了,她脂粉未施,穿着白长袖和牛仔裤以及运动鞋,率先邀请,“十二也和我们一起吧?” 她不再喊韩宁的名字,跟着苏云起改了口。 “他是要和我们一起去。”苏云起的回答在苏淼淼预料之中,此时她淡淡微笑,瞟过十二,“那走呗。” 重建过不知道几次的街道繁华无比,苏云起开着车缓缓驰过。十二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听着后面的苏淼淼不断和苏小桃讲,“你看那里,以前没有这些高楼的时候,妈咪和舅舅就住在那后面。” 苏小桃明显想象不出来。 “我们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到了时候,枣子没结几个,全是毛毛虫,扑啦扑啦往下落。”苏淼淼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你舅舅当年最怕这些东西了,每次都不敢走过去。” 苏云起无奈道,“还不是被你吓的。每次到那时候全院子就属你最兴奋,搜集这东西到处去吓人。女孩子都不乐意和你玩。” 苏小桃立刻说,“我也不怕!上次我们上野外观察课,安妮被一只蜘蛛吓哭了!是我把那只蜘蛛赶走的!” “不愧是我家姑娘。”苏淼淼香了一个,又开始讲起小时候的事情。曾经的低矮屋檐,弯曲小巷,载着满满的童年,门口种的金银花爬满了搭起的凉棚,每次开花就被父母摘来泡茶,它苦涩的味道并不讨小孩子的喜欢,总是费尽心力才能让兄妹俩喝上那么一杯。 苏小桃此时非常鄙视,“我从来不怕吃药,妈咪羞羞。” “切,你吃的什么药,两个小药片咕噜一吞就完事。”苏淼淼刮刮她的鼻子,“笑我不如笑你舅舅,那时候对着中药啊简直是烈士对着敌人,死也不开口。我看就是对中药深恶痛绝你才致力学西医的吧?” 察觉到十二的目光,苏云起面皮有点发紧,“我说,怎么一直在讲我小时候的事?你不讲讲你自己?拎着死耗子扔到隔壁阿婆家里的是你吧?” 苏小桃惊讶,“妈咪好厉害。” 苏云起:“……” 果然是母女,这思维简直是一个频道的。苏淼淼受到闺女鼓励,果真把话题绕回到了自己身上,讲述她是如何把整个院子搞得鸡飞狗跳,如何智斗围追堵截的大人,活得精彩万分各种惊险。 苏云起在前面勾起嘴角,及时提醒,“该吃中午饭了。” “今天去吃中餐吧,回了中国还要餐餐吃西餐的也就你了。”苏淼淼的提议自然无人反对。 这里是商业街,要找吃的简直轻而易举。苏淼淼抱着苏小桃在途中下车,非要带着女儿先四处转转,让苏云起停好车后和十二找好餐馆再找她们。 对自己姐姐的跳脱早就有了免疫力,苏云起载着十二四处绕找停车场。 幸好不是周日,地下停车场空位还多,苏云起停好车,听到旁边十二轻声问,“你……怕毛虫?” 拔钥匙的手僵在半空,刚刚苏淼淼讲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这时被十二特意问到,苏云起忽然生出一股十万分不好意思的情绪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你姐姐小时候爱到处跑。”十二声音放得很低,在这封闭的昏暗空间里漾出了些许暧昧的气氛,“那你呢?” 那股不好意思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苏云起侧头看向车窗的那边,手指在窗框上来回摩挲,“我小时候很无趣,喜欢一个人坐着看书,也不爱说话……” 活泼全在苏淼淼身上,就衬得苏云起特别安静,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姐姐带着全院子的小孩疯玩,等着父母一忙,陪着苏云起就是那些书了。 “……到了夏天,也不想跟着他们去游泳,就待在我家门口的凉棚下看书。”苏云起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其实大人们总是比较喜欢爱跳爱闹一点的孩子,“在大人看来,当时的我一点都不可爱吧。” “不会,我觉得很可爱。”十二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有着浓浓的珍惜的意味,就好像有个安静的小男孩正抱着书站在他面前,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就是因为这样慎重又珍惜的口吻,哪怕被他用了可爱的词语,苏云起一点恼怒都没有,待心中平静了一些,反问道,“你呢?小时候什么样呢?” 他听得十二的呼吸停顿片刻,马上明白自己问错话了,立刻转头道,“我……”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十二开口,自言自语重复道,“记不太清楚了。”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十二缓缓转过头,却没有看向苏云起,眼里混沌得仿若陷入梦魇,“其实我不太记得我自己多少岁,那个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十二,另有称呼,他是记不清了,总归是另一个数字吧。 从有记忆开始的日子就过得艰难无比,度日如年。 他一直以为那已经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身边的人消失了不少,他们或者死在他的面前,或者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可他还是能从镜里见到一张年轻得过了头的脸,所以知道了,他还有很长的日子要熬。 “但是从那里出来之后,日子又过得很快,没有意义。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命令。” 然后他就变成了十二,在他之前,那里有过很多十二。在他之后,也有很多人等着代替这个数字。 没有必要去记得年月,自己只不过需要依附在主人的人生上存在,活得不用呼吸,死去亦不可惜。 “十二。”苏云起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打断道,“那已经过去了。看着我,那已经过去了。” 十二一个激灵,眼睛重新清明,映入视野的便是苏云起担忧的脸。 手中的温暖,多么熟悉。 他松开眉头,口气柔和下来,只是更加轻声却黯哑,“是的,已经过去了。” 自从遇见你,那样的过去就不再了。 37、购物 挑了一家看上去清净的餐馆,还未到饭点,空位不少。为了照顾苏淼淼和小桃,苏云起特意挑了个靠窗临街的座位。 十二和苏云起并肩坐着,服务员上前,递上菜单。 “不好意思,我们有四位,等到齐了再点菜可以么?”苏云起虽这么说,却还是拿了个菜单,和十二研究了起来,“嗯……她们母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姐很喜欢吃辣的,小桃是一点都沾不得。” 十二努力地接下去,“因为是小孩子?” “可能吧,我也不记得小时候怕不怕辣了。”苏云起漫不经心翻过一页,等全部翻完一遍,对这里的菜心里也有了个谱,“有什么喜欢吃的?” 他本是随口一问,却被自己的问题怔住了。 十二知道他不喜欢吃辣,喜欢偏酸的,喜欢西餐多过于中餐,喜欢每一餐配上一盅汤。而苏云起却不知道十二有什么喜欢吃的。 唯一一次讨论过这个话题,十二的回答却是一碗面。 苏云起升起懊恼的情绪,“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一会儿点吧。” 十二的视线从菜单移动到苏云起身上,然后又再度回到菜单上,“不用顾虑我。” 果然又是这样的话,懊恼变成了挫败,苏云起便再也没了看菜单的心情,打了个电话给苏淼淼,催她赶紧过来,定时吃饭对小孩是很重要的。 不过区区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苏淼淼再次出现的时候两只手上都拎起了塑料袋,“给你买了套睡衣啦,快谢谢我,搞特价的。” 苏云起:“……” 刚才的服务员再次上前,笑容可掬地问,“请问现在可以点菜了么?” “把菜单给我看看?”苏淼淼点菜和性格一样利落,点了几个自家人喜欢吃的菜后头也不抬地问,“十二有什么喜欢吃的?” 十二的声音礼貌平淡,“刚刚那些就可以。” “哦,好,那再加一个排骨玉米胡萝卜汤。”苏淼淼没注意到微微有点失望的苏云起,把菜单合上递了回去,“好久没回来,这里改变真的好大。说起来,十二是哪里人?” 她话锋一转就转到了十二身上,这也不出苏云起的意外,自己无论解释再多,“和自己同性恋的弟弟同居的男人”这一个身份都够苏淼淼浮想联翩了。苏云起没有为十二说话,却是竖起耳朵留心听着。 十二道,“我是B市人。” 韩宁正是B市人,只是后面来了更加繁华的A市,这一点十二早已就记住了。 “啊、B市离这里很近呀。”苏淼淼到底没有把中国的生存经历遗忘干净,还能找出点记忆,“不过听口音你倒是和A市人没什么差别,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吧?” “我大学是在A市读的,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十二有问必答,点到为止,说得十分清楚。 苏云起心里松口气,看起来功课确实做得不错。 不过苏淼淼的重点本来也不在这上面,这时便在对面笑着倾过身,“那你和云起,是怎么认识的?” 丝毫没有停顿,十二回道,“我们是在医院认识的。” “哦……”苏淼淼丢了一块薄荷糖在嘴里含着,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越问越觉得无趣,虽然是会回答每个问题,可那公事公办的神态以及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八卦得尽兴。大概就算问你们在医院怎么认识的,对方也只会回答我生病他是医生所以认识了吧? 苏淼淼罕见地忧虑了起来,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自己弟弟长得清俊,气质干净,另一个人也是有着一副好皮囊,旁边窗户的侧面光打在他们身上,简直堪比一张经过精心修正的照片。 可就这么一个戳一下跳一下的家伙和自己那有话说话没话就不说话的弟弟凑一堆,两个人难道不会闷死吗? “哇哦,好漂亮。”苏小桃对端上来的第一道蓝莓山药发出一阵赞叹,大眼睛也扑闪扑闪地盯着蓝莓山药不放。苏云起笑着给她先弄了一块在小碗里捣烂,让果酱混得更加均匀。 “谢谢舅舅。”苏小桃甜甜地道了一声谢就赶紧吃了一口,立刻幸福地鼓着小脸像个热乎乎的小包子。 “喜欢么?”苏云起见苏小桃忙不迭地点头,也给自己弄了一块,山药本身没什么味道,只是口感绵软,配上蓝莓的酸甜滋味,确实不错。 他眉目稍稍一动,十二就能马上感觉到,目光在蓝莓山药上梭巡一遍,便心中有了数。 一顿饭吃了颇久,实在是因为都不赶时间。苏淼淼还惦记着去购物,苏小桃唯妈妈马首是瞻,撒着小短腿跟着四处跑。 “你们去逛你们的呗,跟着女人跑是个什么劲儿。”苏淼淼挑眉往楼上男士专楼比了比,她逛街从来不会拉着男人一起,钱她自己够出,东西她自己能拿,实在不用一个不爱此道的男人勉为其难地跟着,这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的乐趣打折扣。 苏云起也了解这一点,不加推诿,“看着小桃,累了就跟我们打电话。” “知——道——啦——”话音落时苏淼淼已牵着苏小桃走了有段距离。苏云起看了看表,他爱去的那个牌子这里也有专卖店,“上去看看?你秋装还没买吧。” 十二当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没有意见地就跟了上去。商场里新的秋装上市,不过男式衣服总算没有女人的那么变化多端,变的只是细微地方。 苏云起自己最近不缺衣服,也没打算买,心里想的是帮十二置办点衣服。韩宁的衣服十二没怎么动,从某种感情上来说,他也不想让十二穿韩宁的衣服,那么至少现在也得买点毛衣外套什么的…… “这款风衣是我们的推荐款,它的裁剪很合身,质地看上去很有型但实际穿上又很软,您要试一试么?”甜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苏云起颇感意外地转头,看到十二伫立在衣架前,旁边的售货员正不遗余力地推销着。 很难得看到他对什么感兴趣,苏云起当即打定主意这件风衣必须是要买的,“喜欢这个?” 走到他身边,苏云起仔细看了看这件短款的薄风衣,质地不错,款式也不错。看来十二当模特一段时间,至少鉴赏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我觉得,很适合你。” 放轻了的声音让苏云起一时听不清,他不由得地反问,“什么?” 十二的声音反而放得更轻了,“我能买给你吗?” 这小声得稍微不注意就会忽略掉的话语落在苏云起的心上,轻轻一挠,痒得有些发紧。他低下头,无法控制地紧张了起来,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快速跳动。 这感觉太……糟糕了。 明明都该是稳重的成年人,明明这话也没有什么,可两人都因此紧张了起来,正因为能察觉到对方的紧张,就更加紧张了。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的尴尬。 售货员的目光在不肯看对方的两人之间来回晃荡了一圈,硬着头皮道,“那……那这位先生您先试试?” 她大概估量了一下,拿了件号,“这件行么?” 衣服都递到手边了,苏云起顺水推舟地拿起换上。他身量虽不及十二,然而已然算高,既不太壮,也不显羸弱,被这短风衣一衬,修长的身姿像一根挺拔的竹。 售货员立刻道,“这款衣服很适合您。” 苏云起没有在意她的赞美,却是留意着旁边十二的神色,忽而他突兀地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带十二去买衣服。 现在,仿佛能够体会到那时十二的心情了。 然而显然十二没有当时的他那么吝啬,尽管含蓄,脸上却满是欣赏的表情,十分坦然且诚恳地道,“很好看。” 也不是什么花言巧语,自己居然还会为这种话而心情愉悦?怎么就像个女人似的。 苏云起摇头略带自嘲地一笑,转头对售货员道,“帮我包起来吧。” “我……”十二紧张地开口,却听苏云起带着笑意反问,“不是说好你给钱?” 十二反应过来,嘴角放松地勾了起来,点点头,跟着售货员去了柜台。看他这副好像得了什么奖赏一样的高兴样子,苏云起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复又变得有些惆怅,转过头继续帮十二挑衣服。 再次和苏淼淼碰头已是几个小时后,苏云起早就带十二找了个咖啡店消磨时间。他们两个都不是爱说话之人,然而互相已然熟知如此,谁也没想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找话题。 暗地里,他们又都相当关注对方的动静,成了不为彼此所知的乐趣,同时享受着因此而生的安静。而这竟也升起一种默契,便让沉默也生不出隔阂或者尴尬。 几个小时的时间,丝毫不见难熬。 等到苏淼淼结束战斗,身边已是大包小包。苏云起总算明白为何她今天不穿高跟鞋了。苏小桃显然是累得不轻,平时的活跃劲儿都不见了,不闹着大人,只安静地喝着果汁。 毕竟有这个小孩在,大人们不能在外面折腾太久,这会儿早早地就在外面吃了晚饭。苏云起道,“我先去取车,你们在广场那里等等。” 苏淼淼帮苏小桃擦了擦嘴,“行,我带小桃下去,十二和我们一起?”取车只需一人,不用特意去两个。 她笑着看十二来不及回答自己的话就起身追着苏云起走了,回过身来好心情地捏了捏苏小桃的小脸蛋。 38、想法 对于十二,苏淼淼很感兴趣。 此兴趣非彼兴趣。 苏云起没有对她多做关于这个人的介绍,她所知道的只是再基本不过的事。这或许是他显得颇为神秘的原因。然而他本身那种内敛的气质,却在无时无刻地让苏淼淼地感到,任何企图接近的行为都会招来他的反感和应对。 乍一看只是个有些沉默的帅哥,多打几回交道就能感觉到十二身上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 所以自己的弟弟到底打哪儿找来的这家伙? 苏淼淼其实没打算在中国待多久,苏小桃的学业也不能一直搁置不前,到时候就得回去。来中国一趟除了带苏小桃散心外,更重要的就是苏云起的事,他们家总要有个人过来看一看才能放心。 “妈咪,你在想什么?”苏小桃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这时伸出白嫩的小手摇摇她,“后来呢?” 苏淼淼回过神来,帮苏小桃把手臂放回被窝里,“后来,梦里的怪兽被公主捉到了,于是公主醒了,魔咒也解除了,城堡里的人都醒了。” “咦?王子呢?”苏小桃扭动了两下,更加靠近自己的妈妈,“上次奶奶讲的时候不是说王子叫醒了公主吗?王子去哪儿了?” 苏淼淼失笑,家里买了个图本的格林童话,苏小桃自己不怎么识字就缠着长辈们当睡前故事讲,一来二去连情节都记住了。只是周燕钦讲的时候到底顾虑着苏小桃是小孩子,把王子怎么唤醒了公主草草带过。 看来再小的女孩都是一样的,就算还不懂情爱,也会下意识地憧憬勇敢的王子披荆斩棘而来。她揉揉苏小桃的头发,笑道,“傻瓜,哪里有那么多王子到处闲逛,好了,快睡吧。” “哦……”苏小桃听话地闭上眼,她有着良好的作息时间和睡眠习惯,满足了听童话的故事后很快就安然入睡。 但苏淼淼却辗转反侧,她心里默默地背着一个手机号码,自从飞机上得知之后就迅速被她熟稔起来。 该去不该去,对苏淼淼而言根本不是个问题,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弟弟这一摊子。苏淼淼在心中叹了口气,昏暗灯光里看了半天苏小桃的睡颜,终是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客厅里灯光都关掉了,一片静悄悄。苏淼淼从厕所出来,路过的时候忍不住驻足多往沙发上多瞧了两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睡了还是晕了? “请问有什么事?” 这突兀地问话让苏淼淼吓一跳,她的眼睛几乎都还未完全适应客厅里的昏暗视野。 黑暗里十二却已坐了起来,声音在没有开灯的房里显得极其清醒,让人怀疑他刚刚有没有睡着。 “……你没睡着啊?”苏淼淼对于可能是自己吵醒了别人生出了几分内疚的心情,然而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她毫无和十二单独相处的时候,因为十二只跟着苏云起转,就算想找他说话也根本没契机,“能聊聊么?” ——啪。 十二拧开沙发落地灯的开关,这让苏淼淼终能看清楚周围,见十二虽然没有吭声,也没有不同意,就姑且当他默认了。 她想了想,径直坐了过去,“我有点担心。” 十二抬抬眼。 对这句话没有多做解释,苏淼淼反而另外问,“我就直问了吧,你对我弟,是什么看法?” 这么开门见山的问法显然是出乎十二的意料之外,他转过头,微微皱着眉,“看法?” “我不喜欢把事情搞太复杂,而且我家的教育一向是不会干预家庭成员的感情。不过云起这个人,太死心眼了。”苏淼淼停顿下来,抿了抿唇。这是以前酗烟留下的习惯,她半眯着眼用一种几近锐利的目光看着十二,心里不断评估着。 苏云起在学业和工作上雷厉风行,头脑清醒,这让他的人生颇为成功。可那毕竟是学业和工作,有量度,有规则,只要照着做总会有收获,明码实价地标着你要给出什么才可能得到什么。 然而感情不是。 苏淼淼很清楚,自己弟弟不太明白这个。曾经她设想过苏云起的另一半,一定是要个懂爱会爱的家伙,至少要能够带领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苏云起。 可惜眼前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十分被动的人,这样的对象和苏云起凑一对……苏淼淼很想叹气。 十二看了一眼苏云起的卧室门,放轻了声音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那么我这么问,你想和我弟弟变成什么关系?”苏淼淼双手环胸,她根本不信这个叫韩宁的人对苏云起一点想法都没有。 谁知道十二转回了头,没再看她,“不必告与你知。” 苏淼淼为这话吃了一惊,却为自己吃惊这个行为又吃了一惊。 她惊觉到自己竟然根本没想过十二会拒绝回答。 为什么? 苏淼淼捂住额头,今天一天十二都表现得十二万分听话,在餐桌上的时候闷是闷了点,却也是很配合,自己竟就以为他是有问必答的乖宝宝。 怎么就忘了,那都是苏云起在场的情况下。 “你别忘了,我是他姐姐。你这样当着他一套背后一套,我怎么放心?”苏淼淼还没皱眉,十二先皱得紧紧的,“他已经睡了,你不用这么大声。” 苏淼淼怔了怔,才发现刚刚自己的声音是没自觉地提高了不少。但因这么一句话,她刚才那刚刚升起的质疑又消散了不少,“抱歉,我会注意的。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刚刚问题的答案。毕竟他是我家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用力,彰显了苏淼淼对于十二回答非知不可的决心。 “……我没有什么想法。”十二搁在腿上的双手交握,微微垂首,视线不知道集中在暗黑空间里的哪一点上。 这是个苏淼淼不接受的答案内容,但他那带着微妙失落的语气又有股矛盾的说服力。苏淼淼不禁反问了一次,“没有想法?就……” 就凭你对我弟弟那么狗腿的样子你敢说你没想法?! 苏淼淼好险把这话给吞了回去,她现在很想含一颗薄荷糖,戒烟时常吃之后就落下了个想抽烟就想吃糖的反射条件。可现在没有糖给她吃,她只得不停地抿唇,“你和我弟在你医院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问过云起,他说你是他朋友,受了点伤去医院,刚好被他看到了。” 从大体的方向上来说这是没有错的叙述,却省略了很多关键部分。 隔了半天,急性子的苏淼淼差不多又要催促了,十二才低声道,“当时我差点死掉,他救了我。” ——救命的恩情啊。 苏淼淼一笑,“我弟弟是外科医生,你又是朋友,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知道。”十二声音里忽然像是带了一丝笑意,很慢很慢地讲,“他的工作就是救人性命。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也许还是不讨人喜欢的一个。” 他不管苏淼淼听得懂听不懂,喃喃低语像是自己在说给自己听,“我对他来说可能也不算什么,他救我也可能因为……但对我来说,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而且待我就像待一个……人。” 苏淼淼一时没有吭声。她还不知晓前因后果,却隐隐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珍贵小心得几乎要叫人落泪下来的温柔感情。 呆得片刻,她最后只得问那最简单最浅显的问题,“……你是喜欢云起吗?” 十二似乎轻笑了一声。“我……我没有被教过这个,也没能力分辨。但是……他对我很重要。” 苏淼淼侧过头,不知为什么现在她就是想看向苏云起房间的方向,耳边听到十二语气放得更轻,却掷地有声,“……比什么都重要。” 39、追求 不像苏云起很有一段假期可以过,十二总是有安排的。于是第二天就只有苏家人了,鉴于前一天逛了很久,苏淼淼没让苏云起再带着去哪里,把今天的主要活动定成了休息。 苏淼淼满以为没了十二,中午不是出去吃就是随便吃点面食打发掉,却见苏云起还是折腾出了一桌子不错的东西。 苏云起解释了一下,“十二放冰箱里的。” “哦……这样啊。”苏淼淼戳了个蔬菜沙拉里的小番茄,塞给苏小桃,“对了,云起,我今天早上……”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话,苏淼淼露出了个了然的眼神。苏云起一看,居然是美国那边打过来的。 这个时候?美国那边挺晚了吧? 苏云起疑惑地接起电话,“妈?什么事?” 周燕钦的声音响起,“云起,我们听淼淼说了。既然人不错,是个好孩子,就抓紧时间带回来看看吧。” 苏云起没反应过来,“……什么?” “哎呀,你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和你爸商量了一晚上,哦,对了,他要我告诉你他现在去睡了,其实他就在旁边听着呢。”话说到这里旁边苏启文的声音就暴躁了,“就你会说!” 周燕钦无视他,抱着电话继续说,“不管怎样,要正经谈的话,至少给我们见一见,要是时间上不方便来美国呢,就在网上视频一下。好了,不说了,我们赶着睡觉了。” 这个时间点在平时老两口早就上床睡了,人一老就熬不住夜,所以周燕钦话一完,利利索索地就挂了电话。 苏云起:“……” 紧紧握着电话半晌,他黑着脸回了饭桌,居高临下地望着苏淼淼,声音都低了八度,“你和爸妈他们说了什么了?” 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没吓到苏淼淼,却镇住了苏小桃,“舅舅?怎么了……?” “没事,快吃饭吧。”小侄女的声音提醒苏云起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确实不是好主意,但他依然往苏淼淼那里送去了相当不满的眼神。 苏淼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下午依然没有安排,只在吃完午饭后,为了让苏小桃别积食而下去散了步。苏淼淼特意拉上了苏云起,“别摆着棺材脸嘛~笑个?” 苏云起没有理她,牵着苏小桃进了电梯。 这个公寓的生活设施很齐全,为了响应全民健身的口号自然也有一小片健身器械的区域,苏家姐弟带着小桃过去的时候已有几个小孩在那里打闹了。 “去和他们玩玩。”苏淼淼松开握住苏小桃的手,这闺女也不是腼腆的人,看见同龄人就欢脱地跑了过去。她长相甜美,笑容可人,就像个洒满糖霜的舒芙蕾,毫不费力地就打入了小朋友们的团体。 “你是在担心什么啊?”苏淼淼双手抱胸,眼睛望着自己小女儿和新朋友打闹,“不用这么生气吧?” 苏云起已没有初始的恼羞,只是说话没有起伏,平得像个木板,“你别自说自话。随便跟爸妈说这种谎话没意思。” 孩童的嬉戏声不停传来,明明是吵闹的声音,却奇异地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苏淼淼凝望远方的眼睛半眯起,像是在仔细看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有时候我们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等得到了才会感激涕零。比如小桃,那时候……” “姐。”苏云起打断她,他不想让自己的姐姐回忆起那一段难熬的时间,那样的日子在他们一家人的记忆里都是不可磨灭的。 苏淼淼抿住唇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嘶嘶地吸了口凉气,仿佛那里叼着根烟,“你这么在意搞得我也很在意了。作为女人和作为母亲,我觉得完全是两回事。” 当她意识到那些混蛋在她身体里留下这么个小东西后,作为女人的一部分疯狂地恐惧着,然而作为母亲的那一部分却突兀地醒来。 那时苏淼淼很迷茫,她刚刚大学毕业,却遭遇这种事。留下苏小桃是不明智的,可拿掉那个小生命…… 苏淼淼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但是现在,她很感谢苏小桃来到了她的身边。这必然是个礼物。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件事?”苏云起揽过她的肩,安抚似地拍了拍。苏淼淼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你错过一些东西,那个时候你怎么对我说的?嗯?你说好好考虑,不要违心,让我好好做决定,错了也有你帮忙一起承担。还有,路易斯的求婚,还记得吗?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有点自卑……” 时隔这么久,苏淼淼终于能坦诚当时的心情,这让她自己都有些失神,隔了片刻才继续道,“你告诉我不管对方是谁,或者自己发生过什么,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苏云起干巴巴地道,“可是你们还是离婚了。” “好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分手得很平和,也算完美结局了。”苏淼淼挽住他的手臂,话题一转,“我觉得你和十二明明挺有戏的,怎么止步不前呢?亲爱的弟弟,你又钻到哪个牛角尖去了?” 苏云起苦笑,“为什么说是我?” “唔……”苏淼淼歪头想了一会儿,“因为我觉得十二看上去只是在迁就你而已。他呢,只是太畏手畏脚了点。” 想起昨晚上的对话,苏淼淼笑道,“你不考虑给他点鼓励吗?这么裹足不前真的好吗?” 苏云起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像一层雾气一样的轻覆在他脸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抬起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苏淼淼挑眉,“怎么做?直白地做嘛!我看十二一定会配合你的。” ——配合。 这个词仿佛蜂蜇一般狠狠刺了苏云起一下,他难看地笑了笑,“先别说这个了,你和小桃是准备在这里待到回美国吗?” 苏淼淼也没想过自己弟弟会被说服得立刻去跟十二滚床单,随口道,“说起来,我要先去个地方。帮我照顾一下小桃。” 苏云起动作顿住,狐疑地反问,“去哪儿?” 苏淼淼神秘一笑,“追求幸福咯~” 在被通知的当天晚上,苏云起就得知苏淼淼第二天的飞机。他虽然一直知道苏淼淼是个行动派的人,但也没想到利落到了这般田地。 苏云起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淼淼打包行李,“你就这么扔下小桃?!” “不是还有你和十二么?”苏淼淼的行李很简单,几下就搞定,一手叉腰地再次打量着自己的形状,确定没有遗漏了才拍了拍双手。 “请你说清楚,你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苏云起的眉头紧紧皱着,十二本来在客厅看着苏小桃,这时也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在苏云起背后。 两个男人堵在门口是很有压迫感的,苏淼淼“嘿”了一声,“亲爱的,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放轻松一点,我只是去找个人而已。啊!十二,我弟弟和女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十二没答话,倒是苏小桃也跑过来了,“妈咪!你真的要去找乔叔叔啊?” 苏云起一愣,“小桃,乔叔叔是谁?” “额滴神啊!”苏小桃学了一句不伦不类的方言,然后眨巴眨巴眼睛,“这个。” 想起出飞机场时苏小桃的话,苏云起惊奇地转头看着苏淼淼,“飞机上才认识的,你就要跑过去找他?” 苏淼淼无所谓地道,“我有打电话确认。” 怎么想这件事都很离谱,苏云起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苏淼淼神情自若地冲苏小桃招了招手,“宝贝,妈咪要离开几天,让你待在舅舅这里好不好?” 苏小桃思考了半晌,不知道小脑袋瓜里的逻辑思维是怎么运行的,陡然道,“妈咪加油!帮我找个爹地回来!” 苏云起:“……”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孩子,这让他说什么好? 苏淼淼刮了刮苏小桃的鼻梁,“好的,妈咪会加油的,你能乖乖地听舅舅的话吗?” “我一直很听话。”被质疑自己听话的程度让苏小桃颇为委屈,“不会让舅舅为难的。” 在她两侧脸颊各亲了一口,苏淼淼把她抱了起来,冲苏云起眨了眨一边眼睛,“别让自己后悔,不是吗?我好歹要做出表率啊。” 这表率也太夸张了。 苏云起不自由地有一些担心,可对着固执的苏淼淼,他明白再多费唇舌也是没有用的,“每天早上和晚上,和我通个电话。我要知道你每天都是安全的。” “没问题。”苏淼淼心情愉悦地又亲了苏小桃一口。 40、一家子 苏淼淼的飞机定在一大早,半夜就爬了起来,她没吵醒小孩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一出门就看到苏云起和十二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 苏云起的表情依旧不太高兴,见她出来便站了起来,冷淡地道,“我送你。” 抿唇笑了笑,苏淼淼大大方方地把行李朝他递了过去,“那帮我拿一下呗。” 行李袋却被十二拿过去,低声朝苏云起解释了一句,“我来吧。” 苏淼淼哼哼乐了,率先出了门。 到了楼下,十二没有跟着去,家里毕竟还有个小孩,一个照看的人都没有确实放心不下。苏淼淼撑过身子,懒懒地冲他挥了挥手,“拜拜,过几天见。” 十二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随后弯下腰对苏云起道,“外面天色未亮,路上小心。” 苏淼淼窥见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弟弟微微勾了勾唇角,“嗯,麻烦你照看一下小桃。” 十二这才退后一步,目送车缓缓势去。 到机场的车程一来一去就废掉了两个小时,苏云起是个极守生物钟的人,他不贪睡,可提前这么早起来,一从开车的集中力中脱离,困意就犯了上来。他打了个哈欠,锁车上楼。 回到家里,十二果然没补觉,显是在等他,“回来了?” 说话间视线已快速地在苏云起脸上扫过,见他神色间有着淡淡的倦色,便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再睡一会儿?” 揉了揉鼻梁,苏云起摇摇头,“小桃醒没有?” 十二道,“我刚刚回来时看她有点不安稳,不过过了一会儿又睡熟了。” 三个人出门时多少有动静,然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加上苏小桃早早地就能一个人睡,眼睛都没睁就又睡过去了。 苏云起闻言进去看了一眼小孩,帮她掖了掖被角。退出来时他就闻到一股咖啡的香味,顺着望过去,十二在餐桌上已帮他泡好了一杯咖啡,一旁还有个简易的三明治。 看着那个微微弯身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的男人,苏云起心底不禁一暖,走了过去,“谢谢。” 十二微笑着在对面坐下,“不用。” 两人的相处总是安静的,这安静中自有一种平和。各自吃着东西,苏云起问,“今天你有事吗?” 十二摇摇头,恭谨地道,“没有。” 苏云起的假期还没到头,想到苏小桃无缘无故被留了下来,他作为家长还是有些担心的。况且昨天又休息了一天,今天正好带苏小桃出去散散心,“我想带小桃去游乐园,如果你没事的话,一起去?” 对于苏云起的邀请,十二自然是一口答应,心情也跟着不自觉地愉悦了起来。 等到苏小桃醒了,揉着眼睛出来找人,苏云起走过去抱起她,“今天去游乐园好吗?” 苏小桃本来还有点迷糊,被这句话立马刺激得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啊!游乐园!?” 苏云起故意逗她,“如果你能在我数到十前刷牙洗脸……” 还没等他话说完,苏小桃早就迫不及待地从他身上挣扎了下去,一溜烟地跑到浴室去,一边跑还一边喊,“舅舅你等我进了浴室再数啊!外面数的不算!” 谁会真的和她计较这些,苏云起笑着坐回沙发上。一直在旁观察的十二忽然问,“你真的很喜欢小孩。” 苏云起疑惑地挑起了眉。 苏小桃是他的家人,不仅是苏云起的掌中明珠,也是他们全家的小公主,对着这样一个小生命,你有时候真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给她。 “只要好好教育,小孩子一般还是不会惹人讨厌的。”苏云起想了想,他自己是不会生小孩了,不过从小桃身上他也发现了,家里有个小孩真的是有生气许多,说不定等到自己有了固定伴侣后,可以去领养一个。 苏小桃已冲了出来,这孩子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急于证明她一点都没有耽误时间,在原地转了一圈,“舅舅!你看!我弄好了!我们走吧!” “我知道,但是你现在应该先吃早餐。”苏云起一说,苏小桃立马小跑到了餐桌旁,那里早就准备好了她的早餐,“舅舅和十二叔叔不吃吗?” 十二正帮她拿纸巾,苏云起坐在旁边,“我们吃过了,你吃完我们就走。” 一想到游乐园,苏小桃眼睛都发亮了,早餐吃得快把她噎住,死活是赶紧塞完了。苏云起让十二带了几瓶柚子汁,抱着苏小桃就下楼了。 不是假期的游乐园人少了很多,正是方便,每一项设施面前都没有多少人排队。苏小桃胆子不小,尽挑着吓人的玩。 苏云起却是有点怵的,一个海盗船就让他脸色白了不少,本来今天没睡好精神上就差些,但是苏小桃这个年纪的又必须有人带着,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带她去吧。”十二从他手上抱过苏小桃,担心地看了看苏云起的脸。他一只手就能托住苏小桃,另一只手像是想摸摸苏云起的额头,但中途又退了回来,“没事吧?” 苏小桃倒是不认生,一经转手自己就熟门熟路地抱住了十二的脖子,视野立刻高了不少,这带给她不同的新奇感受。 看了看没有不适的小孩,苏云起又看了看远处高耸的激流勇进,只得道,“那十二你带她去吧……小心点。” 对十二来说护着一个小孩玩点娱乐设施毫无压力,苏小桃玩得尽兴,他脸色也是一点没变。看得苏云起颇为羡慕。 “好玩?”苏云起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提前买了个雪糕,等苏小桃下来就递了过去。苏小桃一张脸兴奋得都发红了,双手还牢牢抱着十二,伸过脖子,就着苏云起的手嗷呜一口咬了上去,“嗯啊!” 苏云起干脆就帮她拿着,等她一嘟嘴就递过去,“我来抱?” “没关系。”十二说着往上托了托小桃,看着苏云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苏云起本来就长得白皙,这时笑笑,“没事,等一会儿就好。小桃,我们休息一下?等会儿玩?” 知道舅舅不太舒服,苏小桃点点头,反过来对十二道,“我可以下来自己走的。” 十二虽然没有冲她笑,语气却比对别人要温和了些,“你不重。” 无论是双手抱着的肩膀,还是腿下感觉到的手臂力度,都是和母亲还有舅舅不同的。被十二抱着有种很坚实的安全感,这是全家人从没有给苏小桃的感受,模模糊糊中倒是和心底对‘父亲’的形象隐隐契合。 苏小桃实在有些舍不得就这么下来,“那如果你累了,跟我说哦,我就下来自己走。” 苏云起在旁笑了起来,又把冰糕递过来投食。 游乐园里除了游乐设施外,还有许多观赏类的建筑,包括一个小小的鸟禽园。十二抱着苏小桃,确实一点不显得费劲,跟在旁边的苏云起喂完了冰糕,便拿出纸巾帮小孩擦嘴。 十二配合着停步,这一路他的注意力都在苏云起身上,见苏云起的脸色渐渐恢复,这才松了眉头。 “哦!孔雀!”苏小桃指着笼子叫出声,显然是很喜欢那种漂亮的鸟类,里面除了常见的蓝羽孔雀还有一只白色的孔雀,正栖息在横跨的树干上。 苏云起拿出相机,“过去拍一张照吧。” 大大地应了一声,苏小桃从十二身上爬下来,利索地跑到笼子面前站好,镜头感很好地摆了个笑模样的pose。 拍了没几张,苏小桃向苏云起招手,“舅舅!过来一起。” 闻言十二从苏云起手中接过相机,“去吧,我来。” 哪知道苏云起还没走过去,苏小桃就又高声喊,“十二叔叔也一起呀。快点快点,你看孔雀站起来了!” 大概是她的声音惊到了本在小憩的孔雀们,本来一个个窝在树干上,这时纷纷站了起来。十二轻声催他,“快过去吧。” 苏云起只顿了一下,便拿过相机,叫住旁边刚好经过的行人,“抱歉,能麻烦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 路过的行人是一对情侣,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男生接过相机,“好的,调好了吗?” “谢谢,直接按快门就好了。”说着,苏云起就拉着略有怔愣的十二走了过去。苏小桃见两人真的都来了,开心得脸都笑开了花,不停招手示意让他们快点。 她的高度只到两人的大腿,要是顾着大人那就只能框到她的头顶。苏云起只能再次抱起了苏小桃,挨着十二站好。 “好,我数数咯。”男生笑着微微调整了一下镜头,很有耐心地拉长了声音,“三——二——一、茄子!” 轻微的快门声,镜头里的三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家人。 41、喜欢 在游乐园里的快餐店里吃完午餐,也顺便歇息了一会儿,苏小桃战斗力恢复,嚷嚷着又要去玩那些刺激游戏。苏云起帮她揉了一会儿肚子,见消了食,才牵着她出了店门。 快餐店位于中心广场,旁边鳞次栉比是不少花花绿绿的各种店铺,苏小桃拉着苏云起的手蹦蹦跳跳,四处张望,五颜六色的风景对她吸引力很大。 忽然她动作顿住,脚下也是一滞。牵着她的苏云起立刻察觉,低头见小侄女保持一个扭头的姿势,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只趴趴熊的大布偶,目测大小快赶上个苏小桃了。 在这里买东西势必会被宰,可和苏小桃一年也见不到几回,苏云起也不在乎这个钱,蹲下问,“想要那个?” 苏小桃艰难地把视线从趴趴熊身上转移,摇摇头,“家里有很多布偶了。” 她这么懂事,反而让苏云起坚定了帮她买的决心,揉了揉小孩的头,“没关系,再买一个。” 这一句话说得苏小桃眼睛都发亮了,苏云起笑了笑,带着她到了那家店门口,这才发现这还不是一家玩偶店。 “40元十支。”店主看到客人来了,放下手中的手机,连忙凑了上去。他坐在长桌内,桌上摆着飞镖,身后大概7米远的地方排着一排靶子。 飞镖游戏? 苏云起皱了皱眉,他玩这个实在不在行,这么甩过去不要说中奖了,连能不能钉在靶子上都说不好,看来趴趴熊只得回去时到超市里买了。 “怎么样才能拿到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十二突然开口问,同时指了指明显被店主拿来当招牌的趴趴熊。 店主道,“要拿到300分才能换。” 这是一个很高的分值,当然苏云起和十二都不懂飞镖的规则,十二拿起桌上的飞镖掂了掂,“我要把多少支镖钉在什么地方?” 这种问法简直就好像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飞镖掷在任何想掷的地方,店主觉得挺好笑,别看离得近,这玩意儿没经过训练根本不受控制,扔出去都是听天由命。 他带了点为难人的意思道,“最简单的方法,六支飞镖全在中心红圈内的话,就有300分了。” 十二点头,“那给我六支。” 店主见他真当真了,忍住笑,数了六支飞镖出来交过去。十二收肘将其扣在手中,与标准姿势相去甚远,店主当场就想指点几句,还没开口就见他手一扬,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那飞镖怎么就笔直地钉向了靶中央。 分毫不差,力道大得还发出了“当!”的一声。 店主:“……” 凑巧? 一支是凑巧,两支也可能是凑巧,但当六只飞镖全钉在内中心圆时,店主只能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这样也可以?! 苏云起和被抱着苏小桃也被震惊了,当然苏小桃的惊讶立马转变成了兴奋,大大伸出手,“十二叔叔好厉害!” 人家都能做到这样,就算百思不得其解,店主也只能照规矩把趴趴熊给了十二。十二转手就塞给了苏小桃,但这小姑娘一抱住,整个人走都走不动了,只好转手让苏云起帮忙抱着。 抱着这东西就基本别想玩儿了,不过刚好苏小桃要玩的东西苏云起都敬而远之,好在十二能够全部奉陪,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小孩子玩的时候精神头好得令人迷惑,这些小家伙是不会累的么?但一旦给他们安静的机会,疲劳就仿佛在身体里爆发似的一股脑发泄出来。 他们最后一项活动是坐摩天轮,还没轮完一圈,苏小桃就趴在苏云起膝头睡着了。 苏云起也没吵她,反正已经可以直接回家了。本来他想把睡着的苏小桃背回车上,耐不住被十二抢了回去,偏偏小孩跟找对地方一样在别人臂弯里睡着更甜,也就随他们去了。 晚餐时苏云起还是叫醒了苏小桃吃饭,饭桌上有两人都很喜欢的蓝莓山药,这让她吃饭的兴趣增大了不少,吃晚饭等到消了会儿食又赶紧洗漱一头扎上了床。 苏云起把她安排在自己房间里,好腾出床来给十二,“小桃今天是真累了。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 “好。”十二应完,站在原地看着他,没动。 看他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苏云起主动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十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停了下来。苏云起很耐心地等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道,“我今天很开心……谢谢。” 这话说得简直有点幼稚,一个大男人去了一趟游乐园说好开心什么的,大概会有人笑话。然而苏云起却感到胸中延续开一种莫名的情绪,如同被触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了十二片刻,忽而一笑,“我也很开心,晚安。” 说完就转身回了卧室,留下站在门口发呆的十二,半晌后才像刚反应过来般,微笑着低声对着空气道,“晚安。” 卧室里,苏云起尽量不发出响动地上了床,苏小桃却还是醒了。 “舅舅……”她揉着眼睛依偎上来,她下午睡了一路,到吃饭前才起来,饭后也一直在睡,这个时候就有些清醒了过来。 苏云起也不能立即入睡,看小姑娘醒了便帮她撩过挡住眼睛的头发,“怎么?睡不着了?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苏小桃点点头,嘴里却问,“今天是十二叔叔抱我回来的吧?” “睡得跟小猪一样的,你还能记得?”苏云起笑了起来,手隔着被子抱住她。苏小桃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感觉不一样,哦,和妈妈抱我的感觉也不一样。” 不得不感慨一下小孩子敏锐的察觉力,苏云起道,“那你明天跟他说谢谢吧。” “嗯……”苏小桃歪头想了一会儿,又极其认真地问,“舅舅,你在和十二叔叔谈恋爱吗?” “你知道什么叫谈恋爱?”苏云起失笑,“你妈告诉你的?” “妈咪是说过,舅舅在中国给我找了个舅爸,不过我觉得……”苏小桃皱眉,困难地思索着形容词,“我觉得今天很像。” “很像什么?”苏云起饶有兴趣地追问,他这小侄女真是人小鬼大,也不知道是苏淼淼教育的关系,还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无论怎样都会不可避免地比其他孩子更加敏感。 “很像爹地……我是说,路易斯和妈咪带我去迪斯尼的时候。”苏小桃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迪斯尼更好玩。” 她不能做更好的说明,也说不出更深层的话,但这句话倒是已足以说明她的感受和想法了。 苏云起听得出神,直到被苏小桃拉了拉睡衣才回过神,“嗯?” 苏小桃道,“如果十二叔叔是我的舅爸的话,我会很欢迎他来我家做客的。” 小孩子说话就是直接得很,苏云起觉得有点好笑,故意逗道,“这么喜欢他啊?那你要跟他说了,他会很开心的。” “哦!好!我明天就告诉十二叔叔。”苏小桃很快地回答,随后好奇地反问,“舅舅你也喜欢他吧?” 苏云起一怔,被孩童那无垢的眼神执着望着,任何掩饰和拖延都是虚伪。他抿着唇,最终稍稍垂了眼帘,小声得犹如自语,快速地道,“嗯。” 苏小桃很满意,妈咪也不讨厌十二叔叔,相信爷爷奶奶也不会讨厌的。在她简单的思维中,都喜欢的话那就好办了,舅爸已经没跑了!“那舅舅……” “好了,你该睡了,我给你讲故事吧。”苏云起生怕再被问到什么,颇为狼狈地赶紧打断她,“今天要听什么?” 苏小桃想起苏淼淼讲的故事,“睡美人大战怪兽!” 苏云起:“……” 有这么个故事? 没讲睡美人大战怪兽,换了爱丽丝梦游仙境,苏云起还是把苏小桃哄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同时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饭。 苏小桃一见到十二就想起了昨晚的谈话,声音清脆地道,“十二叔叔,谢谢你昨天把我抱回家。” 十二颔首,“不客气。” 苏小桃说完,挠挠头,总觉得好像还有件事也要说,“啊、还有,叔叔,我很喜欢你。” 不管再怎样突兀的事情,发生在小孩身上都能变得天经地义,甚至讨人喜欢。十二那种习惯性森然的表情柔和了些,“谢谢。” 可是显然苏小桃话没说完,见她一脸兴奋地张开嘴,苏云起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小桃天真无辜地接着笑道,“还有还有!舅舅跟我说,他也很喜欢十二叔叔哦!” 童言无忌,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杀伤力,只是单纯地在和亲近的人分享一件高兴的事情,希望别人也能和她一样高兴。 她说完就满足了,低头吃煎鸡蛋。 苏云起憋了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更是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十二。他之前当着十二的面说过一次,那时还能趁着十二没啥认识自欺欺人的糊弄过去,现在呢? 当着人再次被揭露,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他很想解释点什么,但那样估计更加欲盖弥彰,心中十分懊恼,昨晚怎么不叮嘱苏小桃一句? 对面的十二在这时开了口,“小桃。” 被叫到名字,苏小桃抬头,“十二叔叔,什么事?” “我也很喜欢你。”十二顿了顿,然后鼓起勇气道,“和你舅舅。” 明明他的说话对象是苏小桃,目光也一错不错地定在她身上。苏云起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红了耳尖。 42、新的家人 苏云起以为苏淼淼会耽误很久,至少也得在自己假期完了之后。他还在苦恼当自己不得不上班之后,怎么安排苏小桃。 结果苏淼淼不到一周就回来了。 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苏云起看着正在自我介绍的男人,升起强烈的不真实感觉。 这个长得十分儒雅的男人自我介绍叫乔德书,经商,32岁,离异,单身,有一个孩子。和苏淼淼在飞机上相遇。 然后现在他们准备结婚。 介于苏淼淼现在是美国国籍,所以这个手续还很麻烦,在苏云起这里打了招呼之后,他们就要马不停蹄地去着手这件事。 苏云起动动嘴,暂时没有失控地问出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理会内心挣扎的弟弟,苏淼淼挽着未婚夫的手,笑着对旁边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道,“羽凡,那个是你妹妹,打个招呼?” 乔羽凡脸上兴趣缺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在强忍不耐。他五官尚未长开,浓眉大眼之间却有股灵动的聪明样,看得出以后也是个不差的小伙子,但此时抿紧的唇角泄露出了他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一丝排斥。 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苏云起忍住皱眉,继母或者继父的身份都相当不讨好,孩子又那么敏感,这要组成家庭会出多少问题? 乔羽凡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面无表情。 “你叫羽凡吗?”坐在沙发上的苏小桃用清脆的童声打破僵局,她也不知道自己妈咪会带着另两个人突然造访,所以也没有特意打扮,只穿着棉质的长袖衫和绒面短裤,下面套着个及膝袜,看上去倒也有着居家的独特可爱。 苏小桃从沙发跳了下来,穿上兔子造型的小拖鞋,几步走到冷漠的男孩面前,“你好,我叫苏小桃,你也可以叫我daisy。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说着一边笑了起来一边牵住了乔羽凡的手。苏小桃微笑的模样总是那么亲昵而不设防,能够轻易打动任何人。 这种微笑和手指所触碰的柔软感觉让乔羽凡愣住了,刚刚故意装出的老成和叛逆消失不见,取代得是一个少年正该有的不知所措。 苏小桃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让那种柔弱的温暖完全倾覆了在乔羽凡的手上,“我家叔叔帮我赢了一个趴趴熊回来,很可爱,就在卧室里,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乔羽凡往苏云起的卧室冲,踏出去一步陡然想起那不是自己的卧室,于是转过头向苏云起征求,“舅舅,我带羽凡哥哥去你卧室里看看趴趴熊,可以吗?我们不会弄乱你的房间的。” 苏云起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耶!”苏小桃得了同意,拖着乔羽凡往卧室走。乔羽凡面上带着茫然和犹豫,可到底没抵过苏小桃温柔的强势,拖拖拉拉地被拽进了卧室。 本来可能会闹得很难看的干戈被苏小桃轻易化于无形,乔德书苦笑着摇摇头,“你的女儿被你教育得很好。” “那是,我们全家人的精华呢。”苏淼淼自豪地笑了笑,见乔德书想说什么,打断道,“我懂,羽凡也是个好孩子,他只是需要时间。你们和我们的情况不同。” 乔德书看了苏淼淼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谢谢。” 两人对视之间,情意可见一斑。 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就看了这么一出,苏云起心情很复杂,本来想质问的话也重新回了肚子里,和这对新出炉的夫妇对视半天,最后问,“你们决定好了?” 乔德书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突兀。” 苏云起冷静地想,岂止是突兀,简直是平地一声雷。 “但是请相信我,我是认真想娶淼淼为妻的。”乔德书握紧了苏淼淼的手,“你们的父母在美国,我想先见上你一面,再亲自到美国去向伯父伯母请求,将女儿嫁给我。” 被他握着手的苏淼淼笑靥如花。 苏云起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起当初路易斯也是这样的……只能说苏淼淼本身就是一团火,谁遇到她都要燃烧。 可是能燃烧多久呢?路易斯当初还追了苏淼淼整整一年呢,这回不到一个星期就敲定,什么叫闪婚,真见识到了。 不想让自己对姐姐的婚姻有着太悲观的预测,可苏云起也找不到证据去支持自己的乐观,“抱歉,我想和我姐姐单独聊一会儿。” 乔德书理解地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十二,你陪一下乔先生。”苏云起喊到这个名字,乔德书才惊觉旁边还有个人站着的,他转头看过去,笔直站着的年轻人有着能吸引人目光的本钱。搞得乔德书十分纳闷,这么大个活人,刚刚怎么自己就没发现? 苏云起没注意到乔德书的疑惑,和苏淼淼走进了客房。 “哟,这里没人住啊?难道你终于想通了?十二晚上睡你的床吗?”苏淼淼也被十二那种行动上不留痕迹的习惯所迷惑了,笑着揶揄。 苏云起没心情和她开玩笑,坐在床边,“这事情,你之前没跟我说一个字。” “你和十二同居这件事也不是没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吗?”苏淼淼耸耸肩,“而且这不是专程来通知你们了吗?” 长叹口气,苏云起口气颇为沉重地道,“你们才认识一个星期。” 苏淼淼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时间又不能代表什么,之前我花了一年时间确定路易斯,后来我们还是离婚了。” 苏云起强调,“一个星期,不够慎重。本来以后的事情就难说,你……” “本来以后的事情就难说,我们还要浪费时间踌躇不前?”苏淼淼笑着借口,然后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苏云起。 被她打量得颇不自在,苏云起微微侧过头,“看什么?” “云起。”苏淼淼唤了一声,待苏云起看着自己时才道,“很多时候,时间其实不是用来判断,而是用来给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但最糟糕的事情是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事情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谁又能知道?人生就是一张草稿,你每一次下笔都不知道它对不对,而且你还不能擦掉重画。 苏淼淼的手搭上了苏云起的肩膀,她人小揽不住弟弟,就只是松松地搭在上面,“我明白,改变都是令人害怕的,对吧?” 苏云起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但是人的改变不总是单纯的改变,而是成长。”苏淼淼的手向上干脆揉了揉苏云起的后脑勺,换来抱怨的一瞥,眉开眼笑地道,“真是不省心的弟弟啊。” 这一番话,让苏云起明白,苏淼淼不是一时冲动。当然,他也知道苏淼淼一向不是冲动的人,虽然看上去她做事很随心所欲,这一点倒是和沈昊很相似。 苏云起本就不擅长说服人,这会儿闷了半天,“祝你幸福。” 苏淼淼笑开来,“也祝你幸福,亲爱的。” 他们出了卧室,乔德书和十二各坐一边沙发,显然是没什么话可聊。主卧里还不时能听到苏小桃的声音,看来相处得不错。 没等姐弟俩走近,乔德书就带着得体的微笑站了起来。苏云起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乔德书和苏淼淼对视一眼,“明早。” 果真很急。 “通知了爸妈吗?你们不会跟对我一样的要给他们惊喜吧?”苏云起虽然不会再多加置喙,可在这件事上还是要提醒一下。 看到苏淼淼心虚的笑,苏云起头疼地道,“还是要说一声,老人家年龄大了,能不刺激他们还是别刺激他们了。” “好啦,我知道了。”苏淼淼挥挥手,这事她心里有数,“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乔德书自然应声道好,A市他也常来,因为是他主动做东,就挑了家高档的中餐厅。一群人围着圆桌坐下,没有人跟苏小桃特意说过什么,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任务,于是一直粘着乔羽凡,非要拉他坐在自己身边。 苏淼淼见状道,“羽凡,帮我照顾一下小桃,有些菜她夹不到。” 对苏淼淼还没有承认,加上本身就不爱说话,乔羽凡就没有应。他看了看旁边的苏小桃,表情有些苦恼。 苏小桃似乎没有听见苏淼淼说的话,菜被端上来时,她没有叫任何人,倒是很努力地坐直身子自己去勾公勺,但奈何人小手短,始终差那么一点点。 这感觉就跟看一个小松鼠艰难地去勾树梢上的松果一样,乔羽凡实在不忍心,他用略带谴责的目光看向在苏小桃另一边坐着的苏淼淼,对方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自己女儿的困境。乔羽凡又不想开口和她说话,只得忍无可忍地自己动手拿过苏小桃的碗,帮着舀了一勺虾仁滑蛋。 苏小桃也没大惊小怪,甜甜地笑着道谢,“谢谢羽凡哥哥。” 看她埋头吃得香甜,乔羽凡眼睛四处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地低声问,“还想吃什么?” 苏淼淼和乔德书都暗自关注着两个小孩的动静,这时交换了个欣慰的眼神,至少兄妹相处得融洽,对两个家庭的融合就成功了一半。 乔德书替苏淼淼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来,你喜欢吃这个。” 苏淼淼笑了笑,“就说过那么一次,你就记得。” 乔德书笑着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那边兄妹友爱,夫妻和谐,苏云起觉得对于这件事自己除了送上诚挚的祝福外也没其他可以做的了。 他垂下头,无意中一看。 咦?自己碗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虾? 苏云起微微往旁边移动视线,最大嫌疑人正目不斜视地自己吃自己的。 看来对面的一家人真是很好的学习教材。 他盯着虾看了几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心思却完全不在虾肉的味道上。 不是改变,是成长……吗? 43、旁人 苏淼淼一家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二天就直接从宾馆出发了。 苏云起没了继续请假的理由,干脆回了医院销假继续上班。孙昭苦哈哈地和他打招呼,没提苏云起一个短信没回他的事情,“苏医生你可来了,这几天本来想着给你打电话的,可怕打扰你,而且你不来,我就更忙了。” “辛苦你了,有什么急事吗?”苏云起拉开椅子坐下,把自己切换成了工作状态。孙昭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呀、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让苏云起陡然想起这段时间来不间断的问候短信。对方的心意昭然若是,可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心情。 “孙昭,我之前说过。”苏云起的语气不再那么平板,“你不要继续……” “可是我想继续。”孙昭笑道,“苏医生你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吗?不要这么快判我死刑呀。” 现在是上班时间,苏云起的职业素养实在是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和人讨论感情问题,只得不再拖拉,把话全部挑明,“我们没有交往的可能,我不否认一开始我对你是有好感的,可深入接触后,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孙昭保持着微笑,听他讲完,点了点头,看样子像是听进去了,说出来的话却是,“合不合适也不是你说了算。” 苏云起为这话里的不讲道理而一怔,孙昭已哼着小调调头去做自己的事了。接着一整天,孙昭也没有再提起类似的话题,但那种违和的感觉一直像篇淡淡的阴霾笼罩在苏云起心上,让他忍不住去观察孙昭。 对方毫无察觉,偶尔和他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上,便是没心没肺地一笑。 还没到下班,孙昭就对苏云起道,“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苏云起道,“中午食堂一起吃的。” “那个不算。”苏云起的淡淡拒绝没有让孙昭知趣而退,“就算是朋友,也能出去吃顿饭吧?” 如果只是朋友,当然出去吃顿饭也没问题,可问题是他们中间的关系哪里这么简单。苏云起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约了人了。” “你不会是骗……”孙昭半开玩笑的话被苏云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依然是那首memory。苏云起见到沈昊的来电也很意外,“喂?” 沈昊的声音永远那么开心,“喂,过来吃饭呗,十二和我们在一起呢。他和王晓尔才下工,老地方。” 苏云起松了口气,刚刚和孙昭说的确实是借口,不过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好,我刚下班,这就来。” “……还真是不巧,为什么我总是晚来一步呢?”孙昭状似苦恼地歪过头,随即打了个响指,“那么明天晚上能约你吃饭吗?明天没事吧?” 苏云起站起来,“不知道,说不定有。” 孙昭的行为已经超越执着到了有些纠缠不休的地步了,以前的他还不是这样的……苏云起离了办公室,觉得孙昭和之前隐隐有些不同了。 是哪里呢? 苏云起摇摇头,把他扫在脑后,开车去了西餐厅。 那三个人已经到了。 王晓尔和沈昊说话说得不亦乐乎,十二的眼睛一直望着走道,一看到苏云起就站了起来。另两人这才注意到,沈昊招呼一声,“这么快?” “嗯。”苏云起没有多话,坐在沈昊旁边,对面正是十二,“今天工作怎样?” 十二道,“很顺利。” 王晓尔哼了一声,“顺利?” 他的声音里带有极大的不赞同,苏云起不禁担心了起来,“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能不能麻烦韩先生你不要整天板着一张脸。”王晓尔说着转头瞥了一眼十二,但十二显然对他的话很是无动于衷。 沈昊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工作偷懒。” “哦,这么简单哦?我们这行有很大一部分是靠关系,潜规则可不仅仅是包括上床啊。”王晓尔干瘪地呵呵两声,对着苏云起道,“我说你把韩宁调教得矫枉过正了吧?以前是个模样周正地就会上,现在是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我佩服你。” 十二音调无起伏地道,“我不是韩宁。” 王晓尔只把这话只当做耳边风,他已经不想追究韩宁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人格分裂,耸耸肩,“算了,这行饭本来也吃不长。你这样比以前还好很多。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去警察局捞你的经历了。” 苏云起惊讶,“韩宁还进过警察局?” “哦?你到底了解韩宁什么?”王晓尔的脸上是好笑的神色,“K药滥交什么的都是常事,在模特之前还当过牛郎,骗了多少小姑娘的钱啊,没搞死自己算你运气好。” 其他人都没接话,其实韩宁确实是被自己搞死了。 沈昊见不惯气氛沉闷,“都多久前的事了你还拿来说,咱们要往前看好吗?而且既然有你在,十二没那么健谈也没那么致命嘛。对了,你给十二多找点工作啊,他也要养家。” 王晓尔嗤笑,“尽说废话,你的嘴就不能闭上。” 沈昊嘴角一翘,不甘示弱地回击,“呵呵,你现在要我闭上了昨晚上让我叫给你听的又是谁啊?” 王晓尔:“……” 苏云起:“……” 苏云起第一个反应是去捂十二的耳朵,十二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跟没听到似的。王晓尔也被噎住,憋了半天自嘲道,“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啊。” 沈昊反问,“难道不是喜欢我床技好么?” 王晓尔:“……” 苏云起:“……” 只有十二还神色自若,提醒苏云起,“你还没点餐。” 一看见十二的脸就想起那个被拼命遗忘的晚上,苏云起迅速地撇开眼睛,却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脸部表情和举止神态。 “哟?怎么了?对我的话有这么大反应啊?”沈昊对于观察别人的行为都成了本能,不用费力就能够注意,直觉这其中有很大的隐情,这时笑得就十分荡漾了,“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来嘛~壮士~” 苏云起狼狈地躲开,高声叫道,“服务生!” 沈昊撇撇嘴角,“切、太小气了。” “你当谁都像你嘴上没个把门的?”王晓尔嘴里这么说,语气上倒没什么厌烦或者指责的意思。沈昊突然想起了件事,“啊,对了,明天你们都有空吗?” 王晓尔敲敲桌子,“就你事儿多。” 冲他呲呲牙,沈昊最主要的是问十二,“你明天有空吗?” 十二没答话,却看向了苏云起,完全是征求的意思。苏云起开口道,“我明天只上午值班,下午能够请假。” “也没有那么夸张啦,你下班再来也够了,只是别加班就好。”沈昊笑着解释,“就是我一个客人,开着一个私房菜餐馆,一周只接两桌的那种哦。预定都排了一年后去了,不过之前的预定取消了一桌。他也知道我早就想去了,就干脆给我了。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王晓尔揶揄道,“你倒是谁都认识。” “那是自然。”沈昊得瑟完后又问,“话说你们到底来不来啊?” 听起来倒也挺有吸引力的,苏云起虽然对吃的没多大兴趣,但这也是个见识嘛,十二还有很多事情没见识过,陪他去看看也是好的,“可以,给我个地址。” 十二见苏云起表态了,这才回道,“我明天有个商拍,不过应该不会太长。地址……好像就在医院那边。” “哎?那正好啊,云起有车,你先去医院找他,你们再一起来。”沈昊对着王晓尔意有所指地一笑,“你嘛,就直接来接我吧。” 王晓尔抬着下巴,“我有说过要去吗?你自个儿打的去吧。” 这句话自然又引起和沈昊的一番唇枪舌战,苏云起是已经习以为常,十二是根本视若无睹,两个人在一边交流自己的。 苏云起问了十二明天工作的地点,离自己医院相当近,就是几分钟的路程,“你明天要是比我早下,就直接来找我吧。” 十二照着惯例问,“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这次没有立刻说出否定的答案,苏云起稍稍下垂的视线刚好落在十二松松交握在桌上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忽然伸过手去握了一下,仍然没有抬起视线去看对面,犹如对着桌子说,“我永远不会觉得你是麻烦。” 44、没有人 “苏医生。” 听到孙昭叫了自己的名字,苏云起心里已猜到他会说什么,提前婉拒道,“抱歉,今天还是有事。” 孙昭的微笑僵了一下,缓缓地消失在脸上,半响,他语气轻飘飘地问,“苏医生,你在故意躲我?” 苏云起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他本来想将敷衍过去,可心思微微一动,又自己给否定了,“虽然我不是故意安排事情,但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认为我们应该暂时不要单独出去了。” 孙昭轻笑一声,“为什么?” 这个需要问为什么吗?苏云起自觉之前已把话挑明过好几次,但尚鉴于他自己的心情都摇摆不定,一团乱麻,与其说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不如说是置之不理的处理。 苏云起沉吟片刻,表情严肃地道,“我觉得和我自己不考虑为对象的人暧昧下去,对双方都不公平。” 他这次说得斩钉截铁,不再留有任何余地。孙昭挑着个轻浮的笑,“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沉默了一小会儿,苏云起直视他的眼神道,“是。” “原来如此。”孙昭缓缓地闭上眼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两个呼吸间又睁了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这是要下班了?我们一起走吧。” 他的长相本是阳光的帅气风格,刚刚那一笑不知为何却有了一丝艳丽。那种时常会在孙昭身上出现的违和感此时又出现了,但要仔细深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苏医生,如果你和你喜欢的人交往了,能通知我一声吗?”孙昭的视线犹如实质般地从苏云起的脸上浏览而过,随后收敛回去,率先站起了身,“我会祝福你们的。” 这样的内容和气氛实在太奇怪了,苏云起直觉性地觉得不太对,“孙昭……” “你电话响了耶。”孙昭抬了抬下巴,看着苏云起接了手机,“你到医院了?那在住院部门口等我吧。” 他接完电话,这才跟孙昭说:“那,现在就走吗?” 孙昭露出了一个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容,“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大楼,十二已在庭院中等着了。苏云起刚刚走出大楼就看到了,因为孙昭的言行而略有些紧张的神经陡然放松,抿着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往上翘了上去。 “苏医生?” 苏云起的脚才踏上第一个台阶,听到孙昭叫自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那一张朝夕相处的脸在眼中急速放大,苏云起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嘴上被什么碰了的触感就稍纵即逝。 而下一秒,孙昭在他面前往旁边摔下,自己也被人往后揽了过去。 ——怎么回事? 苏云起慢慢地往下看去,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都能感觉到衣物遮盖下紧绷的肌肉。 然后他又看向倒在地上嘴角被磕出伤的孙昭,逻辑思维大概推算出了刚才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情。 他冷淡地用手背擦过嘴唇,拉住松开自己想要往孙昭走去的十二,“孙昭,你这么做什么意思?” 孙昭笑了起来,本来想要说话,忽然嘴里一动,吐出一个带血的臼齿。他不气反笑,“你下手可够重的啊。” “我觉得还不够。”十二阴着脸就要迈步,被苏云起扯住了,他是没见过十二揍人,但前两次的小冲突也能够供他想象十二揍人能有多狠,现在是个法治社会,揍伤了人是会犯法的,而且这还就是医院,验伤方便得很。 为这么个人,搞得自己进警察局不值当。 苏云起冷冷地对孙昭道,“我能力不够,带不了你了。明天我会自己跟院长申请的。” 拇指划过唇角,孙昭还能笑着,“你高兴就好咯。” “我们走,要迟到了。”苏云起不想再耗下去,刚才的一幕已足够让路过的人停伫围观,“十二?” 又被他扯了一下,十二这才僵硬地跟着他走了。 对于被强吻了这件事,苏云起虽觉得十分不快,但毕竟是个男人,除了抹消了对孙昭这个人的单纯好感外,实在也没有其他想法了。 这甚至不能影响他今晚吃饭的心情。 沈昊找的这家私房菜馆,是个别具一格的四合院,装修上古色古香,食材上却中西合璧,是改良的宫廷菜,做工相当精细,感官华丽,口味独到,连对中餐不怎么感冒的苏云起也不禁吃得有些撑了。 只是这样开得开的态度,明显不适用于十二。 吃饭的间隙,沈昊和上完洗手间出来的苏云起打了个照面,“我说,你和十二来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整晚都在放冷气耶……” “……没有。”连沈昊都注意到了,苏云起更是无法忽视,明白十二肯定是对自己被亲这件事耿耿于怀,“没什么……” 见沈昊一脸你别蒙我的神色,苏云起只得退了一步,“我知道怎么处理。” “你啊,事情没那么难吧,被你们这么一搞,本来不复杂的都变复杂了。”沈昊摇摇头,“心里老惦记着,东西吃进嘴里都不美味了吧?算了,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怎么为之?周围的人都幸福成双了,就剩自己还在拖拖拉拉。 苏云起对着夜色叹了口气。 王晓尔和沈昊准备续摊,苏云起和十二都没心情奉陪,出门就各自分手了。苏云起和十二今晚上基本没什么交流,一个桌子上都是另一对在叽叽喳喳。 苏云起好几次想开口说说关于孙昭的突然袭击,反复斟酌怎么才能说得既清楚,又不突兀,他就怕本来只相当于被狗咬了口的事,大题小做出其他问题来。 “十二。”苏云起眼见就要回家了,主动打破了沉寂,“我看你今晚情绪不高?有什么不开心吗?” 十二目视前方,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你很开心?” 苏云起一怔,十二还是第一次用这种‘不恭敬’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他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大家聚会,不该开心吗?” 这句话之后,车里一片沉默。 十二甚至还稍稍往窗外转过了头,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让苏云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他心里有些发慌,“十二?” “我明白的。”十二总算接了口,低沉地重复了一遍,“我明白的。” ——你又明白什么了? 苏云起心慌之余又颇为哭笑不得,可现在还开车在路上,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保持这微妙的沉默回到了家里,苏云起叫住了想径直回卧室的十二,“十二,我们能谈谈吗?” 尽管没有回应,但十二还是听话地顿住了脚。 “我去泡咖啡?还是你想喝茶?”苏云起看着他的背影,试探着询问。隔了好一会儿,才见十二转过身,垂着眼帘道,“我去吧,晚上别喝咖啡,你会睡不着的。” 他身上那股排斥的情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沉。苏云起默默无语地等着十二端了两杯茶水来,等对方安静坐在自己对面后,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苏云起端着茶喝了一口,十二学着他,也喝了一口。于是一时间房间里偶尔只有轻轻的啜饮声音响起。 罕见地,在这样的氛围下,十二率先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苏云起心情复杂地看向他,对方却撇开了视线。 他问:“你很介意吗?” 苏云起的话没头没尾,说得也没有指向,但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指的是什么,下午那具有冲击力的一幕还鲜明地保留在记忆里,毫不费力地就能全部记起。 十二极快地摇了一次头,浮起的淡淡笑容怎么看都带了点苦涩,而后,略微偏转过头对着苏云起,只是依然视线依旧只是保持在下方,“我没有这个立场。” 在苏云起冷静理性地分析这句话时,他继续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的。我……” 苏云起惊讶得想打断他,“我没……” “我唯一想要请求的是,无论你有怎样的决定,能够……让我待在你身边。”他把话说得艰涩无比,这是把自己放在了极其卑微的位置,不过是想换取对方一个允许。 听得苏云起心尖都疼得发颤了,他甚至有点呼吸不畅。 他怎么能这样? 自己怎么就让他变成了这样?明明是比谁都希望他能自信又幸福的活着,为此就算压抑自己的感情也无所谓,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把他搞成了这样呢? 怨恨自己没有能把心中感情好好表达出来的能力,苏云起徒劳地道,“十二,十二,你听我说……” 他伸长手,带着些许控制不住地颤抖,把近在咫尺的十二抱住,像是承受不住般地垂首,额头就抵在十二的肩膀上。 同样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震动,苏云起喃喃地耳语,“不会有其他人啊……” “在我的世界里,早就没有谁能比得上你。” 45、我是你的 有一句话叫顺势而为。 苏云起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加清晰,他和十二都是小心翼翼,不去逾界的人。 十二是把自己摆得太低,而他又总是会想得太多。所以如果现在退后,那么他们的关系会很自然地又回到之前的样子,对双方来说的安全范围内。 可是苏云起真的不想让十二一直自我猜疑和自我否定,他是很好的一个人,他不需要这样。 其实自己真的很喜欢他,不,也许感情在此之上。 ——那么给他吧。 对着这个人,有什么是不能给的呢? 复杂的念头纷纷被最后的结论给按了下去,情绪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一旦偏离,天平就被彻底颠覆了,再也回不了平衡的状态,一股脑地只想将感情倾泻出去。 苏云起轻轻叹了口气,他感到紧紧挨靠的身体更加紧张了,或许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决定? 环着肩膀的手顺着臂膀朝下,握住修长的手,十二只微微迟疑了几秒,就反握了回来。他侧过头,靠近僵着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掠过那里的皮肤,就引起了一片红潮。 苏云起几乎是忍不住地吻了一下,仔仔细细地,一个吻接一个地吻到耳侧,他能感到握住自己的手渐渐收紧,但他知道这不是需要他停止的信号。 当苏云起终于小心地吻到唇,一直僵硬不动的十二犹豫地用另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他们的身体靠得更近,苏云起几乎半个身体就依偎进了他的怀里,体温隔着衣服都十分明显,而剧烈地心跳也时不时地传达给了对方。 十二一动不动,是不知道也是不敢,任苏云起伸出舌尖不断润泽两人的唇,只有呼吸愈加沉重,像是想要多一点空气似的微微张开嘴。苏云起温柔地探入舌尖,一点点地教会十二什么叫做“接吻”,对方显然是个好学生,不一会儿就能做出相应的回应。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规规矩矩,十分克己。 直到苏云起发出一声鼻音的“嗯”,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十二抱住他的手陡然收紧,胸膛起伏不停,教学相长的吻变得具有攻击性,长驱直入,粗暴的吮吸用力得让苏云起感到唇舌疼痛,可他只温顺地闭着眼睛,任十二予取予求。 仅剩的茶香在互相吞噬间消失殆尽,苏云起被放开时天昏地暗,他听到耳边粗重的呼吸,十二的脸爱恋地蹭着着他的,温度很高。 “我们……”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又轻又哑,“……去我的房间吧。” 【和谐在文案,密码:233】 十二看了他一会儿,神情俱是迷恋,还有些许的茫然。他慢慢地揽住苏云起的腰,苏云起顺着他的意思侧过身,将他的手枕在了头下。 “不了。”十二喃喃自语地道,“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收紧怀抱,“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啊……”苏云起太累了,闭上眼睛,梦呓一般地小声道,“就算觉得我是你的也没关系……” 声音渐低,他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还能感到有人在不断地吻他。 46、恋人 苏云起只教了十二怎么做这件事,只是没来得及教他怎么善后就实在是懒得去说什么了,他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但是十二却主动打了热水来帮他擦身,来回几趟,力道温柔地得都没怎么侵扰到苏云起的浅眠。 床上已经搞得一片狼藉,沾上了不少汗水和其他各种液体,十二趴在他身边征求地问,“去另一个房间吧?” 苏云起隔了半天才有点反应,他刚一点头,就被十二抱了起来。 他瞬间被吓醒了。 就算比十二矮上一点,他也是个个子高挑的男人,身材虽然偏瘦削,可体重摆在那里的,居然就被这么公主抱了起来,都说不上是惊讶多一点还是不好意思多一点了。 十二轻巧地把他抱回了客房,放在整洁的床上,自己去洗了个澡,这才干干净净地躺到了苏云起身边。 身上散发着的沐浴露味道正是苏云起常用的薄荷味,清爽又亲切。 苏云起一直没有睡深,而且他下意识地知道十二也没有睡。他偶尔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就能对上十二柔和的视线,恍惚给对方一个微笑,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苏云起再睁开眼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拿手机,却听到身边的人说:“快要12点了。” 缓了几秒钟,他一下坐了起来,头有点发晕,腰部以下的感觉都不太舒服,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苏云起揉揉太阳穴,“医院那边没有人打电话找我?” “我告诉他们,你生病了。”十二拿过手机,递了过来,一边解释了一遍,“我问了一下,今天你一天都是坐诊吧?不是手术的话,找人代班问题不大。” 苏云起听得有些发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临时请过病假了,看来昨晚上着实是没有思考太多东西。 他习惯性的思维就是下床赶去医院,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想拂了十二的意。 十二见他没反应,担心地靠了过来,“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 “……没有。”苏云起看着他沉稳祥和的面容,好半天没动作。忽而他笑了起来,心里仿佛放下了一个大石头,轻松了很多,这也反映回了他的笑容上,“这样也好。” 他心里的所想并不为十二知道,可十二见他松展眉头,心情自然跟着好了起来,“我熬了粥,要吃点吗?” 昨晚体力消耗够大,这时候又是直接睡到了中午,不提还好,一提起肚子里真是空得前后相贴。苏云起一边起身一边点头,“我……” “稍等。”十二话音落时人都到门口了,手脚快得苏云起还来不及下床,被子都才捞开一半,哑然地看着十二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苏云起从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他现在也不是重伤病人,哪里值得卧床吃饭。而且十二根本没递碗给他,坐在床边,勺子舀了几次散了点热气,舀了一勺热粥就打算往苏云起嘴边送。 这比平日里只多不少的殷勤劲儿让苏云起简直能仿佛看到他身后有根不停来回摇的大尾巴,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忙挡住了勺子,颇有点尴尬地笑着道,“我自己来吧。” 满脸兴致勃勃的十二一呆,终于发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头,他也没敢坚持,把碗递了过去,叮嘱道,“小心烫。” 苏云起嗯了一声,将碗端在手里,才发现那粥居然还不是白粥,混合着鱼肉的香味,糯白的表面撒了几粒翠绿葱花,光是看一眼都让唾液分泌加快了。 粥里加了点淡盐,口感实在太好,苏云起没几口就吃光了,接过十二递过的纸巾就听到他说,“我帮你再盛一碗。” 一连吃了三碗才觉得饱了,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苏云起跟被捋顺毛了的猫一样心满意足,微微闭着眼睛,很想能再睡一会儿。但吃完就睡绝对不利于健康,他又实在不想下床去。于是只睁开眼睛,想找点什么话和十二聊聊,这样可以既躺在床上又不打瞌睡。 十二见他犯困,很贴心地劝道,“再睡一会儿吧,你昨晚……” 说到这里,他似回想起了昨晚的细节,面上闪过一丝困窘,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睡得比较晚。” 苏云起被他一说,只觉得更想睡了,打了个哈欠,“才吃了饭。” 十二闻言,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捂上苏云起衣服里时把对方吓了好大一跳,“你做什么?” “消食。”十二相当认真地回答,“这样快一点。” 他并非一开始就懂这些照顾人的手段,这还是从苏云起在苏小桃的照顾中学来的。苏云起愣住,特别想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啊。可十二的动作那么一板一眼,严肃专注,手法又着实轻柔到位,被揉得确实很舒服。 苏云起动动嘴,就放任了自己闭上了眼睛,一小会儿后还真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后,他只觉得骨头都酥了,这是睡太久后的后遗症。他侧过头,不出意料地看着趴在床边的十二,忍不住笑了笑,“你不会一直都在这里看着吧?” 他笑容里带了平常不常见的慵懒,看上去让人十分心动。 十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苏云起竟然没有觉得意外,他觉得自己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和人这么黏黏糊糊也不觉心烦或者腻烦,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这简直不像自己。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苏云起自嘲又松懈地闭闭眼睛,坐起身来,惹来十二一番紧张,“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我只是想下床。”苏云起再躺下去都要头晕了,这时颇有点好笑,“我又没有生病。” “可是你……”十二说着声音就轻飘飘了不少,游移不定的视线触及了苏云起的后腰和以下又立马移开。 不过他的担心的所指这么明显,苏云起几乎马上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这事儿拿到明面上来讨论实在不是他的性格,只得简短地说明,“我没关系了,昨天晚上……” 昨晚上他们没能做彻底润滑和拓展,到后面十二的动作还有点失控,可他到底是很紧着苏云起的,没有真正伤到。 这些话真不好说得明明白白,只是看到十二这么紧张自己,苏云起心里熨帖得很。然而他还在想怎么解释给十二听,就听到十二小声地道,“抱歉。” 苏云起回过神,“什么?” 十二犹豫着,接住他之前的话说:“昨天晚上……我不太会。” 他是真的很羞愧,羞愧的并不是全程都是苏云起在引导,而是自己不够好,让苏云起昨天晚上痛苦了大半时间。就好像别人把宝物郑重地亲手交给他,而他没能好好对待似的,又内疚又心痛。 苏云起无奈地看着他乌黑的头顶,这人现在都不敢看自己,心中叹了悠长的一口气。他只需稍稍抬手就能抚摸上十二的侧脸,在零碎的鬓发下轻轻摩挲皮肤。十二一怔,随后微微侧过脸,在他掌心里像一头温顺的犬。 苏云起道,“你做得很好了,真的。” 做【】爱是那么亲密的事情,亲密无间得灵魂可以在肉体的极致中互相窥探。他们能够隔着肌肤触碰到对方的内心,那种发自内心深入骨髓的珍惜和爱意,根本不用述说就可以体会得一清二楚。 这比任何技术和经验都要来得重要。 “该说抱歉的是我。”苏云起的口气仿若一声叹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后悔昨天晚上的决定,关于为十二做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后悔,“让你等了那么久,难过了那么久,对不起。” 十二猛地抬起头,“我……” 他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只摇了摇头,借以否定。在这沉默里,他也撑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苏云起,一开口就泄露了一丝颤抖,脸上的神色小心得近乎脆弱,非常动情,“我……我能吻你吗?” 苏云起偏过头,轻声笑道,“为什么不?” 唇与唇之间留了一小段距离,就像两人之间的关系,十二总是想靠得很亲近,然后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恳切地希冀着。 苏云起便主动将唇贴了上去,用了自己能表现出来的最大温柔。 这一个吻细致又温和,一如各自的性格,都这么内敛,在此之下却掩盖着炽热的感情。在辗转相贴的时候胸口会发热,这感觉模糊又安全。他们是绕了多大一圈才能成为现在这样,相遇又相爱,命运多么用心良苦。 苏云起愉快到心悸。 如果幸福能够被具体形容,那么这一定就是了。 47、事起 待在家里的一天,十二都紧紧跟在苏云起跟前,视线更是片刻不离他,比之过往更甚。苏云起也是刚刚和他心意相通,在这方面的忍受能力高了许多,心里除了觉得有些许好笑之外,也觉得十分受用。 在心理上,他彻底放开了。然后他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非常可笑。 其实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十二都是一样的,对自己这么一心一意,从未改变过。 和苏云起一起在家里时,十二基本不会先进卧室,总是等着苏云起回了屋他才回。洗漱完毕,苏云起临到要回卧室时,感觉到视线而回过头,果然看到十二直直地望着自己。 苏云起心里迟疑了几秒,随即他压下情绪,“你还不睡?很晚了,明天你有工作吧?” 点点头,十二不吭声地站起来,往客房走去。苏云起叫住他,“你还要睡客房吗?” 十二一怔,随即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苏云起却不再理他,径直开了卧室门,躺上了床。他心里总归是有点犹豫的,这不是对十二的怀疑,只是他的性格使然,总要花时间来个顿悟才行,这时的行为貌似有点突然,就让他自然而然生起些不确定的心思。 然而转念一想,他自己是轻易不改的个性,至于十二,只怕只比自己更为坚持。那么就算或早或晚,都是一个样。 自己又担心个什么劲儿? 苏云起闭上眼睛,隔了不久就听到卧室门关上了。他也没察觉到十二的气息什么时候靠近的,就感到床的另一边一沉。 这人滚上来了。 苏云起放下心来,安然入眠。 当然这夜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次日起来两个人都是神清气爽,显然都是睡了个好觉。不过谈恋爱归谈恋爱,但是班还是要上的,特别今天苏云起还有手术要做。 他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很好,到医院的路上一路上都不自觉地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个心情一直保持到他回办公室。 见到孙昭的时候,他的动作一顿,脸上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回到座位上坐下。往常都是孙昭先打招呼,今天他却没有一如既往地道早安,而是像是没什么精神似地问,“苏医生,我昨天给你发短信,为什么不回我?” 苏云起怔住,蹙眉掏出手机一看,十多封短信,都是孙昭发的,还有好多个电话。 “抱歉,我没有看到。”这是大实话,昨天十二递手机给他说明请假的问题,苏云起看都没看一眼,之后手机放在那里,他又睡着了,怕是被十二开成了静音,就没听到。 而且他这几天满心满意的都是和十二的事情,哪里有闲情逸致去检查手机。 但是对于孙昭,现在的苏云起还真没有什么愧疚的心理,想到那天那个吻,苏云起蹙起眉,看向孙昭的目光更加冷淡。 孙昭却像没有注意到他身上那股拒绝的气息,继续道,“我听他们说你请假了,特意打了个电话给你。有人接了。” 昨天苏云起都没有接过电话,显然是十二接了,但怎么十二没告诉自己? 当然他不会因为这个对十二升起什么不满,便也懒得回孙昭,他心中打定主意要跟孙昭离得远远的,过会儿手术做完了他就去打报告申请让孙昭另外跟人。 他不回应,孙昭也不以为意,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是那个叫韩宁的吧?苏医生,你请假是为了他吗?那天我吻你,他看到了之后回去对你做什么吗?” “孙昭。”苏云起打断他神经质地叨叨,神色间的不悦一览无遗,“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没有关系。” 孙昭住了嘴,长久的打量他,明明是面无表情,却看得苏云起有点毛骨悚然。可孙昭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而且一整天都不再说什么,只是那视线如影随形地跟附在他身上一样,让平时不怎么在乎别人目光的苏云起都几次想冒火。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苏云起班都不想加了,沐浴在类似恶意的注目下一整天,连他都开始有点焦躁。他只形式性地去住院楼查了一次房,然后一边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跟十二打了电话。 十二显是很意外,但也很开心,他已经到家了,算好时间正在做饭。平时苏云起倒不会特意跟他打个电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苏云起声音里的不一样,“发生什么事了?我过来接你?” 听到他温厚的声音,苏云起的感觉稍微好了些,“没关系,我马上就回来。不说了,我先开车。” 站在车门前,苏云起挂了电话低头拿出钥匙,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他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底尖锐而起。苏云起猛地回过头,眼睛陡然睁大,瞳孔却因恐惧而微微收缩。口鼻被捂住的瞬间,那股刺激性的气味使得生理性的泪水立马流了下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眼前的人影是谁,就在那股带着甜味的刺激性味道里晕了过去。 这实在是不太好的经历。 苏云起醒过来的时候小脑还处于麻痹的状态,稍稍转头都会带来一种轻微的晕眩感,所以他静静地侧躺着没有动,只眼睛四处打量。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起居室里,房内除了他躺着的床之外,只有一个床头柜,在床边还有一把椅子,在他视野里就再没什么多余家具。 他自己的状态和这普通的房间相比就显得非常不普通,两只小臂被横向交绕绑在一起,直到手腕处都不能移动,一起被束缚在身后。腿上的情况一样,整个小腿都被并排捆住,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腿和手之间用着短身子连在一起的,使得他只得蜷着腿。 真是绑得人丝毫不能动弹啊。 苏云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摊上这种事,心中惊惧不定。他背对着窗户躺着,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不知现在是几点。 他睡了很久吗?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绑他? 就算苏云起平时处事还算镇定,遇上这种事说不慌张也是骗人的。绑架这个事情平时也就是电视里看看,谁知道会真的出这种事,自己还成了受害者。 时间拖得越久心里慌张越甚,他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只有外套和鞋被脱掉了,想来放在外套里的手机也不会有人好心给他留下吧。 太糟糕了。 苏云起试着用肘部撑起身,他喘了两口气,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实在太让人超过想象。缓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从躺着折腾成了跪着。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能够打量一次这房间,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除了个窗户,四周都是墙。 苏云起把目光收回,看着起居室的门,思考自己要不要蹭过去试试。虽然门多半是被锁了,可要是没有锁呢?那简直要悔得青了肠子。 犹豫了半晌,苏云起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正在此时,他听到那种老旧的门开合时发出的吱呀声,呼吸不自觉地一窒。 他忍住想要睁眼的冲动,装作还没有清醒。 对方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因为地毯的关系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透过眼睑被感知到的晕黄灯光被挡住了些,苏云起明白这是对方来到了自己面前。他的肌肉紧绷,听到哗啦哗啦的碰撞声。 这种碰撞声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装满各种用品的手术盘。不知是不是这样不着边际的联想,还是对方久久没有移动的视线,苏云起头皮发麻,再也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 孙昭坐在旁边椅子上,弯着腰用手托住腮,笑眯眯地道,“我以为你还要再装一会儿呢,苏医生。” 苏云起深深吸了口气,愤怒使他的脸都变红了,他挣扎了两下,没能撑起身,“孙昭!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昭冲他伸过手,被苏云起躲开了。孙昭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现在还不能给你吃东西,你也知道的,麻醉还没退,会被呛到的。” 却是无视了苏云起的问题。 “孙昭,你简直……”苏云起愕然于孙昭还敢用这么平常地态度和自己说话,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厌恶和鄙视过,“你赶紧把我给放开!” 孙昭叹了口气,不顾苏云起的挣扎,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毫不手软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耳朵都嗡嗡作响,苏云起懵了。 “我也不想的,可是你不该这样。”孙昭露出怜惜又心痛的表情,抚过被自己打肿的地方,“云起,你听话一点,好吗?” 苏云起匪夷所思地转回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术盘,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48、找 苏云起并不是因为那一巴掌才感到害怕,而是他忽然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人。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孙昭,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你疯了吗?你这是绑架……” “你会喜欢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孙昭说着脸色就温柔了下来,他伸过手,像是想抚摸苏云起的脸颊。苏云起现在看着他就火冒三丈,哪里肯让他摸,头大幅度地往旁边一偏。 他甚至把视线都撇开了,但是下巴却陡然一痛,被孙昭钳住,硬是让他把头转了回去。孙昭显示出了自己的失望,“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我不想伤害你。” 如果不是苏云起确实教养好,他真想破口大骂,但眼神里的怒意和憎恶是丝毫没有掩饰的。孙昭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松开了手,声音倒是十分轻柔,“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苏云起打了个冷战,和这个人吵显然是没有用的,他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孙昭,我觉得你现在思绪不太清楚。我们可以谈一谈。” 见他态度缓和,孙昭情绪好了很多,“当然要谈一谈,恋爱不谈怎么叫谈恋爱呢?现在觉得肚子饿吗?你还没有吃晚饭呢。想吃什么?” 苏云起一点都不饿,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你听我说,现在还来得及,你放我回去,还没有其他人发现。” “回去?”孙昭笑了笑,这个笑和愉悦沾不上一点关系,像是在脸上生生割出来的口子,看得苏云起一阵心凉,“你说医院,还是韩宁那里?” 说完他歪过头看着苏云起,神色古怪,“我真的想不到,会是你救了他。” 苏云起一怔。 “我以为你会很恨他。”孙昭眯着眼,“他怎么能那么对你呢?而你居然在他伤好后和他破镜重圆,我简直不敢相信!” 孙昭痛心疾首地道,“你知道他是个人渣吗?” 苏云起微微张嘴,他不晓得该怎么接口,而且最重要的是,孙昭居然知道自己和韩宁的事情?! 孙昭见苏云起被震住,索性把韩宁的过去一一说了一遍,比王晓尔当初说的要详细得多,而且形容词也都十分恶毒,旨在让苏云起认识韩宁其人过去生活作风多么糟糕。 “你……你……”苏云起并不是被所告知的内容所惊讶,而是被孙昭的样子给震慑,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云起想起自己从没有在医院说过和韩宁的事,对孙昭的忌惮又高了几分,收敛表情,皱眉看着孙昭。 见他似乎听进去的样子,孙昭住了嘴,仿若安慰般地问,“所以知道了吗?他不是好人,你被他骗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根本搞不懂他的逻辑思维,也没打算要顺着他说,苏云起斟酌着道,“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医院那边怎么办?” “别担心,你不去医院,我也不去了。”孙昭诡异地笑笑,手挨上苏云起没有被打的那一边脸颊,“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苏云起闻言心下一凉,不知孙昭这话什么意思。他从来也不知道孙昭到底住在哪里,可自己一个大活人被他折腾到家里难道没有人注意? 但见到绑他的人是熟人后,苏云起好歹能稍微平静点了,不再徒劳地和孙昭争吵。眼前的人现在这状态不太正常,触怒精神异常的人显然是不明智的。 “我们到底在哪里?”苏云起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充满敌意,他的手脚已经因为长久不能移动而有些酸麻了,“你能先放开我么?” 孙昭打量了他一会儿,做苦恼状地道,“就这么放开你,我实在不放心。可是看着你被绑着,我也有点心痛。” 他摸过苏云起没有被打的脸颊,动作间竟带了些眷恋和怜惜之情。不知是这样的语气还是那隐隐带着疯狂的眼神,苏云起没敢动,只觉得那只手冰凉得让人恶心。 “所以我还是给你打一针这个吧,虽然你不能动,不过也能听我说说话。”孙昭言谈间就拉住苏云起的手臂,另一只手拿过了旁边的针剂。 苏云起猛地挣扎,但繁琐的绳结抑制住了他的行动,他激烈的动作就像个不停蠕动的毛毛虫,“你干什么?!” “不要惹我生气,针头要是断在里面就不好处理了。”孙昭口里好似在哄小孩,整个人都按了上去,把苏云起直压得翻过身去,“乖,不痛的。” “你这个疯子!孙昭!你住手!”苏云起大吼,肩膀死死斜抵住床铺,腰部后面的膝盖顶得发痛,脖间一痛。他知道针头已经扎进去了,冰凉的液体在皮肤下迅速蔓延开。 孙昭拔出针头,一个劲儿的安慰,“好啦好啦,说了不痛的。” 苏云起气得浑身发抖,神经肌肉阻滞剂在身体里很快地起了反应,他的身体软了下去,但思维却依然很清晰。 确定药效起了反应,孙昭才放心地解下他身上的绳子,哼着memory的调子,心情十分不错,手法轻柔地替苏云起按摩着僵硬的四肢,絮絮叨叨地聊起天来。 苏云起视线不肯落在他身上,心中忧虑更甚。他没法判断现在什么时间,自己失踪了多久。十二还在等着自己吃饭,不知多久才能察觉? 4个小时前。 放了电话十二就心绪不宁,苏云起刚才的口气明显不太对。他着实放心不下,拿着手机片刻,又打了一个电话回去。 电话持续没有人接,直到被接起,然后被挂断。 而再一次的尝试,手机已经关机了。 十二神经已然紧绷,再打回去的时候,电话还是关机。 他再不犹豫,冲出门,尽最快速度赶到了医院。医院办公室里却没有苏云起的身影,十二在前台问了值班护士之后也确定苏云起没有临时手术要做。 心情更加沉重,他又心急如焚地到停车场看了一圈,苏云起的车也不在。 ——他出事了。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再也消灭不下去。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十二那一刻甚至觉得眼前发黑,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顾一切地去找。可理智马上告诉他,这里不是他熟悉至极的皇城,他也不再是那个身有内功的影卫。他曾经可以使用的寻人方法,在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是行不通的。 他没有时间去感觉挫败,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十二?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沈昊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懒散,还有点独有的调侃味道,“云起呢?” “他失踪了。”十二的声音保持一股强逼出来的冷静,他简要地叙述了客观事实,然而这足以引起了解苏云起至深的沈昊的警觉了。 苏云起绝对不是一个会让身边人担心的人,他不会做一声不吭就自动消失的事。 沈昊无法克制地着急了起来,他的焦虑甚至一点不比十二少,“他电话打不通了?车也不见了?见鬼,警察局要失踪48小时才能立案。” 就算现在去报警也只能做个备案,要让警察有所行动凭借现有的条件那是不可能的。 旁边传来王晓尔“怎么了?”的询问声,沈昊没有挂电话几句话和他交代了情况,王晓尔小声地咕哝传进听筒,“说不定只是临时有事呢?你们太大惊小怪了。苏云起又不是小孩子,不见个几个小时有什么奇怪?” “大惊小怪你妹!你以为云起是你么?!”沈昊拉回注意力,绷紧的声线证明他正在思考,“这样……我想到一个人,他可能能够帮上忙,过一会儿我们再联系。” 十二收了电话,静静地深呼吸了几次。他返回医院的大楼。说起来这个医院他相当熟悉,和对苏云起的日常行程一样熟悉。 这个熟悉度也许不亚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在当初暗中跟着苏云起的时间里,他花费了一番精神来了解这个地方。 他来到住院部大楼的护士台,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凶恶。值班护士看到他,首先因为赏心悦目的外貌而显得比较热心,“不好意思,先生,现在探视时间已过了。” “苏云起苏医生已经走了吗?”勉强露出个笑容,好在十二的气质也只适合微微勾起嘴角。他实在是有点讨厌这样束手束脚的感觉,若是换在以前的世界,他不用这么麻烦地迂回询问。 对着森冷的刀,很多人会直接讲真话,那样实在很节约时间。 他现在很焦躁,而任何拖延时间的事情都无疑增加了焦躁的程度。 护士台的护士小声地啊了一声,“已经走了啊。” 鉴于一种普遍的心理活动,护士小姐极尽想要提供更为详细一点的咨询。另一个拿着空吊水瓶走过来的人正好成了她的询问对象,“孙敏,苏医生多久走的?” “嗯?”孙敏无意地扫过十二的脸,怔住,“哎?你不是那谁么?苏医生的朋友吧?” 十二也认出她,点头致意。 “你来找苏医生啊?”孙敏热情的性格再次彰显,热心地提供了帮助,“他早走了呀,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十二又问,“他是一个人走的?” “是一个人……”孙敏止住,好像有点疑惑和犹豫,但又瞬间释然,“确实是一个人走的。” “有其他人来找过他吗?”十二紧紧盯着孙敏的脸,视线里隐隐带着压迫感。孙敏为这侵略性的目光皱了眉,对这帅哥再没了好感,“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啦。”护士积极地回忆显然有了帮助,“孙医生也来问过吧?然后就匆匆走了。” 孙敏和十二同时眉头一皱。 49、线索 因为两个人突然之间都用一种很难言表的神色望着自己,护士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这句话有了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十二却突然问孙敏,“你认识他?” 孙敏抬起眉毛,做出一个感到惊奇的表情,“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当然认识!自己医院的医生都不该认识吗?” 电话铃声响,是十二的,他给了孙敏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过身去接电话,听了半晌,短暂地道了一声,“好,我知道。” 接完电话后他连身都没转回来就径直离开了。离开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孙敏很是不爽,“什么人啊,懂不懂礼貌。”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同伴,“以后不要别人问两句话你就什么都抖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是苏医生的谁啊?” 说完她就看到护士灯亮了,努努嘴,“去吧,32床。” 等同伴懵懵懂懂地遵命行事离开视线后,她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随即烦躁地坐下,“不会吧……” 警察局门口。 十二赶到时,沈昊和王晓尔在台阶上和另一个人说话。沈昊眼尖,率先向十二招了招手,“十二,这是谢达,刑警队队长。我想他愿意帮忙。” 天气已然转凉,他穿着毛衣,随便套了件外套,向台阶上的人道,“谢达,这是十二。” 谢达点头,“也是苏医生的朋友是吧?” 他没有花多少时间在寒暄和确认上,似乎也是深信沈昊的话,“你们还是先备个案。不过失踪没到48小时警方这边是不能出动的,毕竟你们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医生的不见是别人造成的……你们对苏医生的失踪没任何头绪吗?” 沈昊敲敲脑袋,“云起那个人,平时基本两点一线,不会惹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而且虽说外科医生赚得也不少吧,也没土豪到别人绑架他的地步吧?” 王晓尔皱了皱眉,就算同样是出门匆忙,他也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得相当有回头率,“但是外科医生,会遇到一些医患关系紧张的问题吧?” 当沈昊和谢达都为这个可能性思考的时候,十二忽然道,“孙昭是云起的同事。今天云起失踪前,他有去找云起。” “孙昭?”沈昊反应过来,因疑惑而皱了皱鼻子,“你说他?不会吧?但是……” 王晓尔是不认识孙昭的,这时就插不上话。谢达看了两人一眼,“孙昭?好,你们去备案,我先找人去查查这个人。” 因为有熟人,这项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沈昊看向忧心忡忡的十二,“你怎么会怀疑孙昭?我知道他是有追求过云起,啊……” 发觉到自己也许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东西,沈昊窥探着十二的神色,不过对方的脸色早就已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实在看不出来有没有雪上加霜。 王晓尔把沈昊往自己身边拉了一点,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目不斜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韩宁。下意识地觉得最好别接近现在的韩宁。 十二突然抬头,其余两人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走廊尽头的谢达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表情一向是火烧眉毛的样子,“市医院的孙昭?” 十二神色一整,“查到什么了?” “他在B市有案底。”谢达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都皱了眉。刑警队长接着道,“不过那时开了精神证明,所以没有拘留他。” 沈昊惊诧道,“精神证明?!哪家医院开的?” “是专家小组。他研究生在读的时候捅了他同学一刀。”谢达显然对这件事也不是很了解,草草几句话总结,“给他开了一张轻度精神分裂症的证明。” “等等……精神证明?”沈昊捂住额头,不断咂舌,“B市是吗……B市……卧槽!” 他眼睛一瞪,像是被某种顿悟击中了大脑。他焦急地拿出电话,着急地拨了个号码,走到一边去。王晓尔叹口气,“这种人怎么会调到A市市医院来?” 然而本国国情在关系面前,总是有通融的地步。 十二冷漠地道,“给我孙昭的地址。” “你要干嘛?我告诉你,没有逮捕令搜查令之类的东西往人家闯?你也想变成罪犯么?”谢达口气不好,也不是他故意想要呛十二,实在是平时说话就习惯了如此。他平日里凶声恶煞的样子倒也确实能唬住人,但十二不在其列。 “告诉我。”十二不为所动地又问了一次,没有等到谢达回答,他就无法忍耐地伸手一把扯过谢达的衣领,声音里山雨欲来,有股显而易见的粗暴,“我说,告诉我。” 谢达被扯得一个踉跄,幸好他也算人高马大没被有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而摔一跤,光是想想他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扯得摔跤就够让他恼火了。 “你是怎么回事?!”谢达火了,他是欠了苏云起人情,也很乐意帮忙,但他没必要去迁就这么一个没规矩的人。他的手刚刚挨上扯住自己衣领的手腕,小腿骨就是尖锐地一痛,视线以领口为轴点整个倒转,然后半个身体都痛了起来。 正厅里所有的人都注意到这里了,接着有留守的警察警觉地快步走了过来,冲十二警告,“干什么?!” “喂喂喂?你们是怎么回事?!”王晓尔立刻弯下身扶起被狠狠摔了一跤的谢达,心里吐槽你个刑警队长这什么身手,还能被个模特摔个狗爬。 不仅是他,连谢达都吃了一惊,他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就要撩袖子去揍人,还是王晓尔把他扯住了,“刚刚是误会!” 王晓尔冲走过来要动手制住十二的警察高声道,“我们和谢队长是好朋友!他们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开你妈……”谢达陡然收嘴,也想起现在的情况不是这里起哄的时候,往旁边的同事点点头,“开玩笑呢,和兄弟练两手,呵呵。” “队长,真没事儿?”警察带着警惕看向十二。谢达不耐烦地手背朝外地挥了挥手,“唉,没事儿,去值你的班。” 等警察狐疑地离开,谢达嚣张地冲十二点了点,“下次,我们好好来练一场。” 十二的视线冰冷又平静,“地址。” 王晓尔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还是没敢放开谢达,毕竟手下的肌肉紧绷着,证明它的主人随时可能冲上去对打,“冷静点!韩宁!你这样只会降低我们找到苏云起的效率!” “我们分头行动,更有效率。”十二不为他的言语所动,“把地址给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由我自己负责。” 这话听着就像要做什么越界的事,谢达已经懒得和他交流了。王晓尔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苏云起乐意你这样?” 打电话的沈昊回来了,回来就感受到三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张力,“怎么了这是?算了,我想说,噢,老天,我真该早一点想起来的。” 王晓尔不太喜欢见他苦恼的样子,“想起什么?谁还没个记性不好的时候?” “我第一次见孙昭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我见过他的照片。”沈昊啧了一声,“刘丽,啊,我是说为他测定精神正常与否的医生刚好和我关系很不错,她和我抱怨过这个案例。孙昭捅了他同寝室的同学,因为他认为同学抢了他的东西。他有很强的偏执症。本来出国深造的事情也因为这个耽误了下来。” “偏执而已吧?就因为这个,放了一个杀人未遂的家伙回归社会?”王晓尔挑眉,对此很不赞同。 “是啊,有什么办法,你知道吗?就好比你不小心被抓进了精神病院,也没有任何可靠的手段能证明你精神正常。”沈昊烦躁地挠挠后脑勺,“人的精神状态就是这么难以测定。听着,我建议现在我和十二去孙昭家里,王晓尔和谢达去一趟院长家里。” 谢达“啊?”了一声,“院长?哪个的?” “唉,你以为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怎么能进市医院当医生呢?”沈昊很无奈地看着其他三个人,“市医院的院长,是孙昭的亲戚。” 50、询问 沈昊说完就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11点,“都这个时间点了……十二和我先走。王晓尔你车钥匙给我。” 王晓尔不太放心他和韩宁一起,手揣在口袋里没拿出钥匙,“让谢达和韩宁去找那什么院长,我和你去找姓孙的。” 十二道,“我可以一个人去。” 为他跟石头一样冷硬的语气皱了皱眉,沈昊径直伸手从王晓尔兜里掏了钥匙,“行了,你担心什么,没我看着别想去找孙昭。” 后半句又是对十二说的了,沈昊没掏到钥匙,换了边口袋继续掏,“云起不在,我得看好你别做什么冲动的事。你不要以为上次把病人家属揍到对面去的事情我不知道。王晓尔!钥匙到底在哪里?” 极不情愿地让出钥匙,王晓尔不信任的视线在他和十二之中过了个来回,“你小心,有事和我打电话。” 对这个安排谢达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院长那边还是他去找比较合适,说到底他们还只是怀疑,惊动谁都不恰当。谢达这边好歹有个警察的身份能唬人。 谢达帮沈昊拿了孙昭的居住地址,四人分道扬镳。 沈昊对路不太熟,尽管他也有驾照,但确实很少上路。 车内弥漫着充满紧张感的沉默。 十二在副驾驶座上绷着身子,一路上一个字都没吭,气息几乎要融在昏暗的空气中,却给旁边的沈昊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坚持跟着十二,是因为沈昊比谁——甚至超过苏云起——都客观地了解十二的过去,他是唯一一个和十二仔仔细细聊过过去的人。 他不会珍惜人命,也对法律没有敬畏之心。 鉴于那些记忆带给自己的印象,沈昊绝对不怀疑十二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只要他认为需要。 沈昊在心中长叹,他也着急,可至少冷静,“十二,我觉得可能一会儿见不到孙昭。要知道,如果他真的用强硬的手段带走了云起……我勒个去他到底为什么要带走云起……不会还好好地回自己的住处。” 这些分析大家心知肚明,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不过就是进一步确定孙昭的嫌疑。干这种事最主要还是要靠警方的行动,沈昊感到一阵头疼,头疼得几乎犯恶心。 迷路多花费了一些时间,孙昭本身是B市人,却在这里买了个二手房,以他实习生的身份,只能想到是家里人支持的。 “4楼啊。”这栋居民楼没有电梯,楼梯口前有防盗门,沈昊按了402的门铃,滴滴的电子声持续响了好一阵。 “靠!没有反应?”沈昊还在抱怨,十二已往后退了一些,往上望了望,确定了位置,快步往前一冲,一脚踏上高过大腿的花台,借势伸手勾住排水管上的一个固定处,顺着力道轻手轻脚地攀上了第二层的楼梯口。 沈昊仰头:“……?!” 在他眼里根本看不清十二是怎么做到的,人影几次移动下,到达了高度,一下消失不见。沈昊猛地回过神,“卧槽!怎么不下来帮我开门。” 他粗鲁地戳了302的门铃,“你好,我是住你楼上的孙昭,我忘记带大门钥匙……” 话还没说完,门就给打开了。 一把拉开铁门,沈昊冲上了4楼,孙昭的门在他面前打开,十二在门后回过身去,屋里没有人在的痕迹。 没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孙昭并不在家里。沈昊一边想着他们这算擅闯民宅了一边无奈地掏出手机。 外面发生什么事,苏云起都是不知道的,他在孙昭的声音里昏昏欲睡,但是他又不敢睡着,精神上极度疲劳,被眼帘遮了一半的视野里朦朦胧胧。 孙昭停了讲话,低下头来看他,手指尖温柔地滑过苏云起的额头,拨弄开垂落的刘海。他的手指很冷,让苏云起心底引起近似恶心的难受。 “我本来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可是要是你一直不和我说话,也实在没有意思。”孙昭说着亲昵地捏了捏苏云起的面颊,“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事,你不是喜欢吃西餐么?我特意去学了的。我也可以陪你去看音乐剧,我会很适合你的。” 神经肌肉阻滞剂在身体里的代谢很快,苏云起感到知觉又回到了身体里,但他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想要伪装出没有恢复的样子。 然而孙昭同样也了解药效,而且没有像苏云起希望的那样大意。他不慌不忙地开始给苏云起又捆上绳子,捆得比第一次还紧。 苏云起软弱地挣扎了几下,动作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粗糙的麻绳勒进肉里的痛感刺激得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对不起,弄痛你了吗?”孙昭的声音里听得出十分的歉意,可手上却没有丝毫留情,反而像故意想弄痛苏云起一样更加用力。 苏云起缓缓喘了两口气,口齿不清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啊。”将苏云起捆得不能动弹后,孙昭替他轻轻盖上了被子,心满意足地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苏云起反应剧烈地扭开头,双颊绷紧,厌恶的神色在脸上一览无遗。 “云起。”孙昭钳住他的脸颊,逼着他转回头来,“我不想对付你,所以不要让我生气。老实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我有太多事想做了,别让我想先对你做坏的那些。” 他语气轻快愉悦,好像一个孩子得到了喜欢的玩具,兴趣盎然地正考虑着怎么好好玩乐一番。 面颊的肉磕在牙齿上痛得苏云起愈发清醒了起来,苏云起面无表情地望着孙昭那故作深情的脸,不做任何回应。 在极近处,孙昭看了他一会儿,放开手,哼笑一声,“来日方长,现在你是想自己睡一会儿,还是我给你打一针?” 滥用镇定剂对身体没有好处,但是苏云起怎么都不想在孙昭面前闭上眼睛,他现在确实一点睡意都没有,“我不困。” 孙昭歪着头,“可是我困了。” 感到愤怒在自己胸口冷冷地燃烧,苏云起快要忍无可忍,“孙昭!你神经病吗?你带着我躲得了多久?!你这是在犯罪!” 不为他的高声问责所动,孙昭自顾自地重新拿了针管,“今晚我累了,你也应该累了,我们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要乱动哦?” 知道挣扎无效,苏云起只得僵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孙昭将药推进自己身体里。这个见效很快,几秒钟内他就彻底陷入了昏迷的睡眠中。 AM 5:00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睡着的时候,李岩力却不得不被人以问询的口吻谈话,保养得很好的脸上一丝平日里的和蔼可亲都没了。 他坐在书桌后面,眼神平静,口气不善地道,“我希望你们能清楚,这个时候能接待你们已是我很退让的结果了。” 王晓尔和谢达互相看了一眼,率先开口,“李院长,我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我们认为目前一起疑似绑架的案件和你侄子有关系。” “侄子?”李岩力神色不似作伪,他良好的作息时间被打乱,这时头晕也只得用手捏着鼻梁两侧,“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全家人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谢达啪地一声把两张纸放在桌上,递给李岩力,“孙昭。你们俩这关系也够远的啊。” 皱了皱眉,李岩力拿到手里,戴上老花镜仔细一看,脸色一下就变了。 纸上是孙昭之前捅人的案件说明,也没有过多的细节,另一张是孙昭的精神鉴定书。李岩力难以置信地道,“居然是这样。” “你也不知道?”王晓尔追问,“院长,我认识很多媒体朋友,而且我相信一个有案底,且精神不正常的医生在你医院任职这种消息他们很乐意知道详情……” 李岩力头疼地比了个手势,制止他的未完的话,“我确实不知道。”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他是我妹夫的侄子。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这些话王晓尔和谢达都半信半疑,然而它的真伪也实在不是他们所关心的。看出李岩力愿意配合,王晓尔干脆忽视了这个问题,“我们同事刚刚已经去过孙昭家里了,他并没有在家。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些线索,他劫走的也是你们医院的医生。普外科的苏云起。” 李岩力这回真的惊讶了,他当然知道苏云起,这还是他安排苏云起带的孙昭。天啊,苏云起还是美籍,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又快速浏览了一次手里的说明,李岩力脸上也严肃了不少,“你们在他家里没找到他?这……” “院长,合理的推测是现在孙昭的情绪并不稳定。”王晓尔婉转地表达了孙昭犯病了这个事实,“苏医生在他手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能想到任何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吗?” 李岩力想了好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平时和我并没有多少交集……我平时也很忙……” 他的话语骤停,如同忽然想起了什么般住了口,不太肯定地道,“你们可以先去找找孙敏,她说不定会知道点什么。” 51、威胁 孙敏也是因为亲戚原因才到市医院当了护士,同样是李岩力妹夫那边的亲戚。这么算起来,她和孙昭还有一层表兄妹的关系。 然而李岩力对于这些远房亲戚总是照顾了工作就上算,平常连面都见不了,根本算不上了解。在这个需要的时候他除了提出这线索之外,不能再提供更多的信息了。 上了年纪,就算他极力打起精神,面上的疲倦也无法掩饰,李岩力沉痛地道,“很抱歉,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关于医院对于就职人员的问题相信有其他人可以和你谈。”谢达不耐烦地打断,他看也多问不出来事了,也就不想和李岩力再周旋下去。王晓尔的手机已经响了两次了,想来等在外面的沈昊他们等得十分焦急。 “那我们先告辞了,谢谢你的配合。”王晓尔说完这句,无视李岩力想要挽留的意思和谢达一起退了出来。 “卧槽,这些家伙有点权力就乱来。幸好老子兄弟上次不是那个家伙给动的手术。”想到和孙昭打过几次照面,谢达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王晓尔没接话,大半夜的不能抱着媳妇儿滚床单偏偏要出来玩侦探游戏,这种认知让他脸色难看得要死。 脸色难看得不止他一个人。沈昊双手抱胸,不停抖脚,刚刚见到两人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怎么样?” “他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们去找孙敏。”王晓尔话音刚落,沈昊就叫了起来,“十二?!你去哪里?!” 他眼尖手快地抓住身边十二的手臂,却不料被没停步的十二带得往下摔去。王晓尔一把扶住他,火了,“韩宁!” “哎哟喂!够了!你也别吵!”沈昊不肯松手,接着王晓尔保持的平衡跟着走了一步,“你想去哪儿我们一起去!你能跑得比车快吗?” 这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十二,他略显僵硬地半转回头,隔着肩膀冲后道,“孙敏,现在在医院值班。” 沈昊这才站直了身,“那赶紧走吧。” 一行人急吼吼地冲向医院,王晓尔开车跟在沈昊的后面,一直碎碎念,“这是图个什么,图个什么图个什么……” 谢达被他发神经一样的不间断叨叨念得浑身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兄弟,打个商量,咱能好好开车吗?” 王晓尔恨恨地闭上嘴,越发怨念。 前面沈昊刚好经过一个路口,红灯切换,王晓尔恍如没有看到地一样冲了过去。职业习惯,谢达随口提醒,“刚刚是红灯。” “你要逮捕我吗?啊?!”王晓尔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谢达比了个投降的手势,翻个白眼往窗边靠上去,看着窗外就像头不满的大熊,“他妈的我才是图个什么啊……” 两人各自心中都有股莫名的憋屈,只一心一意看着前面的车灯。好不容易跟着沈昊的车到了医院,他们还没下车就看到十二已从车中闪出,沈昊一边喊一边忙不迭地锁车。 “妈的,什么人啊。”谢达下车,狠狠关上车门,就这么耽误的功夫,十二已经消失在大门另一侧。 天光微亮,四周已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 “快追上去!我怕他做什么事。”沈昊锁上车,急忙跑向了医院大楼。王晓尔只得跟在后面,“苏云起就算了,你用得着这么紧张韩宁吗?” “哎!你不知道……”沈昊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关于十二的事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包括本人在内的三个人知道,他也很难向王晓尔传达出现在的十二根本就是个人型的凶兽这个事实。 他闭嘴不言,焦虑地等着电梯到达楼层,一出去就知道遭了。前台的护士们明显神色慌张,互相询问。 沈昊率先走过去,“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孙敏在吗?” 一个小护士惊惧地看着他们三个大男人,“你、你们到底……” 谢达摸出警员证,伸到小护士面前,两指抹开,“我是警察,有点事想要找孙敏了解一下。她人呢?” 旁边有人插话,“刚才有个男人拖着她走了。我们正要报警……” 沈昊泪流满面地看了一眼谢达,谢达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用报警,我们就是警察,我同事办案比较粗暴,希望你们配合一下安抚在场群众的情绪。” 小护士只等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信没信。沈昊赶忙问,“我同事带她去哪里了?” “他们从楼梯口出去了……”小护士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 沈昊一个激灵,“去楼上!” 顶楼。 孙敏被拖到一半就有点半死不活了,被钢钳一样的手锢住的手臂好像要断掉了,她刚开始还在叫骂,尽量发出声响,拖慢速度,但对方只在她颈部一捏,她就晕了过去。 没花多久时间她就被人弄醒了。 意识归位的那一刹那孙敏就克制不住地发出急促的尖叫。 “孙昭在哪里?” 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一点不在意那高分贝的惨叫。孙敏面朝下,半个身子都在护墙外,外面就是19层的高空。 孙敏开始发抖,她有轻微的恐高症。 她双手慌乱地试图扶住护墙边沿,想要稳住身体。可领子被人一提,又往外送出了一小截。 又是一阵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那一刻,孙敏感到背后一松,重心在外的身体立刻往前坠。她什么都没感受到之前就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惧甚至让心脏都停跳了。 幸好又马上被人提了起来,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不知道?那就给我想,为你自己。” 孙敏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抓住背后衣衫的手又像是想使力,她慌忙大叫,“我告诉你他的地址!他住的很近!” “他不在家里。”十二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我没有功夫和你耗太久,你想从这里下去吗?” “不在家里……为什么不在家里……”孙敏抽泣,为了尽快从这种可怕的境地里脱力,她拼命地让僵直的大脑动起来,“他……他可能在朋友那里?或者在宾馆?” “他带走了一个人,可能被绑着或者昏迷。”十二冰冷的态度出现一丝裂缝,但随即恢复了原状,“有谁会帮他绑架一个人吗?我想知道,或者有没有一个地方对他来说,是可以做任何事都是安全的。” 孙敏觉得呼吸困难,她大口喘气,这对平复她的紧张没有任何作用。她咽了口唾沫,这一时半会儿真的不知道该说出什么答案。 孙昭和她关系不错,在于她和他相识已久,而且还是唯二在这个城市的亲戚。孙敏不是很喜欢和孙昭打交道,她可不像那群被孙昭骗得团团转的男男女女,知道这家伙本质上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什么时候搞出事情来都不意外。 可她真的想不到,孙昭还能把自己拖下水。 孙敏气愤地闭着眼睛,缓缓思考,要说她是不是可能知道孙昭会带着个行动被限制的人去哪里? 搞不好她真的想得出来。 “我……”孙敏又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我不确定,孙昭喜欢和朋友玩CS的真人游戏。就是那种游戏场……” 十二没有出言询问,等着孙敏接着说下去。 “我也跟着去过一次……那个游戏基地的老板和他很熟,我是说……我是说他们应该是朋友?那里有点远,所以也有地方可以住……冬天是不开放的,这个时候大概平常也没什么人,如果要藏个什么人……” 十二垂下眼眸,“地址。” “你能先把我放下来吗?”孙敏又哭了,“我现在记不清楚,我马上找给你。我手机短信里有地址!” 身体被慢慢拖回去,孙敏的眼泪因为安心而不停流,她根本没办法站立,脚软地坐倒在护墙墙根的水泥地上。 十二弯腰去拉她,在后面观察已久的沈昊这时走上前,“我来吧,你已经吓坏她了。” “还是我来吧。”谢达叹了口气,他自问也不是个温柔的人,往日审讯犯人的时候也没少用激烈手段,但看到十二这么不管死活地审问一个无辜的人,作为人民警察,他实在有点看不过眼。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十二,扶住孙敏慢慢下了楼。一行人里除了孙敏偶尔的哽咽,无人出声。 孙敏如同被押送一样地回了工作岗位,周围的护士注视着他们。她拿出手机翻出地址,传给沈昊,等这群人终于走了后。她支持不住地瘫在座位上,无视同事的询问。 盯着手机好一会儿,孙敏颤抖着发了条短信。 52、巧合 镇定剂给人带来的睡眠有种筋疲力尽之感,苏云起在头痛中慢慢醒来,迟缓地感觉到了手足上接近针刺的麻痹感。 相对于苏云起,旁边的孙昭显然睡了个好觉,他贴在苏云起身后,手臂圈在身边人的腰上。这会儿了还没有想醒的意思。 苏云起放空脑袋,无法避免地发了会儿呆,被酸麻的痛苦逼得忍不住动了动。他的动作引得身后的孙昭就醒了。 他一下就不动了,皱着眉,一想到不知道孙昭一会儿又要干什么心里就又着急又慌张。 “早啊。”孙昭像条懒散的猫,声调拉得长长的,侧脸在他后颈处无意识地蹭了蹭,随后支起身子,在苏云起面颊上亲了一记,就在这么极尽的地方缱绻不去,仿佛沉迷于肌肤上若即若离的温暖,“吃完早饭后我带你去洗个澡。嗯,我知道你喜欢干干净净的。” 苏云起咬牙切齿地道,“孙昭,我不想和你玩过家家——今天我们都没去上班,医院一定早就发现了!” “谁管他呢?他们很迟钝的,总会给我们留点时间。”孙昭心满意足地伏趴在他身上,手背从苏云起脸上滑过,低语声带着情人间的呢喃,“就算直到最后,你也得跟我在一起。” 苏云起背脊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瞪着孙昭,看进那双笑盈盈的眼睛里,胸膛缓缓地起伏了起来。 这个人……根本没有想过之后怎样…… “一会儿,我们会有段happy time的。”孙昭边开玩笑边撑起身子,下了床,“你想吃什么?我昨天买了很多东西过来。” 苏云起看着他,眼里的抗拒和厌恶一览无遗。孙昭静了片刻,突然走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手极重,一只腿跪在床上,用整个体重向脆弱的脖颈处施压。苏云起咬着牙,几乎立刻皮肤充血,痛苦得都脸部肌肉微微扭曲。 孙昭面无表情地压制着他无用的挣扎,在苏云起几乎失去意识地发出一丝软弱的呻吟后又毫无预兆了松了手。 “——”嘶哑着嗓子倒吸一口气,空气迫不及待地重新进入肺部,苏云起用力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喉痛火烧火燎地阵痛,他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孙昭歪头看他,笑了起来。他笑得这么亲昵和友好,好像刚才差点让苏云起窒息而死的人不是他,“还是吃牛奶和土司吧。我想你会喜欢的,鸡蛋沙拉的可以吧?” 虽然是问句,他似乎也没再打算等苏云起回答,拿出手机看时间,“不过现在时间吃午……” 他声音停住,挑起一边眉毛,做出思考的样子,冲苏云起调情似地眨了眨一边眼,“我去弄早饭。” 一出去孙昭就拨了孙敏的电话。 孙敏接起来得很快,本来短信里就是一通国骂,现在一接起孙昭的电话就是破口大骂。孙昭没回应地等她骂了许久,“他们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 但是孙敏因为他受牵连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不顾地又是一轮大骂。 孙昭情绪没有波动地道,“没骗你。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我跟他们说了基地地址。你要是什么都没做就赶紧给老娘滚回来!不然那个家伙找不到你,肯定会回来……”孙敏不自觉颤抖了的声音,都说不出话来。 “孙敏,你冷静点。我很抱歉,发生这种事。”孙昭柔声安慰道,“他们出发多久了?” 孙敏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什么?他们快到那个什么游戏场了吧?都出发一两个小时了。你问这个干嘛?!你到底在哪里?!” 不顾孙敏的质问,孙昭挂了电话。 一两个小时? 应该快到了吧。孙昭哼笑一声,也没去弄早饭了,不慌不忙地回到卧室,“云起,真糟糕,我得先送你去个地方。” 苏云起已被他折腾得没了精神,“你又想干什么?” 暂时没有答话,孙昭找了根布条,扶起苏云起,替他蒙上,“离这儿不太远。” 他先给苏云起注射减半的镇定剂,解开脚上的绳子,欣赏了半晌苏云起被蒙着眼那种茫然的脆弱样子,“可能有点不舒服,你忍忍吧……” 说着把解开的绳子物尽其用地系在了苏云起脖子上,就好像一根狗链,他凑上去想要吻,却被苏云起无意识地一转头给避了过去,只蹭在脸颊。 孙昭耸耸肩膀,“就当为了我哦。” 说着便是拽着绳子往后一拉,饶有趣味地看着苏云起怎么狼狈地摔到地上,“来吧,我们走。” 深秋的早晨天还只是微微亮,充满植被的空间里漫溢着薄薄的雾气,层层叠叠的绿色里看上去恍如梦境。 “安琪,你有时候真的像个神经病。” 两个女孩沿着斜坡往下滑,一个女孩摔了一下,被同伴及时扶住。 松开手,赵安琪穿着牛仔裤和马丁靴,踏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说话间满是坚持,“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要追求效果!我不早点来看看,怎么知道这个时候拍出来效果是最好的!” “唉,就是我最命苦,怎么就脑子翘了陪你来。”女孩兀自抱怨着,拖拖拉拉走在后面,“人家这里都不开放了,你还偏偏进来,看你被逮住了要怎么办。” 因为太过阴冷,她不自觉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左右看了看,快步挨近了赵安琪。本来就小的音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放得更轻,“我说啊……这里看着好瘆人,你不觉得吗?” “晓燕,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嘛?”赵安琪倒不觉得怎样,自顾自地站在原地,用手机拍了几张用于回去参考如何取景用。 张晓燕根本没有被她安慰到,紧紧贴着她,脑中各种看过的恐怖杀人片情节依次上演,只觉得越想越可怕,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没有人烟的地方。 ——啪沙啪沙。 她本来就敏感的神经陡然紧绷,不可思议地抓住赵安琪的手臂,吓得只敢贴在赵安琪耳边道,“天啊,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赵安琪被她抓得很痛,“啥?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不是啊……”张晓燕汗毛都竖起来了,在这个时间点里,可以说得上是荒郊野外的地方,本该没有人的情况下出现没有规律的脚步声,实在是太让人惊悚了。 她和赵安琪互相看了一眼,往高处望去。她们处的位置正在一个斜坡下,离了主道,植被更加茂盛,遮挡视线太厉害,看不清楚上面怎么了。 隔了没多久,动静已清晰可闻。犹如置身于某种奇怪的情节中,两个女孩出于现状的诡谲都没有出声,而是不知所措地相互依靠在一起。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一阵杂乱。 “唉,这路确实有点不好走,小心点,来,我扶你起来。” 这一把温柔的声音过后,就是另一个难受的呜咽声,听得俩女孩心中咯噔一跳。 来人离开后,赵安琪和张晓燕都好一会儿没敢动弹。张晓燕哆嗦着问,“报、报警?” 心里也很害怕,赵安琪咬住下唇,微微点头,忽而又有了动静,她们及时屏住呼吸。这次的动静轻快很多,很快就消失不见,看来是来人返回了。 赵安琪这才掏出手机,慌乱地报了警。张晓燕等在旁边,见她啰啰嗦嗦地说了好久才挂电话,“咱们走吧,这简直不能待啊,刚刚那人是干什么的?” 表情严肃地将头发理在耳后,赵安琪犹豫地道,“要是有人需要帮忙呢?警察不知道多久才到。” “你有病吧?!你不知道帮助人之前要保证自己是安全的吗?”张晓燕一脸你是笨蛋的嫌弃,“不过我们还是呆在原地比较好。要是乱走遇上什么人……” 她抖了一下。 赵安琪本来也想同意,可还是坚持,“这样,你先待在这里,我去看看。刚才明显就是两个人,现在回来一个人……” 如果不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张晓燕肯定要尖叫起来,“你别说了!他刚刚是去抛尸的怎么办?!你是想当摄影师不是想当记者!” “烦死了啊。”赵安琪不再多说,把背包放下来,叮嘱朋友,“在这里等我,十分钟我没回来或者没给你信息……” 张晓燕快被她搞疯了,“你以为你在演电视剧吗?!” 赵安琪吐吐舌头,敏捷地爬上了坡。她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可天生就胆大外加好奇心爆棚,大概辨认出一条好走的道,摩挲着开始走。 那人说不远了,就肯定在附近。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绕了大半圈,终于瞄见有个黑黢黢的洞口在高处,忙小心翼翼地蹭了上去。 这像是防空洞的地方,装了铁门,上头有把锁。 赵安琪咽了口唾沫,朝里面喂了一声,“那个,里面有人吗?” 她的声音通过不知多长的隧道,出于意料的响亮回声吓了她一跳,恨不得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 可洞里马上有了回应,“是谁?请帮帮我。” 赵安琪来了精神,使力摇动了几下锁,“你还好吧?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应该很快就到的。” 这一点倒难说,这里本就偏僻,不知道警察过来要用多久。 “谢谢。我怕他回来,请你先藏好自己……”里面的人身体情况不太好,声音越来越小,加上回声蒙响,赵安琪听得颇为艰难,“那好……你可以坚持吧?” “我没关系。”那人沉默了几秒,“可以麻烦你一件事么?我想先通知一下我的家人,他们找不到我不知道会……” “可以,我身上有电话。”赵安琪偷偷摸摸地四处警戒着,一边掏出手机,“号码多少?” 53、脱困 “……咦?你不是那谁吗?”斜倚在休息楼的大门口,孙昭穿着运动衫仿佛正准备做个晨跑,看着来者不善的四个人,一脸惊讶,“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这个时候是不开放的啊。” 沈昊死死抓住十二的手臂,生怕他突然扑上去了。他们紧赶慢赶到了这里,守大门的管理员确认是有人开车进去,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老板打过电话说是熟客来度假的,也就放进去了。没看到车里有其他人。 在谢达表明身份后,管理员神情惴惴地给老板确认了一次,也放他们进去了。他们在主干道停了车,就看到孙昭神情自若地在大门面前的空地做拉伸运动。 就算见到他们,也没什么惊吓的表情,只是单纯的吃惊。 沈昊示意谢达上前说话。 谢达拿出警员证晃了晃,“孙昭是吧?我们怀疑你和一个人的失踪有关系。你昨天下班5点在哪里?” 孙昭迷茫地问,“失踪?谁?” 四双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他的脸,谢达沉声道,“苏云起。” “苏医生?!”孙昭提高声音,随着慢慢摇头,“我昨天下班后就开车过来了,没有看到他。” “哦?是么?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你应该上班的,对吧?”谢达不苟言笑地反问,“你没有向医院请假就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这里?” 孙昭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向稍后处的十二,嘴里道,“确实是……这是我的私人问题,但既然牵扯到这种事。我还是说说清楚吧。” 他耸耸肩,“我一直在追求苏医生,本来发展得也挺好的。结果有人横刀夺爱,我昨晚被苏医生正式拒绝了。所以通俗来讲,我失恋了,很受伤。” 没有因为同性恋的问题而受到冲击,谢达冷静地往他身后望了一眼,然后睨着孙昭,“真是令人遗憾,你介意我们参观一下这栋房子么?” 孙昭依次浏览过他们的脸,最后和十二对视,带着笑意的声音挑衅地道,“如果我拒绝呢?你知道,不速之客总是不受欢迎的。不过你要真想搜查民居或者审问我,麻烦拿着搜查令和逮捕令来找我吧。” “你别冲动!”沈昊一察觉十二的肌肉紧绷立刻制止,他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却也顾不得接,压低声音在十二耳边耳语,“办法多得是,你把人揍晕了找谁问去?” 十二闻言居然笑了一下,那毫无温度的弧度就像寒冰上凿出的裂缝,冷得瘆人,往前走近几步,沈昊根本拉不住。 他在孙昭面前站定,脸上是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的表情,一字一句地道,“问话这种事,我很在行。” 这话没有故意降低声音,其他人听得清清楚楚。想到孙敏的事,王晓尔和谢达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孙昭同样笑了起来,“怎么着?警察先生,你看这里有人要使用暴力,你难道不保护一下我这种良民吗?” 手机因长久没有人接而自动挂断,但立刻又孜孜不倦地响了起来。沈昊也察觉到可能也是急事,只得一边拿出电话一边对十二道,“总之你先别动。” “良民?”谢达严肃地冲孙昭道,“兄弟,反正你的案底不干净,发生什么事你我都门清,何不爽快一点?闹得这么难看结果还不是一样。” “喂,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急事,你过会儿……”沈昊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焦急地高声问,“在哪儿?!我们就在附近!” 众人的注意力刷地一下集中在了他身上,“好……好……我知道了!放心吧,那个人和我们在一起,没有其他共犯了。麻烦你告诉云起我们马上过来。” 沈昊收起电话,“云起被关在东南方向的防空洞里,我们过去吧。” 他话一出口,孙昭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抓住立刻转身的十二的肩膀,“等等!” 十二脚步都没停,抓住他的手无视身体结构地翻了一圈,转眼间往前一扯,再利落地以肩膀为支点,狠狠往下一折。 骨头折断的声音很脆,清清楚楚,听到的人无不心寒。 空地上响起孙昭的惨叫。 十二这才松开手,驻足冷冷回望,吐出两个字,“找死。” 孙昭捧着以不自然姿势垂下的手臂,满脸冷汗,跪倒在地上,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只能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刚才的这个动作,十二知道他可能把孙昭的手给废了,对于怎么能对人体造成致命伤害没人比他更懂。 不过他不在乎,他就是要让这个人痛不欲生。不仅仅是折断这个人的手,十二更想折断他的脖子。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从发现这个人敢觊觎苏云起开始。 “下手真狠。”谢达啧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向孙昭靠近,“先打个急救电话吧,我来看着他,你们去找人。” 沈昊打了个激灵,从冲击中回过神来,“钥、钥匙,刚才那妹子说防空洞上了锁。” 闻言十二就又要靠近孙昭,谢达哪里还敢他来搞,再搞就真要搞出人命来了,“我来我来!喂!钥匙呢?” 虽然是问话,但谢达也没指望现在的孙昭老老实实回答,自个儿手就摸到包里了。摸出一串钥匙,遥遥扔给十二,“好了,快去吧。” 王晓尔看沈昊追着韩宁走了,不敢放心沈昊和这么凶猛的人独处,也紧接着追了上去。十二手里紧紧拽着钥匙,心如鼓锤,这连续几十个小时的担惊受怕在这个时候反而达到了顶点。他没有管后面追不上自己的两个人,一门心思赶路。 这里说来到底也不是很大的场地,十二脚程又快,转眼就穿过了故意制造的丛林,远处一个女孩的身影已及目可见。 赵安琪也等得很急,看远处跑来个人,松了口气,冲他招了招手,“这边这边……啊?!怎么是你?!” 她还兀自惊奇,可十二根本没把注意力分到她身上,心烦意乱地试着每把钥匙,恨不得用手直接扯下锁来。 赵安琪早就领教了他的厉害,这时都不敢出声打扰,乖乖站在一边。 好不容易试开那把该死的锁,十二马上猫腰钻了进去。这隧道没有看起来那么深,地上和墙上粗糙盖着一层水泥,在及腰高度安装的铁扶手都有了锈迹,走到最后的时候已没什么光线射入了,非常阴冷。 苏云起就坐在水泥地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早上出门前的那一套,只是到处都是皱褶,不再那么整洁。 他被蒙着眼,无力地靠着墙,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十二一看见他脖子上和手上的绳子,眼眶立刻被愤怒和心疼烧得发了红。他后悔了,刚刚真的该折断孙昭的脖子。 这时苏云起开口不确定地问,“十二?” “嗯。”十二蹲下来,害怕弄痛苏云起似地轻轻解开碍眼的绳子和布条,将它们远远扔到一边,接着脱下外套,披在苏云起身上。 然后再也无法忍耐地紧紧抱住苏云起,仿若叹息般地道,“对不起……” 他并不想泄露自己没有必要的恐惧,也想让自己显得可靠,但这种珍宝失而复得的后怕心情让他无法平静。 沈昊他们只看到了他的烦躁残酷和不折手段,却没有看到他以秒为单位增加的恐惧。天知道这几十个小时里他是怎么担惊受怕的,所有最惨烈的状况依次在大脑里走马观花。理智在告诉他,没关系,一定能找到人的,可绝望的情绪总是如影随形,逼得他喘不过气。 苏云起下巴刚好搭在十二肩膀上,因终于可以松懈了的神经长长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不是找到我了么?” 他察觉到十二抱着自己的身体竟在微微颤抖,胸中涌起了温水一般的柔软感情,抬起手回抱十二,“没事了。我很好,就是有点累。” 十二像头受了天大委屈的忠犬,在他颈边蹭了蹭,这才稍稍恢复平静,小声道,“沈昊他们在后面,我抱你出去。” 说着手就穿过苏云起的膝下和后背,把人给抱了起来。 “我……”苏云起说了一个字就想还是算了,一来他确实很累腿软无力,二来就顺着点十二的意思也不会怎样。于是他干脆放松身体,往十二胸膛靠了靠,想着反正这人也抱得起来,随他去吧。 沈昊和王晓尔已赶了过来,站在门口和赵安琪互相询问情况。沈昊道,“这回多亏了你了,不然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 赵安琪偏头看了他和王晓尔一会儿,“哎呀!为了感谢我,不如你们做我模特儿拍套照片吧!” 沈昊从善如流,一把扯过王晓尔,“我就算了,长得好看不上相说的就是我,不过这个可以给你用。” 赵安琪感激地道,“也好,有一个算一个。” 王晓尔:“……” 因为逐渐增大的脚步声,三人齐齐转头,看着十二公主抱着苏云起一步一步走出来。沈昊彻底松了口气,露出个疲懒的笑,“唉,这事儿可算完了。” 54、尾声 谢达直接拎着要死不活的孙昭上了警车。沈昊他们也要跟着去一趟医院,毕竟苏云起的状况有点虚弱。他本人本来坚持不用搞这么大阵仗的,但十二和沈昊都很坚持,也得同意去检查一下身体。 沈昊对于别人伤害自己的朋友这件事绝不会当个玩笑随便笑笑就过,不就是靠精神证明当逃避法律的手段吗?放开,让专业的来,牢饭一定让你吃个够。 王晓尔通知了一些媒体的朋友,透露了医院和孙昭的事,再加上他还绑架了自己的医生同事,十分具有新闻价值的消息自然不会被记者放过。 无论受害者还是嫌疑犯都一起送进了最近的医院,警察便也在一边跟着。孙昭已痛晕过去。比起他,苏云起要好很多,只是身体虚弱,有点脱水而已,医生开了葡萄糖生理盐水和营养剂挂上,等到睡一觉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沈昊絮絮叨叨地和一些专业人士打了电话,倒回来抱怨,“老王那群朋友跟闻到肉味的狗一样汪汪汪扑过去,你们医院肯定不清净了。” 苏云起笑道,“不清净也只是院长,下面的医生和护士也不会怎样。” “本来现在医患关系就紧张,你们院长简直在造孽。”沈昊干笑两声,忽而建议道,“我说你也别在那里待了吧。” 苏云起想了想,十二摩挲着他手背的手指让他有点分心,“也好,我想趁这机会辞职。休个假,而且我也要回一趟美国了。” “哦哟?”沈昊笑了起来,“回去参加淼淼姐的婚礼吗?说起来这事儿还没和他们说过,幸好解决了。不然我看他们都得买票赶回来。” 苏淼淼和乔德书的婚礼虽然都是二婚,但乔德书还是想要大办一次,两人各在中国美国有着不少亲朋好友,两相权衡下还是决定两边都办一次酒席,把中式西式的婚礼都办一次。 这两次苏云起都肯定是要参加的,况且也有其他事要处理。 苏云起干脆解释道,“我父母想要见见十二,刚好一起。” 察觉到旁边的十二动作一顿,他转过头笑问,“方便吗?” 十二在沈昊的口哨声中点了点头。 能够来上这么一遭,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不过苏云起过了两天就恢复了,写辞呈,对这件事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也不想去管孙昭怎样,反正法律会安排他。 医院很容易就批了他的辞职,毕竟事出有因。只是他手上工作交接还要一段时间,脱不了身。只是十二看苏云起看得更紧,好像害怕还有人会绑走他一样,只要能挤出时间一定要陪着他。 苏云起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哭笑不得。干脆自己休假时都陪着十二去工作,也免得他时刻惦记着。 两人相处的时间陡然就增加了很多,曾经苏云起觉得恋人之间不能这么黏糊,要为对方留出安全的私人空间。然而当对象变成十二,他发现这样整天待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他隐隐有种感觉,在一些不理智没原则的举动和想法下,自己似乎终于有了种“谈恋爱”的感觉。 苏云起觉得这样挺好。 等到终于能够离职,他陪十二回了一趟B市,办了护照。王晓尔很通融,替十二安排出了档期,虽然很明白地告诉十二,你这辈子都不用想红了,就凭你这态度。 苏云起和十二对此都没什么所谓,毕竟十二的兴趣不在模特工作上,他也不适合混在这样的圈子里,迟早要换。 在充裕的时间里,他们开始收拾行李,十二的东西还是那么少,苏云起拉着他又去置办了些。对于去看望苏云起父母这件事,十二一直表现出了一种几乎要让人同情的紧张。 不过知道他要过来,苏家人倒是全都十分期待。苏小桃更表示要带舅爸去迪斯尼玩一趟。 苏云起开玩笑道,“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他这句话显然起不了什么安慰,十二那股显而易见的紧张无论如何挥散不去。他从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就算想使力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苏云起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试探着建议道,“我觉得其实如果我父母吃过你做的东西,应该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十二如得指点,一门心思去专研厨艺,有了努力的方向,居然也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虽说到时候苏云起肯定是会陪着十二的,但他也有点担心十二在一个完全语言不通的环境里多少会感到不适应。为了减轻这种可能性,这些天来,苏云起开始教十二简单的英语。 幸好在学习能力上,十二一向突出,他弄不懂音标,却能准确重复出苏云起的口音。 “这样。”苏云起微微张开嘴,示范如何发音。他薄唇温润,舌尖鲜红,缓缓动作后,停下来问,“来,来说一遍。” 十二却没有立刻跟着重复,只是看着他,表情还有点呆滞。 苏云起奇怪地问,“怎么?” “我……”十二抿了抿唇,皱起眉,仿佛面对一个很纠结的问题,视线往旁边移动了一次,又转了回来。 苏云起和他对视半天,忽然乐了,“想说什么?” 十二垂下眼,心虚地道,“没什么。” 苏云起却出乎意料地凑过去在他唇上一触即分,对着呆若木鸡的十二笑着问,“想说这个么?” 十二张了张嘴,半天,“我能再……” “可以。”苏云起说完,就鼓励似地闭上眼。他并没有等多久,温暖的鼻息和小心的触碰随即而至。 唇之间的厮摩与其说是吻,更像一种确认。 他们亲吻之间,并无情欲,全付温存,心中涌起纯粹的喜悦和感激,并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见你。 正文完古穿之影卫穿渣攻——御小凡
作者:御小凡 录入: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