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睡到被尿憋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个温热的物体上,脑袋也碰着一个温热的物体,扭头一看,赚大发了,自己正和罗建飞头碰头睡觉呢!他明明记得睡觉的时候脸是朝着窗户那边的,怎么会转到这边来了呢?季夏眨眨眼睛,想起某种可能,心里美得直冒泡。他就保持着那个动作,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脏,分毫也不敢动弹,连上厕所这茬都给忘记了。
后来尿意实在太浓,他才想起来要去上厕所,万般不情愿地将脑袋从罗建飞的颈窝间挪了出来。他一动,罗建飞就醒了,眼神清亮,似乎就跟没睡过一样:“要上洗手间?”
“嗯。”季夏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起去。”罗建飞站起来带头往前走。
这个时间已经是北京时间的深夜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中,整个机舱里静悄悄的。几个洗手间的门居然都有人,只有最后一个门没有上锁,罗建飞对季夏说:“你先上吧。”
季夏尿急得很,也不推辞,拧开把手一推,里面两个人以参欢喜佛的姿势坐在马桶上交颈相缠,季夏被吓了一跳,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想想不对,又说,“Sorry!”一边迅速将门拉上了。
罗建飞一愣:“怎么了?里头有人?”
季夏脸上有些窘迫。很快,从那个门里依次出来两个白皮肤的外国帅哥,那两个人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红润的嘴唇在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扎眼。他们看见季夏和罗建飞,笑了一下,金发帅哥用英语说:“现在让给你们了。”说完还吹了声口哨。
罗建飞已经猜到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装作听不懂得对季夏说:“好了,你现在进去吧。”
季夏英语不好,没听懂人家在说什么,但是他聪明啊,从他们暧昧的笑容和口哨也大致猜出对方说什么了,他对罗建飞露出一个很开心的笑容,摆了下手,进去了。
季夏出来的时候,发现罗建飞还在外头等着:“我好了,你去吧。”
罗建飞点点头:“嗯,你先回去吧。”
季夏也没坚持等他,自己先回去了。走到座位边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Hi!”季夏一扭头,发现刚才在洗手间碰到的两个帅哥就坐在他们侧边的后一排,其中那个金发帅哥正举着手跟自己打招呼。季夏愣了一下,举起手来也摆了一下。
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Your boyfriend is very handsome.”
季夏英语再烂,这句话还是听懂了,男朋友很帅啊,季夏差点要乐出声了,点了一下头:“Thanks.”他想说,你的也很帅,但是他不会说啊,正抓耳挠腮,罗建飞回来了。
“你怎么不去坐?”罗建飞奇怪地问,然后顺着季夏的视线,看见了拿两个老外,便礼貌性地点了下头。
季夏笑笑,赶紧回座位上坐下了。罗建飞坐下来,问他:“你跟他们说什么呢?”
“他说你很帅。”季夏咬着右手拇指指甲,忍不住就美得想笑,别人觉得他和罗建飞是一对。
罗建飞回头看了一眼那俩帅哥,回头对季夏说:“他们夸我,你乐什么?”
季夏小声地说:“我喜欢!”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听得罗建飞的老脸也不禁一红:“睡吧!”
第五十章:喜欢什么
季夏睡了一觉醒来,机舱的大灯已经亮了,广播里正在用德语、英语、汉语轮流提醒乘客:飞机马上要到港了,请大家系上安全带。
季夏坐起来,将座椅调正了一下,拉开窗帘,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从窗口可以隐约看见城市的灯火。这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夜色正浓的时候,也就是说,他们傍晚出发,坐了一宿飞机,这一天还没过完,还是当天的夜晚,这种感觉真奇妙。
罗建飞早就醒来了:“要到了。”
“嗯,能看见下面的灯光了。”季夏答。
罗建飞替季夏检查了一下安全带:“那就很快了。”
季夏兴奋起来:“马上就能见到飞电了!”
几分钟后,飞机正式着陆。出了机舱,季夏看见了漆黑的天空和璀璨的星空,空气微冷又十分清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儿的空气要比北京的清新得多。季夏提着自己的小包随着人群往出口走去,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见飞电的迫切心情了。
罗建飞领着大家先去接飞电和虎子,再去取行李。没办法,到了这里,全都是英文和德文字母,方中校能看得懂简单的英语单词,要交流,那是绝对开不了口的,所以就都得指着罗建飞了。季夏在货运处等待,心里紧张得要死,幸亏他们坐的飞机够大,飞电是和他们同班机到的,否则至少还要再等一个小时才能接到。
罗建飞找了一位机场工作人员,对方听见他们要接犬,非常热情地给他们指路。季夏听见罗建飞开始说英语时,还有些不太流利,但是很快就非常自然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也暗暗惊喜了一把。
季夏一见到飞电,便兴奋地扑了上去,万幸,飞电和虎子都安然无恙,只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神色萎顿,有些蔫蔫的,看见主人,都发出了委屈的嗯嗯声。季夏赶紧将自己喝的矿泉水拧开,倒进水盆里给飞电喝水,飞电低下头不住地喝水,可见是渴惨了。季夏摸着飞电的脑袋:“好孩子,别急,慢点。”
罗建飞看见季夏激动得都有些动容,转身对方明杰说:“中校,让他们在这里看着,我们先去取行李。”
“好。”
因为北京没有到不莱梅的直达飞机,需要在法兰克福转机。按正常的行程,他们到法兰克福后就马上转机去不莱梅,行李就直接托运到不莱梅去了。但是这么一来,转机起码又需要折腾两三个小时,飞电和虎子就又要在机舱里多待几个小时,考虑到它们的安全,他们选择在法兰克福停留一夜,第二天再去不莱梅。
当晚就住在机场旁边的酒店里,是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订好了的。罗建飞上去交涉的时候,一位四十多岁的客房经理跟他确认了一下:“两个双人房,四位男士?”
罗建飞点了点头:“是。”
对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季夏三人,还带着两条狗:“你们是来参加军犬锦标赛的?他们是你的同事?”
“没错。他们都是我的战友。”罗建飞如实回答。
客房经理听见他这么说,才露出礼貌的笑容:“这是房卡,祝你们入住愉快。”
早些年,德国对同性恋反对得特别严重,两位同性是不允许开房的,一男一女倒是完全没有问题。近些年由于国际大环境改变的缘故,德国对同性恋的歧视减弱了些,但也还是有一部分人的观念没有转变过来。
房间是两个标准间,自然是季夏和罗建飞一间,方明杰和伍元一间。尽管外面夜色浓重,但是他们几个睡意了了,这一个晚上,过得也太漫长了些,天黑的时候出发,坐了一整晚的飞机,来这边还是深夜。飞电早已在飞机上睡够了,刚才又吃饱喝足了,此刻精神抖擞。季夏知道它被关了很久,也不太舍得让它再拘着,便带着它出去散步。
罗建飞也不想睡,这个点在中国,差不多也是他们起床的时间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好。”季夏嘴角弯了上去,“我让飞电多运动下,累了它就会想继续睡了,睡一觉天就亮了,不然一直都倒不过时差。”
出门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带着虎子出门的伍元,方明杰站在门口:“你们年轻人去运动吧,我老了,坐了一夜飞机,骨头都散架了,要去休息一下。”
季夏和罗建飞都笑了起来,当了军官就这样,训练少了,年纪又大了,身体自然比不上这些年轻的兵,方中校估计还能睡上好几个小时。
飞电和虎子兴奋得很,这对难兄难弟难得没有见面就打架,而是嗅了嗅对方身上的气味,摇摇尾巴表示友好。这到了异国他乡,咱犬们也要团结友爱,拧成一股绳啊。
本来挺好的三人世界,加上了伍元和虎子两个灯泡,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季夏本来想借此机会和罗建飞亲近亲近,也变成了泡影,心里不由得沮丧,这怎么到了国外,二人世界也那么难呢?
天是黑的,虽然有路灯,但光线还是很暗淡,季夏三人带着两条犬沿着马路牙子走了几里地,然后又一路小跑回来,在酒店门前的广场上就着路灯做基础训练。倒不怕扰民,酒店因为修在机场边上,飞机起降噪音大,酒店的隔音措施做得非常好,他们这简单的口令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看热闹了,看样子也是睡不着觉的时差党。季夏停下来休息的当儿,有人过来打招呼:“Hi!”
季夏一看,居然是在飞机上遇见的那两个外国帅哥。季夏伸手招呼:“Hi!”
接下来人家说什么他就听不懂了,季夏连忙将正在训练的罗建飞叫过来,把这俩扔给他了:“你跟他们说,我听不懂。”
罗建飞将牵引交给季夏:“哦。”
金发帅哥说:“你们的狗很聪明啊。比我见到的任何狗狗都厉害,口令做得非常到位,太帅了。”
罗建飞点头:“谢谢。”
金发帅哥又说:“你们是不是去参加不莱梅的犬类比赛?”
罗建飞点点头:“是的。”
金发帅哥兴奋了:“这个我知道,我爸以前养过一条苏格兰牧羊犬,也报名去参加过比赛,但是在俱乐部就被刷下去了。唉,竞争太激烈,好狗太多。”德国的犬类比赛种类和数量都很多,在世界范围内颇有影响力。
罗建飞不知道怎么接话,就没说。
金发帅哥是个很开朗的人,说了老半天,终于想起来自我介绍:“我叫费恩,这是我男朋友雷奥。不过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明天就去阿姆斯特丹登记。很高兴认识你们。”说着伸出手来。
罗建飞伸出手:“建飞,罗。恭喜你们,百年好合。”
费恩说:“谢谢。你男朋友长得很漂亮,也很可爱。”
罗建飞连忙摆手:“不,不,不。你们误会了,他是我战友。”
费恩颇有些遗憾地耸了下肩:“那太可惜了,他喜欢你,我从他的眼中看得出对你的爱意。”
一直在看季夏训练的雷奥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罗建飞,用中文对他说:“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心,不要逃避。不要让自己后悔。”他的中文不算十分流畅,但是罗建飞听懂了。
接下来,费恩和雷奥给他说了一个故事。原来这两口子是德国人,他们是大学同学,彼此相爱了,但是雷奥的家是典型的传统德国家庭,父母非常反感同性恋,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雷恩为了不让他们为难,便只身去了中国,没想到前不久出了车祸,照雷奥的说法是“以为自己要死了,遗憾的是,没有来得及告诉费恩我爱他”。
费恩抓紧雷奥的左手,笑着对罗建飞说:“感谢上帝,雷奥安然无恙,所以我们为了不让自己留遗憾,决定等雷奥一出院,我们就去荷兰结婚。”德国没有通过同性婚姻法,但是它的邻国荷兰早就有了这样的法令。
说起来这也是德国同性恋者的遗憾,二战以前,德国是世界上对同性恋最宽容的国家,他们享受着最自由、最容易被接受的生活,纳粹党统治德国之后,同性恋被法令明文禁止,纳粹对同性恋者进行大肆迫害和屠杀。直到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通过了同性婚姻法,而他们都还在为争取自己的权益继续奋斗着。
罗建飞心里五味杂陈,又真诚地说了一声:“恭喜你们!还有,谢谢你们。”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当地时间的午夜了。费恩拉着雷奥的手:“我们得去休息一下,明天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去教堂。再见,罗!加油!”
“再见!”罗建飞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季夏带着飞电过来:“他们跟你说什么呢?”
罗建飞看着季夏:“祝贺我们比赛取得好成绩。”
“那是必须的。”季夏非常骄傲地扬起头。
罗建飞看着自信飞扬的季夏,想起刚才费恩和雷奥的话,觉得面前的人像一个发光体,光芒柔和而美丽,令人忍不住想靠近。不得不承认,跟季夏在一起,他的心情都要开朗许多,因为这个人总会喋喋不休找许多话题来跟你说,让你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
从小到大,罗建飞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父母去世,留下他一个,亲戚不领不要,奶奶为了他拖着年迈的身体下地去干活,被叔伯姑亲们责怪了许久,怪他不早早辍学去打工,长得人高马大的还要老人来养活。虽然每次一放假,罗建飞就埋头不吭声地干活,尽量让奶奶少做一点,但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让奶奶不劳累的事实。
高二那年,奶奶已经七十岁了,他咬咬牙,放下了自己心爱的书本,在所有任课老师的劝告下,穿上了那身绿军装。选择从军,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在部队还可以考军校,他还有上学的机会。
后来他选择了狙击手这个职业,这是一个努力淡化自己存在的角色,越发使得他的生命寂寞荒凉。直到谷宇的出现,让他知道,还有人像奶奶一样用生命爱他。谷宇让他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歉疚,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去弥补了,这成了心中永远的痛。季夏,这个比谷宇更热烈更勇敢的存在,让罗建飞觉得自己干涸的心又有了水源。
“累了吗?要不回去睡觉?”罗建飞问,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
季夏抬头看着他,嘴角一弯:“好啊,飞电也累了,正好去睡一下,时差总还是要倒过来的。”又回头对伍元说,“伍哥,回去睡吗?”
伍元牵着虎子过来:“行,我也觉得累了,飞机上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回到房间,罗建飞说:“先去洗澡吧,飞电我来安排。”
季夏说:“好。”他总有种错觉,罗建飞今晚上特别温柔,但是从脸上又看不出什么,还是那张酷酷的脸,看不出表情。
“飞哥,我好了。”季夏洗好澡出来,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罗建飞扭头一看,挑了挑眉,这家伙今天怎么规矩了。
罗建飞已经将飞电的毯子铺好了,毯子是季夏特意为了这次来德国给它买的,飞电舒舒服服地趴在上头,它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所以很是新奇,在一米多见方的毯子上滚过来,又滚过去。罗建飞拍拍它的脑袋:“好了,飞电乖,别乱动,趴下,睡觉了。”然后对季夏说,“我去洗澡。”
罗建飞回来的时候,季夏和飞电两个正趴在各自的床尾大眼瞪小眼,没办法,时差党,觉不是那么好睡的。罗建飞用毛巾擦了把头发,然后熄了大灯,对季夏说:“熄灯睡吧。”
“哦。”季夏躺在床上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把头换到床头,灭了床头灯。
屋里一片漆黑,窗户关着,窗帘也拉着,都是为了隔音隔光。季夏突然说:“飞哥,你的英语说得很好,真好听。你以前出过国吧?”
“以前去委内瑞拉集训过三个月。”罗建飞轻描淡写地说。
这事季夏是知道的,当时有三十个国家的特种兵精英去参加世界特种兵集训,罗建飞还取得过单项比赛的第一。“我就知道飞哥厉害。”
罗建飞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季夏,你喜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