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袭来,不似先前内力不足,全靠阴寒本身的寒气。这一剑带着十足的内力,甚至比素寒衣平时的内力更多。内力之寒,四周的树木刹那间覆起了一层白霜。司徒碧不料素寒衣突然袭来,又是这般浓厚的内力。慌乱的伸出一掌,想挡住素寒衣这突如其来的一招。
手掌还未触及,只觉得一股寒气入体,顿时间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冻结了。素寒衣半合着双眸,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毫不留情的一剑斩断了司徒碧的右手。
断手落在才积起的雪地中,因为才斩断经脉,那只断手在雪地里还动了几下,鲜血斑驳染在雪上,如红梅傲雪般艳丽。
司徒碧蓦然的睁大了双眼,手已经斩断,手臂却没有知觉不知疼痛。众黑衣人愣住,他们根本没有看清素寒衣是如何斩断自己庄主的手臂,但却知面前的医尊不在是舍己救人的活菩萨,而是十八层地狱中的修罗。
素寒衣脚尖着地,在着地处的地面迅速的凝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晶。素寒衣面无表情,一双妖艳的红眸流转,他纤手一挥,一甩长剑,剑身上沾染着的鲜血洒在了地面的冰晶上,透出的嫣红如水晶般艳丽夺目。
“多美的红色啊。”素寒衣笑道,这一笑,倒是倾了众生,原本平常的容颜,虽是清丽脱俗,却不知何时变的如此美丽。也许是那一双红色的眸子,或者是那抹微笑。
司徒碧捂住断臂,脑子已经不能思考,此时他只有一种想法——恐惧。空气中弥漫的血独有的甜腥味让他作呕,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现在他知道他在也走不出去这天山山脚了。
不过他不愿认命,本也生存无望,不如拼了性命。
想到此,司徒碧大喝一声,没有被斩断的另一只手提起了十成内力,手掌化刀,掌心汇聚了一层薄薄的红雾,灼热之感和这冰雪之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纵身一跃,司徒碧举起烈焰之掌毫不留情的朝素寒衣劈了过去。眼瞅着司徒碧劈来掌心还未触及,素寒衣却还是微微一笑,不躲不闪,待掌心近在咫尺,素寒衣笑的更艳丽了。
随着那抹笑容,司徒碧觉得眼前一花,一抹白影流过,还不知怎么回事时,只感到胸膛湿热。低头一看,一柄长剑从后面刺入胸膛。剑尖散发着寒光,剑身透着丝丝的寒气。长剑抽出,司徒碧只觉得喉头一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出。
终,去了。
当真正临死的时候,总会想起以前。自己为何苦求永生之术呢,贤妻孝子,其乐融融,若是没有欲念,那该多好。
身体不支,向前一倾,整个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司徒碧死了。
在场的黑衣人才看清怎么一回事时,就只见自家的庄主死了,顿时间群龙无首。
素寒衣眼眸微合,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还微微上扬,带着笑意。
“素大侠饶命啊。”突然其中一个黑衣人跪在了素寒衣的面前。他不想死,而且不能死,屋中还有妻儿老小靠他养活。
随着一人跪下求饶,所有一起齐刷刷的跪在了素寒衣的面前。
见此状,素寒衣颇为不屑。胸口微微作痛,其实一直都是他而不是九梵之王的幻灵,他只不过是借助了九梵之王的力量而已。
他不想杀人,可是蓝沫的死让他有了杀心。
哪怕自己万劫不复,也要给蓝沫一个交代。
九梵之王幻灵的封印已经解除了一半,另一半依旧封印。即使这样,当素寒衣双手染了血腥后,却是异常的兴奋,他控制不住自己对血的渴望。
天边又飘起了一场雪。
盛夏之雪,亦或是盛夏之血。
六瓣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扬在空中,琉璃之色中透着一点红色。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倾世的雪,也掩盖不住这血的味道。
雪与血的交融,红色与白色相交,不显得刺眼,却是融洽,也知这幅景图,绘出了傲雪的红梅花开。
等顾云绯他们赶到这天山山脚时,就见的是这副景画——妖艳,恐怖。
天边的雪不大,零零散散的飘落着,素寒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雪地里,发髻凌乱,一袭白衣上带着斑驳的血迹,怀中似乎抱着一人。在他四周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和染红了一地的血。
虽不相信,但是只有一种可能,素寒衣杀了他们。
卜算子有些吃惊,素寒衣不是那种会双手沾血的人,难道是……卜算子隐隐猜到也许这面前的人不是素寒衣,而是九梵之王。
卜算子提高了警惕,顾云绯见状也明白了卜算子所想何事。
他提起了内力,慢慢朝素寒衣靠近,还未近身,前面的白衣人似乎知道有人靠近。他轻回首,眸子淡蓝,有些哀伤,清水容颜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寒衣?!”顾云绯不敢确定的唤了一声,随后愣住,因为他清楚的看见素寒衣怀中抱着的人是谁!
“蓝沫!”
第三十九章
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
天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白雪,千山绿不在,寒白染碧葭。
远远望去,一片白色,在那片雪白之上有一人负手站在崖边,那人白衣白发,容颜俊朗,飘渺于仙家,不似半百之人,但是一双眸子却掩盖不住历经的沧桑。
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人,一人紫衣华裳,头束银冠,脸上挂着如春风般的笑容。另一人一袭黑衣,一头青丝于地,带着一和风的狐狸面具,狐狸的耳朵处绑着一根红色的绳子。
天边似乎又飘起了雪,纷纷暮雪,折断了胡琴笛声,有些悲凉与无奈。白发人站在崖边,远望着山脚。山间飘渺的云雾蔓延,白发人微垂眼眸,有些感伤。
慢慢的雪越下越大,即使天山白雪终年不化,也没有这样盛夏时节,纷飞着鹅毛大雪。
渺渺白雪落霓裳,不若柳絮撒盐空中可拟。
不知何时,有一女子缓步走在雪地里。每一步走的很轻,即使在这新覆的雪地上都留不下脚印。
那女子似雪中的精灵,好像随着这纷飞的鹅毛大雪而出现在天山。她一袭白衣,白纱束于腰间,系了一个大的蝴蝶结。女子头披白纱,滑落于额前的几缕发丝似雪一样的白。
她来到了白发人的身边,月白色的眸子半合,良久,说了四个字:“蓝沫死了。”
闻此,紫色华裳的男子脸上那挂着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变的有些黯然,心口竟然感到一丝疼痛。他与蓝沫认识不长,但问死讯难免伤感。他知自己对不起寒衣,现在更对不起蓝沫,那个抱着仙鹤,提着裙角,带着清脆银铃儿声的姑娘。
狐面女子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只精致的人偶一般。
“蓝沫死了。”站在崖边的白发人重复着女子说的话,望着山下的目光收回,微微回首看向那女子。
从今早开始他就一直不安,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不安,但是他知道今天注定不会平静。现在——他知道了——蓝沫死了。
他依旧记得十五年前那个雪地中的女孩。是他救了她,世人说他怪异,看不惯的人决不相救,但是没人知道他不救人的原因。
他至今难忘那倒在雪地里一身脏乱,奄奄一息,却求生欲望强烈的那个女孩。虽只有五岁,但那双眸子带着强烈的不甘,她不甘就这样死在雪地里,她想活下去。
就是这样,他救了她。
只因为她当时的求生欲。
他救与不救,不为别的,就看被救者是否有求生欲望。经他手的病人无数,被他所救的人却是很少,重伤病痛,若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救起何用?!
这就是他——天山老人。
蓝沫是个伶俐的姑娘,虽然有些小俏皮,但是懂事听话。他待她就像看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却没料到会魂断于此。
的确,很多事都是难以预料,即使一切都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也预料不到中间会发生什么,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也许你真的错了。”那白衣女子抬眸看向天边飘落的雪,伸出右手轻轻接着落在掌心的雪花,又轻轻开口说道。“一开始就错了。”
“雪妻,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知叶。”天山老人声音有些哽咽,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也许难以预料这一切,但是他知道,他只能这样做。
九梵之王永世轮回,哪怕只是他的幻灵,也将轮回,六十一甲子,甲子一轮回,不死不灭。而这世上唯一能弑杀九梵之王的只要珞珈族,能抑制住九梵之王的也只有珞珈族。
南北二老和武林盟主杨科林都只能将他封印在素寒衣的体中,也就是说这世上能弑杀九梵之王的幻灵人,只有素寒衣。
天山老人将还是孩提的素寒衣带回天山,他什么都没有说。这孩子天资聪慧,颇有仙根,修道学医,心无杂念。天山老人知道即使封印在素寒衣体内九梵之王的幻灵力量再大,想要冲破封印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素寒衣终凡人,即便百岁,也只有百年,百年过后,素寒衣仙逝了,那这世间就无珞珈族人,也无人能弑神了。
从那时起,天山老人就决定唤醒九梵之王的幻灵,也许这样会让素寒衣魂飞魄散,但是能弑杀九梵之王的人只有知叶——素寒衣。
“我可怜的孩子。”雪妻望着天山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这六个字。
“雪妻……”天山老人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目光怜惜。很多事,都是逼于无奈。他何尝想让素寒衣担负这一切,那是雪妻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
“罢了,无需多言,我尊重你所做的一切。”雪妻柔声说道,月白色的眸子似乎带着点晶莹,含着泪。“我累了,真的累了。”
说着,雪妻的身体变的有些透明,她纤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活了百年,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从她走出了长白山开始,她就注定再也回不去自己生长的故土了。
雪妻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从二十年前知叶被天山老人带到天山时,她就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守候着。这二十年耗尽了她所有精力,如今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多想就这样去了,珞珈族没了,九梵之王没了,那她还能守护什么……那片雪地,世间的最后一片雪。
突然雪妻觉得头有些眩晕,眼前有些模糊,身形不稳,险些就要摔到在雪地上时,一个人扶住了自己。雪妻回头望去,是一张精致的狐狸面具。
“花穰……”雪妻倒在了花穰的怀中,一双月白色的眸子微垂,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把声音还给你,替我守护那片雪地好吗?”
花穰依旧不语,狐狸面具下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表情。
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花穰的答案。花穰不会拒绝雪妻,这一生都不会。
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花穰,雪妻心酸。她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她还记当年花穰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求自己救救她的姐姐。昏迷中她一直不安,她感受到姐姐一定出事了。
可是雪妻不是神,她无权左右他人的命运,她只是长白山那片雪地的守护者,出手救了花穰已经是逾越了神赋予自己的权力。
见着花穰那双含着泪水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雪妻心软了,最后用花穰的声音作为自己救朱颜的报酬。
从此花穰便不能在说话了,她一直跟着雪妻身边,和她一起守护着知叶,见着他埋头苦学,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了受人敬仰的医尊。
只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浮生若梦。
“花穰你恨我吗?”雪妻抬头看着那张狐狸面具,声音便的有些气若游丝。
雪,越来越大,洗不尽世间的苍凉。
天山老人静静的看着身体渐渐变的透明的雪妻,她的大限已到,终,只是一片雪。
花穰摇头,她不恨雪妻,也不恨朱颜,她谁都不恨。
见着花穰摇头,雪妻笑了,清丽的笑容就像这天边飞舞的雪花一样,美丽淡雅,也将化为尘世。
嘴角含着笑,眼角却挂出了一点晶莹。月白色的眸子渐渐的没有了眼神,那点晶莹绘成了泪,顺着脸颊慢慢流下,化为了雪花。
慢慢的随着这纷飞的雪花里有一点淡蓝,那是一只蝴蝶,一只很漂亮的蓝色蝴蝶。蝴蝶飞到了花穰的身边,停在了她的肩头。
雪妻的泪都化为了白雪,白雪带着这蓝色的蝴蝶环绕在花穰的身边,渐渐的雪妻的身体随着这雪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化为雪花的泪水。
花穰双手抱胸,原本一头垂地的青丝变成了白发,肩头还停着那只蓝色的蝴蝶,脸上的和风狐狸面具掉落在雪地上,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合,似乎还带着一点伤感。
“雪妻……”天山老人望着天边纷飞的雪花,心头疼痛,轻轻的唤出这个名字——他一生的挚爱,最后只能见她化为这满天飞舞的白雪而无能为力。
真的错了吗?
天山老人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欧阳穆看出了天山老人的心事,脸上依旧是那不变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有对与错。”
“是吗?!”天山老人似乎有些倦了。“你不后悔放弃武林盟主公子的名号。”
“我不后悔。”欧阳穆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了。他从来都不后悔,因为他是武林盟主杨科林的儿子,即使在父亲离世时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唤他一声爹,他也不后悔。
“为什么?”天山老人问道。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江湖,我相信寒衣知道这一切后,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也许他会恨我。”天山老人声音有些落寞。
“不会。”欧阳穆笑道,语气笃定。
天山老人也没有在说什么,微微回首看去,花穰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她回长白山去了,从此她将接替雪妻成为这长白山的守护者。
雪慢慢的停了。
天边云霞流光七彩,映着雾凇上冰晶,晶莹剔透,宛如人间仙境。
只是,这却不是仙境。
“你还回御剑山庄吗?”天山老人轻声问道。
欧阳穆摇头,他不会再回御剑山庄了,那本就不是自己的家。
“我不想在涉足江湖了,归隐山林,守墓隐居。”欧阳穆苦笑道。“也是累了吧,就替父亲守墓一生罢了。”
天山老人淡笑不语,心中苦涩。他们都不愿这件事牵扯到下一代,只是事与愿违,无可奈何。
欧阳穆告辞离去,从此这江湖中再也没有年少有为的欧阳庄主,只有一个隐居山林的隐士,他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姓杨,养了一只丹顶鹤,一生守在山中的一座孤墓旁。
……
顾云绯不敢相信的看着素寒衣怀中抱着了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就是蓝沫,恍如昨日,蓝沫提起裙角一口一个小哥哥的唤着自己,而如今,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素寒衣垂眸不语,身上沾染着血,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轻轻抚摸着蓝沫冰冷的脸颊,嘴唇微微发抖,泪水却又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朱颜卢青云卜算子三人和蓝沫交情不多,但也知她随素寒衣多年,两人关系早已不是主仆,更是兄妹,不然素寒衣也不会孤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江南御剑山庄救人。
这样的素寒衣看着让顾云绯心疼,他蹲在了他的身边,轻轻揽过素寒衣的肩头,没有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雪早已经停了,空气中的甜腥味已经渐渐的淡了,只是满地尸骸还在,血污染着白雪,交相辉映的是一副妖娆的傲雪红梅图。
素寒衣的身体冰冷,冷的沁人心脾,即使在顾云绯的怀中,还是那样的冷。
眼中泪水任在,此时的素寒衣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子,他就像一个孩子,脆弱无助。
蓝沫的死对素寒衣的打击甚大,朱颜深知生离死别的痛楚,她能理解素寒衣因为蓝沫的离去而双手沾血。花穰的事,她至今不能原谅自己,想起往事,朱颜偷偷抹泪,不愿被他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