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许天奇起初出现在叶之荫面前,表现的与其他alpha大相径庭。
“你好。”年轻的军官军服笔挺,眼神雪亮,非常认真地举手敬了一个礼。
“不用……”叶之荫吓了一跳,许天奇热情笑道,“叶研究员,请坐请坐。”
他很体贴地拉了一把椅子出来。这是研究所附近的一间小茶馆,下午两点钟,茶客寥寥。叶之荫拘谨地坐在藤条椅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处。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许天奇。许诺的许,天空的天,奇怪的奇。很冒昧约你出来,希望你不要觉得太过奇怪。”alpha语气诚恳,“你要喝点什么吗?”
叶之荫摇头,但许天奇还是点了碧螺春——恰好是omega最爱喝的。很快茶水端了上来,白瓷茶杯中浮着舒展的茗叶,水汽袅袅,令alpha俊朗的面孔柔和几分。
“我……”许天奇别开头,脸颊红红的,“我一直没有omega,领导说,……”他飞速瞥了一眼叶之荫,又低下眼睛,“你不要不高兴。”
“没有。”兴许是茶水的缘故,叶之荫警惕的神经在馨香的氤氲下逐步放松下来,“副所长告诉我了的。”
那是位和蔼的中年女子,穿着得体干练的制服。“小叶,”副所长微笑,“你的个人问题,组织上非常关心。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
往往这种开场白意味着接下去有一场类似相亲的见面活动。叶之荫已经遭遇几次,便心领神会地点头道,“谢谢。”
“这个人不错的,年轻轻已经升到少校,日后很有前途。工作上进,长的也英俊。就是家里比你条件差了些——”女子委婉道,“不过你也知道,像你家那样的情况,还是很少有的。”
话说到这份上,不去见面就太不近人情。叶之荫不常与人打交道,但这点人情交际还是懂的。不久后接到一个陌生的短信,措辞谨慎,请他出来喝杯茶。
喝杯茶而已……
“我的情况,就是这些。”许天奇介绍完自己,浑然没有发觉omega走神似的,认真道,“可能有些配不上你,”他自嘲地抓抓头发,“我上学时不专心,所以只读了个本科。以后会努力的,毕竟……”有些话没有出口,叶之荫明白对方的暗示,他是个博士,是的,辛辛苦苦读到博士又怎么样,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他扯开一个苦笑,轻声道,“这没什么。”
“我已经报名读在职的……”
“啊,真的,”叶之荫被烫了舌头一样,眼睛睁大了,“你不必……”
他惧怕给他人造成麻烦,尤其这样毫无必要的麻烦。但许天奇只是笑笑,和善道,“我也希望能更上一层楼嘛。”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年轻的军人言谈风趣,一点没有大部分alpha面对omega时那种天然的趾高气扬——叶之荫知道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想在omega面前显示自己是alpha的天性。可他极端讨厌这种幼稚的行为,简直跟争夺配偶的孔雀似的,争先愚蠢地抖动鲜艳的尾羽,眼神炙热地仿佛在叫喊,“多看我一眼,多看我一眼!”……
“那个,我惹你不开心了?”
“啊,没有。”叶之荫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抱歉道,“最近工作很忙。”
“是啊,你们接了新项目是吧?”许天奇很是体贴,看了一下腕表,“已经说了一个小时,你累了吧?”
“没有没有……”
“你脸色不好,一看就是太累了。”许天奇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他送叶之荫回到研究所,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当天晚上发了短信道声辛苦,请他周末有空的时候出来走一走。叶之荫答应了。
交往就是这样开始的。许天奇待他很好,叶之荫清楚,他很宽容,从来不会讲什么“omega做什么事业?”、“结婚了就必须生孩子”、“你必须听我的”诸如此类令人生厌的论调。每天打电话前,总会先发一条短信问他是否有空。彬彬有礼的让叶之荫吃惊,同时心里又隐隐地不安。
后来,遇到了发情期。
那个时候叶之荫窝在家中,浑身打摆子一样颤抖不停。药物的效力微乎其微,自从交往了一个alpha,他就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短信来了——“阿荫,在忙么?”
“没有,”叶之荫咬着牙回复,因为手指不听控制,他拼写的很慢,“我在家。”
许久后,许天奇才回复了一条,带着各种小心翼翼,“发热期?”
“嗯。”
这次许天奇回复的更慢,拖了很久,久的叶之荫感觉放佛要昏死过去,手机终于响了一声。
“如果太辛苦的话,我可以帮你。”
帮我?怎么帮?把我丢到床上,两个人没有理智,依靠原始的本能纠缠一处?赤条条的发情,人性全无……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情欲的热度浪潮般退却,叶之荫抓了一把药吞下,稳一稳心神,回复道,“谢谢。不过,习惯一个人。”
对方并未过多纠缠,“那你好好保重自己。”
五
许天奇的在焦虑不安中给叶之荫发了十几条短信。
“你把话说清楚。”
“叶之荫,你到底折腾什么啊??”
“我不跟你的律师谈,我要跟你谈。”
“出来。”
“你他妈倒是回一声啊!”
“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发出去,又觉得不可能。叶之荫几乎对任何人都冷面以待,除了父母和唯一的弟弟。他有外遇?谁会像他一样,当初吃了秤砣铁了心……
叶之荫和他都是大忙人。许天奇挫败地坐在床上,十月份,空气隐隐透出冰冷。他算了算,两个人似乎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大概上个月初,叶之荫发情期那两天他回来一趟。两个人例行公事地上了床,他因为任务在身,对方又惯性地无精打采,于是草草地做了几次,他就离开了。统共说了十几句话,大部分还是寒暄和客套。
这是两口子吗?许天奇攥紧了拳头。那个时候,两年多前,他梦想中的婚姻生活……可全然不是这么惨淡的模样。
叶之荫性格的确算不得上佳。交往了几天,许天奇就做出了判断。冷淡、呆板、生硬,谈论的话题索然无味。这个omega每天的生活围绕着他心爱的实验室,今天做了什么实验,等待结果有些焦躁;明天实验室会进一批新材料,希望可以借此获得新数据。实验,实验,实验,唯一大概可以归类进“可爱”的爱好是收集信封和书签——许天奇从网上随便买了一堆,花了不到一百块。约会时拿出来的刹那,叶之荫苍白的面孔突然亮了,“啊,这个……”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些纸片,omega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没什么。”许天奇盯着叶之荫略带羞涩的表情,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怎么样,是不是很没意思?”中午吃饭,饭堂里,肖阳悄悄地问道,“他肯让你摸手吗?”
“不让。”许天奇叹口气,“人家家教好……”
“你就色迷心窍吧,他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实在是个榆木疙瘩。”肖阳挑起一根面,挤挤眼睛,“你要真想……找个漂亮又善解人意的omega,外面有的是。”
“可叶之荫怎么办?”
“分手啊。”
“我还没吃到。”许天奇悻悻道,“手都没碰一下。”
“行了,你真想碰他,估计得等领证之后。”肖阳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非在军队找。你要真想找个omega,兄弟帮你。”
“谢谢,我看我还是继续努力努力吧。说不定他只是害羞,处的时间长了——”
“我看你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除非你们正大光明昭告天下结婚,不然叶之荫那种封建时代穿越来的人……”
肖阳信誓旦旦。他和许天奇打小一个大院长大,光屁股的交情,自家兄弟的性格比谁都清楚。许天奇是个优秀的alpha,阳刚、坚毅,总是似笑非笑——很多omega甚至beta狂追不舍,从青春期起,交往的对象怎么得有一个排。许天奇历来喜爱艳丽活泼的类型,叶之荫?
那不可能。
结果,两个月之后收到“明天去领证”的短信时,像很多人一样,肖阳惊呆了,下巴掉了一地。
提出结婚的是许天奇。
叶之荫正在经历第三次难捱的发情期——这次比以往更加剧烈,狂乱中,他从家里的楼梯上跌了下来,头破血流,不得不住进医院的特护病房。
许天奇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叶之荫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omega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眼神呆滞,脸色憔悴的好像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草。
“你怎么样?”许天奇不能进去,就发短信,“抬头看,我在门外。”
叶之荫的眼睛转向病房门上的玻璃,果不其然,那个alpha正挥动一只手,冲他和善地笑着。
“你怎么搞的,受伤了。”
“不记得了。”
“发情期的话,实在受不了……”许天奇仔细思索一番,删掉了这行字。叶之荫握着手机,明显在等待他的回复。omega穿着病号服,瘦弱的脊背弯着,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额上绑着绷带,脸颊擦破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整个人是那样的不堪一击,许天奇感觉一阵阵烟花在脑中爆炸开来,他迅速地按动按键拼出一句话,然后不管三七二一,发送了出去。
“我们结婚吧。”
叶之荫读了短信,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许天奇又发了一条,趁自己还有勇气的冲动,“我会好好照顾你。”
叶之荫单薄的身体颤动几下。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许天奇的眼神中满是茫然。
六
快到下午六点的时候,许天奇终于在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他洗了个澡,从头到脚狠狠搓洗,洗的干干净净。从衣橱里翻出一尘不染的衬衫和裤子——每件衣服叠的有棱有角,叶之荫喜爱刻板重复的动作,例如叠衣服和整理书柜。许天奇眼神一暗,缓缓地将雪白的衬衫套在身上。
手机响了。
许天奇顾不得穿鞋子,扑上去拿起手机,喂了一声,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干什么?一天不见,这么想我?”
是肖阳。许天奇骂了一句“操”,肖阳道,“别骂人——哥们,咱们摊上事儿了。”
“我他妈事大了。”
“你已经知道了?”肖阳苦笑,“我刚睡醒,被老头子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说我耽误了你的前程。”
“什么前程!”许天奇气咻咻道,“我睡了一觉,醒过来,那个,叶之荫,他要跟我掰——”
肖阳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给我快递了一份《离婚协议书》,还说什么没感情……”
“你问过他为什么了?”
许天奇一面套袜子,一面呲牙咧嘴,“他不接我电话,打家里说让我找律师。律师!你妈的一个月不见,律师他都找好了——”
“我知道原因。”
“他就成心不跟我过了,我这就上门把他揪出来……”许天奇突然哽了一下,“肖阳,”他喃喃道,“你知道什么?”
“他大概以为……你出轨了。”
凌晨一点,叶之荫在朦胧中打开了手机。
短信一条条跳出来,他在黑暗中缩成一团,心里沉甸甸的,胃里堵得好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确立关系后的第三个月,在病房外,许天奇给受伤未愈的他发来一条短信。
“我们结婚吧。”
结婚……两个字重重砸在他的心尖,还未及做出反应,alpha的短信又跳了出来——“我会照顾你。”
他茫然地看许天奇。有玻璃的折射,军人英挺的脸庞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拉下短信列表重新看了一遍,是的,就在刚刚,许天奇向他求婚,还说他会照顾自己。
照顾。
你要照顾谁?我吗?他动动嘴唇,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作为一个omega,他一直活得很好,除了该死的发情期。他有自己的事业,他爱他的实验室……
他不需要被同样是男人的alpha的照顾。我可以过得很好,他想回复,我觉得,我们也许不合适。
许天奇向他温和地笑着,露出一个尖锐的虎牙。叶之荫被踩到尾巴似的浑身一个激灵,他决定用一个委婉的方式拒绝这个没有恶意的alpha,“谢谢,”他缓慢地比划着,“我……”
就在写下“分手”的前一刻,他的父母到了。许天奇立刻迎了上去。门外传来阵阵寒暄的对话,叶之荫心乱如麻,他在实验室里的判断力失去了方向——答应吧?心中一个声音隐隐道,总归要结婚的话,这个alpha比其他遇到的都要好,可是答应了之后呢?
门开了,母亲看着儿子额上的绷带,留下了泪水。
晶莹的眼泪打在叶之荫的手上。他让母亲伤心了,因为他的硬咬着牙死扛,却不肯找一个alpha度过发情期,结果受伤,害的全家担惊受怕。他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竟然还让年迈的父母为了这种事忧愁——
我真是不孝。叶之荫擦去林慕的泪水,轻声道,“妈妈,别担心。”
林慕点点头,眼泪仍然一滴滴淌下。“这是最后一次……”叶之荫梦呓一般低语,“我要结婚……”
然而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两年多。叶之荫辗转反侧,拿起手机看了又看。母亲会多伤心啊,他在暗夜里长长地叹息,对不起对不起,心中反反复复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让你们失望了。
第二天清晨,叶之荫早早地起床。叶之澜居然比他起的还早,一脸担忧地坐在客厅,窥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哥。”
叶之荫点头。他其实一夜未眠,头昏脑涨,脚步虚浮无力。胃里空空荡荡,可能有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任何食物。他坐在餐桌后面,机械地拿起一样东西,放进嘴里,默然地嚼着。
“今天,怎么样?”叶之澜坐到他的身边,脸上充满担忧,“你看着很不好。”
“我没事。真的。”叶之荫喝一口水,猛然推开弟弟冲回楼上。胃里天翻地覆一般翻腾,他呕了好一阵,感觉胆汁都吐了出来。叶之澜守在外面,手足无措,只能反复询问着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不用。”叶之荫心跳如擂鼓,许久方逐渐平复。他漱了口,重新洗了脸,对无比忧虑的弟弟勉强笑道,“最近,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