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正是这片战场,曾经带给他失败的烙印和刻骨的耻辱,同样的战场上,这次是宇文邕悠然的站在远处,凝视着那倔强抵抗的美人,微微勾起嘴唇, “兰陵王,我们又见面了。” 周军将兰陵王层层围住,并无人敢伤及他,却要将他缠斗至体力耗尽。宇文邕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刚才紧盯猎物般凌厉的眼神变得玩味般放肆, “投降吧,兰陵王,你插翅也难飞了。” 兰陵王气愤的瞪向他,单膝半跪在地上,已经疲惫到使不出一点力气,宇文邕翻身下马,几个箭步,蹲到他身旁,一手强制地扳起兰陵王的下颏,使他不得不对上那鲜明的轮廓与阴冷的眼眸, “性子还是这么烈,这么想杀我吗?” 兰陵王倔强,不甘示弱地直盯着宇文邕,宇文邕的表情染上笑意,倾身将唇瓣贴在兰陵王的耳边,如给情人说话般轻吐着, “看来我得好好帮你转转性子!” 兰陵王想挣脱他的钳制,宇文邕却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戏谑一般握着他不放, “放开!” 愤怒在心中炸开,兰陵王想拼尽全力抵抗,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倒入宇文邕怀中。 宇文邕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鼻子轻耸, “好香啊,我要怎么处置你呢,长恭?”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强取豪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宇文邕,兰陵王 ┃ 配角:斛律光,郑青玄,高星月,叱奴太后,韦孝宽 ┃ 其它: 序 正是这片战场,曾经带给他失败的烙印和刻骨的耻辱,同样的战场上,这次是宇文邕悠然的站在远处,凝视着那倔强抵抗的美人,微微勾起嘴唇, “兰陵王,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天盼了好久,梦中都会紧紧的禽住你,不管用什么手段,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 梦中故人面近在咫尺,宇文邕不由心驰神荡,深吸一口气,那空旷的山谷,碧水蓝天,初春的暖风竟像陈酿的美酒,令人醺醺欲醉。美人如斯,风姿天成,如在这仙境般的画面中晕染开来,衣袂飘飘,翩若惊鸿,襟发如洗,眉目似画,这般浑然天成的风华,当真是倾国倾城,宇文邕陶醉其间,不想破坏这唯美的画面。 周军将兰陵王层层围住,并无人敢伤及他,却要将他缠斗至体力耗尽。兰陵王以一战百,殊死抵抗,时间一点点流逝,已渐渐不似方才的剑雨飞花,他身形渐缓,四肢酸软,气血翻涌,五脏欲裂,胸腔中如火炙一般,站立已是困难,只得以剑支地,承担身子的重量,手贴在胸前,压着激烈奔腾的心跳。 宇文邕见状微微一笑:不要再做无用的抵抗,我可不想让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想罢他马鞭一挥,来到兰陵王身前不远处,禁不住唇角上扬,深邃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不远处的人,就像是个得意的猎人随时要取走受伤的猎物。初次相见的场景又浮现上脑海,那时的他是那么的英姿勃发,勇猛自信,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而万象皆宾,让他到死也没法忘怀,而眼前的他,是那么的近,那么的清晰:身体微颤,摇摇欲坠,汗如雨下,凌乱的发丝些许随风摆动,些许浸了汗水,贴于颊侧,雪白的皮肤面色潮红,不住呼吸吐纳的小嘴红艳欲滴,清冽的双眸仿佛也蒙上了雾气,正满是戒备的看向自己,黑湛湛的灿若明珠,更衬的容貌清丽脱俗,俊美无双,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上千倍。 宇文邕不禁心跳加速,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刚才紧盯猎物般凌厉的眼神变得玩味般放肆, “投降吧,兰陵王,你插翅也难飞了。” 兰陵王气愤的瞪向他,倔强的表情又看入宇文邕眼中,他单膝半跪在地上,已经疲惫到使不出一点力气,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剑也舞不动,他索性将剑扔向一旁,豁然抽出束发的玉簪,乌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玉簪凌厉精准的又一次射向宇文邕的心脏,这次位置不偏不移,可惜他内力耗尽,力道太轻,宇文邕伸手一挡就将它夹在了指间,宇文邕翻身下马,几个箭步,蹲到他身旁,一手强制地扳起兰陵王的下颏,使他不得不对上那鲜明的轮廓与阴冷的眼眸, “性子还是这么烈,这么想杀我吗?” 兰陵王倔强,不甘示弱地直盯着宇文邕,宇文邕马上就被那幽深漆黑的眸子吸引了进去,还没这么近看过他,这张面孔真的太美了,仙女一般,从没沾染过凡尘,竟有些让人不敢逼视了。宇文邕的表情染上笑意,倾身将唇瓣贴在兰陵王的耳边,如给情人说话般轻吐着, “看来我得好好帮你转转性子!” 从不习惯与人亲近的兰陵王,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愤怒的瞪视着前方的男人,想挣脱他的钳制,宇文邕却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力气的对比太悬殊了,宇文邕似在戏谑一般握着他不放, “放开!” 愤怒在心中炸开,兰陵王想拼尽全力抵抗,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浑身的血液如逆流了一般,视线也渐渐模糊,意识一点点消失,于是,破碎的衣衫,轻柔的发丝划开一道优雅的弧线,整个人倒入宇文邕怀中。宇文邕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鼻子轻耸, “好香啊,我要怎么处置你呢,长恭?” 1、边境之困 “莲步款款袅袅行,粉香飘兮罗袖舞,花池盈盈皆笑语,柔夷捏花上钗股——” 歌妓甜美的歌声飞过齐国皇宫的每个角落,初夏的天气越来越热了,本是个芳草连天,暖香四溢的好光景,但花娇如醉,莺歌燕语都变得这么不合时宜。太平的日子总也不长久,昨天传来消息,突厥进犯齐国边境,屡屡偷袭晋阳地区,情形十分危机。 齐国国主高湛派出柱国将军斛律光出兵抗击突厥,年轻的兰陵王也被任命辅佐斛律将军,统领中军。 荟英亭中,河间王与安德王正在为即日启程的兰陵王送行。身着紫红色战衣的兰陵王愈发挺拔俊朗,气宇轩昂,年轻俊美的脸上焕发着光彩,整个人因为激昂的报国之情而意气风发。 齐国的开国事业是文襄王奠定的,只是他未及继位便遭刺身亡,文襄帝是追封的,帝位由他的皇弟继承,帝号文宣。于是,原来的文襄六位皇子一下由皇子变为了皇侄,尤其兰陵王,从不会以亲王自贵,在朝中既无靠山,又不喜阿党附势,亲人里只有河间王一家与安德王待他甚好,大臣们也只是能在朝中远观他几眼,平日无甚来往。 散朝后,大臣们对皇上这一安排议论纷纷。 “兰陵王?兰陵王?依各位大人看,皇上怎么会想到他呢?” “我听说,兰陵王是河间王举荐的,河间王说这兰陵王资质聪颖,悟性极强,小小年纪就已练就了过人本领,如今朝中郡王的文韬武略均在他之下。” “喏,可看他平日在朝堂上甚少发表政见,也从未领兵打仗,这等璧人儿,留在家里倒能赏心悦目,到了战场上,恐怕是个绣花枕头,难以服人。” “这还不明白,河间王与皇位失之交臂,静德皇后过世后又没了庇护,在宫中的势力一落千丈,他是想借机扶持兰陵王吧。” “哼,总之有好戏看了,权当让周军见识见识我们齐国的美人儿吧。” “哈哈哈哈。” 齐国边境上,一场恶战终于不可避免。 兰陵王身在中军,初次与突厥军交战。战马上的他风姿绝代,厚重的战甲也难掩其绝美的面容,那种模糊性别的美立刻引发了敌军的一片骚动—— “喂,喂,快看,来了个大美人儿!” “美人儿,齐国这是要玩美人计吗,你快过来让我们看清楚点,我们出来久了,都憋坏了,哈哈哈哈。” 敌军不但丝毫没有畏惧,还大肆嬉笑起来。 兰陵王剑眉一蹙,扬声喝道, “突厥人,你们休要欺扰边境百姓,如若再不撤军,兵戎相见,你们必定不得好果!” 他正言厉色,可话没说完,又是一片唏嘘声。 兰陵王初次领兵,没料到竟然因为自己的相貌受到敌人的羞辱,他眉头紧蹙,胸膛起伏,目光凌厉地瞪向敌军。不过他虽年轻,却全无这个年纪人的浮躁之气,很快,他目光转淡,只剩不易察觉的冷芒—— 一场激战,他击退了突厥军。 那日之后,他便差人打造了一副鬼面,只要上战场,就以它掩面,令人不寒而栗,不战而趋人之兵。八月的阳光,刺目,焦灼,面具下的兰陵王天神般傲立。 游牧民族的突厥人,虽生活在蛮荒之地,但骨子的野蛮,血液里好斗,让他们不断觊觎他国领土,纠缠不休,极难对付。转眼,战事连绵了三个月,不知为什么这突厥人隔靴搔痒一般,打的不愠不火,讨不到什么便宜,却也不撤军。 营帐内,兰陵王隐隐觉得不安:周国宇文邕刚刚登基称帝不久,本来与突厥部落比邻且常有战事的周国近来却与突厥相安无事,甚至友好互市,突厥这次大举进犯齐国,虽对齐国造成很大威胁,却看上去更像是蓄意拖延,不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吧? 听到斛律光将军的声音,恰巧在营帐外,兰陵王连忙拉开营帐跟了出去, “斛律将军,请留步!” “奥,殿下,” 斛律光见兰陵王未着盔甲轻盈走来,看上去优雅飘逸,虽听说他自小刻苦习武,武艺高强,可怎么看也全然没有武将的彪悍,心里不由的轻视起来,微笑着道, “近日突厥小儿不断挑衅,殿下连日劳顿,身体可还适应?” “嗯,斛律将军,长恭有一事不解,突厥人举兵五万围攻晋阳地区,为什么屡屡不正面迎击,却似在故意拖延战事,是否另有目的?” 斛律将军是开国功臣,身经百战,但听到兰陵王在自己面前谦称长恭,心头不由一震,这兰陵王虽是郡王,但带兵打仗却是头一遭,本来觉得来了个想建功出风头的累赘,会让人头痛的不懂装懂瞎指挥,但他态度如此谦卑让人心里甚是舒服。 “哈哈,殿下不必忧心,不管突厥小儿有什么目的,我们目前都已控制局势,几仗下来,他们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们久战在外,不用多久就会不攻而退,殿下且等凯旋回朝。” “可是,我所担心的是周国宇文邕刚登基不久,这次突厥进犯是否会和周国有干系?” “殿下有所不知,宇文护之所以拥立宇文邕登基,是因为这个宇文邕是个荒诞无稽的风流鬼,整日无所事事,喜好饮酒玩乐,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周国仍由宇文护把持朝政,他性好争权夺利,忙于维护自己的在朝势力,所以,这次进犯不可能与周国有干系!” “那或许是长恭多虑了,将军莫要见笑,但请将军听长恭一言,切要保存实力,不可作战太过猛烈。” 斛律光略略颔首,心中有几分不悦,皇亲国戚养尊处优,果真没见过什么风浪。 不出兰陵王所料,这年冬十一月,宇文邕御驾亲征,率领尉迟迥,宇文宪等猛将,联合突厥举兵十万进攻洛阳城。他们的目标其实是金墉城!周国十万大军进逼洛阳后屯营邙山,城内齐军不克周军,已拖延三月,此时是兵困马乏,粮草匮缺。宇文邕调集的精兵,兵强气盛,打算攻下洛阳,动摇齐的统治。 齐诸将领告急朝廷。兰陵王与斛律将军闻讯迅速挥军洛阳,与前来增援的段韶将军三军会师,趋至邙山深谷便再也无法前行。周军已如桶般包围了金墉城。金墉城位于洛阳西北角,北依邙山,地势高峻,是全城至高点,天然的军事屏障。如果要攻洛阳,金墉城就是两军必争之地。而此时金墉城的齐军死守城门,因战事延续数日,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早已透出倦乏。 此时,周军的营地上,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穿着黑色战服,正抚摸着马鞭眺望远方,唇边挂着一个自信又复杂的笑容。那高挺的鼻梁,刀刻板的双颊,显得主人英伟不凡,而狭长的眼睛,浅棕色的瞳孔,又透漏着一种狂放不羁和志在必得的野心。他正是周国的新国主——宇文邕! “陛下,齐国的援军已到。” “哼,想不到还挺有精神的”, 听了尉迟炯的来报,宇文邕透出一丝笑意,赶到了又怎样,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解救金墉城。 “陛下,按照您的部署,金墉城已断粮三日,相信不消一日就将失守,陛下英明神武,吞并齐国指日可待。” “嗯,明日一早开始攻城,先是金墉城,紧接着,就是洛阳。” “陛下,那宇文护?” 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看的尉迟炯不由垂下眼帘,不敢直视, “宇文护,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日后追封。” “是。” 一天不容二日,宇文邕带着假面具,多年来韬光养晦,这才骗得了宇文护的信任,扶植他为新王,可谁都万万想不到,就是这个风流无端,凡事皆交由宇文护处理,只顾玩乐的纨绔皇帝,就在登基不久,领兵出行前,果敢凶狠,眼都不眨的手刃了这个三朝权臣, “我宇文邕不会当你的傀儡!” “你!” 当时,宇文护双眼圆睁,血如潮崩,不及说一句话就横尸宇文邕的书房。宇文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手帕擦干脸上的血迹, “来人,收拾一下,带他一起上路吧,传朕口谕,宇文护随朕出征,即刻启程!” 多年来的压抑爆发出来,暗杀计划完美无缺,终于扫清了执政道路上的障碍。 2、邙山大捷 斛律光将军一反素日沉着冷静,焦急起来——周军将金墉城团团围住,而邙山高峻,两军对抗于我方不利,况且我方无法联络,再拖下去,城内粮草断绝,必定不攻自破。三位统领和诸将会聚帐内,一个个眉头紧锁。兰陵王望着邙山上密布如麻的周军出神,忽然,一向少言寡语的他转身打破安静—— “让我率领五百骑精兵解救金墉城!” 一语即出,激起千层浪—— “殿下,现在就算我们三军压上也没有胜算,五百精兵?当是天兵神将!”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各位将领本来就心焦,听到兰陵王惊人之语,不约而同的奚落起来。一来兰陵王相貌清丽柔和,若美丽女子,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那股摄人之气就会退的无影无踪,二来他确是第一次带兵,没有显赫战绩,说话自然难以服众。 “住口!!你们也太放肆了!殿下,请把话说完。” 斛律将军声如洪钟,这才镇住吵嚷声,也提醒了他们,兰陵王那容易被淡忘的皇族身份。 兰陵王向斛律将军微微颔首, “诸位将军,长恭年少,蒙天恩第一次带兵出征,愿誓死扞卫我齐国领土。长恭所言并非轻率,我以为,三军压敌,必定伤亡惨重,而周军战事拖延太久,也已兵顿锐挫,力竭势屈,且宇文邕过于自信,敌军将领也已倦怠,以为金墉城已如笼中之鸟,他们又占居高地,我们必不敢出兵。不如由我趁其不备带兵突破敌阵,至金墉城下,使内城齐军接应我们,里应外合夹击敌军,必能形成破竹之势!” 将领们此时已是目瞪口呆。 “好计!殿下,看来目前只有此法可以一试,但决不能让你涉险!” 斛律将军已大步迈到兰陵王面前,双目迥然的看着兰陵王白瓷般精致的面孔,素闻兰陵王武艺高超,没料到的是他的心思缜密,更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平日在朝堂上的美丽高雅的倩影,能吸引人的却不仅仅是他的外表,他竟有这等胆魄! “将军不必担心,这次非长恭去不可,而将军要镇守谷水一带,挡住敌军的退路。人马太多恐怕会打草惊蛇。” “可是,殿下你——” 斛律将军看到兰陵王眼中的倔强和自信,便不再坚持—— “来人啊,马上挑选五百骑精锐人马,整甲待命!” 帐外寒风凌冽,兰陵王身着厚甲,手持长戟,迎风伫立,表情出奇的平静。五百骑精兵早已列队营前,日出前就将在他的带领下冲入敌军的千军万马,或是杀出一条血路,或是血流成河。他紧了紧袖口,束起飘扬的长发,忽然跃身上马。 “殿下,一切小心——” 诸将领连忙跟上前来,人人脸上都仍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兰陵王抱拳一揖—— “各位将军请放心,长恭一定不负众望。” 他的声音清越纯和而掷地有声,像是会从山谷传来回音。说完,便戴上了假面,他的美丽面孔立即隐在狰狞的鬼面之后。冷厉的风翻动着他的紫色战袍,哗哗作响,激扬而悲壮。他再次向大家颔首告别,已看不见他的表情。高头战马上的兰陵王,如同映入了满天的银河,照进所有人的视线。未尽的夜色里,万象皆宾。他望了望渐渐沉入西山的下弦月,高举长戟,将士们立刻整齐的跃上马背。他猛然一夹马腹,策动马鞭—— “将士们,出发!!” 只听骏马嘶鸣,他长袍飞起,箭一般冲出营地。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着,人们望着兰陵王飞驰而过的背影,那背影夺走了一切视线,冻结了一切惊叹。 “英雄出少年啊——” 过了许久,斛律将军才叹出声来,感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潇洒。 “不好了!有人袭营!!” 天还没亮,上坡上就满是周军的叫嚷声,号角声,兵械碰撞声,乱作一团。宇文邕闻声,立刻走出营帐,看到不远的前方,一队明甲亮盔飞驰而来,速度很快,但威武有序,杀气腾腾,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人马。 “好个孤军深入!” 宇文邕难以置信,是谁这么不要性命,如死士般出此险招!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对方人马不多,但足以搅乱军心,仿佛起伏的山丘都要被那对铁骑踏出热浪。正在这时,一轮妖红的太阳由地平线升起,映得那队人马摄人心魄。最为醒目的是最前面的那位将军,他的脸上竟戴着一副鬼面,看上去张狂,骠悍,令人胆战心惊。他丝毫不理会周军的长矛短枪,挥动着手中的长戟,血光横洒,金光交错。顿时,马鸣声,咆哮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宇文邕大怒,立刻跨身翻上他的高头战马,率人策马夹击他,没料到,他面目怖人,但身形轻捷,在战马上亦能翻动自如,腾挪躲闪,竟无法伤及他。他冲过层层屏障,疾驰而来,他身后的百骑铁骑受到他的激励,亦是斗志昂扬,英勇无畏,锐不可当。交战不到一个时辰就直冲金墉城下。 那位鬼面将军豪气万丈,刚勇冷傲,他在城下,一边与层层包围上来的敌军周旋,一边示意城楼上的将士打开城门。将士们此时已如惊弓之鸟,怎么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担心其中有诈,迟迟不开城门。这百骑精兵面对围上来的千军万马已是汗如雨下,将军周围更是人影翻动—— “我乃齐兰陵王高长恭,速开城门,下来援助!!” 他的声音清亮无比,向城上官兵大声仰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置信。 “将军能否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鬼面将军闻言奋力挡开围上来的周军,找准时机,一纵身,便如云雀般飞腾而起,跳出圈外,低头拿掉面具,抬头的一霎那,震慑了每一个人,周军顿时鸦雀无声,齐军随即呼声震天。 宇文邕从未听说齐国竟有这么一位将军,刚才那凶残,野蛮,武艺高超的假面将军,竟是一位年岁不及双十的美少年!他肤白如玉,眉长入鬓,眼眸乌黑湛亮,如匣中宝石,看上去竟是温和清雅,俊秀无双! 宇文邕心下意乱,惊愕间,那将军腰身扭转,竟从靴筒中抽出一架短弩,目似寒星,箭如闪电,带着呼啸之音向他发来,宇文邕回神过来已是躲闪不及,箭光如虹,正中宇文邕左边肩窝,险些一击致命。这一箭带来的强烈痛楚,令宇文邕从晃动的世界清醒过来,他的野心,自信,傲慢,以及急功近利被这一箭击地粉碎,他还从未承受过这么惨痛的失败。宇文邕捂着伤处奔流而出的鲜血,努力敛了敛神,锐利如鹰的眼睛一刻未离开那个赐予他如此大的代价和深刻教训的人,此时,兰陵王正薄唇含笑,已包含胜利的意味,朗声发令道—— “弓弩手,准备!” 很快,城门大开,几百个弓弩手由城楼缒下,齐军由城内倾泻而出,城楼上鼓号齐鸣,战旗飘荡。山下三军立刻响应,呐喊声响彻山谷,齐军军心大振。周将尉迟迥早已慌了手脚,无心恋战,保护着受伤的宇文邕撤围遁逃。山上齐军一扫颓态,倾城而出,越杀越勇。山下斛律光,斛律光率军分头迎击堵截。铁蹄铮铮,几乎踏破整座邙山;黄沙漫天,已不见太阳的光辉。 宇文邕只得由尉迟迥和宇文宪护着尽力脱身,周军没有了统帅,更是丢兵弃械,狼狈逃窜。来时踌躇满志,去时如此狼狈,宇文邕心中已是说不出的滋味:兰陵王啊兰陵王,我们后会有期了! 段韶将军将周军诱入山谷,埋伏的齐军奋力杀敌。周军锐气荡然无存,自邙山至谷水三百里,兵械盖满川泽,周军伤毙无数,被俘虏的约有五千人,两千多匹战马及军用物资也全部被缴获。斛律光将军更是性情刚猛,乘胜追击几百里,亲自射杀了周国大将叱雄,齐国大获全胜。 捷报传来,举国欢腾。邙山大捷中,兰陵王一战成名,他这如同不存在的郡王,也一夕之间跃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3、凯旋 那一天,漫天飞雪,皇帝高湛率百官站在城楼上,等待将士们归来。城楼上号角齐鸣,军乐高奏,城内围观的百姓沸腾了,卫队自城楼列队迎出。只见天地交汇处,齐军如去时般威武,森严的凯旋而归了。三位将军几乎是一起进入城内的,百姓欢欣雀跃,夹道欢呼。斛律光将军和段韶将军满面春风,得意地挥着手,而兰陵王似乎很不习惯,只略带赧色的向大家颔首,即使这样,他仍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大家也许早就习惯了斛律将军和段韶将军的凯旋而归,纷纷拥挤着争睹这位年轻俊美的兰陵王。兰陵王的风采和事迹已是逐渐深入人心。 “兰陵王高长恭,文襄四皇子,齐国真是卧虎藏龙,韦亚父,我——” 宇文邕拳头紧握,悔恨不已,这是他执政以来的第一场大战,却以惨败收场,他的自尊,自傲全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兰陵王踩在了脚下。颠簸回朝,身负重伤,他记起老将军韦孝宽辞官离去时,他不惜九五之尊的贵重之躯,下跪挽留一代名将,认他做亚夫,韦将军执意离去的心这才被感化,他老泪纵横,起誓要至死效忠宇文邕,成全他的壮志雄心。而韦亚夫教他的第一课,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连这个最基本的,他也没有做好。 “陛下不必懊恼,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年轻气盛,恕老臣直言,首战告败挫挫锐气,未必是件坏事,况且,这次出征,也并非全无收获,陛下借此良机,以最小的震荡除去宇文护,从此皇权在握,足见陛下英明神武,胆识过人,辅佐陛下实为老臣之幸。” “我明白了,亚夫,来日方长,这次教训我必铭刻于心,不会再如此莽撞,此账来日再算,现在时机未到,仍需韬光养晦。” 韦孝宽挼着花白的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在朝堂上,宇文宪,尉迟炯跪在堂前请罪。 “陛下,都怪属下大意失察,指挥不力,令我军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属下愧对陛下,愧对周国百姓,请陛下降罪!” “尉迟将军,这次战败完全是朕的过错,因为朕的自大,令周国子民痛失亲人,蒙受国难,诸位将领阵前不惜性命,治军严明,何罪之有。” “陛下呀,我等大意倦怠,护驾不力,令周军死伤无数,陛下龙体受损,实在罪无可赦,请陛下务必降罪!” 尉迟迥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身旁的宇文宪也是泪流满面。 “既然将军执意如此,就罚将军和宪儿各一年俸禄,充入抚慰遇害兵将家属的物资。朕初登皇位,根基未稳,即日起休养生息,整顿官吏,各位贤卿切记励精图治,为周国社稷献计献策,散朝!” “陛下仁德,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过半个月就是元日了,齐国全城上至士庶贵族,下至庶民百姓都忙碌了起来。市上到处是卖木雕鸡,桃木和荼郁画像的——人们认为这些东西可以避邪,制百鬼。元日那天,家家都会把门关上,将这些传说鬼怕的东西放些在门上,将鬼魅吓退。大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天气很冷,但呼出一口气后,感到满心欢畅。椒酒的奇特气味溢满街道,仿佛要驱走人们的寒意,把每个人熏醉。这种酒可以祛病强身,人人都要在元日饮上些。昨天,兰陵王的府上也在备椒酒,比往年多备了许多,浓浓的酒香让府上的每个人都薰薰欲醉,喜气洋洋。 欢快的情绪互相感染着,这是府上最热闹的一次元日了。从没设想过,这世外桃源般的兰陵王府,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从前没人接触过兰陵王,所以现在好多人都在揣摩他的喜好呢。兰陵王的生活确实将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府上的人满心欢喜,感到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了期待与乐趣。 元日前夕,河间王带着独女星月拜访兰陵王府,兰陵王身着蓝色便服迎了出来,这身衣服衬得他更加白皙清秀,小星月见到四叔,立刻甩开父亲的手搂了过去。 “四叔,星月好想你呀,你往后不要再打仗了好吗?” 你可知道,作为亲人,宁可不要你建功立业,也不想让你靠近任何凶险。 河间王开怀大笑, “哈哈哈,这个鬼丫头,一听你回来了就吵着要来找你,你不知道,你在外征战的时候,她天天盼着你回来。” “星月,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兰陵王早已习惯了星月的亲昵,微笑着,用纤长的手指拂过她软软的头发。 星月仰起小脸,充满欢喜的表情稚气十足,她拉兰陵王俯下身,拿出一串和田软玉的五十四颗颈珠,戴在他的脖子上,口中振振有词, “听丫头们说,玉石象征吉祥,可以辟邪,禳灾,带来幸运,四叔在外风餐露宿,星月能为四叔做的也只有祝愿而已。” 如今齐国佛教盛行,无论府上还是宫里都有各式各样的佛珠。星月并不清楚什么样的更尊贵,什么样的更珍奇,比起殊胜尊贵的七宝珠,这串玉珠独有一种温润含蓄的特质。自古君子如美玉,在她心里唯有四叔配得上它。 兰陵王蓝色的里衣衬上纯白的软玉更显清透。他伸手触了触佛珠,唇角有些上扬,面容更加柔和,一向形单影只的他习惯了冷冷清清,来自亲人的关怀让他感到温度在全身传递,连瓷白的面颊都泛上了薄薄的红晕。 河间王心情甚好,整整一下午与兰陵王畅谈邙山大捷在朝内外的巨大反响,兰陵王微笑着聆听,仿佛打了胜仗的是河间王。 4、战后 西北的夜,越来越冷,宇文邕躺在床上,听着床边炭火盆中的炭火啪啪作响,昏昏沉沉的睡去。皮肤上清凉的触觉,将他缓缓带入一片山谷,细细的雨丝洒落下来,给这寂静的夜罩上了一层轻烟薄雾,这是那里呢?似曾相识,却怎么也绕不出去,走不到尽头,这里的夜有几分瑰丽,月色的光华如烟般拂于风中,仿佛不在凡尘,宇文邕竟有几分眩晕,他拨开雾气,向山谷深处走去,眼前豁然开朗,看到婆娑的树影中有一片小溪,在低洼处形成了一片湿地,雨打翠澜,啪啪作响,他感到口干舌燥,扑到水边,刚刚将水捧到嘴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在空旷的山谷中风铃般回荡,清澈悦耳。宇文邕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坐在湿地中央的石头上,面容朦胧看不分明,他正轻轻将白玉一样的的双脚浸入水面,水波漾动,丝绸般缠绕着他。 “你是谁?” 宇文邕趟着溪水向他走去,雨水淅淅沥沥打湿了那人的头发和衣襟,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的绾着,却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湿漉漉的逶迤在地,走近看去,不由一惊,只见那人面容沉静如水,眉目如画,眸似星辰,熠熠生辉,他永远忘不了这张面孔, “兰陵王!” 那人闻声轻扯衣摆,转身离去, “别走!” 宇文邕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那人回头一笑,竟倏地抽出一支断箭插入宇文邕的胸口,迷雾顿开,宇文邕捂着胸口定睛一看,这里,是邙山!只见那人随即像一缕青烟慢慢淡去。 “回来!不许走!” 宇文邕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一切如旧。 又在梦里去了那战场,又在梦中见到了他,人已醒来,却感到心仍留在那里。月光透过窗幔,影射下片片竹影,光影摇曳,徒劳的,什么也扫不去,却偏偏给这冰冷的午夜填上了些寂寥。宇文邕已经没有了睡意,他起身披上件袍子,走进书房,坐到桌前,把玩起一直放在桌上的断箭,这是从他模糊的血肉中取出的箭,他的箭! “兰陵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你,还有你所要保护的那片土地,都逃不出我的手掌!” 宇文邕思忖片刻,开始翻看折子,这次战败确实给周国的壮大造成不小的压力,消耗了大量物资,而且死伤将士如此之多,周国不但面临兵力不足,而且又有很多土地将变为荒地,粮食减产,万一国库出现亏空,地方势力失去控制——不行,要变革,一定要变革,可是要如何变?宇文邕眉头一蹙,不断翻看人口登记册和国库账册,直到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色, “朕不信什么地狱之说,就算有,下地狱又如何!” 他用力攥了攥拳,打定了主意似的,起身离开书房。 早朝上,群臣刚刚站毕,宇文邕即宣布旨意,声音雄性有力, “传朕旨意,周国将以儒教为先,禁止佛道二教,即日起,投向寺院的物资全部纳入国库,销毁境内一切佛像及佛道二教经书,四万佛寺均改为民宅,三百万僧尼,道士必须全部还俗为民,依律向国家缴纳税赋,上至皇族下至平民,如若再举行佛道二教祭祀,礼典者,格杀勿论!” “这——陛下——” 听到皇帝颁布这样的圣旨,大臣们都惊呆了,片刻之后朝堂上立刻沸腾了起来,周国一向崇尚和推行佛教,每年都投入巨资修建寺庙佛堂无数,举行大型祭奠,僧尼人数占周国人口十分之一还多,信佛礼佛已蔚然成风。 “陛下圣明!” 韦孝宽大声仰呼,声音带着激动的微颤,跪倒在地,向宇文邕扣首。他豁然想起了先皇宇文泰对他说的话,“成吾志者,必此儿也”,眼睛竟湿润了,抬眼望去,陛下已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孩子,他已长成了威武不凡的的男子汉,坐在高处的他不怒而威,坚定的意志决心让他的心如此强悍,甚至不惧怕地狱之说的威胁,他不禁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陛下圣明!”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全部拜倒在地。 第二天就是元日了,按例将举行一年一度的元日朝会,兰陵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荟英亭中。亭外,雪花翩然纷飞,时而闲逸,时而落寞,无声无息的,带着一种只期独赏的优雅。去年,大家就是在这里为他送行的,简单而真诚。而如今,他已受封尚书令,领受了大量封赏,每天都会被不同的人簇拥着,来兰陵王府送礼,祝贺的人也络绎不绝,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刻。 仪式的细节应该早已准备妥当了。按习俗,朝会首先要大宴群臣,群臣都要身着华服,进宫进贺,然后是中宫朝会,嫔妃公主朝拜皇后,最后国主宣诏慰劳州郡国使臣——隆重而繁杂,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今年他将是朝会的焦点,也应愈发的谨慎。 元日早晨,宫内火盆大燃,群臣入座,国主遂出。鼓乐高奏,群臣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献礼拜贺。待文武百官及使臣坐定,便是舞乐表演。大概是元日前打了场大胜仗的缘故,今年的舞乐表演异常欢腾。尤其最后一首曲子,古朴悠扬,悲壮浑厚,饱含激情与神秘,假面舞者清劲有力而轻灵优雅的舞姿吸引了每一个人。 “这是?”兰陵王平静的眼眸澄亮起来,愕然得望着那个舞者。 “这是兰陵王入阵曲,是将士们歌颂殿下在邙山大捷中勇冠三军,特意编排的,我们发现时已广为传唱了,于是把它加工润色,纳入了宫廷雅乐。” 兰陵王静静看着舞乐表演,心内并不欢喜,平日清静惯了的他,心地澄澈清明,在热闹的盛会总有种抽离其外的感觉,对大臣们或是好奇或是疑忌的打量浑然不觉。 5、定亲 元日后的第七天是人日,开府仪同三司郑大人带着的长女青玄来河间王府作客,因为两府距离近,郑大人又同河间王一样喜欢作画,所以常有往来,青玄长星月三岁,两个女孩儿颇为投缘,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剪开了彩人, “父亲小时侯啊,长的又高又壮,后来四叔来到府上,他没有母亲,所以跟着静德皇后,皇后常夸奖四叔聪明懂事,模样俊俏,父亲霸道惯了,很不服气,有事没事就想欺负四叔,可四叔就是不理他。有一次,四叔实在被逼无奈,和父亲打了起来,结果,父亲没占到一点便宜,还被四叔绑住了手脚,再也耍不成霸王脾气了。” “哈哈哈哈” 青玄笑声悦耳,清秀的脸旁竟不需要任何胭脂水粉而容光焕发起来。 “我们再多剪一些彩人,一会儿四叔来送给他。” 星月想到四叔,剪纸人也被贯入了多一些的乐趣。这些天一直空荡荡的心,谁来陪伴都无济于事,只因这一个念头就填满了些。 “兰陵王要来吗?” “嗯。” 青玄闻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亮光,继续低头剪纸, “星月,你看都已经剪了这么多了,不如我们去外院把它们贴上吧。” “嗯,贴在灯笼上,烛光一照,那才好看!” 她们一边嬉笑着,一边拉着手走出屋子。这时,兰陵王已由回廊绕进了外院。星月好像总能在眼睛看到四叔之前,就能感觉到他一样,脸上的笑还有没褪去,一股更强烈的笑意猛然从心底覆盖上来,不知不觉就放开青玄的手, “四叔!你来啦!” “小心!” 兰陵王一个飞身从她身边擦过,星月呆呆的怔在那里,待她转过身,不知为什么险些滑倒的青玄已被兰陵王稳稳托住。青玄紧紧抓着兰陵王的衣袖,清秀的面孔渐渐布满红云,她仰头凝视着兰陵王,那双温柔的双眸水波荡漾,灿若星辰,绽放出奇异的光彩。许久,她才低下头去轻声道谢,细弱,微颤的声音里夹杂着激动和慌乱。 星月站在原地,没来由的不知所措起来,只听见噼里啪啦珠子落地的声音,视线终于找到个着落——那是,她送给四叔的颈珠!被青玄姐姐在慌乱中扯断了!他们闻声连忙拉开距离,去拣地上散落的珠子,手却不停的碰在一起。 那天傍晚,西沉的太阳都格外的娇艳。青玄打开红木匣子,正要将那五十六颗珠子串起,送还闺阁中已仰慕许久的心上人,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最深处的温柔与期待。 河间王后来听郑大人说兰陵王和青玄见了面,忽然一想,这郑大人为人正直,怜贫惜老,家风颇严,郑小姐又是眉清目秀,仪态端庄,而且正值适婚年岁,不如替老四作个主,于是积极撺掇着,正月十五之后,就硬拉着四叔向郑大人提了亲。 郑青玄俨然成了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待嫁女孩。和兰陵王定亲后,青玄变得更喜欢和星月在一起了,总想让星月分享她的快乐和甜蜜,“兰陵王”成了她们之间谈论最多的话题。慢慢的,星月心中珍藏着的,关于四叔的点点滴滴,都变得不再专属于她一个人。 “哼,定亲了吗,还真是春风得意!傻瓜,不知道被什么女人给算计了去。” 兰陵王定亲的事也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宇文邕得知以后恨恨的嘀咕着。 “陛下?您方才说什么?恕老臣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 “奥,亚父,我是说我最近一直在看北魏孝文帝当年推行的均田制,您以为均田制在我周国能否适用?” “奥,陛下,那您可真是和老臣想到一块去了。这个均田制,可以解决周国面临的三大问题:其一,大战之后,必有土地荒废,如果能使无地之人获得无主土地,有利于土地垦荒,粮食增收,保障税赋来源。其二,战后局势动荡,如果人人有地可耕,均可安居乐业,可以缓和暴民的趁乱反抗,稳定局势,巩固皇权。其三,如果均田制配合府兵制,周国必定国富民强,兵力大增!” 宇文邕闻言目光豁亮,精神振奋起来, “府兵制?亚父,您的意思是从均田农户中征兵,由朕直接统领?” “正是,充当府兵的农户可免除税赋,加上之前陛下的灭佛旨意大有成效,周国兵源已大增,只要假以时日演练,相信不出两年,陛下便可重整旗鼓,放手一搏!” 水暖冰融,大地回春,周国上下一致,很快令均田制得到了切实的推行。两年来,宇文邕事必躬亲,多次率领军队在长安城东演练。周国日益强大,先后攻下齐国八个城池,争霸的野心与斗志又在宇文邕的心中蔓延。 此时的齐国,高湛退位,新国主高纬登基。不出半年,齐国竟传来了皇帝的亲兄弟琅玡王高俨的死讯,连他的两个遗腹子也被害了。这琅玡王年纪虽轻,但气度不凡,总是豹眼圆睁,锋芒毕露,深受太后喜爱,最后,竟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新皇帝毒杀亲兄弟,这一轩然大波,令齐国朝野一片震惊,权臣贵族心生恐慌。 “启奏陛下,齐国传来消息,他们集结了二万人马,要讨回失城柏古和定阳!” “哼,什么人领兵?” “据线报,是兰陵王!” 宇文邕心中微微一颤,面上并无表情,眼神却变的更加神采奕奕,泄露着他内心的兴奋。 “柏古定阳重兵把守,朕亲自督战。” 6、讨柏古 宇文邕站在柏古的城楼上,放眼望去,天空和旷野都是那么辽阔,两者交汇在天边。劲草精神抖擞的舞动着,春季的狂风也卷着尘土嬉戏。忽然,远方出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如同来自云外的长河。那对人马越来越近,一边行进,一边迅速变换了队形,进入作战准备状态。宇文邕一眼辨认出兰陵王英姿勃发的身影,嘴角划开一道弧线,感觉扑在脸上的风仿佛都变成了温柔的手,沉郁许久的心像被豁然点亮了一样。 鼓号齐鸣,城楼下一场激战爆发了,兰陵王不喜欢在阵外指挥,总是深入敌阵,一边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一边引领着将士们驱至城下,齐军在他的指挥下上下齐攻,铁钩倏倏的挂入砖墙,云梯也随着队伍的推进搭上城楼,木桩撞得城门轰鸣如雷。 宇文邕目不转睛地望着兰陵王,见他这次未戴面具,一张俊脸白晰精致,柔软的发丝迎风飘扬,束腰战服下的腰身纤细单薄,实在没法把他和横刀跃马的武将联系起来,但他的神情傲然冷冽,分明带着威震八方,无所畏惧的肃杀之气,心头不由泛起热浪,这位让他等待多时的故人终于出现了。 城楼下,兰陵王英勇无畏,每招每式在他做来都极优雅漂亮,但又干脆果断,凶猛异常,层层包围中来去自如,利剑掠过之处血光横洒,很快就在周军的重重兵马中开出一条血路,其麾下的将士也是一个个豪气万丈,打的周军节节败退。 “你这不要命的小野马,果真是艺高人胆大呀。” 听见这饱含戏谑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兰陵王连忙抬头看向城楼,声音的尽头是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黑色的束腰锦服和黑色的披风,没有刻意的修饰,但并不华丽的衣服也掩盖不住主人高贵的气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透漏着一种冷峻与强悍,深邃的眼睛带着笑意,正挑衅的望着他, “宇文邕!!” 兰陵王认出了他,大吃一惊,黑亮亮的眼睛睁成了圆圆的,看得宇文邕忍俊不禁, “哈哈哈,多谢兰陵王殿下还记得我,在下正是你的手下败将,宇文邕!” “你怎么会?” 兰陵王眉头一蹙,心中暗道,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要攻打这里?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要攻打这里对不对?可能是我太挂念你,咱们心有灵犀吧,哈哈。”宇文邕扬声笑道, 不对,这种事何等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糟糕,陛下身边人里一定有细作! “兰陵王,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替别人担心吗,不如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周国人就将柏古的城门打开,周军由城内涌出,城楼上,弓弩手齐齐瞄准城门外的兰陵王,显然是知道他作战勇猛,定会冲到城门之外,早早为他预备的。 兰陵王毫无惧色,澄清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扔掉沉重的长戟,抽出一把长剑,横在面前,霎时箭如闪电,向他飞来,他一边挡掉飞来的箭,一边应付倾城而出的周军,但见他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剑影错落,银光撒射,交战半响,仍毫无退意,此时兰陵王的战马已身中数箭,不支倒地,兰陵王跳下马来,被周军团团围住,忽觉身边嗖然生风,左臂被厉箭擦伤,寒光一闪,后背又中一箭。 “混账!朕说要生擒,谁让你们伤他的!” 听见宇文邕暴怒的声音,箭雨顿时消匿无踪。 兰陵王身形晃动,气息紊乱,秀发已被冷汗浸湿,一口腥甜冲出唇边。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城楼上关切的目光,提了提气,足尖点地,如鹰隼掠出,剑影千重,将凌厉刀锋悉数挡开, “殿下,你已受伤,不要恋战,齐军撤退!” 这时,齐国副将尉相愿骑着马冲到兰陵王身边,伸手拉他上马,撤围逃脱。 “周军撤兵,关上城门!” 宇文邕担心兰陵王的伤势,有意放他离去。 “可是,陛下,兰陵王已经受伤,此时我们不再追击吗?” 宇文邕注视着远处, “他们不会离开,兰陵王,他不拿下柏古决不会罢休! “快点找大夫来,殿下受伤了。” 尉相愿扶着兰陵王走入营帐,兰陵王摆手道, “没有那么严重,让大家不必紧张。让各将领速速到我营帐来。” “殿下,您别急,先得给您拔箭止血,您的身体要紧。” “嗯,那就快点。” 大夫抱着药箱匆匆赶来,兰陵王已退下上衣,背身而坐,箭头深深没入他的皮肤,背后一片血污。大夫略微一怔,想不到统帅三军的人竟是个美少年,见他伤势严重,手上不敢迟疑,连忙点火给器具消毒,托着浸了烈酒的纱布,坐到兰陵王身后。 “殿下,您忍着点,将军,劳烦您扶着殿下。” 大夫用小刀拨开模糊在箭头周围的血肉,然后倏然拔箭,同时将浸了酒的纱布敷上去。 “唔!” 兰陵王闷哼一声,像触电一样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鲜血汩汩流下,霎时痛的嘴唇失去血色,面色苍白如蜡,软倒在尉相愿身上不停喘息着。直到伤口止住血,紧紧缠绕上纱布,疼痛的感觉才似乎褪去了一些,兰陵王勉强坐直身子,却仍然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用眼神示意尉相愿将营外的诸将领请进来。 尉相愿跟随兰陵王多年,自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心中默想,殿下贵为千金之躯,何苦这样拼命。虽心疼的紧,但因为了解兰陵王的性格,知他倔强,便不再相劝,起身拉开营帐, “各位将军里面请。” 诸将军走入营帐时,侍卫刚要把衣服披在兰陵王肩上,兰陵王漂亮的后背印入眼帘,他的身材完全不似练武之人那般魁梧,而是纤瘦紧实,线条柔和优美,皮肤洁白莹润,让明明都是男人的几位将军见状脸红尴尬不已,一时眼睛不知往哪看。 “各位将军请坐。” 兰陵王对他们的反应浑然不觉,合上衣服,转身坐下。 “各位也看到了,今日之战,宇文邕亲自前来,柏古已有重兵把守,看来是我们那边走漏了消息,所以我们不得不临时改变原来的部署。这几日,我需要你们妥当准备几样东西,狼烟,抛石机,稻草,烈酒,还有让弓箭手也做好准备,必要时,火攻!” 第二日一早,兰陵王便再次帅兵攻至柏古城下。宇文邕仍是一派轻松地在城楼观战,只是敏锐的发现,兰陵王这次戴了面具,但是未着厚重铠甲,心里不由起疑,明知道城楼有弓箭手,却不穿铠甲,我倒要看看他在打什么注意?低喝一声, “放箭!” 与此同时,兰陵王也下令放狼烟。顿时,柏古城楼被白色烟雾弥漫,箭雨没有了方向,如雨点般冲着城下飞洒。宇文邕盯着兰陵王,看到他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战袍下摆被飞吹起,露出雪白的衣角,是那种练武时穿的劲装,而非战服,狼烟越燃越浓,视线渐渐模糊,到处白茫茫一片。宇文邕眼珠一转,心中了然,勾起笑来, “看来目标是我,好个聪明的家伙。” 城下,侍卫队挥舞着刀剑,抵挡着城上射下的箭,掩护着兰陵王冲到城墙下。兰陵王甩掉战袍,探手从怀中取出绳索,轻轻一扬,牢牢地套住了城墙的垛头,然后借助绳索的拉力,临空一跃,不等周兵砍断绳索,已由腰间抽出匕首,插入城墙之中,足尖一点刀背,又跃出几米,轻盈落于城墙之上。 宇文邕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城楼上,唇边始终挂着微笑,如同稳操胜券一般,白烟弥漫中闭上眼睛,只用耳聆听,听见一声轻响,心中一动,向旁边望去,一个英姿飒飒的身影站在五米远处,一身白色的劲装,与这白色烟雾似乎没有了界线一样。只听锵的一声,那人长剑出鞘,寒光四射,倏然指向宇文邕。 “擒贼先擒王,嗯,兰陵王好胆魄。” “看剑!” 兰陵王挥动长剑,迷雾中幻化出万道光芒,向宇文邕刺来。宇文邕也是有备而来,从腰间抽出宝剑,一步未移,硬挡下兰陵王凶厉的剑势。兰陵王剑势展开,由慢转快,迅急如闪电,招招刺向宇文邕要害。宇文邕毫无惧色,连挡他数十剑,巧妙地化去他的力道后,迎身上前。交战半个时辰,表面上看,两人剑锋交错,此消彼长,不分胜负,事实上,兰陵王被宇文邕近身搏杀,如缠似绕,找不到任何破绽,剑势难以伸张。 鲜有耳闻宇文邕的武艺这么高强,他心里不由感叹,这宇文邕不为人知的地方真是太多了,自己太轻敌了。几十个回合下来,兰陵王感到背后箭伤裂开,浸了汗水火辣难忍,只好退出几步,回剑卓立。 “哈哈哈,兰陵王剑法精湛,果然有大家风范,可我所学的西域剑法招招专破你这传统剑法,你胆敢来行刺我,看来对我了解的还不够。” 宇文邕言罢长剑刺出,直指兰陵王心口,兰陵王看出这来势汹汹的一剑确是虚招,侧身一挡,避过其锋,宇文邕转手一个回挑,削落兰陵王的面具,兰陵王伤处疼痛,身形渐滞,不再与他僵持,顺势翻身跳下城楼。宇文邕这才看到,他背后伤处涌出的鲜血已把雪白的衣服染红。他果真伤的不轻,难怪见他气息不稳,面如纸色。 兰陵王艰难着地,回过身,仰起头望向城楼,与宇文邕视线相接时剑眉一颦,高喝一声发令道, “抛石机,弓箭手,准备!放火!” 霎时,火球,火箭飞上城楼,重装军压上阵前。 宇文邕暗吃一惊,都这样了还要再战!他当真是不要性命!作战如此勇猛,如果次次 与他硬碰硬,哪怕有胜算,也必定伤亡惨重,惨胜如败,不如不战。沉默片刻,宇文邕想起了韦孝宽说的“对于没有缺点的敌人,就放大他的优点,一样为他招至速祸”,神秘一笑,回身对柏古的将领们爽声说道, “这里交给你们对付吧,朕还有要事,摆驾回宫!” “这——是,陛下!” 宇文邕望了兰陵王一眼,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凶了,悠然一笑,甩袍扬长而去,留下柏古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7、成亲 七天后,兰陵王攻下了柏古,定阳便快马加鞭班师回朝。一路上,他都在揪心细作的事,担忧着皇上的安危,全然忘了自己身上有伤,所以一进邺城就撇下后面的随从直奔皇宫。他顺着永安门进入内宫,长廊中,一股股浓郁的粉香味自暖阁飘来,嫔妃们的轻浮笑声,歌妓们的银词艳曲不绝于耳。兰陵王心中不悦,但顾不得这些,通传后便快步走进皇帝的寝殿,推开门,看到寝殿内的景象,瓷白的面孔立刻涨红了。 “小怜乖,别停啊,再跳一个。” “不跳不跳,人家累了。” 皇帝高纬正酒气熏熏的仰倒在台阶上,痴痴地拉着一个仕女藕节般白皙的胳膊,殿内的宫女一个个浓妆艳抹,衣衫不整,那位跳舞的仕女更是衣不蔽体,妖冶无方,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她扭头看到兰陵王进来,便坐上皇帝膝头,勾魂摄魄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兰陵王, 兰陵王眼帘低垂,不去看她,脚下却坚定的迈进正厅,听见喧闹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才抬起头看向皇上。 “陛下,他是谁呀?” “这位呀,是威震天下,声名远播,百战百胜的兰陵王,朕的王兄!来,小怜,快去见过兰陵王!” 那个叫小怜的仕女闻言立刻从皇帝膝上跳下来,灵活的眼睛笑意盈盈,向着兰陵王娉婷走来,娇滴滴的拜道: “小怜见过兰陵王殿下。” 兰陵王眉毛微蹙,略略点头, “陛下,我有要事禀报,能否请其他人回避。” 小怜不高兴的一撇嘴,钻回皇帝怀里,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 “陛下,他一来就想敢人家走,人家不走嘛!” “好好好,小怜不走,其他人退出去。你且说吧,小怜原是太后侍女,一介女流,并非外人。” “陛下,我这次攻打柏古城时,见到了周帝宇文邕,周军在柏古早有准备且重兵埋伏,这定是有人泄露了军情,我怀疑陛下身边有细作,请陛下彻查!” “早有准备?重兵埋伏?不也被你兰陵王给攻下来了吗。” “出征柏古定阳,知道的人并不多,且都是陛下身边近臣,这也关乎陛下安危——” “有细作,这细作一定是小怜!” 高纬在小怜脸上捏了一把,笑嘻嘻的把她搂进怀里,两人笑作一团,丝毫没有听进去兰陵王的话 “陛下!” 兰陵王见堂堂皇帝这般样子,自己毕竟是他王兄,不禁蹙眉低声呵斥。 “咳咳,这事我会留心,奥对了,兰陵王战功卓着,屡屡深入敌阵,也要顾及个人安危才是。” “谢陛下关心,家事亲切,不觉遂然。不打扰陛下了,臣告退!” 小怜看着兰陵王翩然离去的背影,闷闷不乐的嘀咕着, “什么家事亲切嘛,明明是国事,却说是家事,这分明是陛下的家事。” 高纬闻言默然点头,想到兰陵王手握兵权,战功显赫,誉满天下,连自己都不由的有几分敬畏,豁然露出一个憎恶的眼神。 宇文邕回到宫中,挥退左右,即召见韦孝宽。 “亚父,安插在齐国的线人可还可靠?” “陛下放心,细作也有牵制,齐国从边关将领,到天子身旁人,都有我们的人。” 韦孝宽捋着胡须轻道, “朝中大臣得知陛下将柏古,定阳拱手让人,甚为不解啊,” 宇文邕笑道, “那亚父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兰陵王大祸将至也。” “哈哈哈,知我者,亚父也。兰陵王高长恭是个忠贞之人,宁折不弯,倔强的很,硬与他相争,他必不惜性命,拼死抵抗,对他,不能用强!” “陛下所言极是,高纬此人昏庸无能,心狠手辣,妒贤嫉能,猜忌心极强。面对这样的皇帝,齐国大臣和诸将领都不敢作为,惶惶度日,偏偏这个兰陵王一心为公,完全不会明哲保身,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陛下只需稍作离间,不费一兵一卒,高纬就会帮您将他除掉。” 宇文邕闻言连连摇头, “不不不,亚父,我的意思并不是伤他性命,而是要让他彻底的心死。” 韦孝宽眼中精光一闪,落在宇文邕的脸上,捕捉住他一瞬间的紧张和关切,一切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嗯,老臣明白,素闻兰陵王美貌无双,杀了他实乃暴殄天物,这样英雄年少,品性纯良的美人,任谁也会动恻隐之心,老臣会按照陛下的意思细细筹划。” 宇文邕心中一颤,人道他复杂难测,城府极深,但在亚父面前总是遁形无术。 “臣听闻,段韶将军讨柏古时病倒帐中,近日仍然病卧床塌,呵呵,这个老狐狸,妻妾成群,子孙满堂的,早已不复年少之心了,他这是要全身而退啊,那纵观齐国朝廷,能打仗之人只剩斛律光,兰陵王和安德王了。安德王年纪尚轻,冲动随性,倒是不足为惧;兰陵王功高盖主,已被高纬忌惮;我们要对付的是斛律光,这斛律光忠君爱国,用兵如神,但性情过于耿直,不谙中庸之道,在齐国树敌不少,我们只需稍作文章,他的政敌就会抓住把柄不放,治他于死地。” “没错,要禽虎就先拔掉它的牙,一个一个慢慢来。” 兰陵王的大婚仪式在五月举行,青玄被隆重而风光的娶进了门。兰陵王锦衣华服,宴请宾客,星月坐在角落,远远的看着他,被喜气冲天的红色光影包围着,被大大小小的官员簇拥着,瓷白的面颊因为饮酒而泛上红云,脚步已略略不稳,却依然温文尔雅,端肃自持。而父亲和五叔整晚兴高采烈,觥筹交错,直至午夜才大醉而归,四叔的人生渐渐完整了,她却找不到了自己在其中的位置。 兰陵王成婚后,依然早出晚归,劳心于练兵整顿。他每日必亲自传授中下级将领攻防、布阵、行军常识,然后站在观武台上,察看齐国军士是否衣甲威严,军容肃穆,最后布兵演练,战阵演习,确保有战事时振臂一呼即成军,无战事时震慑四临防不法。每每夜幕降临,才能回到府上。 一日回府时,兰陵王见正厅灯火通明,青玄正垂头丧气的坐在主椅上抹眼泪,连忙快步走进去, “玄儿,出了什么事?” 青玄抬头看到兰陵王,眼圈又红了,伸手指了指旁边, “喏,陛下赏你的。” 兰陵王惊讶的看向厅侧,只见偌大的大厅,墙边竟站着两排美女,一个个风姿绰约,娇艳妩媚。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奖励殿下军功卓着,赐二十个美女,侍候殿下。” 兰陵王颦眉思索片刻,见青玄怏怏的,眼睛又红又肿,知道自己晚归,她已经哭了很久, 心中愧疚难过,拉起她的手,将她带至一侧,低声说: “玄儿,你先不要难过,听我说,陛下赏赐这些侍女只是为了监视我,我,恐怕难以推 却,我答应你绝对不会碰这些女人,但是这里面起码要留下一个,这一个由你来挑,好吗?” “可是殿下,皇上为什么要监视你?他不信任你了吗?” “皇上他,有些事你不懂。” 见兰陵王眼帘低垂,神情黯淡,青玄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 “我明白了,殿下,我不会介意的,我替殿下参谋一个好了。” 青玄拉着兰陵王的手走向那排侍女,一个个仔细看过。她见每个侍女看到兰陵王走来都 露出甜美又献媚的微笑,唯有一个侍女微微颔首,神态平静淡泊,于是向她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红玉见过殿下,夫人。” “嗯,红玉,抬头让我看看好吗。” 红玉缓缓抬起头来,青玄细细端详她,饱满匀称的脸颊,弯弯的浓眉,目光柔和稳定,在这一众美女中虽不耀眼但更显端庄素净些,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但还是应该挑个善良面相,也许本质不错也未可知。 “殿下,您觉得红玉可以吗?” “嗯,玄儿做主即可。红玉,夫人即选中了你,以后你就是兰陵王府的一份子,我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懂得可以请教夫人,生活上的事我会让杜总管安排,有什么需要找他即可。” “谢殿下,夫人。” “玄儿,早些休息吧,最近江淮一带屡有战事,我和斛律将军明天还要去城外练兵,很快就要去江淮一带平乱了。” “啊?!玄儿和殿下真是聚少离多。” 8、南下 兰陵王与斛律光一路向南,前往江淮平乱。沿途风景秀丽,斛律将军与兰陵王同行,心情甚是愉快,一路上谈笑风生,他自己也感到很惊奇,在官场也摸爬滚近三十年了,但是直爽刚烈的性子一点改不了,和同僚在一起虚与委蛇,让他身心俱疲,所以他宁愿风餐露宿,在刀光剑影中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不喜欢和人周旋。可是和这兰陵王在一起却感到非常的轻松自在,好像回到了青春年少,不知不觉话就比平日多了好几倍,这是为什么呢,斛律光不时偏头看向兰陵王:一身红色战袍,穿在他身上温文尔雅,没有半分张扬浮躁。一双明眸,沉淀着夜色一般,深不见底,又如一湾清泉,一望见底,那么深邃又那么纯净,真是奇特。他话并不多,但是言必由衷,还有他不经意的笑,干净纯粹,也与旁人不同。也许,他和自己一样吧,宁以风霜自挟,不以鱼鸟亲人,有一颗赤子之心。斛律光这次并不觉得征途艰辛,就已经到了江淮地区。 队伍行进了两日,来到一片山地,却突然乌云密布,下起雨来。瞬间大雨倾盆,来的毫无预兆,斛律光无奈,只好下令扎棚避雨,皱眉道, “初秋季节,南方雨季已过,怎么还会有如此倾盆大雨?” 兰陵王默然望着天空,没有作声。 “报告殿下,将军,前方有大批的难民往这边走来。” “难民?” 兰陵王闻言身子已有大半截探出棚子,尉相愿连忙支起伞跟上兰陵王往前走去。随着走进那些难民,兰陵王的心不断揪紧,这些难民,衣不蔽体,不论大人孩子一个个形同枯槁,不似人形,而且人数之多,触目惊心。 “这位公子,你们行行好,赏点粮食吧,我们快饿死了。” 看到兰陵王走来,几个难民像看到救命稻草,一瘸一拐的围了上去。尉相愿见难民肮脏不堪,怕污了兰陵王的衣衫,连忙呵斥着挡开。 “相愿,不要这样,” 兰陵王毫不介意,迎上前去,扶起一位跌倒的老太婆, “大娘,你们是哪里人,现在正值收获季节,你们怎么会是这种惨状?” “我们是从江阴地区来的,我们那里常年战乱,受盗寇侵扰,今年又是颗粒无收,已经死了好多人了,公子,我看得出你是朝廷的人,你救救我们吧。” 兰陵王出征在外,不能随意动用军饷,身上又没多带银两,便把自己的口粮,玉佩,玉腰饰,玉簪,七宝珠的佩刀统统解下赠与难民。 难民跪倒在地,拜谢兰陵王,就在这时忽觉地动山摇,山体竟然坍塌下来,泥土,岩石由山上滚滚落下,兰陵王一惊,来不及多想,飞身跃起,拼命挡开岩石,如若不然,那些难民必死无疑。崩裂的岩石砸在兰陵王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可是仍然有数个难民葬身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岩石下,悲痛的啼哭声在这滂泼的大雨中漫布开来。兰陵王怔怔的看着他们,头发衣襟已被雨水浸透,冲刷下来的红色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殿下!” 斛律光闻讯赶来,看到兰陵王站在大雨之中,正幽幽转过身看向他,那悲伤朦胧的眼神竟将斛律光看痴了,那是从兰陵王善良,仁慈的内心中折射出的美,美到让看到的人都跟着心痛起来。 待到雨慢慢转停已是傍晚,斛律光见兰陵王身上有伤,衣衫湿透,情绪也不十分稳定,便命令扎好军营,待天亮再走。 兰陵王抱膝坐在火堆旁,只着白色里衣,一言不发,湿漉漉的头发勾勒着他清秀的面颊,额头上留下了一处的青污痕迹。篝火跳动着,映入他湛黑的眼眸,剑眉微蹙,透露出他此刻的复杂心情: 无数村落被洗劫,齐国子民流离失所,女人孩子哭声恸天,一些人在为刀俎,一些人在为鱼肉,而我就这么在兰陵王府雕饰精美的房间中,烛明尘香的供堂里一天天度过。我的剑下有多少冤魂,又有多少人的痛苦是由我带来的,我所谓的精忠报国,错了吗,只要能活命,谁又在乎这些呢。 “殿下,人世间就是这样,你别太悲天悯人了,这样上战场是很危险的。” 斛律光将一件披风搭在兰陵王身上, “来,喝点酒暖暖身,浑身湿透了莫要着凉,” 斛律光的夫人早年就病逝了,他一直未再娶妻,一个人无牵无挂,此时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视线总是离不开兰陵王。 兰陵王喝了些酒,苍白的面色立即泛上好看的红晕,觉得身上暖暖的,便有了困意。 “长恭一时失神,让将军见笑了,我们已进入江淮地区,不可掉以轻心。” 斛律光看着兰陵王一脸倦容,说话也变得软绵绵的,想必是疲倦急了,笑道, “殿下从军打仗切莫多愁善感,明天还要赶路,殿下早些休息吧。” “嗯,将军也是——” 话音刚落,兰陵王就卧在铺盖上睡着了。 斛律光没有睡意,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兰陵王,哑然失笑,他沉睡时竟像只怕冷的小猫绻曲着,篝火漾动在他的脸庞上,清雅中平添柔和甜美,谁又知道,威震天下的兰陵王有这么稚气的一面。 初秋的天空灰蒙蒙的,落寞而遥远,给地面染上了寂寥的气氛,大街上人影稀疏,平日叫卖的小贩也无精打采。星月走下马车,站在兰陵王府门前,脚步变得沉甸甸的,抬头凝视着府前的横匾,“兰陵王府”四个大字已被粉刷得艳丽无比,四叔同斛律将军去江淮平乱了,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那里面,曾经熟悉的如同自己家一样。推开大门,踏着祥云小径,心中无限回味那绕行霄端般的醉心感受,兰陵王的院子虽不奢华,但清新素雅,就像《天道》中讲的“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正如他本人一样。星月轻扣着柱栏踱来踱去,并不熟悉这将伴随她走完一生的,叫做寂寞的感觉,也不知道它一住进心里便再也挥不去。 “星月,你来了。” 青玄眉目含笑,娉婷走来, “青玄姐姐,不对,应该是婶婶了。” “好久不见了,快让我看看你!哎呀,个子长高了,也变漂亮了,恐怕再下去两三年,提亲的就要挤破家门了。” 青玄欣喜的拉过星月的手,一边灿笑着一边领着星月走进卧房。星月端详着青玄,见她毫不掩饰的流露着幸福感,如同阳光下怒放的白莲花,越发亭亭玉立,端庄优雅的装束透露着身为王妃的雍容大气,仪态万千。 “四叔不在家,你在做什么呢?” “正好没事做,真奇怪,你怎么这么久没来,偏挑殿下不在的时候来了呢?” 星月脸一红,别开头向茶桌上望去, “还说没事做呢,这是什么?并蒂莲呀!绣的好漂亮。” “小心上面有针,唉,没事做,所以才绣花呀。” 这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的,把思念和爱意都揉了进去。星月心中酸酸的,惘然若失。 从来,她就不愿意读书,练琴,做女红,到了现在,甚至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好了。比起青玄的娟秀字迹,高超琴技,出色女红,星月想,除了与生俱来的皇族身份,将来再好的媒人也在她身上找不到值得称颂的地方。 “殿下在外面风餐露宿,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青玄的表情只闪过一瞬间的黯然,就又对着星月温柔的笑了,她总笑的像和煦的春风,但是,这种心情,星月懂的: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跌坐郎膝边! 9、平乱 不日,斛律光与兰陵王就在一个村庄与江南反贼狭路相逢了。那些反贼非常顽强,被包围了仍然抵死反抗。 “杀!”喊声震天,那些叛贼没有了退路,竟如潮涌一般向齐军士兵冲击过来。正所谓“两军相遇勇者胜”,叛贼有了鱼死网破之心,破釜沉舟之意,勇猛无比,激战两个钟头,竟战得势均力敌,叛贼横尸满地,齐军更是伤亡惨重。 人群之中,一个身高约八尺的大汉,手执一把长刀,左冲右突,浴血奋战,齐国的士兵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这人便是叛贼的首领荣铮。兰陵王眼中神光一闪,纵身跃起,一蹬马背,踏着士兵的肩膀和马匹,冲入敌阵之中。 “长恭!小心!” 有了山体坍塌这个插曲,斛律光再也不敢离开兰陵王左右,见到兰陵王深陷敌阵,如此勇猛,心脏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飞身跟上前保护,情急之下竟不知不觉叫出兰陵王的名讳,大概因为这个名字已经在心里叫了很多遍。 兰陵王剑光如虹,毫不留情的刺向荣铮,荣铮早已杀得双目爆红,浑身是血,见兰陵王凌空刺来,奋力一挡,顿时刀剑碰撞出火光,气势犹如惊涛拍岸。荣铮一见兰陵王装束乃是齐军首领,怒火更胜,挥动长刀狠狠劈来。兰陵王毫无惧色,飞腿一个横踢,将荣铮踢下马来,紧接着长剑如闪电一般,一连数下重击,荣铮已皮开肉绽,遍体是伤。 叛贼见状连忙围堵上前,兰陵王腹背受敌仍然从容不迫,他退出去几步,剑光飞舞,刹那间倒下了六七人,其他人为他的气势所慑,煞住冲前之势,这时斛律光赶上前来,率领卫队挡开其他反贼。反贼狼狈迎战,不多时就溃不成军。兰陵王长剑遥指面容暴怒,几近扭曲的荣铮,厉声喝道, “大胆反贼,还不快点投降!” 荣铮捂着伤口,仰天长啸,神情变得绝望凄凉,横起刀欲要自刎,兰陵王一惊,掷出宝剑,“咣当”一声,荣铮长刀脱手,掉在地上,勃颈处鲜血渗出,眼神转暗,跪倒在地,其他反贼见首领被擒,也停止了反抗厮杀,齐军顿时欢呼声四起。 夜深人静,兰陵王照例去各个营帐中巡视,以抚慰伤亡的战士。受伤的士兵不少,他们正在互相替对方包扎伤口,见兰陵王走进来,纷纷站了起来,有的只能尽力欠起身子, “殿下!” “你们受苦了,不必起来了!” 兰陵王在营帐中缓缓走着,眼见一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士兵忽然睁开双眼,挣扎了几下就双腿蹬直,断了气。 “这?” 兰陵王皱眉看向那名士兵,年纪与自己相仿,不过二十岁而已。 “奥,殿下,他可是个勇敢的孩子,今天杀敌二十多人,身上伤口流血太多,所以……快抬出去吧,别冲撞了殿下。” 这个士兵说话时眼中含泪,想来这些士兵在一起出生入死,早就胜似亲人了。 兰陵王抚慰大家一番,又遣人送来几坛酒慰劳将士们,神情黯然的离开营帐。 “美人儿,打了胜仗何苦闷闷不乐。” 兰陵王微微一怔,寻声扭头看去,荣铮正靠坐在囚车里,腿微曲着,嘴里含着一根枯草,表情冷淡,与白天狂暴的样子判若两人。兰陵王走上前几步,仔细瞧了瞧他,高鼻深目,面容端正,不但不似奸佞,还颇有英雄气概。皱眉道, “荣铮!你可知道你害死了多少齐国将士!” 荣铮闻言,吐掉唇边的枯草,握着囚车栏杆,探身上前, “爷就是要杀光你们,怎样?美人儿,你今天不舍得杀了爷,莫不是看上爷了?” 一声鞭响,正打在荣铮脸上,顿时抽出一道血印。兰陵王愕然回身,斛律光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握着马鞭,脸上怒气未消。 “大胆狂徒!竟敢轻薄殿下!” “殿下?哼,你们这些王侯贵胄都是些龟孙子,就知道欺压百姓!我杀不了你们,周国人也早晚把你们全杀光!” 斛律光用鞭子指着荣铮,怒道, “你胡说什么!欺压百姓的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些狗贼作乱,百姓怎么会背井离乡,衣食不保。” “起义军反抗朝廷难免殃及百姓,要不是被你们这些龟孙子逼的没有了活路,我们怎么会去杀狗官,抢官粮,我们要是能安居乐业,不,要是能有一点活路,也不会搏命反抗朝廷,你们这些狗贼全都该死。” 斛律光扬起鞭子,又狠狠抽来,兰陵王一惊,伸手抓住他的鞭子,不慎手背被擦出一道红印, “别打了,斛律将军!” “殿下,你!你何必为了保护这个畜牲伤了自己。” 斛律光连忙收手,快步走上前来,关切地握住兰陵王的手查看伤处,这个显得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兰陵王有些尴尬,连忙抽回手来, “不碍事。斛律将军,他说得没错,这些叛贼原本都是善良百姓,他们反抗朝廷只为活命而已,如今已经死伤无数,溃不成军了,我们的平寇任务也算完成了。至于这个荣铮,是条好汉,我们就不要把他交给朝廷受辱了,放了他吧。” 荣铮闻言怔住了,没想到这兰陵王在战场上冷如冰霜,狠如罗刹,心底竟完全不似外表这么冰冷。 “殿下,你就是太善良,你总是体谅别人做什么,你自己,你,唉!” 斛律光忽然感慨起来,莫名的心中一痛,摆了摆头转身离去。兰陵王望着斛律光走远的背影,怔愣片刻,转过身来,挥剑砍断绳索,冷冷道, “你走吧,往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掀风浪!” 荣铮难以置信的迈下囚车,望着兰陵王翩然离去的背影,忽然扬声道, “美人儿,后会有期!” 兰陵王闻声脚步略微一滞,微微皱眉,不理会他迈步走进营帐。 斛律将军,兰陵王顺利平寇,凯旋回朝。 10、柱国遇害 这年冬,齐国战事不断,周军二度围攻宜阳,断齐国粮道,斛律光两次率兵破宜阳,通粮运。捷报不断传来,高纬宠信的权臣祖珽坐不住了,这两人早年就已结怨,同在朝廷为官,摩擦不断,斛律光粗放旷达,虽未介怀,祖珽却心胸狭窄,一心要致他于死地。恰是在此时,京城谣言漫天,老人儿童皆唱起歌谣,“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这百升为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虽然不知这诗是谁编的,但分明就是冲着斛律光来的。祖珽大喜,赶忙借机诬陷。 斛律光骁勇善战,每每指挥作战,均获胜利,戎马一生,累立战功,可怜他此时正不辞劳苦的在城外练兵,却不知皇帝高纬听信祖珽谗言,杀心已起。 这日,高纬将兰陵王与斛律光一同招至宫内,兰陵王先到一步, “王兄啊,你上次说的细作,我已经找到了,他马上就到,一会我们将他就地正法。” 正说着,斛律光走入正殿,跪拜皇帝,兰陵王心中一惊,诧异的看向皇上,此时几个廷尉冲出来,按住斛律光的脖子,反绑住他的双手, 斛律光只道是陛下邀他外出狩猎,着便服前来,忽然被缚,扬声问道, “陛下,这是何意?” “斛律光,你通敌卖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朕今日就将你就地正法!” 兰陵王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 “陛下,斛律将军是柱国将军,他怎么可能是细作,必定是有人陷害,请陛下明察!” 廷尉未及高纬发令,就抽出一根弓弦绕上斛律光的脖子。斛律光心知高纬杀心早起,邀自己前来更是蓄谋陷害,心口一紧,没想到自己横刀跃马一生,保家卫国一世,最后却为奸人所害,背上通敌卖国,谋反的罪名。他依然挺直腰杆,威武不屈,沉声说道, “斛律光忠君爱国,天地可鉴,陛下想要老臣性命拿去即可,何必罗织罪名!” “动手!” “陛下!不要!” 兰陵王绝望的拉住高纬的衣摆,面如纸色,皇帝使出这招杀鸡给猴看,好生得意,怎会收回成命,兰陵王手足无措间,一回头,只见斛律光已面色发青几乎气绝,心脏瞬间如停跳了一般,跌撞过去,跪在斛律光面前,却只能看着斛律光被反剪双手,表情痛苦的垂死挣扎。 “斛律将军!斛律将军!” 兰陵王喉间一阵痉挛,清泉般的嗓音哽咽颤抖。两人多次出生入死,早已惺惺相惜,没想到昨日还相约谈论兵书,切磋武艺,今日就要诀别。 斛律光痛苦不堪,双目已然撑至极致,目不转睛的望着兰陵王那颤抖的轮廓,仿佛那里有他面对死亡的勇气,视线渐渐模糊,折磨终于结束,齐国的一代名将不消一刻便双目圆睁,气绝身亡。过了许久,廷尉才将弓弦松开,兰陵王眼见斛律将军惨死在自己面前,震惊的脑中一片空白,等慢慢回过神来,一口腥甜冲至喉间,抱起斛律光的尸体,绝望痛哭。 “这么难过吗,近墨者黑,王兄以后最好多和忠良之臣走动,别像他一样有什么非分之想,最后落得这种下场。” 兰陵王情绪悲愤难当,艰难的平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转过头逼视着高纬,字字铿锵, “陛下,斛律将军父子三代忠军爱国,治军严明,为齐国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可能是奸细,就算他有什么过失,堂堂柱国将军,您怎能不加审问就置他于死地,让他蒙受不白之冤,您将怎样同天下人交代!” “放肆,兰陵王,你这是在跟谁说话!斛律光自视功绩卓着,拥兵傲上,谋反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朕冤死了他,错杀他一个也不多。” 兰陵王紧咬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陛下存心要置斛律将军于死地,若真给他扣上谋反的帽子,岂不是要株连九族!想到每每斛律将军和自己聊天,都透露着对子女的关爱之情,连忙转身跪到高纬膝下, “陛下,斛律将军哪怕有万般不是,请您看在他为齐国征战一生的份上,厚葬他,从轻发落他的家人,臣代死去的斛律将军感谢陛下厚恩!” 说罢连连叩首。 “嗯,这个朕自有定夺,事情处理完了,你可以走了,来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兰陵王望着斛律将军铁青的面颊,心如刀绞,用颤抖的手为他合上眼睛,看着廷尉将他的尸体抬走,瘫坐到地上,泪如雨下。 斛律光遇害的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齐国百姓悲痛万分,将士士气不振,而周国却大赦天下,举国庆祝。韦孝宽终于除去了多年劲敌,心中如释重负, “高纬真是自毁栋梁,自掘坟墓,现在齐国的柱国将军已死,能带兵的就剩兰陵王了,听说他现在深受打击,情绪悲痛,正在帮斛律将军处理后世,安顿他的家人,我们现在出兵攻打重镇洛阳,正是好机会。” 深受打击?情绪悲痛?有时间为别人难过,也不想想自己该怎么保住小命。 宇文邕皱眉,深深叹了口气, 斛律光被扣上了通敌卖国,谋反的帽子,别人避闪不及,他还敢去帮他处理后事,安顿家人,他满脑子在想什么。这个傻瓜,他留在齐国只有死路一条。 11、再战邙山 转眼又要开春了,兰陵王坐在亭中,眼神怔怔的看着空空的水池, “宇文邕率十万大军攻打洛阳,来的可真快。” 自斛律光走后,兰陵王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心凉透了, “好吧,我去。” “殿下,不可以,您一个人统帅三军,太危险了,而且,这样陛下会更忌讳您。” 说到后面一句,红玉胀红面孔,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死不足惜。” 兰陵王淡淡的丢下一句话,听到红玉耳中却伤感至极,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滴到兰陵王手上,他惊讶的抬起头, “红玉,你怎么了?” “殿下,您知道红玉是做什么来的,还对红玉这么好,红玉真的不想殿下出事,殿下如今独领军权,这次去,若是胜了,威名更甚,斛律将军的下场您也看到了,若是败了,周国不会饶了殿下,殿下,红玉求您,为了夫人,珍惜自己。” 红玉呜咽起来,跪倒在地,兰陵王大惊失色,连忙扶起红玉, “红玉,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当心陛下知道你就危险了。” 红玉伏到兰陵王膝上, “我不怕,我是殿下的家人,我死也不怕。” “红玉,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是天威难测,你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万一我遭遇不测,请你照顾好夫人,她从小就没有见过什么风浪。” 红玉紧紧靠在兰陵王身上,感觉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他的心胸那么宽广,什么都能装下,怎么就唯独装不下他自己。其他皇室可以肆意残杀手足,陷害忠良,而他却从未责罚过下人,每得一瓜数果都必与人分享,这污浊冷酷的世界里竟有这么有人情味的人。 很快,高纬召兰陵王入宫,兰陵王奉命取了虎符,独自领兵抗击周军。 邙山,这个为他带来巨大荣耀的地方,这个令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地方。 颠簸数日,齐军终于驱至邙山。兰陵王怔怔的看着这里,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斛律将军惨死在自己眼前,兰陵王的心想灌入了冰水一样,连叹气都没有力气,什么也不想再去探究了,这样的世界中,被掩埋的和不能预知的都太多太多,每个人都变得脆弱不堪,宿命何时会来碾压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好像生命也本该如此。 走出营帐,兰陵王看到浓黑的远山,冰冷的荒野,万籁俱寂,宁静而庄严。思绪被这迷雾般的静夜压制着,无法回旋,但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期这一切的静止不被扰乱,一个人,与这浩然的世界独处。身后,篝火啪啪作响,兰陵王垂目,看了看手中那生寒的利器,幽幽转过身去,那是另一番景象:营帐,旌旗,铁骑,守夜的士兵。他凝了凝神,看到篝火旁蜷缩着一个小士兵,他那么小,那么柔弱,正愣愣得看着远处。兰陵王静静走过去,弯腰拍了拍小士兵的肩膀。 “啊!殿下!” 小士兵转过头来,倦意全无,淋漓尽致的惊喜和崇敬,让他小鹿般的黑瞳熠熠生辉。 “别起来,坐着吧,” 篝火映着兰陵王温和,清丽的面容,小士兵竟看呆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虎。” “今年多大了?” “我十二岁了。” “这么小就上战场,害怕吗?” “嗯,有些害怕,怕再也见不到爹娘,还有弟弟妹妹。” 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兰陵王眼帘低垂,静默的听着篝火啪啪作响,柔声道, “别难过,明天我们就把这场仗打完,然后回家,最后一仗。” 兰陵王拍了拍他的脑袋,将利器收入鞘中,转身离开。小士兵呆呆的望着兰陵王的背影,被他拍过的地方泛起暖暖的酥麻,一直蔓延到心里。 天亮之后,齐军在邙山山脚下行进,春天的风刮得猛烈,卷着尘土,黄沙扑面而来,像要把人掀翻似的。 兰陵王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我军在下风向,这么大的风沙,眼睛都很难睁开,于作战不利呀。走到一处空旷地带,由于两边峡谷风对流,形成一个旋风般的气流, “好大的风,加速前进。” 兰陵王皱了皱眉,不安的直觉让他的神经不由紧张起来。他回头看去,这峡谷路窄,齐军的队伍只好拉得很长,骑兵和卫队刚好通过这片交界地带,而步兵,轻装军,重装军还被甩在后面,万一遭到突袭,阵列都无法排开,想着想着,就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的,他们的目的是攻打洛阳城,不会有人来埋伏我们的。 “全速前进!快点跟上。” 此时,邙山的山腰上,正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将他的紧张不安尽收眼底。除了宇文邕还有谁,他身着黑色战袍,内衬金丝软甲,长身玉立,气势夺人,将君临天下的气质挥洒的淋漓尽致,掩饰不住的强悍与霸气流露出来,如志在必得一般。他得意的一笑, “兰陵王果然心思缜密,想不到吧,你才是我们的目标!” “动手!” 见齐国的步兵步入交界地带,宇文邕立刻一声令下,几车的黄沙从天而降,卷入旋风之中,如黄龙一般,顿时弥漫了整个山谷,山下的齐军被黄沙刮得睁不开眼,顿时惊慌失措。 “糟了,有埋伏,” 12、兵败被俘 “糟了,有埋伏,” 兰陵王心下一冷,心中的不安都变成了现实。 “大家不要惊慌!齐军听令,立刻分成两路,尽量靠边,不要站在中间!” 兰陵王看向邙山,己经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巨大的石块由山顶落下,如雷声般轰鸣,不消几分钟,正通过山谷罅隙的步兵就被砸的溃不成军,道路被阻断,齐军被生生切成了两截。邙山上骤然出现了周军的旗帜,鼓号声回荡在山谷,震耳欲聋,如四面楚歌一般,扰乱了兰陵王的心神,他坐在马上,合上眼睛,心下凄然:我军中了埋伏,大局已定,何必再搭上这么多性命。 这时,箭雨自山上,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借助着风势十分凌厉,齐军大乱,惨叫声此起彼伏。周军在暗,齐军在明,只能任人屠戮。 “后面齐军立即撤退,剩下的人随我速速躲入树林!” 兰陵王命令后面的步兵,轻重装备兵撤退,跟随在他周围的骑兵,突围能力较强,一边吸引开周军的注意,一边躲入树林避开箭雨。 “殿下,您让军队分开撤退,您自己怎么脱身?我们掩护您,您快逃吧!” “是啊,殿下,您快逃吧!” “不行,事到如今,我与诸位将士共进退,不要说这些了,赶快找个安全的地方!” 宇文邕冷酷的眼神闪过一丝笑意,轻扯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表情。 “兰陵王,你果然踏进了我的天罗地网,这下你逃不掉了!走,我们下去看看吧。” 兰陵王的骑兵一踏进树林,又中埋伏,马蹄或扯动地上的绊马绳,或踏入兽夹,一个个仰倒在地,湿漉漉的草面下埋藏的尽是利器,顿时马匹,骑兵纷纷倒入血泊之中,兰陵王大惊失措,一个分神,触动了树枝,树枝弹开,一张丝网坠下,死死的缠住他,他越是挣扎,丝网的倒钩嵌入铠甲缠得越紧,他又惊又气,这分明是为了他们精心设计的天罗地网。卫队的将士连忙跳下马来,帮兰陵王脱困,可这丝网坚固很难切开,兰陵王见状只能脱掉铠甲,待他扯下这丝网,发丝已凌乱,衣衫尽被划破,破碎的白色衣衫上渗满血迹,看上去竟艳丽无比。 “快逃吧,不要管我了。” “不行,殿下,你跟我走,我从这杀出去,决不将殿下弃于此处束手就擒。” 卫队长于忠义是个彪形大汉,他不由分说揽住兰陵王的腰将他带到马背上,一踢马腹从林中冲了出去 “忠义,将我放下,他们要擒获主帅,把我交出就是,你们不要白白送命。” “别说了殿下,属下庶难从命!” 说着,卫队长将兰陵王护在身下,策马冲进邙山山谷,向着不远处的窄道冲去,那里可以挡住周军的千军万马,说不定有一线希望可以甩掉周军逃走。 “哼,好个忠义之士!放箭!” 宇文邕的眼中放出冷芒。 箭雨飞来,卫队长身中数箭,鲜血自口中喷出,他趁意识尚未消失,用力将兰陵王揽进怀中,把自己作为人肉盾牌,死命护住他,继续朝峡口狂奔。 “绊马索!” 七八条绊马索掷来,霎时,人仰马翻, “殿下,对不起,我——” 于忠义双眼圆睁,绝望的望着兰陵王,气绝身亡。 “忠义——” 兰陵王跪坐在地上,看着于忠义浑身是箭,悲愤交加,他倏地将于忠义的佩剑抽出,站起身来,迎风矗立,等待周军将他团团围住。 宇文邕骑在高头战马上,尽情享受着山谷刮来的风,这里正在演出多么惨烈凄美的一幕呀。正是这片战场,曾经带给他失败的烙印和刻骨的耻辱,同样的战场上,这次是宇文邕悠然的站在远处,凝视着那倔强抵抗的美人,微微勾起嘴唇, “兰陵王,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天盼了好久,梦中都会紧紧的禽住你,不管用什么手段,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 梦中故人面近在咫尺,宇文邕不由心驰神荡,深吸一口气,那空旷的山谷,碧水蓝天,初春的暖风竟像陈酿的美酒,令人醺醺欲醉。美人如斯,风姿天成,如在这仙境般的画面中晕染开来,衣袂飘飘,翩若惊鸿,襟发如洗,眉目似画,这般浑然天成的风华,当真是倾国倾城,宇文邕陶醉其间,不想破坏这唯美的画面。 周军将兰陵王层层围住,并无人敢伤及他,却要将他缠斗至体力耗尽。兰陵王以一战百,殊死抵抗,时间一点点流逝,已渐渐不似方才的剑雨飞花,他身形渐缓,四肢酸软,气血翻涌,五脏欲裂,胸腔中如火炙一般,站立已是困难,只得以剑支地,承担身子的重量,手贴在胸前,压着激烈奔腾的心跳。 宇文邕见状微微一笑:不要再做无用的抵抗,我可不想让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想罢他马鞭一挥,来到兰陵王身前不远处,禁不住唇角上扬,深邃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不远处的人,就像是个得意的猎人随时要取走受伤的猎物。初次相见的场景又浮现上脑海,那时的他是那么的英姿勃发,勇猛自信,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而万象皆宾,让他到死也没法忘怀,而眼前的他,是那么的近,那么的清晰:身体微颤,摇摇欲坠,汗如雨下,凌乱的发丝些许随风摆动,些许浸了汗水,贴于颊侧,雪白的皮肤面色潮红,不住呼吸吐纳的小嘴红艳欲滴,清冽的双眸仿佛也蒙上了雾气,正满是戒备的看向自己,黑湛湛的灿若明珠,更衬的容貌清丽脱俗,俊美无双,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上千倍。 宇文邕不禁心跳加速,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刚才紧盯猎物般凌厉的眼神变得玩味般放肆, “投降吧,兰陵王,你插翅也难飞了。” 兰陵王气愤的瞪向他,倔强的表情又看入宇文邕眼中,他单膝半跪在地上,已经疲惫到使不出一点力气,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剑也舞不动,他索性将剑扔向一旁,豁然抽出束发的玉簪,乌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玉簪凌厉精准的又一次射向宇文邕的心脏,这次位置不偏不移,可惜他内力耗尽,力道太轻,宇文邕伸手一挡就将它夹在了指间,宇文邕翻身下马,几个箭步,蹲到他身旁,一手强制地扳起兰陵王的下颏,使他不得不对上那鲜明的轮廓与阴冷的眼眸, “性子还是这么烈,这么想杀我吗?” 兰陵王倔强,不甘示弱地直盯着宇文邕,宇文邕马上就被那幽深漆黑的眸子吸引了进去,还没这么近看过他,这张面孔真的太美了,如神似仙,从没沾染过凡尘,竟有些让人不敢逼视了。宇文邕的表情染上笑意,倾身将唇瓣贴在兰陵王的耳边,如给情人说话般轻吐着, “看来我得好好帮你转转性子!” 从不习惯与人亲近的兰陵王,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愤怒的瞪视着前方的男人,想挣脱他的钳制,宇文邕却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力气的对比太悬殊了,宇文邕似在戏谑一般握着他不放, “放开!” 愤怒在心中炸开,兰陵王想拼尽全力抵抗,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浑身的血液如逆流了一般,视线也渐渐模糊,意识一点点消失,于是,破碎的衣衫,轻柔的发丝划开一道优雅的弧线,整个人倒入宇文邕怀中。宇文邕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他鼻子轻耸, “好香啊,我要怎么处置你呢,长恭?” 13、营帐 兰陵王缓缓张开眼睛,方才遭遇的一切慢慢浮现。本想战死沙场,不料自己竟不争气的昏了过去,现在已经变成阶下囚了吧?他环视四周,简单的帐篷,简单的摆设,不多的装潢纹饰确是周国的风格,暗自叹了口气,快到黎明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周国境内了。 兰陵王想撑身坐起,刚一挪动身体,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如散架一般,丹田内空无一点内力,受伤的胳膊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又重新倒回床上。心中默想,宇文邕留我性命做什么,是要威胁陛下赎人还是要当众诛杀以振国威?不,决不能让他得逞。思及此,他咬了咬牙,努力坐起身,想寻一把利器,毛毯滑落,却尴尬的看到下面的自己竟不着寸缕,不远处的地上,自己的衣服散落了一地,这样毫无保留的被人看到身体,顿时感到羞愤难当。 这时,营帐的帐幔被掀开,宇文邕穿着便服昂然走进营帐,突然看到拽着毛毯坐在床角的兰陵王正生气又戒备的看着他,一双美目因为气愤显得更加炯炯有神,缎子般的长发垂到床上,软软的铺了一片,漂亮的肩部线条在秀发的映衬下更显柔和,此时的他竟呈现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在营帐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似明月清晕,看的宇文邕不由一愣,随即双手横抱胸前,更加放肆的打量着他。 “宇文邕!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陵王从小到大虽不是受到重视的殿下,但也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此时他被宇文邕掳入营帐,除去衣服,又用这种眼神肆意打量,心中已是气极,眼中却不带出任何波澜,冷冷的看着他。 “哈哈哈,我在想齐国怎么会有如此美人呢,真是让我这个周国皇帝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了。” “你要杀便杀,说这无耻废话做什么!” 宇文邕并没有被激怒,他跨步上前,坐到床沿,俯身擒住兰陵王的下巴, “你现在是阶下囚,我想怎样便怎样,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亏我帮你清洗伤口上了药。” 兰陵王挡开他的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伤口虽不深,但密布的到处都是,现在都已经被细心擦洗过,没有了血迹,还涂上了透明的药膏,感觉清清凉凉的,宇文邕见他满脸的不可思议,唇角勾起,往床靠慵懒一仰, “没想到你脸蛋漂亮,身体更漂亮,只可惜我对一动不动的人不感兴趣。” 抬头对上他邪笑的面孔,兰陵王皱眉,恨恨的一掌劈来,没有一点内力,手腕很快被他一把抓住。 “动气对你的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让御医给你服了些安神药,你暂时使不出内力,所以你最好乖一点,别自讨苦吃。” 说完,松开兰陵王的手腕,起身拾起他的衣物, “你的衣物,现在留着也没有用了。” 说罢,将之全部丢进火盆,他回头再看兰陵王时,只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衣物被烧掉,惊愕的小嘴微张,神情可爱。宇文邕心中喜爱的紧,轻笑一声,阔步欺身上前,将他箍进怀里,微笑着俯下头将一连串热吻落在他的颈项处。 “可恶!” 兰陵王大惊失色,挥拳向他打来,但没有内力的拳像女人撒娇的锤打一般,落在他身上毫无知觉,任他在自己的颈项上留下片片吻印,直恨得咬牙切齿。 “长恭,别这么心浮气燥,否则很容易被敌人吃掉,你教我的。” “宇文邕!我不是你的玩物,请你放尊重点!” “你现在是我的俘虏,和我的玩物有什么区别,只要我愿意,不过,你要是听话一点,我会考虑给你个痛快,但如果你不识时务,再敢疾言厉色,对我无礼,我现在就把你带到外面,让周国的将士都来欣赏一下齐国的美人,你想,他们看到你这样会怎么认为?” “别说了!” 兰陵王寒毛倒数,难受的闭上眼睛,他从小饱读诗书,刻苦习武,从没听过这种轻薄他的话,受过这种威胁,威武不屈的他此时竟无计可施。 宇文邕看到他似乎是有些屈服的样子,满意的一笑,得寸进尺的噙住他的嘴唇,兰陵王被他的举动惊得蓦然瞠大双目,紧接着,脸上火辣辣的,被羞辱的感觉席卷而至,拼尽全力挥拳向他猛击。宇文邕不顾兰陵王的反抗,近乎粗暴的扭住他的手腕,趁他生疼,松开牙关之时,灵舌熟稔的趁虚而入。 不料第一次品尝到他的味道,竟然越吻越深,不自觉地陷了下去,分开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他沉醉片刻,睁开眼,看到兰陵王按着胸口,脸色惨白,像被吓呆了一样,又像急火攻心,憋的说不出一句话。 宇文邕一阵好笑,抚摸着兰陵王暴露在外面许久,已经变得冰凉的脊背, “快天亮了,再躺会好上路。” 他脱去外衣,不容抗拒的抱着兰陵王躺下,兰陵王本就虚弱,被他一激,气血翻滚,浑身如虚脱一般,不悦的挣动几下就软倒下去,他很反感与他肌肤相贴,但是背后传来的温度将他晤的暖暖的,非常舒服。一日奋战体力消耗巨大,丹田中没有一丝内力护体,又服了药昏昏沉沉的,实在困倦难忍,一挨枕头,眼皮艰难地眨动几下,就靠着宇文邕沉沉睡去。 14、押赴异乡 天亮后,宇文邕看见兰陵王仍在自己怀中熟睡,丝绸般的秀发柔柔的散在自己的胳膊上。宇文邕眼含笑意,神采飞扬,沉浸在将兰陵王俘获的兴奋和成就感之中,又如获至宝一样,对他爱不释手,回味起昨天那个激荡的瞬间,轻轻将他扳向自己,再次俯身吻上,辗转缠绵。呼吸猝然被夺,窒息的感觉将兰陵王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与宇文邕唇舌纠缠,厌恶地奋力踢打起来,待到挣脱开时,几乎翻到床下,苍白的脸上飞满红霞,他按住胸口呛咳几声,皱眉冲宇文邕吼去, “你不要碰我!” “哈哈哈哈,想必刚才在我怀里睡得不错,是不是比搂着你那个笨女人感觉还棒,既然精神恢复得这么好,穿上衣服,随我回家。” 宇文邕将一身镶着银狐毛领的藏青色的长袍放在床边,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戏谑的看着愣愣的兰陵王, “怎么,还不穿吗,想继续诱惑我还是想要我帮你穿?” 兰陵王一皱眉,怒道, “我不会随你回去,你何不直接杀了我,把我的尸体带回去!” “由不得你,来人呀,服侍主子穿衣!” 宇文邕一拍手,随即几个小姑娘,端着脸盆,水杯走进营帐。 “这几个女孩以后就是你的侍从,随你差遣。” 几个小姑娘走到床前,准备帮兰陵王穿衣,兰陵王面皮薄的很,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服侍,难堪的抓紧毛毯,脸色涨的通红,恨恨道, “一个俘虏何须别人伺候,我自己来,你们出去。” 宇文邕满意的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自己却把玩着玉扳指,嘴角保持着一个邪邪的弧度,眼睛直盯着兰陵王。 兰陵王见宇文邕无意离开,只道他堂堂一国帝王竟用这种方法对他故意刁难,却又无可奈何,拽着毯子缓缓走下床,躲避开他的眼神,背过身去将衣服一一穿上,柔滑黑亮的秀发,柔韧紧实的腰,修长笔直的双腿,曲线美妙的臀部,莹白的皮肤,优雅而带些慌乱的动作,又被宇文邕贪婪的欣赏了一遍,只是,宇文邕一皱眉,他身上的伤痕太多了,似乎从没仔细处理过一样,晚上替他涂药时没有注意,但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就会看得清。看这些与他白滑肌肤不相称的旧伤便知他素来不爱惜自己。 兰陵王穿好衣服,转过身来,相较齐国服饰宽衣大袖的飘逸出尘,周国的服装更显庄重挺拔,兰陵王穿在身上少了一分仙风道骨,多了一分俊俏华贵,也别有风度。 “很好看!” 宇文邕满意的点点头,细心的为兰陵王掀开门幔,门口正候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他现在是一个俘虏,竟要与宇文邕同乘这种帝王规格的马车,兰陵王不解的看了看宇文邕,宇文邕没有作声,下巴轻轻一扬,示意他上车,兰陵王无奈,只得由他扶着踏进马车。宇文邕坐到兰陵王对面,将窗幔收起, “欢迎你到周国来,路途漫长,欣赏一下沿途风光,看看是否比得上你的家乡。” 经过凌晨的一段小插曲,兰陵王已经觉得宇文邕是个荒唐至极,不可理喻之人,不想再与他说话,轻哼一声,向窗外看去,不一会就看的出神了,周国的景色确实与齐国有很大不同,在乡间,田地开阔辽旷,地肥林茂,灌溉渠,水车,防洪沟一应俱全;在城镇,街道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亭台楼阁,庙宇道观,城市没有刻意装扮,毫无脂粉气,而是全然一派淳朴大气,竟与他向往的一样。这是,宇文邕治理的国家吗?兰陵王不由扭头看向宇文邕,发现宇文邕正在专注地看着他,眼神出奇的温柔。宇文邕见兰陵王与自己视线相交,立刻勾起一抹笑,揶揄到, “怎么,喜欢上这里了?” 兰陵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天地相交的远方,狂风厉沙,云融烟消,塞雁归北,如此苍劲壮阔的景观,可他已不复当年心情,心中一片凄凉黯淡,头倚在窗框上,许久才开口,幽幽的说, “如果你在盘算着用我要挟陛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陛下不会这么做的,我本来就是留不得的人,你不杀我,我也对你没有任何价值,你什么也换不来的。” 宇文邕看到他茫然心酸的样子,就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心像被揪了一下,还是不改一贯口气, “哼,没想到你还挺了解高纬那狗皇帝的,你既然知道还这么拼命,难道就是为了早日战死沙场吗!你威名太盛,他巴不得你死,当然不会救你。” 兰陵王看了宇文邕一眼,也不愿再与他深究,继续看向窗外。家,已经越来越遥远了,玄儿,星月,红玉,对不起,你们千万不要为我伤心。 齐军因为兰陵王的舍身赴险而及时撤退,没有太大的伤亡,但兰陵王被俘的消息却让齐国的百姓甚是忧心,近来,寺庙里烧香的人特别多,大家都在为他祈祷,齐国已经失去了斛律将军,如果连兰陵王也遇害了,这个国家便再也没有希望了。 高纬听说兰陵王被俘在民间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心中的猜忌得到了印证,此人真是留不得,过去所到之处前呼后拥,百姓夹道欢迎,现在被俘更是显示出百姓的爱戴程度。没有人不在关注,谈论他,勇猛,英俊,神秘,王族身份,战功赫赫,武功高强,舍身赴险,这哪还是个人,快成了齐国人心中的神了,估计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了吧。高纬不断揉着太阳穴,这个兰陵王,必须要除掉,不行,先让他吃点苦头,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15、神仙草 颠簸了两日,终于进了西安城,来到皇宫门前,兰陵王想到要面对的羞辱,不由颤抖了一下,不再往外看,紧攥的手透露着他的惴惴不安,这一切都被宇文邕看到眼里,他走下马车,把手伸给兰陵王,柔声安慰道, “没事,下来吧。” 兰陵王见他眼神中流露着真诚,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即使被俘也不能在周国人面前失了尊严,辱了国威,冷冷的推开他的手,自己跨步迈下马车。好安静啊,他抬头看向城楼,宇文邕御驾亲征,俘获敌军首领,凯旋归来,为何没有皇亲贵族,文武百官来迎接,甚至城门前也一个卫士都没有,他疑惑的看向宇文邕,宇文邕却没有看他,皱眉道, “贵客来了也无人迎接,真是失礼!” 说罢,引领着兰陵王向皇宫大院走去。兰陵王一边随他走着,一边低头沉思,这个宇文邕一路上对自己称得上是关怀备至,难不成他怕自己受辱,把众人都遣散了吗?没有上枷锁,没有坐囚车,没有被当成战利品展览示众,哗众取宠,一振国威,却一路上嘘寒问暖,添衣递水,这样待一个战俘究竟意欲何为? “抬头看清这里的路,熟悉一下你的新家。” 兰陵王闻言抬起头来,周国的宫殿映入眼帘,心里不由赞叹,好大的宫殿,气势威严又古朴厚重,就像周国的每一条街道一样,没有一点做作奢华气,却庄重,低调,霸气的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及主宰地位,让看到它的人都不由肃然起敬。兰陵王虽长年征战,磨砺了坚韧性格,但仍时常流露出稚子般的好奇,很容易被没有见过的事物吸引,他一边环顾着这个敌国的权力中心,一边由宇文邕牵着穿过正殿,回廊,花园,走进寝殿。 宇文邕是鲜卑族,却一向崇尚借鉴汉族文化,就连他的寝殿也是恢宏大气的汉族风格,兰陵王惊叹寝殿的高雅品味,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无意中取悦了宇文邕。宇文邕不禁兴致又起,一把揽住兰陵王, “以后就住在这如何?” 又开始了!兰陵王侧头躲开他,皱眉道, “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寝殿。”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说呢?” 宇文邕说着已倾身过来,一只手按住他的头作势又要吻他,另外一只手探进他的衣襟, “宇文邕!” 兰陵王内力已渐渐恢复,自然不会任他胡来,撤出一步,用力出拳打向他,正中宇文邕心窝,宇文邕吃疼,随即松开了他,轻呼一口气。刚才一番胡闹,兰陵王的衣襟已被他拽的敞开一块,宇文邕盯着兰陵王胸口上的伤处,讪笑一声, “嗯,兰陵王内力恢复了果然不可小觑,伤口也愈合的不错,跟我来。” “去哪?” 兰陵王迟疑在原地。 “你害怕?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过来就知道了。” 宇文邕的语气强硬而不容抗拒,兰陵王也不示弱,阔步随着宇文邕绕过寝室,走进一个偏房。宇文邕推开门,微笑着将兰陵王让进去。屋子里雾气腾腾,暖和得很,弥漫着一种味道奇特的香薰和草药的清香混合的气味。屋子中间有一个大浴池,池水并不十分清澈,大概是添加了草药的缘故。 “喏,洗个澡吧,你可是第一个被邀请进我浴池的人。” 从邺城一路赶到邙山,在邙山黄沙漫天的与周军缠斗了整一下午,然后又颠簸两日来到长安,兰陵王确实很想洗个澡,可是看宇文邕已经脱下外袍,散开头发,分明是要和自己一块洗,顿时心里凉了一截。兰陵王性情端肃,哪怕是出征在外,也没有和别人共浴过,尴尬的愣在原地,踟蹰不前之际,宇文邕已除尽衣衫,漏出健硕修长的小麦色躯体,在氤氲的水汽中莹莹发光,有种说不出的雄健,瑰丽。他回头冲兰陵王一笑, “都是男人,你不介意我们一起洗吧。” 言罢便满不在乎的步入水池。兰陵王仍然愣在池边。宇文邕慵懒的依在温热的水中,看着池边的兰陵王,观察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需要帮忙吗?洗个澡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又不是没看过。” 兰陵王剑眉一蹙,偏过头去不看他。宇文邕眯起眼睛, “你若实在不想洗也可以,只是以后再洗的话就得去你该去的地方洗,你可知道战俘都在哪里洗澡?当然,像你这样漂亮点的也许会被周国的将士们邀请了去,哈哈哈。” 兰陵王闻言不由的颤了一下,抬眼看看周围,雾气浓重,能起到很好的遮蔽作用,因此才放松些戒备,认命似的慢慢退下衣衫,缓缓走进池中。泡进温暖的水里,缓解了连日疲惫,顿时觉得温暖舒适起来,淡淡的草药味沁人心脾,而且这草药似乎有舒筋活骨的功效,僵硬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这熏香的味道也奇特,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抬眼看了看宇文邕,他在原处一动未动,有雾气遮挡,感觉不到他的视线,于是慢慢放下警惕,就放纵自己这么一小会吧。 舒服熨帖的感觉让人昏昏欲睡,他竟陶醉在了这温柔的触觉和醉人的香气中,神经慢慢麻痹,身体乏力的靠在池壁上,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湿热,他竟像喝醉了一样,面色潮红,一阵眩晕袭来,足下失稳,却在将要跌向池中的瞬间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揽进怀里,兰陵王自那结实宽厚的胸膛间抬起头来,宇文邕正微笑地看着他。 兰陵王头晕目眩,摆摆头,尚存的意识告诉他危机的来临,可身体却乏力的只能攀附在宇文邕的身上,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好像生怕掉进水中一样,一双黑湛湛的眼睛蒙上水雾, “我怎么?你?” 宇文邕看着兰陵王迷迷糊糊,语无伦次的样子,低头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充满磁性, “长恭,忘记提醒你了,我熏的这个香叫神仙草,第一次闻容易醉。” 周国疆域辽阔,神仙草来自周国边境,西域地带,吸食它之后会像醉酒一样飘飘欲仙,如果在沐浴时使用效果更甚,因为极其罕见珍贵,只有宇文邕和极少数贵族才有。 兰陵王的意识已经模糊,只是听凭身体的指引,一味贪恋着来自宇文邕身上的温暖触觉,既安全又舒适,头一阵昏涨,轻轻抵到他的肩窝,刚一触到又突然抬起,像不认识了一样盯着宇文邕看,寒潭般的双眸盈盈闪闪,浸了水的肌肤愈发柔滑莹润,秀发勾勒着他的脸颊,一直铺撒到水面,真如芙蓉绽放,似美玉含晕。 “真乖!这样才是好孩子。” 16、清晨 “真乖!这样才是好孩子。” 再也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花影坠露般的醉态尽收宇文邕眼底,这画面其实已在脑海中构想了很多次,这匹小野马现在竟真如梦中一样。宇文邕着迷的看着他这般绝世风华,随着荡漾的水波轻抚起他的身体,他的腰,搂上去很舒服,既不是一般武将那种魁梧的腰身,也不是他后宫女人那种羸弱的腰身,紧致柔韧,粗细适中,皮肤的触感光滑温润,摸上去好像玉一样。 暧昧的气氛弥漫在这热气拂面的蒸汽中。宇文邕气息渐乱,胸中的炙热越燃越烈,他伸手托起兰陵王的下巴,捕捉住他柔软嫣红的双唇,辗转厮磨,忘情缠绵,好像胶着在一起一样,久久不能分开。 兰陵王轻哼一声,无意识的抬起双手搭上宇文邕的肩头,沾着湿气的长睫低垂下来,遮盖住湛黑的眸子。他这一动作,不带任何反抗,宇文邕受到这种极致的诱惑,下腹迅速燃起热潮,猛然抱住兰陵王的腰,将他抵靠在池畔,在他的面颊,眼睛,嘴巴,颈项各处疯狂汲取,力道之大,恨不得将他揉碎在自己怀里。强烈的冲击将兰陵王的意识拉回来一些,他浑身战栗着,无力的推着宇文邕,发出微弱的,支离破碎的声音, “放,放开!” 感觉到兰陵王惊慌失措的颤抖,宇文邕一愣,想停止疯狂的肆掠,却不可抑制的大口喘息起来,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兰陵王耳后,焦灼的唇分开后又在兰陵王的唇瓣恋恋不舍的吻了几下,抬手略开他凌乱的湿发,看到他的温润面孔竟挂满惶恐不安,想起兰陵王清醒时高傲冰冷的样子,决不会这般在他面前露怯。 “呵呵,你也知道害怕了吗?” 宇文邕轻轻一笑,努力平复着自己,双眼渐渐升起怜惜。身为九五之尊,要什么伸手便是,哪怕是自己的爱妾,宇文邕也无须十分考虑她们的感受,只是单纯的满足欲望就行,但兰陵王不同,来日方长,不能这么鲁莽折辱了他。宇文邕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将他打横抱出水面,从池边架子上取下一条长巾,轻柔的擦拭他的全身。 百花盛时无盼顾,一无粉黛清丽生。 微憙的阳光透过格窗,宇文邕看着怀里的人,睡容安详甜美,额头抵在自己胸膛,手臂环着自己的腰,身体紧紧贴合着自己,小鸟依人的样子让他脑中忽然蹦出一个错觉,以为他是自己的情人爱侣。一种满足和得意的情绪从心中荡开,眼睛连一刻也不能从他身上挪开。 兰陵王不久就被那只从自己身上游动的手弄醒,缓缓张开眼睛,吃惊的地发现自己躺在宇文邕怀里,莫说是这么亲密的贴在一起,兰陵王从前连入浴,更衣都亲力亲为,不用人侍候,眼中瞬间火光攒动,咬着牙撑身坐起, “宇文邕!你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戏弄我。” 宇文邕看着他涨红的脸,爽声大笑,撑身下床,悠然的披上一件九纹龙的墨绿色外衣,转过身端详着睡榻上的兰陵王,他还穿着自己的杏黄色丝绸里衣,宽松的衣衫下坦露着一块白皙的胸膛,显得风情万种,眼睛却已不似昨夜的朦胧,变得清亮锐利无比,含带着怒意, “可惜呀,这么快就清醒了,我还是喜欢你昨天晚上的样子。” 宇文邕注意着兰陵王每一个表情,满意地看到他脸颊慢慢绯红,知道他关于昨晚的记忆正一点点浮现, “你身为一国之君,如此荒唐不觉得脸红吗!” 宇文邕冷笑一声,浅棕色的瞳孔闪现一丝冷芒, “脸红?高纬宠信奸臣,诛杀手足,迫害忠良,穷奢极欲,荒银无道,齐国民不聊生,他有没有觉得脸红,” 说着擎起兰陵王一缕头发,探身轻嗅, “这样的昏君你还要对他忠心耿耿,这和助纣为虐有分别吗,你不脸红,他不脸红,我多亲近了一下你这所谓的大英雄,有什么好脸红的。” 兰陵王一愣,想到高纬那令人心寒的所作所为,对宇文邕这句话无力反驳。宇文邕见兰陵王胸膛起伏,似是怒气未消,又似是若有所思,与他面对面坐下,沉声道, “你难道没听说过,不净的种子难植佳木。你在一个无药可救的王朝成为英雄,不觉得自己可悲吗,你甘愿肝脑涂地的守候那片土地,那片土地的主人是怎么看待你的?说不定也在盘算着赐你一根弓弦。” 兰陵王闻言,心上像被戳了一个洞。来到周国,他心里更加清楚,周国日渐国富民强,齐国确是表面富丽堂皇,实则风雨飘摇,如果继续下去,今日的王侯将相,明日也许就是亡国奴,陛下何曾挂心江山社稷,他更关心的是怎么压制自己。心中一冷,淡淡说道,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可以像除掉斛律将军一样除掉我,不费一兵一卒。” 兰陵王一提到斛律将军,就想到他峥嵘一生,最后落得惨死,而自己连他一直牵肠挂肚的家人也庇护不了,不禁眼眶一热,连忙转过头去,避开宇文邕那不知为何而愈发炙热的目光,绝不能在敌人面前让眼泪夺眶而出。 宇文邕心中禁不住一颤,扬声说道, “我承认用了不怎么光明磊落的手段,陷害了斛律将军,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从无半分加害之心。” 虽然你曾经带给我惨痛的失败,带给周国灾难,我甚至连做梦也想抓到你,可是我自始至终没有恨过你。 “那又怎样?我应该因此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与你握手言和,甚至投到你帐下吗!” 宇文邕看到兰陵王怒目瞪向自己,伸出食指,在他紧蹙的眉宇间一戳,笑道, “这叫良禽择木而栖,懂吗?” 兰陵王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不懂!” 宇文邕哑然失笑, “那趋利避害,懂吗?远离齐国的政治漩涡,将来和我一同做这天下的主人。” 兰陵王转回头看着宇文邕,皱眉道, “宇文邕,你不要存有这种念头!我只要活着,决不可能做出叛国投敌之事,你还是省省吧,早些杀了我来得划算。” 宇文邕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真替高纬觉得感动,我要是得此良将必将加倍珍惜,高纬却对你处处猜忌,长恭,你只是个人而已,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兰陵王抬眼看了宇文邕一眼,心中一怔,只见宇文邕那一向邪惑的笑容变得温暖柔和,深邃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的眼底,兰陵王低头不语,宇文邕轻笑,换回一贯的语气,又道, “诛杀贤臣良将这种事高纬才做得出,我要是代劳杀了你,以后还怎么与齐国的百姓好好相处?所以我不能如你所愿,你的小命留在这里很安全。” 兰陵王惊愕的睁大眼睛,他注意到这句话昭示的宇文邕的野心与自信。吞并齐国,他就这么志在必得吗? 怔愣间,宇文邕忽然探身握了握他的手,动作温柔而亲密,兰陵王偏过头去,毫不犹豫的把手抽回,冰凉纤细的玉腕从手中滑过带起宇文邕的一阵心悸,宇文邕敛起笑容淡淡道, “你一直没吃东西,我准备了些周国的特色,换好衣服吧。” 说完站起身,转身离开,静静的倚靠在门外,他合上眼睛,好像要听一听自己渐乱的心一样,听到的却只是屋内悉悉索索更衣时的细微声音。 17、压街 兰陵王换上一件丁香紫色的长衫,腰身紧束,下摆逶迤,看上去高贵柔美,竟完全退去了武将的刚劲冷漠,带出些春日的气息,宇文邕与他面对面坐在桌前,愈发挪不开眼。兰陵王低头躲开宇文邕的视线,看到桌上摆了七八件盘盘碗碗的,都是自己叫不上名的。宇文邕站起身,一手提住衣袖,一手举箸,每样都加了一点到他的盘中, “这是糯米凉糕,麻油拉皮,腊汁肉,黄桂蒸鱼,还有鸡汤荞面,荠菜卷,趁热吃。” 兰陵王抬头看向宇文邕,一动未动,宇文邕无奈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夹菜, “放心吃吧,里面没有神仙草,早餐简陋,不要见笑。” 兰陵王只是惊讶宇文邕待他的态度,但又不想有什么回应,于是缓缓拿起筷子。心中默想,宇文邕的早餐的确不比高纬的奢华,没有奇珍异味,昂贵食材,但是做的精致可口。再回想宇文邕素日稳重利落的穿着,简洁明快的寝室,还有寝室对面那间宽敞的书房,里面灯光长明,几乎可以闻得的书香四溢,忽然产生一种直觉。兰陵王抬眼细看宇文邕,面容坚毅冷峻,五官舒展大气,眉目俊朗开明,神态从容冷静,举止也是风流洒脱中透着镇定自若的威仪,他与传闻中无所事事,风流无端,喜好玩乐的形象相去甚远,这更可以证明,他绝对是个胸怀大志,深谋远略,又深藏不露的人,一个,危险的人。 感觉到兰陵王的停顿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宇文邕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睛含着笑意看过来,那种眼神稳定的没有一丝闪动,似乎能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又藏得很好。兰陵王有些尴尬,低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汤送入口中。 用完早餐,宇文邕带兰陵王来到后院,围栏里有一匹骏马,毛发乌黑锃亮,腿长健壮,一看便知是难得的良驹。马倌将马牵到宇文邕面前,这批桀骜不驯的马竟恭顺的低下头,像要等着宇文邕抚摸他的额头,看到宇文邕身后的兰陵王,又转到他的方向,轻抬马蹄,发出几声低鸣。宇文邕爽朗的大笑一声,转身看着兰陵王, “这是乌拓,来自西域,它还记得你。” 兰陵王忽然想起三年前,与宇文邕第一次在邙山交战时,他骑的大概就是这匹战马。 “来吧,随我一起出去走走!” 宇文邕见他闪神之际,揽住他的腰,一个强劲的力道向上一腾,便抱着他跨上马去,完全不理会兰陵王的挣扎,扬鞭远去,唯有风在耳边轻轻呼啸。 宇文邕带着兰陵王看了长安城的街道,城楼,甚至战斗防御设施,美人在怀,一副神采奕奕的得意样子。兰陵王开始还介意两人共乘一骑,后来听宇文邕给他细细介绍以长安城为代表的周国城市的布局,功能划分,军事意义,听得认真,倒也释怀了, “道路畅通,利于调兵,区划分明,易于管理,农业,水源,手工制造,军事都考虑周全了,你可真用心。” 兰陵王不由露出惊叹和赞赏的表情:周国这么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竟被宇文邕打理的井井有条,这要花费多少精力与心血。均田制,府兵制严格推行下,周国不但兵强粮丰,连各诸侯贵族也管理的服服帖帖,被皇帝牢牢控制着,只能随时候令,而不敢兴风作浪。 宇文邕看到兰陵王若有所思,清了清嗓子, “你觉得周国百姓过得如何?” “周国百姓安居乐业,耕种勤劳,作战也勇猛。” 宇文邕轻轻一笑, “嗯,这是一个好国策体现出的优越性。其实齐国的百姓,周国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能够好好活着。而我的愿望是更多的百姓能够在我的统治下,接受我的庇护,你明白吗?” 兰陵王听到这番话,心头一热,这是宇文邕的想法?不禁回过头去,只见他浅棕色的眸子清明如月,澄澈其心,表情微微一滞。宇文邕看到兰陵王的表情,那眼神里只要不是全然的厌恶,就绝对能看得人心中莫名一暖,手臂在他腰间收紧,兰陵王连忙扭回头去,冷冷言道,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说给一个敌国将领听?” 宇文邕闻言轻哼一声,嘴唇有意无意的摩挲上兰陵王洁白柔软的耳廓, “敌国将领?来了这里,你以为我还能让你回去吗?” 兰陵王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心中道,你这么自信能困得住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说过,你要是乖乖听话,我不会为难你,可你要是存心违抗我,长恭,别怪我罚你。” 像是看破兰陵王的心思一样,耳边传来宇文邕威严而冰冷的威胁,虚握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却带着些亲昵。 两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马蹄哒哒作响,两人出了城门数里,几条纵横的道路摆在眼前,耳边的声音低沉悦耳, “长恭,陪我去个地方。” 兰陵王坐在马前,微微侧头,轻哼一声, “我有权利说不吗?” 宇文邕闻言爽声一笑, “你不会后悔的。” “驾!” 马鞭一挥,衣带飞起,转眼已狂奔数里。 眼前飞瀑直泻,轰鸣如雷,壁立千仞,群峰挺秀,雄峻奇伟,震撼人心。兰陵王睁大眼睛,黑黝黝的瞳仁光彩闪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叹。 “这是?” “西岳华山。” 兰陵王嘴巴微微张了张,想起过去河间王时常跟他讲述游历的经历,描绘他所见过名山大川,天下奇景,可惜自己竟从来无缘得见一二,只能看看河间王的山水画作,偶尔也在脑海中憧憬想象。 “西岳,华山,我还是第一次——” 宇文邕侧头看着兰陵王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笑道, “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是,连自己都城边的名山都不曾游赏过。名山乏侣,好景空置,难得有你陪着,我们今天就登上去看看。” “可这山险峻无比,有路吗?” “华山没有路,但是以后总会有的。” 宇文邕揽住兰陵王的肩,在他的膝弯处一托,飞身纵起,踏着陡崖峭壁,一跃就是二三丈,兰陵王惊呼一声,暗叹宇文邕的轻功似在自己之上,看着他的侧脸,气息平稳,英气十足,面上微微发窘,挪开视线向下看去,有些头晕目眩,没想到自己轻功过人,但被别人抱着这样飞檐走壁感觉大不相同,竟有些心惊肉跳,心想此时宇文邕要是放开自己,他必定跌入悬崖,兰陵王浑身肌肉绷紧,心跳加速。 “长恭,别往下看,抓紧我。” 兰陵王收回视线,眼前的宇文邕微仰着头,金灿灿的阳光和闪动的树影投射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随意束着的乌发丝丝飞扬,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看上去潇洒不羁,哪怕是天险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箍着自己,靠在这宽厚的肩膀和胸膛中有种陌生的很安全的感觉,他的力气很大,脚步很稳,足以承担一切重担。 “长恭,你手握重兵,才华过人,却不会保护自己,天下之大,竟没有一条路是你能走的,真是让人心疼。” 宇文邕低沉的声音淡淡的飘散在呼啸的风中,兰陵王抬眼看宇文邕,宇文邕也回看他,两双眼睛在这半空中交汇碰撞,生出层层涟漪。兰陵王沉默未语,仰头望去,云雾相接,葱岭千里,阳光洒射,凉风扑面,气温越来越冷,宇文邕的热度却隔着衣服传了过来,渗到肌肤里,合上眼睛,听着呼啸的风声和宇文邕的心跳声。宇文邕脚下猛一发力,忽然腾出数十丈,似蛟龙出海,衣袂哗哗作响, “总有一天,我要你,和我一起站到最高处!” 话音一落,双脚已平稳着地。两人并肩立于山巅,华山直插入云,天下尽收眼底。蒙蒙烟雨,清冷似秋,云海千里,碧凝成峰,绿意染目,翠色侵喉,鹤鸣如笛,绕行霄端,猿自舒臂鸟出笼。 18、华山之行 “长恭,你看这山中松柏长青,至少有百年树龄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中绕行,山路崎岖,陡峭险峻,宇文邕很自然地牵起兰陵王的手,感觉到兰陵王有时专心欣赏山中景致,任他拉着左转右拐,觉得很有趣。半晌,才听兰陵王对他的话做出响应,清爽的嗓音就像这山中的泉水, “松柏长青,好像这山中光阴停滞了一样。” 宇文邕一笑,走到断崖边,回头道, “如果光阴停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我们还是敌人吗?” 兰陵王怔了怔,看着宇文邕的眼睛,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刚才的问题,向断崖下一瞥,又猝然皱起眉来, “天那,我们怎么下去呀?” 宇文邕哈哈哈大笑,心想,这兰陵王怎么这么迷糊,真是可爱煞人。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果真不假,我也没有办法了。” 兰陵王着急了,恼道, “你还笑!” 宇文邕眼带促狭,揶揄道, “看来你我只能在这山中相守,一起过日子了。” 兰陵王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回身向林中走去,转了几圈,发现他们身在山峰顶端,可以待的地方就那么了了几丈远,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山峰岩壁直上直下,哪有落脚之处。 “这岩壁太陡了,踩不稳的,宇文邕,你有没有带匕首?” 兰陵王望着山下,没听见宇文邕答话,纳闷的回过头去,宇文邕早就不声不响的跟到了他身后,他一回身,正好被宇文邕抱进怀里,想躲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你干什么?” “我没事好干呀。” 宇文邕坏笑着,捧起兰陵王的脸,捕捉住他的嘴唇,吮了几下,兰陵王想一掌拍过去,又怕自己站不稳跌下去,推又推不开,觉得自己又着了他的道了。 “怎么?害怕掉下去呀?你不是一直大义凌然的让我杀了你吗,这会怕死了?” “我干嘛要枉死在这里!” “那怎么样才不算枉死?回到齐国,等高纬赐死?” “哼,我不知道怎样不算枉死,但我知道怎么样死得才有价值。” “嗯?” 宇文邕眉毛一挑,微笑看着兰陵王,见他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威胁和挑衅,看的宇文邕心痒起来。兰陵王抓着宇文邕衣领,两人气息交缠,脸几乎贴在一起,宇文邕觉得热血上涌,刚想狠狠地亲上去,却被拽着向前踉跄一大步,脚下的几块碎石哗哗的掉落悬崖,两人差点一起跌下去,只听兰陵王轻声说, “拉上你一起死。” 宇文邕闻言哈哈大笑, “好,太好了,长恭,和你死在一起是我死得其所了,我们一块从这跳下去,就是一对同命鸳鸯,再也分不开了。” 兰陵王咬牙道, “疯子!” 宇文邕见他脸红,又快速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我们注定生死都在一起,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这么决定了。” 兰陵王有些无奈,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是你能决定的吗?” 宇文邕的手臂越钳越紧, “我决定的就是注定了,不信你等着瞧。” 兰陵王觉得快窒息了,扭动间,脚下的碎石哗哗的掉落, “放开我。” 宇文邕的气息变的滚烫,扑在兰陵王的脸上, “不放了,谁让你刚才挑逗我!” 言罢,打横抱起兰陵王走进林中,在一片空地上,俯下身,把兰陵王按到地上狠狠吻去,两人掐手腕,别力气,踢打翻滚,半晌才分开,气喘嘘嘘,兰陵王气呼呼的坐起身来,凌乱的头发上挂满松针,衣服被扯的乱七八糟,露出雪白的肩膀,几点吻痕像粉红的花瓣,落在雪白的脖颈和锁骨上,宇文邕盯着他看,拍着腿哈哈哈大笑,兰陵王抖了抖身上的松针,皱眉怒道, “笑什么!你也好不到哪去!” 宇文邕靠过去,替兰陵王掸掉头发上的松针,触手处一片丝滑柔软,情不自禁的探身一嗅,好像染了淡淡的草香味,清爽无比。兰陵王扭头推了宇文邕一把,撑身站起,又往崖边走去,冷冰冰的说, “快想想怎么回去吧!” 宇文邕也翻身坐起,满不在乎的甩了甩衣摆,叹气道, “你怎么这么没意思!” 紧跟上去几步,搭上兰陵王的肩膀,指着西边的天空道, “你看看这夕阳多美。” 兰陵王顺着宇文邕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真美得震撼人心,夕阳没入云海,好像美人的面孔,拖着柔美的红晕,带着羞怯和眷恋一般不肯离去,云层如着了火,暖融融的,环抱着山腰缓缓流动,天空被染成暖人的橘色,说不出的安详静谧。偶然几只飞鸟穿出云层,一掠而过,鸣叫声回荡在天边,空灵烂漫,宛如天籁,果然是物贵天养,鸟入笼中便减了天趣,他从来不知道鸟能啼的这么动听。 宇文邕深吸一口气,回头看见兰陵王怔怔的样子,笑道, “我们别走了。” 兰陵王摇了摇头,皱眉道, “别胡说,一会天就黑了,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带匕首?” 宇文邕用手指挑了一下兰陵王的下把,笑道, “有,你先亲我一下。” 兰陵王恼火,想骂他无聊,脑筋忽然又转过弯来,心想,我是战俘,你是皇帝,回不去是你倒霉,你凭什么要挟我?于是退到一棵树下,抱着胳膊冷笑道, “有本事就一直在这呆着吧,我是无所谓。” “哈哈哈,长恭,看不出你坏心眼倒不少。” 宇文邕看兰陵王靠在树下,点漆般的眼睛注视着远处,几缕发丝伴着白色的发带轻轻飘动着,看上去清秀安静,说不出的美好,心里越发喜爱,几步靠过去,把他按在树上, “长恭,把衣服脱了。” 兰陵王怒瞪他一眼,推开他想走, “快点呀,你还想不想下去?” 宇文邕在兰陵王背后把他的发带拽了下来,兰陵王黑发散落,又长又飘逸,美极了。 “你干什么!还我!” 兰陵王伸手去夺,宇文邕虚晃一下,让他扑了个空,一边脱下自己的衣服,一边笑道, “长恭,你不要胡思乱想,就把衣服借我用一下,我们好下山,我的也得脱掉。” 兰陵王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谁胡思乱想!实在不愿在这和他纠缠下去,在山里过夜,叹了口气,把外敞解下来扔给宇文邕, “好吧,我看你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宇文邕抓起兰陵王的外敞,又朝他身上指了指, “中衣,腰带,都要给我。” “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要这有什么用?” “快点,一会你就知道了。” 兰陵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把腰带和中衣都脱给宇文邕,看了看宇文邕,也脱的只剩里衣了,心想,他最好别再胡闹,耍什么花样。兰陵王下意识离宇文邕远一些,找块石头倚靠着,远远看着宇文邕将那几件衣服转过来,转过去,绑过来,绑过去,然后抬头冲他一笑,抖开一看,几件衣服接出了一丈多宽,露出孩子般的表情, “长恭,过来!” 兰陵王皱着眉头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那些衣服,又看了看宇文邕,无奈道, “这是干嘛?” “抱住我!” “我干嘛要抱住你!” “快点,一会就知道了!” “无聊!” 兰陵王心想他八成又要耍花样,转头就走,后脑勺被宇文邕戳了一下, “没种!” 兰陵王一听怒火中烧,回身一把抱住宇文邕,心道,我怕了你不成!抱一下又怎样! 宇文邕扬起那块大布,有些兴奋的扬声道, “抓好,要下去了!” 说罢,纵身一跳,跃出岩壁几丈远,兰陵王大吃一惊,心道,他真的不要命了,任他再勇敢,这种情况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抱住宇文邕,头不自觉的埋进了他胸前,感觉两人正一起往下坠,心想,应该很快就会摔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了,但是,怎么速度这么慢呢?兰陵王纳闷的抬起头来,看见宇文邕一脸得意的笑脸,皱了皱眉,又往上看,那几件衣服做成的大布被宇文邕撑在头顶上,兜着风,鼓成了一个大包,支撑着两人的重量,真是,神奇啊!兰陵王瞬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剩心脏突突直跳,眼睛回落在宇文邕脸上,表情依旧呆呆的,感觉好像被宇文邕亲了几下才清醒过来,赶紧四下看看,两人刚刚飘飘荡荡的穿过了云层,还有几只鸟从身边飞了过去,兰陵王皱眉骂道, “胡闹!你这个疯子!” 嘴上抱怨着,眼中却光芒闪动,晶莹的像宝石一样,脸上带着一抹欣喜的笑意,感觉比任何一次征战都要兴奋。 宇文邕哈哈哈大笑, “长恭,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玩?” “你自己玩吧,无聊!” “喜欢就要说,就要做,知道吗,就像我一样,不要口是心非!” “哼!” 兰陵王觉得他这话说的含沙射影,不理会他,别过头去看看飘渺的云层,又低头看看广阔的田地,两人的发丝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的还是我的,扑到面上的风越来越温暖,兰陵王觉得心中的郁结全都疏散开了,畅快无比。 落地时,两人都没站稳,抱在一起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兰陵王趴在宇文邕身上,觉得尴尬,刚想下来,被宇文邕翻身压住,天色近黄昏,又是一通热吻。 19、忧心 兰陵王被俘已有十多日,生死未卜,音讯全无,朝廷也没有任何表态,齐国百姓陷入一片恐慌。而兰陵王府中,一切如故,只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乐。 青玄颓然坐在梳妆台前,忽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镜中的自己甚至有些陌生,几日来以泪洗面,脸颊日渐消瘦,眉毛很久未画,淡如轻烟,将要飘散似的。这面孔仍然清秀,但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殿下,你现在身在何处?他们有没有折磨你? 心痛至极,好象浑身的精力全被抽走了一样,扑倒在床上,想把头埋进被中哭个够,但又再也拿不出哭的力气。只要闭上眼,与兰陵王相伴的一幕幕就不断浮现。总以为往后这样甜蜜无忧的日子还很长,没想到幸福只有寥寥几个瞬间。 河间王府的马车行走在大街上,邺城大街上人声鼎沸, “兰陵王被俘这么多日,朝廷怎么一点动静没有,难不成让殿下一直流落他乡吗。” “我听当家的说,殿下要不是中了敌人埋伏,为了保护别人,绝对不会被俘的,攻打柏古时,他受了重伤浑身是血,还一直坚持攻城,不也打胜了嘛。” “上天保佑啊,别在周国遭到什么不测。” 星月坐在马车中,随着马车前行,人们的议论声不断飘进来,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四叔,你是兰陵王啊,满城的百姓景仰拥护着你,温柔的妻子爱护思念着你,有多少人在为你心疼,担忧,你怎么能这样让人伤心!按住心口,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从小到大,每日见他辛苦练功,他的身姿轻灵的像云雀一样,没人能捉到他;小时候他常被其他皇子纠缠打斗,他技高一筹,从未吃过亏;邙山大战,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孤军深入,却没人能伤及他,宫中的每个夫子都说他心思缜密,聪慧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将他掳走! 闭上眼,就好像看到高傲的四叔,现在却被周国人当成战俘肆意折辱,星月心痛欲裂,双手合十:菩萨,只要能换来四叔的一生平安与幸福,星月可以承受任何苦难! 河间王自高纬继位就心灰意冷,很少再干预朝政,如今却再也沉不住气,决心去面见皇上,他来到永安门,走下马车进入内宫。穿过花园时,看到几个小厮正与几个露着肩膀的丫头嘻笑玩闹,时而推推搡搡,时而抱作一团。花园边多了个不知什么时候搭建的台楼,尖叫声,吵闹声,酒杯碰撞声从那里传来。门被撞开,几个丫头从里面跑了出来,浓妆艳抹,被风吹开薄衫也不理会,招手逗引着屋内的人,紧接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跟了出来,衣襟大敞,酒气冲天。 河间王见状怒火中烧,推开侍从走上台楼,看到高纬搂着小怜正在跟和士开饮酒玩乐。 “陛下!臣河间王有事求见!” 河间王声如洪钟,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高纬抬眼一瞧,扫兴的叹了口气, “王兄何事?” “陛下您可还记得兰陵王,他为了您的江山社稷,几乎拼了性命。他挫败周军多次,如今被俘,落入宇文邕手中,已经流落周国数日,齐国上下无不忧心忡忡,臣请陛下营救兰陵王回国!” 坐在一旁的和士开从嗓子眼中发出一声晒笑,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联成一气呀。” 河间王勃然大怒,指着和士开骂道, “混帐!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岂有你一个下贱男宠说话的份!” 和士开浑身一抖,几乎跌落地上,吓得不敢再出声。 高纬瞟了和士开一眼,眯眼看着河间王缓缓说道, “王兄不必忧心,兰陵王乃朝廷栋梁,朕自会营救他,只是这事还需斡旋,王兄不必再过问。” “斡旋?臣希望陛下早日定夺,安定民心,契丹近来频频侵扰,边疆已是乌烟瘴气,如果周国此时出兵,齐国更是无力抗,速迎兰陵王回朝才不至于国中生乱,臣,” “好了!河间王不必咄咄逼人,危言耸听,此事朕自有定夺!” 高纬闻言怒火中烧,疾声喝斥,河间王向来不屑于察言观色,见高纬色变,抱拳一揖,扬声说道, “既然陛下这么说,臣回去等着消息,不打扰了,告退!” 河间王临走瞪视了和士开一眼,吓得和士开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和士开见河间王走远,心中恨恨的骂道:好你个河间王,我早晚让你不得好死,看你能得意多久!随即转头对高纬说, “陛下,你看这个河间王,羞辱我是下贱男宠便罢,对您也没有一点恭敬之意。” 高纬皱眉,将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 “这个河间王怎敢如此猖狂,他是不是觉得这江山本就该是他的!” “陛下息怒,听说河间王府整日高朋满座,歌舞升平的,想必平素与他结交的人不少,在朝廷党羽众多,自然不自觉地猖狂起来。” “哼,党羽众多,那你去查一下,他平时都与什么人来往。” “是,陛下,不过正如河间王说的,我只是一个下贱男宠,干预朝政,于理不合呀。” “下不下贱,还不是我说了算!迎兰陵王回朝?哼,恐怕到时候兰陵王会后悔没有死在周国!现在誉满天下,自以为捏着我齐国存亡,不可一世,他日我必让他声名狼藉!你,甚得朕心,明日早朝朕便封你为淮阳王,和他们平起平坐,让他们看看,殊荣尊贵,我给才有,我若不给,谁都有可能贱如烂泥!” 和士开欣喜若狂,连忙翻身下地,磕头如捣蒜一般, “谢谢陛下,谢谢陛下,臣一定终身不忘陛下隆恩!” 20、隔间 自从来到周国,兰陵王就一直住在宇文邕的寝宫里,他的寝宫色调深沉,摆设简单,低调大气,黑檀木的床边立着个大屏风,上面画的不是梅兰竹菊,不是富贵牡丹,更不是龙凤呈祥,而是描绘的三年前的邙山大战,兰陵王戴着假面,帅五百精兵冲破敌阵,画面上的兰陵王在人群中被突出出来,浓墨重彩,惟妙惟肖。兰陵王刚来初见时也吃了一惊。就在这屏风之后,遮挡着一个怪异的隔间,规制和宇文邕的房间是一样的,甚至更豪华一些,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里面有张大床,和宇文邕的床仅一墙之隔,这边哪怕翻个身那边也听得到,兰陵王就一直睡在这个怪异的隔间里。屏风后一般是更衣的地方,哪怕是下人进来,也不容易注意到这里,兰陵王每每走进去都觉得很无奈,真不知道宇文邕存的什么心思,更不敢想象这是宇文邕一早就为自己备下的。 宇文邕总是起得很早,每次离开他都尽量轻手轻脚,不弄出声音。两屋距离这么近,兰陵王却时常没有知觉,一觉醒来后,宇文邕不是去前朝议事,就是去书房批阅奏折了。他醒得早了,觉得百无聊赖,就靠着窗子,看着外面发起呆来。清晨的阳光穿过淡淡的薄雾,草间的朝露像一地碎金,欢快,灿烂,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看得久了,心情就变得清清冷冷的。 寝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兰陵王已经能分辨出那是宇文邕的脚步,扭过头看向门口,不一会就见宇文邕抱着一摞奏折转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宽松的便服,头发没有束起来,只是随意的一拢,看上去很有潇洒气度,一进门就有点凶恶的把奏折扔到桌上,搬了椅子坐下,又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兰陵王愣了一下,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看了看堆的像小山一样的奏折,又看了看宇文邕。宇文邕皱眉道, “真折磨人!” 兰陵王轻轻点了点头, “是挺多的。” 宇文邕表情有些郁闷, “等我看完这些岂不是一上午见不到你。” 兰陵王刚有些同情宇文邕,一听这话,接着瞪了他一眼, “不喜欢就别抢着当皇帝啊。” 宇文邕一抱胳膊,笑道, “不抢着当皇帝怎么把你弄到手!不过现在这皇帝咱俩谁当都一样了。” 兰陵王见宇文邕又开始胡说八道,想起身回窗边坐着去,宇文邕一把拉住他, “长恭,和我一起看。” 兰陵王想说不感兴趣,但回头看见宇文邕神情恳切,眼中没有一点促狭之意,坐回去,随手抓起一册奏折,然后斜了宇文邕一眼,像是在说我真的看了,宇文邕笑着点点头,兰陵王低下头,展开奏折,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宇文邕奇怪道, “怎么了?我看看。” 宇文邕把奏折接过去,觉得兰陵王眼神很奇怪,赶紧扫了那奏折几眼就放到了一边, “原来是魏大人的折子呀,有什么问题吗?” 兰陵王睁大了眼睛, “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宇文邕点了点头, “恩,这个问题我早些年也发现了,西北地区与突厥接壤,常年动荡不安,如今刚太平了几年,穷困不堪又有盗寇肆虐,这些盗寇每路过一处就勒索地方官府,地方官府拿不出钱财就知会当地富贾,逼迫他们出钱犒劳这些盗寇。” 兰陵王一想到边境百姓饥寒交迫,困苦不堪,就有些愤慨, “食君俸禄就当忠君之事,地方官府不体黎民流离之苦,竟软弱至勾结贿赂盗匪,如此背弃伦德,真是令人发指。” 兰陵王话音刚落,对上宇文邕的眼睛,见宇文邕微笑看着他,略微一愣,立刻面上飞红,自己是齐国人,刚才那反应却活像在为他周国操心,看把那人给得意的, “长恭,我说过,周国的百姓与齐国的百姓一样,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话是没错,不过,你这皇帝做的也不怎么样嘛。” “哈哈哈,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这件事放任不管吗?因为惩治地方官员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如果地方官府兵力财力足以迎战和防守而遭遇贼兵不抵抗,必须对他们以军法处置,可目前,西北部的地方官府势单力薄,无法抵抗,百姓常年遭受战乱,好不容易享受太平,肯定情愿捐出钱财避免杀戮抢劫,地方官府这么做违反了军法,但不战又恰恰顺应民意,” “恩,万事民为先,军法理当严明,有时仍需酌情,这件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对的,但这是权宜之计,总不能一直纵容贼兵。” 宇文邕点点头,觉得和长恭有商有量,好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笑道, “长恭,我们真是同心同德呀,我也这么想的。” 同心同德?!兰陵王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给了宇文邕一个白眼,宇文邕接着说, “西北地区长年战乱,苦了百姓,很多商贾却趁乱捞了不义之财,这些贼兵原也是些难民,如今他们敲诈官府,官府再敲诈富贾,富贾就暂且养活着这些贼兵,也算还富于民,等我灭了齐国讨伐突厥之时,先把这些贼兵招安了,愿意打仗并且立了战功的,收入正规军,从此这贼兵身份就洗白了,否则就是死囚,以判贼罪名处斩,所谓哀兵必胜,不信贼兵们上了战场比不得正规军。” 兰陵王怔愣了一下,觉得宇文邕的主意不错,但听他说灭掉齐国,又有些不悦。宇文邕低头在折子上作批注,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执着毛笔龙飞凤舞,样子挺潇洒,兰陵王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心想,这个魏大人不知道宇文邕的心思,还在奏折中抱怨宇文邕对地方官府太过放任,宇文邕看了竟然一点不生气。 “这个魏大人资质不算高,还是个急躁的,但贵在急公好义,还能直言纳谏,唉,也挺难得。长恭,还是先看看韦将军的奏折吧。” “韦孝宽将军?我过去常听斛律将军提起他。” 宇文邕见兰陵王神情一滞,暗道不好,斛律光的死可是兰陵王心头的一个大阴影,稍稍触及,就能让刚建立的良好气氛荡然无存,有这个历史摆在那,让兰陵王对自己生出好感真是难上加难。宇文邕一向杀伐果断,对陷害斛律光这件事还真挺后悔,好歹也是一代名将,忠君爱国,威震八风的英雄人物,死得如此之惨,结局如此之凄凉,难怪把长恭给伤透了,宇文邕盯着兰陵王,神情有些紧张。 “斛律将军说过,他这一辈子其实都是在和韦将军较劲儿,韦将军这个人做事只求结果,不介意手段,他说自己如果最后没有战死沙场,也许就是死在那韦孝宽手上了。” 兰陵王幽幽说着,抬头一看宇文邕,愣了一下,皱眉问道, “你怎么了?很热吗?” 宇文邕尴尬,擦了擦汗,表情有点僵硬, “其实韦将军对斛律将军也很有惺惜之意,如果两人不是对立关系,他一定很乐意结交斛律光这个朋友,只可惜,两人注定是敌人,是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恩,对社稷的爱是大爱,大爱即是大无情。” 宇文邕听兰陵王这么说,心中一动,试探的问, “长恭,你不会觉得我们这样做很卑鄙吗?” 兰陵王摇了摇头,眼睛有点酸, “斛律将军正直无私,光明磊落,他早就将个人生死与荣辱置之度外了。对他来说,死根本不可怕,但可怜他根本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上。斛律将军心胸旷达,我从来没见他伤心过,但他临走的时候分明是伤心极了,我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长恭,别想了!” 宇文邕听兰陵王声音颤抖,越说越难过,赶紧打断他,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既心疼又觉得如释重负。兰陵王很快平复了下来,轻轻推开宇文邕,见宇文邕神情舒展开来,好像轻松了不少,心想,他刚才是在紧张我怨恨他吗?轻轻这么一想,心跳也跟着快了几拍,不自觉的避开宇文邕的眼睛,低头拿起韦孝宽的折子,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 “太后,陛下有令,除他之外,所有人不得——” “住口,我来探望皇儿,你敢阻拦?” 21、叱奴太后 “太后,陛下有令,除他之外,所有人不得——” “住口,我来探望皇儿,你敢阻拦?” 宇文邕常年习武,耳力很好,听见外面的声音,微微一愣,拍拍兰陵王的肩膀柔声说, “长恭,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坐会,先别出去。” 说着,不慌不忙转出隔间,回到自己的寝殿,见叱奴太后正迈进寝殿,连忙迎上去, “儿臣参见母后,不知道母后今日怎么亲自来我的寝殿,春日风大,您若想见我,我去母后宫中拜见就是,岂敢劳烦母后。” 叱奴太后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笑容,手指在宇文邕额头戳了一下, “嘴甜!怎么,你的寝宫藏了什么宝贝,别人都来不得了?” 宇文邕一愣,知道太后必是冲着长恭来的,赶忙应对, “母后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来人,快给母后上茶。” 几个丫鬟连忙给叱奴太后看茶,摆上水果点心,一个个战战兢兢,都知道,这叱奴太后可不比里面那位公子和善,冷面冷心出了名,怠慢不得。 太后优雅的端起茶杯饮啜一口,然后抬眼直直看向宇文邕,这叱奴太后是外族人,与中原女子不同,长得高鼻深目,五官分明,举止也英姿飒飒,一看就是个有胆识的女人,虽然上了岁数,还是极有风度的,尤其一双浅棕色眼睛,与宇文邕是一样的锐利冷酷,咄咄逼人。宇文邕见太后只看自己并不说话,笑道, “母后,怎么了?” 叱奴太后轻哼一声,眼睛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床边的屏风,也露出一个和宇文邕极像的笑容, “看来,你是不打算让你那宝贝见人了,我们大周这么多美人儿,都没有一个入得了邕儿的眼,邕儿如今得了个称心的妙人儿,不打算让母后见见吗?” 宇文邕低头沉了片刻,笑了起来,叱奴太后一辈子最讨厌拐弯抹角,讲话一向是直奔主题,宇文邕一边想听听隔间里兰陵王的反映,一边摇头道, “并非母后想得那样。” 叱奴太后敛起笑容,沉声道, “邕儿,你从小就是个有见地的孩子,母后对你很放心,从未干涉过你,但你如今做了皇帝,子嗣的事绝非儿戏,你过去到处风流快活,为的是不让宇文护疑心,如今皇权在握,却仍不肯选后,还把后宫——” “母后!这件事我心中有数,我自己会处理的。” 宇文邕不想长恭知道自己遣散后宫的事,连忙打断太后。太后是宇文邕的生母,自然和宇文邕一样,也是个硬茬,不依不挠,皱起眉头道, “不行!别的事我可以依你,这件事不行,我若由着你,百年之后怎么与先帝交代。邕儿,你宠幸男人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你得先立后,选妃,为大周延续子嗣,你现在无后无妃,一心扑到个男宠身上,成何体统!” 宇文邕听了这话,眉眼倒竖,什么男宠,太侮辱人了,简直不堪入耳,怒道, “够了!他不是什么男宠,母后又没有见过他怎能随便侮辱他!” 叱怒太后愣了一下,邕儿这是怎么了,从没见他为了谁发这么大火,又道, “是吗,不是男宠你为什么把他藏在寝殿里这么多天,他见不得光吗!” 宇文邕觉得太后越说越过分,长恭听见这种话得多么刺心,忍无可忍,刚要发作,就听隔间内有响动,回头一看,兰陵王已绕过屏风,走进寝殿,一身白衣,高雅洁净,站定在屏风前时端肃大方,表情却很是淡漠。宇文邕赶紧几步迈到他身边,关切的直盯着他猛瞧。叱怒太后看到兰陵王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一番,觉得这人甚是清秀干净,尤其眉眼处异常漂亮,确实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美男子,不过给人感觉冷若冰霜,高贵脱俗,毫无艳色和媚态,实在没法把这人和男宠两个字联系起来。太后站起身,走近几步, “你是什么人?” “我是齐国人。” 声音不徐不疾,态度不卑不亢,叱怒太后一愣,一般人见了自己早就应该紧张的跪到地上了,他竟然与自己平齐着回话,看样子温文尔雅,不像那种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人啊,对他有些好奇,也忘了怪罪了,又靠过去几步。这时窗外的阳光投射到寝殿中,屋子一下又亮堂了不少,太后仔细一端详兰陵王,还真是眸正神清,一派正大光明的君子之风,不由点了点头,难怪叫他男宠,邕儿说是侮辱他。 宇文邕心疼兰陵王,不愿让任何人得知他的身份,把他当成战俘,哪怕他们表面恭恭敬敬,心里这么想也不行,总之谁也不能羞辱兰陵王。他见太后看起来没完,有些不耐烦,拉起兰陵王的手道, “母后,人已经见了,要没有别的事,我带他去休息了。” 叱怒太后怔怔的应了一声,见那人略微一揖,转身走进屏风,姿态轻盈优雅,忽然觉得这眼神,这举动似曾相识,温柔里藏着强韧,越是被侮辱越是不做辩驳,清者自清,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低低道了一声, “容儿——” 宇文邕听见这一声,略顿了顿,好像也想到什么,回头认真的对太后说, “我将他藏在这里就是不想他受到打扰和伤害,您说的我会考虑,但我不希望再发生今天这种事。” 说完拂袖离开,转进隔间,叱怒太后站在寝宫中,听到隔间里不断传来宇文邕对那人时才会有的温言软语。 兰陵王吃过午餐,被宇文邕强拽上床午休,直到看他睡着了,宇文邕才走出寝宫,一迈出大门,眼中的温柔和笑意立刻退的无影无踪,寒光乍现,充满杀意,招手叫过一个小太监,沉声道, “给我把侍卫长刘元昌叫过来!” 声音冷似寒冰,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赶紧去了。过了一会,刘元昌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心里有鬼又想假装淡定,但一接触到宇文邕那鹰隼般的眼睛,立刻吓得不敢抬头,本来他只是想递个话,讨好一下太后,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被皇帝给揪出来了,都知道宇文邕一向赏罚分明,最讨厌吃里扒外,不忠心的下人,刘元昌浑身止不住的哆嗦,不用审问就等于交待了, “陛下——” 还没等说话,就被宇文邕飞起一脚踢出去一丈多远,刘元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肺顿时好像移位了一样,脸色苍白如腊,连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要不是他功夫底子不错,这一脚加足了内力,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宇文邕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异常冷酷, “活得不耐烦了,敢去跟太后嚼朕的舌根子,你这谄媚小人!刚才那一脚是替里面那位公子赏你的。立刻走人,不许再踏进皇宫半步!” 22、危机 一个寻常的下午,宇文邕议事回来,推门进屋,只见柔润的阳光透洒过纱幔,流连在榻上,兰陵王微微侧着身,躺在纱幔之后,宽袍微松,锦被绰落,木炭般的乌发似流泉滑落,鼻息细腻绵长,身体随之缠绵起伏,好一副海棠春睡图。宇文邕只远观,已升起炽热,他微笑着跨进屋去,靠近床榻时又突然止住了脚步。 这几日,宇文邕心里芜杂烦乱,皆因突厥的木杆可汗阿史那燕都近日动作颇大,契丹血洗柔然边境,攻占了大片领土,很有吞并之势,周国与突厥虽然交好,不过也是暂时的默契,突厥一旦吞并柔然壮大起来,称霸的野心必然扩张,齐国未灭,周国则夹在中间腹背受敌。 他剑眉微蹙,心底忽然波澜重重,轻声来到床边,拉了拉锦被,盖在兰陵王腰间,见他如冰似雪一般埋于被中,慵懒的像快要融化一般,不仅心驰神荡,凝视片刻,细心为他揶好被角,转身离开。 边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国内政务繁杂,亟待批示,宇文邕不敢有丝毫倦怠,他坐在案前,逐字逐句地审阅奏折,他腰杆挺直,眼神专注,眉目端凝,手执毛笔圈圈画画,看到韦孝宽的折子,突然顿住,沉吟良久,扬声说道, “宣韦将军觐见!” 窗外流莺啼声烂漫,兰陵王也自昏沉中幽幽转醒,他四下逡视,安静异常,只他一人在屋中小憩。兰陵王心里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宇文邕没有来,一定是有政务没有处理完。来到周国已逾七日,宇文邕的习惯他多少摸清了些,这个人看似狂放不羁,言语荒唐,实际却是少有的认真严谨,他勤政爱民,晨昏定省,对国政没有丝毫倦怠。兰陵王心情不由复杂起来,齐国有个这么强大,雄心壮志的对手,先祖打下的江山迟早要付之东流。 兰陵王心内烦乱,步出房门,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荷花池旁,花池中鳞波荡漾,碧叶翻动,春风徐来,带起衣襟翩飞。兰陵王凭栏远眺,对着家乡的方向低语连连, “陛下,长恭多么希望您能像宇文邕这样,哪怕您有一丝心系天下,长恭肝脑涂地无怨无悔。” 书房中,宇文邕握着扳指焦躁的踱来踱去,忽然扬声怒道,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韦孝宽抬眼看向宇文邕,低头不语。韦孝宽本就长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自拜为柱国,一直不离左右的辅佐宇文邕,对宇文邕深为了解,一直道他理智沉稳,今日却见他失去冷静,心中诧异,不徐不疾朗声回道, “陛下,如今这是唯一的权宜之计,我们只有维系好与突厥的关系,才有可能获取时间吞并齐国,如今时机未到,决不能与突厥起战乱。陛下,众所周知,突厥的阿史那公主早就有意于您,你一旦向燕都提亲,两国必修成睦好,时不我待,请陛下三思。” 宇文邕停下来,低叹一声,端起茶杯踱至窗前,背对韦孝宽看向窗外。清风拂面而来,宇文邕迅速捕捉到对岸庭阁中的倩影,只见那人静立池边,素衣飞动,风姿娉婷,凝目远眺间的淡淡忧郁映在柔色的夕阳中,出落成一段繁华落尽般的沉静风骨。宇文邕的视线焦灼在他身上,心中跌宕起伏,无言的端起茶杯饮啜一口,但觉清苦无比却又香气悠长, “陛下,您还没有临幸兰陵王吗?” “噗!” 宇文邕闻言呛咽一口,刚入口的清茶喷出窗外,转身看向韦孝宽。 “老臣并非干涉陛下私事。陛下珍视兰陵王无可厚非,但不要因此乱了心智,兰陵王严守礼教,一身傲骨,您想得到他的心,目前来看绝无可能,不要忘了,他此时仍是齐国重臣,视您为敌人,不会任您囚困身边,鹰立如睡,虎行似病,陛下切末大意。” 宇文邕捏紧手中的茶杯,情绪一阵激烈波动,茶水喷溅而出,茶杯瞬间成了碎片, “亚父,向突厥提亲吧,你说的对,齐国一日不灭,那人决不会死心留在我身边。” “陛下圣明!” 23、上巳节1 微熹的晨光穿过回廊,投射出灿烂的色彩,院中的鸟啼的清脆烂漫,就像这些天的天气一样,晴朗温暖,万里无云。春风轻轻地吹过,桃花簌簌飘落,铺洒在长廊的过道上,清香幽幽,分外艳丽。宇文邕早朝归来,穿着华丽的朝服,头戴金冠,踩着金履,快步踏进卧房。 “他醒了吗?” “回陛下,公子还在睡着。” 宇文邕微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轻轻掀开杏黄色床帏。视线流连在沉睡的人身上,贪看着他的睡颜,不由情生意动,探出手去,欣喜的抚上他的脸颊,长睫黑密,静谧如夜,宇文邕忍不住想去轻轻啄吻,却见他睫毛轻颤,转醒过来,看到宇文邕穿着朝服,微笑的坐在床边,略微一怔。 “长恭,你饿了没有,要不要叫人把早餐拿进来?” 兰陵王没有答话,合了合里衣,撑身坐起, “几时了?” 宇文邕乐道, “我都已经上完早朝了,你说几时了?堂堂兰陵王,大司马,竟这么慵懒,你们齐国都不用上早朝的吗?” 兰陵王微微发窘,颊侧飞红,自从来到周国,身为战俘,早已身不由己,只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也不用再应付繁杂事务,反而从没这么放松过。 “哈哈哈,不要难为情,在这里不必提心吊胆,自然睡得安稳些,我倒希望你多休息。” 兰陵王坐直身子,淡淡的看了宇文邕一眼,发现他穿着朝服的样子不怒自威,高贵不凡,真是人中翘楚,龙凤之姿。忽然对自己不自觉的品评介意开,不耐烦的问, “你,日日都上早朝吗?” “当然,不过,你来的这几日有要事才单独奏请。你还真是个祸水呀,长恭。”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女人!” “哈哈哈,我自然知道。你要是对周国的早朝感兴趣,明天可以去看看,不过你不用抛头露面,垂帘听政即可,怎么样?” “你,真是荒唐!” “我并没有说笑,在这里,无论是早朝,奏折还是练兵,你想看什么,了解什么都可以,我会很高兴。” “你就不怕我泄露了周国的机密。”还是你当真觉得我不能从这离开。 “哈哈哈哈,就凭高纬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你回想一下,从消减税负到设立州郡司马,再到殿试选拔年轻将领,你的哪条政见他听进了?” 兰陵王闻言,心中惊跳,皱眉道, “齐国朝堂上的事,你如何知道?陛下身边果然有细作!” 宇文邕爽声大笑,脸上又露出戏谑的表情, “没错,细作还不止一个,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一个,如何?” 兰陵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周国没有什么事对你来说是机密,你对周国,对我了解越多,我越高兴。” 兰陵王听了这话神情一黯,在宇文邕眼里,我当真是不足为惧了。 宇文邕留心到他黯淡下来的神情,他心里想什么也猜出个七八分。拍手招呼进来几个侍女, “替朕更衣,伺候公子梳洗,再把早餐拿进来,” 回身坐回床边,轻拍了一下兰陵王的脑袋,微笑说道, “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兰陵王回过神来,略微一沉, “该是,上巳节了吧?” “上巳节,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你们齐国人不是就喜欢这些吗,想不想出去走走?” 兰陵王闻言眼睛闪过一丝亮光,迎上宇文邕挂满笑意的眼睛。 喜庆之日恰逢天气晴好,长安城的街道上游人如梭,集市买卖热闹非凡,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兰陵王坐在轿中,听着外面熙熙攘攘,不由好奇的掀开窗幔向轿外望去,宇文邕微笑的看着他,扬声说道, “停轿吧!” 这条街是长安城的中轴线,堪称周国最繁华的地方,兰陵王刚刚下轿,就被街上热闹的景象迷住了,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一会瞧瞧纸鸢油伞,一会看看托盘杂技,一会又凑进人群看别人套圈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酸酸的感慨周国这四海升平的繁荣盛世。 宇文邕知道兰陵王在齐国是个大忙人,根本不会有时间玩乐,看他高兴,只跟在他身后,任他到处行走。这时,几个小孩嘻笑打闹着钻行而过,一个小丫头握着一支面人,跟在几个男孩子后面,一个避闪不及,撞在了兰陵王身上。兰陵王低头看去,小姑娘四五岁的光景,小脸粉嫩可爱,这会正呆呆的低头望着地上那摔成了两截的面人,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兰陵王吃了一惊,连忙蹲下身,拾起那个仙姑形象的面人,握在手里看了看,柔声哄道, “小姑娘,不要哭,你看我把它修好。” 他努力接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眼见漂亮的仙姑变成了两截,小姑娘越哭越厉害,兰陵王不由面露尴尬之色,拉起小姑娘的手祈求的摇晃着, “别急,别急,我给你买一个便是。” 宇文邕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笑,看好戏一般,一派悠闲从容。兰陵王举目四望,发现不远处就有一个捏面人的,他起身拉着小姑娘的手向那边走去。兰陵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手艺,看到白糊糊的面泥在老师傅的手中不一会功夫就变成各种形象,有玉皇大帝,武将,仙女,书生,观音菩萨,一个个栩栩如生,鲜艳可爱,不由面露惊异之色。 老师傅抬头看到兰陵王玉立面前,明显愣了一下,他虽着一身不惹眼的藏蓝色常服,但掩不住其风神如玉,只见他肤白胜雪,五官精雕细琢一般,尤其一双眼睛,空灵清澈,让人过目难忘,从没见过如此标致之人,知他绝非普通百姓,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客气地问道, “这位贵人,您想要什么呀?” 兰陵王没有答话,询问的看向小姑娘,小姑娘挂着泪花的脸这时已经变得笑嘻嘻的,她抬头看了看兰陵王,伸手指着他娇声说道, “我要一个和漂亮哥哥一样的面面。” “噗!” 身后的宇文邕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朗声道, “那就要两个吧。” 老师傅扭头看到一旁的宇文邕,又是一惊,只见此人一身黑衣,欣长挺拔,好一派威仪气度,风流倜傥,意态洒脱却又高贵不可侵犯,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连忙应道, “是,是,请两位贵人稍等片刻。” 老师傅手上忙活开来,不一会就捏成了一个眉清目秀,儒雅秀气的俏公子,兰陵王欣喜地接过来,看了看,笑吟吟的递到小姑娘手上。宇文邕第一次见兰陵王笑,哪知这一笑暖如春风化雪,柔如春柳抚水,明明光彩夺目却又温婉含蓄,让人如沐春风,竟兀自看呆了,心中暗暗赞道,此笑千金难买啊,今日真是不虚此行了。 老师傅很快又捏好一个,递给兰陵王, “贵人,这是您的,一共四文钱。” 兰陵王正把玩面人,听老师傅这话忽然一愣,这才想起,往常自己出门带着随从,身上何曾带过钱,现在深陷异国,身上更是连一值钱之物也没有。看到老师傅摊开的手僵在面前,不仅面色泛红,紧紧握着那面人,低头纠结一阵,尴尬的看向宇文邕。宇文邕刚才就料到兰陵王会遇此糗事,见他果然红了脸像向自己求助,却详装不知,抬手把玩着架上的面人。兰陵王难堪的咬了咬牙,纠结了一阵,只好凑过去两步,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宇文邕心里一阵窃喜,对上兰陵王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做恍然大悟状,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潇洒地递过去, “不用找了。” 昂然转过身,揽住兰陵王肩膀往外走去,边走边笑,两人没走几步,经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前,只见那面具造型有男有女,有滑稽的,有凶恶的,形象各异。宇文邕想到兰陵王着假面的样子,实在让人惊悚,面具之下的人却这般质朴老实,微笑着转过头,见兰陵王脸上红晕仍然没有消退,心中怜爱,在他肩头安慰的轻拍几下。心思一转,挨上兰陵王耳边,揶揄道, “长恭,你看他们都直盯着你看,不如再给你买个面具戴上吧。” 兰陵王一愣,啼笑皆非,凌厉的瞪了宇文邕一眼,毫不客气地将他搂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 24、上巳节2 两人看杂技,赏字画,尝小吃,足足逛了一上午,日上三竿,宇文邕拉着兰陵王三转两拐来到一个小园子,园内遍栽竹子,翠绿清爽,环境幽雅,园子正中有一个高台。见园内一个青衣大袍的男子迎过来,宇文邕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与那人, “挑个最好的位置。” 那人眼睛一亮,堆笑说道, “自然,自然,两位贵客楼上请。” 两人坐定在二楼雅间中,品着香茗,片刻,只听楼下高台传来丝竹弹唱声,兰陵王寻声望去,只见弹唱之人是个清秀女子,歌喉一展,如空谷夜莺,婉转悠长,余音绕梁, “闲窗畔,暖意动帘,风光好,舒云寄思远。河桥春池,洗尽冬寒,一卷锦屏展。绫罗妆小径,素颜开,片片翠影薰风醉,脉脉花枝盈满园。莺歌燕语,花娇如醉,留它不住。抚腻云,柔夷酥,怎奈芳景短!” 兰陵王垂下眼帘,细听歌词,句句细腻柔婉,尽是妙龄女子伤春叹息之情,不由心中悲伤,呆坐在那。宇文邕看着兰陵王,嗤笑一声, “齐国的大司马,常年提刀跨马,血战沙场,竟然如此多愁善感。” 兰陵王横了宇文邕一眼,侧头看向楼下的女子,淡淡回道, “我只是想到家中夫人,心内愧疚,成亲以来甚少陪伴她,想必她的心情也如这曲中之人,如今更少不了令她忧心如焚。” 兰陵王摇摇头,神情黯淡下来。宇文邕眼神转冷,不屑的一笑, “哼,恐怕你对她也只有愧疚吧。” “什么意思?” 宇文邕身子向前一探拉近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兰陵王,语带双关一字一句道, “倘若真心惦记,再忙也有时间在一起。” 兰陵王迎上宇文邕眼神,心中慢慢会意过来,脸上泛起红晕,低下头伤感道, “是我不好,她确是个好女子。” “那是你善良所致,换成谁你都会这么想。兰陵王心怀天下,岂是一名女子可以霸占的。” 难得良辰佳节,宇文邕不愿勾起兰陵王的思乡情绪,破坏这结伴游完的好心情,赶忙要来一壶好酒,岔开话题,宇文邕在这方面无疑是极其聪明和有经验的,兰陵王本也是性情中人,不谈政治,不谈国事,不谈战争,他就几乎忘了与宇文邕彼此是敌人,过去在齐国,朝廷中人个个居心叵测,常常是旁敲侧击,话中有话,难得有人像宇文邕这么坦诚的与自己畅谈,再说两人本就对立,根本不需要再有虚情假意,繁文缛节,反而不觉得累心,几杯酒下肚,兰陵王也不由有了些把酒言欢的意味。渐渐的,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宇文邕兴味十足的看着兰陵王,在夜色映衬下,神情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几许轻松愉快,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和戒备已放下几分,微笑道, “长恭,我们不要一直呆在这里了,到长安街看看,别错过上巳节最好的环节。” 兰陵王眼珠微微转动一下,点头应允。 长安街上,挂起了两排大红花灯,一直绵延到城门外,花灯中的红烛使整个街道都洋溢着温暖的色彩,兰陵王睁大了眼睛,在璀璨的花灯下走走停停,红红的烛火在他恬静的面容中镀上甜蜜的色彩,这红澄澄的夜晚,仿佛所有光亮都照在了他的脸上,看上去生动明丽。 长安街的尽头有一条小河,几天前宇文邕带他来时,他就已经注意到,宇文邕告诉他是人工修建的灌溉渠,通往城外农田。正是这片小水域,却为上巳节增添了一抹浪漫情趣,人们将美酒灌注在杯中,载着他们美好的愿望顺水漂流,曲水流觞,风雅至极,兰陵王心中连连赞叹。齐国的贵族大多喜好奢侈,惯爱享受玩乐,附庸风雅较周国更甚,可是每逢上巳节,这曲水流觞的节目多是贵族们在自家院里或是酒馆进行,完全没有长安城这自然淳朴,人们不分高低贵贱,在这点缀出长安城灵气的小水域共享良宵的雅趣。 兰陵王蹲下身,探出手抚过水面,清渠凉爽,酒气芳香,心却在醺醺欲醉中清醒过来,他眼帘微抬,顺着水面望向城外,每逢节日,进城做生意的人就会很多,依稀可以看到,长安城的城门大敞着,那里人流如织,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思绪澎湃起来,开始思索逃脱之策。兰陵王心跳不断加快,又担心被宇文邕看破心思,强自镇定情绪,撩开衣摆,很自在的坐到河边,拉起衣袖轻轻拨弄着河水,看酒杯随着水波上下荡漾,心中有主意闪过,回头朝站在身后的宇文邕笑道, “人人都说上巳节许愿很灵,可是我们既没有带杯也没有带酒,怕是今日没法许愿了。” 宇文邕看到兰陵王的粲然微笑,心中一阵激荡,连忙爽声答道, “这有何难,你等一下。” 宇文邕转身向附近的人群聚集处走去,兰陵王收起笑容,缓缓站起身,冷冷的望向宇文邕的背影,清澈的眼中寒光闪现。 宇文邕提着一壶酒和两支杯子走回来时,见兰陵王安静的坐在水边等待着自己,看上去乖顺无比,想伸手将他扶起,感觉到他的手臂微微缩了一下,心中一动,也不言语,微笑着靠坐到他身边,提起酒壶将两个杯子斟满,两人各自拿起一支,许好愿望,放到水中。 微风徐来,带起兰陵王几许发丝,轻轻搔动在宇文邕的脸上,宇文邕心中一热,侧头看向兰陵王,只见河中的波光被烛火打成暖色,跃动在兰陵王沉静如月的面容上,温柔可人。陵王转过头,黑湛湛的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宇文邕略开飘动在眼前的长发,理到兰陵王的脑后,这动作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良久,沉声叹道, “我每次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今年的愿望终于可以不一样了。” 兰陵王出乎意料的没有抬手抗拒宇文邕的动作,只是轻哼一声,冷冷淡淡的讥讽道, “你的愿望?无非就是吞并邻国,一统天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宇文邕神情突然变得沉郁起来,定定的看着漂远的杯子,轻轻摇了摇头。兰陵王不由一怔,他所见的宇文邕一向自信满满,风流洒脱,这一低落恍惚的表情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冷酷强悍,不可一世的人也有情绪波动,露出破绽的时候,兰陵王心跳快了几拍,趁机将手轻轻探进衣摆,将藏于衣摆下的匕首握紧在手中,随时准备趁宇文邕不备,给他致命一击。 25、逃脱 “我,之前许的愿望全部都是,活下去。” 宇文邕淡淡说道,低沉的声音中却包含着难以言喻的隐忍和沉痛。 “活下去?” 兰陵王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盯着宇文邕,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地在衣袖下一颤。 宇文邕望着水面,默默点头,沉声说道, “宇文护犯上作乱,弑君夺权,毒杀我父兄,此等屈辱和仇恨,我怎能咽下,但是在我有能力杀他之前,我必须祈求活下去,哪怕是做他的傀儡。” 兰陵王看着他沉默良久,轻声道, “所以你一直装作玩世不恭,耽溺美色,不问政事的样子,就是为了骗过他?” 宇文邕点头, “真正执掌朝政之前,对他有一点违逆,就有可能丧命,就像我的父兄一样,所以我没有别的活路,只能伪装,忍耐,直到三年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兰陵王低头沉思片刻,忽然瞪大眼睛望着宇文邕,惊呼道, “宇文护是死在三年前的洛阳大战中!你举十万重兵攻打洛阳,其实是背水一战,逼宇文护做出选择,看他是坐镇朝中,将兵权交给你,还是领兵出征,让你留守朝中,结果宇文护,唔!” 宇文邕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一亮,揽过兰陵王,迅速在他嘴唇印下一吻,笑道, “长恭,你很聪明。你说的一点没错,宇文护因此起了杀心,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兰陵王愤愤的扭过头, “洛阳一战,原来你想一箭双雕,周国虽战败了,你又何尝不是赢家。” 宇文邕爽声大笑, “但我记住了你,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了,五百精兵破十万大军,长恭,普天之下还能有谁让我宇文邕如此折服。” 兰陵王轻哼一声,冷冷道, “现在你终于可以大仇得报了,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吧。” 宇文邕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兰陵王,用从来没有过的认真语气说道, “我说过,对你从来没有加害之心。因为,你就好像那时的我,表面风光无限,内心惶惶不安,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会莫名的心痛,不想让你被人迫害,最后伤痕累累的走上绝路,我费尽心思把你抢过来,长恭,其实被俘获的又何止你一人。” 兰陵王心中那不为人知的地方猝然震动,惊愕的抬头看向宇文邕,只见夜色中,他那锐利冰冷的浅棕色眼睛竟变得像荡漾的湖水一样,透着温暖深沉的绵绵爱意,就算这方面再保守迟钝,他也感觉到了宇文邕那真诚,鲜明的情感。而宇文邕或是体谅或是劝解或是表白的话总是能准确拍在他最软弱的地方,让他心跳瞬间漏掉两拍,兰陵王欲言又止,低下头去,耳边传来宇文邕低沉悦耳的声音,温柔的难以想象, “长恭,你呢,你有什么愿望,告诉我。” 兰陵王盯着波光粼粼,涟漪层层的水面,幽幽道, “我也只许过一个愿望。” 说完缓缓抬头,看着宇文邕,嘴角有些笑意,意思是让他猜。宇文邕会意,爽声大笑,一手撑着下巴,仰头看天,做思考状,半响转过头笑问, “高家王朝千秋万代?齐国国泰民安?高纬长命百岁?哈哈哈,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嗯,我猜不出来,告诉我吧,除了这些,我帮你实现。” 兰陵王无奈的横了宇文邕一眼,叹道, “我只是想知道母亲是谁。” 宇文邕皱眉, “什么?你不知道母亲是谁?” 兰陵王有些伤感的点点头,幽幽说道, “嗯,我从小就在寻找这个答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母亲的任何事,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好像根本没人知道,哪怕她只是个再低贱不过的下人,最差最差,哪怕是父王征战时宠幸的军(女支),为皇家诞下孩子,也至少应该留下个姓氏啊,让我有个惦念也好。” 兰陵王说完不久,就是一愣,拼命摇摇头,在心中暗暗骂着自己,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宇文邕听见兰陵王跟自己吐露心事很欣慰,又看他表情老实,心思简单,不用猜就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动容,揽住他的肩膀叹道, “竟然有这种事,这里头肯定有文章,堂堂诸侯王,怎么连平民百姓的孩子都不如。” 说完,看着兰陵王清俊的侧脸,靠上去细细亲吻着他的头发,说不出的溺爱。兰陵王的心今晚是一波未平一波有起,激荡不已,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心里乱的很,叹道,怎么回事,怎能被宇文邕区区几句话就弄的心绪不宁了,这可是唯一的逃脱机会,只有两个人,离城门寥寥数百步而已,这个人企图吞并齐国,杀了他,就能为齐国永除后患了! 宇文邕见兰陵王低头不语,不知道心里在矛盾挣扎着什么,轻轻一笑,搂紧他,手指没入他如丝般的秀发,觉得怀里的人先是全身一僵,然后竟打了个冷颤,心中诧异,沉声问道, “长恭,你在想什么?” 兰陵王一怔,抬眼看向宇文邕,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在想,嗯,难得良辰佳节,别再想些不开心的,不,不如我们把剩下的酒喝了吧?” 宇文邕看到兰陵王的样子,刚才脸上的阴霾早已一扫而光,抚着他的脸颊,狡黠低笑, “嗯?你不怕醉吗?我可是怕的很,我怕再看到你那样子会把持不住,呵呵呵。” 宇文邕声音低沉迷醉,回转在兰陵王耳畔,言罢,长臂一伸,拎过酒壶,仰头将酒灌注在口中,然后抛开酒壶,托住兰陵王的头,迅速吻下去,随着这一吻的深入,口中的酒慢慢度给了兰陵王,混着酒香的吻越发炙热,烈酒自两人唇角不断溢出,兰陵王的心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奔腾不已,身体被他越箍越紧,几乎嵌入怀里,偏偏右胳膊是自由的。 兰陵王心中焦急,暗道,还在发什么呆,不能再等了! 兰陵王心一横,牙关落下,先逼迫宇文邕将舌头退出去,随即一掌拍在他肩头,摆脱开禁锢,一手扬起匕首,在夜色中划开一道银光,向宇文邕心脏的位置落去,在刀落之时,兰陵王看到了宇文邕那平静如湖面的眼睛,没有吃惊,没有震怒,不自觉的,握着匕首的手就减慢了速度,改变了方向,将匕首刺入宇文邕心肺之间,这一刀甚是精准,无论向着哪个方向稍微偏出一点,都会致命。 “唔!” 宇文邕闷哼一声,胸口间鲜血奔流而出,他颓然按住伤处,抬头看着兰陵王,即使受了重伤,表情也强势自信,丝毫没有末路之态,眼中忽然冷光闪烁,沉声笑道, “长恭,你什么时候也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兰陵王被他那炙热的眼神看的心神一慌,又抬起一掌向宇文邕的胸口打去。宇文邕被打翻在地,一向威严强势的他终于忍不住皱紧眉头,喷出一口鲜血。兰陵王心中一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抬眼看了看城门,心急如焚的飞身离开。 宇文邕抬手擦去唇边的鲜血,挣扎着站起身,拉开外衣,露出一身金丝软甲,喃喃道,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亚父说得一点没错。” 兰陵王向着城门方向飞奔,城门守卫见一人影飞掠而至,没等开口问话,就被一脚狠狠踢中胸口,飞出去两三米,其他守卫赶忙上前围堵,兰陵王扭住一个守卫的手腕,夺下剑来,足尖点地,一个回旋,剑光飞转,几个城门守卫就倒地不起。兰陵王回头似乎看见宇文邕还站在原地,心中慌乱,头也不回的向城外奔去。 城外道路纵横,兰陵王略微一顿,宇文邕给他介绍过周国的道路,宽阔平坦的是官道,稍窄的是粮道,他摇了摇头,向着一条林间小道跑去,他记得宇文邕说过,这条道原本是外地商人来都城的必经之路,但是道路隐蔽,林密山高的,多有盗匪,后来他命人开了大道,这条小路就逐渐荒废了。 幽暗的林中没有一点光亮,偶然有月光洒落,婆娑的树影犹如鬼魅般张牙舞爪,林中的鸟虫被沙沙的慌乱脚步惊动,发出嘶嘶咕咕的诡异叫声,小路越来越窄,隐没林中,像是没有了尽头一样。兰陵王此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他见识过宇文邕的轻功,所以脚下一刻也不敢迟疑,一路施展着轻功向前跑去,不管这条路通向哪里,总之要赶快离开,离他越远越好。 不知道在黑暗中跑了多远,兰陵王有些累了,扶着身旁的一颗树,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发现并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山中的细雨早就将衣衫打湿了,凉凉的晤在因为奔跑而变得滚烫的皮肤上,奔腾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侧耳倾听,林中似有流水的声音,放轻脚步向着流水的声音走去,既然有流水,附近必有高地,于是想找个高处看看这条路,理出个头绪。水流声越来越大,绕过一片灌木,一个水潭映入眼帘。 兰陵王觉得口渴,快步来到水潭边,掬起一捧水凑到嘴边,但觉泉水清凉,甘甜润泽无比。忽然,背后一阵凉风,一个东西从自己脑后忽闪拍打了一下,兰陵王心中一惊,抬头一看,是一只大鸟,碰了自己一下后,就在自己头顶,直飞上天,心中怪异,觉得不妥,就想继续赶路逃走,忽听自己的来路上一声清脆的笛鸣,那只大鸟像听到召唤一样,顺着林子飞走,那个熟悉的低沉声音被稳定强大的内力推动着,从远处幽幽传来, “长恭,我看不好好罚你,你是学不会乖乖听话了。” 26、追捕 “长恭,我看不好好罚你,你是学不会乖乖听话了。” 兰陵王大惊失色,宇文邕不可能这么快就赶了上来,他明明受了伤,怎么可能,心中如同乱麻,愣在了原地,闪神间的功夫,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出现在了灌木后面,修长挺拔,犹如鬼魅,强大的气息幽深稳定,没有丝毫破绽,让人不由头皮发麻,昏昏暗暗的月光下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冰冷绝然如这月夜一般。他的肩头立了一只大鸟,乖顺的一动不动,兰陵王的心中像浇了盆冷水。 宇文邕缓缓走到兰陵王面前,摆了摆手,赶走肩膀上的那只大鸟,兰陵王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退到荷塘边,再也没有了退路,宇文邕轻笑一声,慢慢的松开腰带,将大氅脱掉扔到一旁,露出一件金丝软甲,金丝细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胸口的位置一团黯淡,不由猜也知道是刚才染上的血迹,斑驳在华丽的甲衣上,甚是刺眼,他满不在乎的将金丝软甲也解了下来,直直盯着兰陵王,用冰冷的语气缓缓道, “上巳节,你知道是什么节日吗?所谓三月三,会男女。长恭,你选的地方很好,不如我们就效仿古人,来个野外幽会吧。” 兰陵王听出宇文邕话中的意思,脸颊飞红,见他不断靠过来,心中一惊,暗中提起气来,猛然一个纵身跃起,飞踢一脚直逼宇文邕命门,宇文邕单手挡开,反手一扭握住兰陵王的纤细的脚踝,兰陵王一个凌空旋转,飞起另外一只脚,蹬向宇文邕的锁骨,宇文邕轻笑,侧身一弯腰,一掌拍在兰陵王腹部,这一掌没有加内力,却直直将心慌意乱,站位不利的兰陵王推进水中,兰陵王突然落进水潭,被冰冷的潭水浸湿了全身,气势顿时弱了一截,自水中踉跄站起,呛咳不止,衣服紧紧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纤瘦,精练的身型,乌黑的发丝贴在颊侧更显黑亮。 宇文邕看着水中那个狼狈的人,禁不住笑了几声, “冷静点了吗?冷静点了就好好打过!” 纵身过去,将他提出水面,再打过,兰陵王被水一激心绪平稳了不少,随着打动水花四溅,宇文邕这边早就忘了身上的伤口,热血沸腾。高手对招,打的不分你我,宇文邕做事专注,习武的这几年下来,早就鲜有对手了,很久没有这么过瘾,感觉筋骨舒活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更流畅了,声音也透出兴奋, “小野马,热完身好好陪我过个节!” “你住口!” 兰陵王招招犀利,掌风如雷,潮湿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仿佛带起阵阵清风,宇文邕看到兰陵王浑身潮湿,衣衫不整又不停喘息的样子,激动不已,再加光线昏暗,两人不停的纠缠碰触,早就心猿意马,见打斗了个把时辰,一时半会也制不住他,比武的心情一点没有了,眼珠一转,沉声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杀我吗,刚才那一刀为什么不刺准一点,怎么?舍不得了?” 兰陵王闻言一怔,刚才自己确实彷徨纠结,心软不忍,他自从上了战场就知道面对敌人一定要杀伐决断,不可犹豫,但刚才简直太不像自己了。两人武功本相差无几,这一怔愣分神即决定了胜负,宇文邕趁机一把扭住兰陵王的手腕的命门,在他章门穴用力一戳,兰陵王一阵酥麻,宇文邕连忙点住他气海,元关,巨阙等七八处大穴,兰陵王浑身酸痛脱力,委顿在地,一时使不出力气,知道自己中计被制住,抬头羞恼的看着站在一边坏笑的宇文邕。 宇文邕蹲下身,托起兰陵王的下巴,原本轻佻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夹带着温存和风度, “你想家了是吗?长恭,你都没有发现你在我身边过得更快活吗?” 说着手滑过兰陵王的脸颊,悠悠一笑, “比刚来的时候圆润多了,” 宇文邕低下头去,用低沉迷醉的声音喃喃着,气息中带着酒的醇香味道,一口擒住兰陵王雪白的耳垂,兰陵王顿时血气上涌,怒道, “滚开!” “呵,兰陵王好大的官威啊!看来我说过什么你早就忘了,我说你要是乖乖听话我不会为难你,你要是存心违抗我,我定要罚你。我现在该怎么罚你,才能让你牢牢记住呢?” 兰陵王横了宇文邕一眼,视死如归的表情惹的宇文邕一阵轻笑。 宇文邕沉默着,眼中光华流动,瞳孔的颜色慢慢沉积,由浅棕色变得暗如子夜,俯身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抱到一边的软草地上。 “你要干什么?” 兰陵王怔愣的看着宇文邕,直到被放到草地上,解开了发带才恍然清醒过来,机警的睁大眼睛,却澄亮的不带半分晦暗。 “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 看到兰陵王面露惊异之色,宇文邕心想兰陵王成婚时间不长,又长期在外征战,夫妻聚少离多,这方面应该不是太有经验,况且他喜好诗书,自律心强,严守礼法,想来平素定然不好男女情事。至于此道,他更未必真正明白。 “马上你就知道了,” 宇文邕的声音已包含了几分不耐,随即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兰陵王耳边,他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触碰着兰陵王,似安慰,似挑逗,然后逐渐炙热。兰陵王奋力摇晃着脑袋,还没躲开他的吻,就感觉他的手拉开自己的衣襟,手指自颈项一路细细抚摸下来。兰陵王的身上浸了水,身体冰的如玉一般,颤抖着,拒绝着。脸上却发烫得像着火一样,想起身扣住宇文邕的手腕,却没有力气,双手被他反剪至背后,只能逞强的怒骂, “宇文邕,你太无耻了!你们周国没有女人吗!” “哼!我自从见到你,就把后宫遣散了。” 兰陵王撑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宇文邕有些不耐,声音嘶哑颤动, “所以你觉得你今天还逃得掉吗?” 27、如愿 “所以你觉得你今天还逃得掉吗?” 素日来的忍耐,煎熬,怜惜,冲动,在此刻爆炸开来,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人!看着横陈在柔润的月色中,湿润的草地上的修长身体,宇文邕眼中的火焰越燃越烈,焦躁的扯掉两人的衣衫,结实滚烫的身躯贴了上去,兰陵王不禁一个激灵,扭动着奋力摆脱,宇文邕将他按的死死的,再也不能给他留一点逃脱机会,一次次准确的捕捉到他躲闪的双唇,俯身吻去,夺走他口中的全部空气,这次,定要让他同自己一起化在这激情的熔炉里。 摩擦,挣动间,兰陵王敏感的身体开始生热,缺乏血色的双唇被吻的嫣红无比,第一次清醒地感觉到宇文邕的狂热,湿润的眼眸已被慌乱侵占。 “宇文邕,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偏偏就爱得寸进尺,而且,等一下你就知道我是在侮辱你还是取悦你。” 宇文邕的手向下滑去,将他腰间破碎的衣衫也扯掉扔到一边,一边疯狂的索吻,一边退去他的亵裤,揉动他的敏感。 “不行!住手!” 兰陵王受到刺激,穴道早已冲开,不停地踢动,可在宇文邕面前,还是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双腿被大力的压制住,身躯因过度紧张,绷直而越来越热,呼吸越来越急促,憋闷,肿胀,没多久,就闷哼一声,茫然的瘫躺下来,兰陵王头晕脑胀,喘息着,面上一片绯红,眼睛越过宇文邕,没有焦距的看着天边那轮廓模糊的月亮。 “这幕天席地的,我还是头一回,长恭,你感觉怎么样?” 兰陵王闻言,羞愤欲死,偏过头去,避开眼前宇文邕那身蜜色的皮肤,和刚健精炼的线条。宇文邕微笑的望着身下狼狈凌乱的美人,温润的双眸蒙上雾气,沾染着从未有过的魅惑表情,模样艳丽动人,令人发狂。 感觉到有异物就着方才的润滑轻轻探入,已脱力的兰陵王不由惊叫一声,敏感的弓起身躯,没等适应过来,已被放过,动作未有停顿,轻轻碰触,缓缓前推,强烈的压迫感席卷而来,破碎隐忍的声音同时自两人口中溢出。 “长恭,放松点儿。” 冰冷的血液沸腾了一般,再也不能忍受停驻在甬道内,虽口口声声说是惩罚,宇文邕却是小心的很,额头布满汗滴,压抑着痛处,就着滑腻,并没有觉得涩滞,直到将整个没入进温暖中。 兰陵王初尝此道,像被利刃分开一样,身体自草地上弹起,已经痛的叫不出声音,想要撑起身来,却被宇文邕死死按下,痛如刀割一般,鲜血自大腿间流下,眼中水汽氤氲,莹莹发光。难堪 ,屈辱,绝望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脑中忽然想到了很多,想过死在这里,想过再也没法面对青玄,想过应该在被俘前就了结了自己,就是没想到后悔刚才没有一刀刺死宇文邕。 “长恭,别害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宇文邕皱紧眉头,怎么还是撕裂的这么厉害,再是克制忍耐,轻怜蜜爱,还是会让他痛不欲生。宇文邕喃喃的叫着兰陵王的名字,低哑沉醉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密和疼惜。细密的汗水布满全身,宇文邕看这兰陵王的身子弓出一个好看的弧形,雪白欣长的脖颈向后仰起,在月光下凄美无比,扣住兰陵王紧抓着乱草的手,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再也没有缝隙。开始了缓缓地律动,宇文邕只觉热潮传遍全身,胸口犹如惊涛拍岸,体内狂炽勃发,加快速度,猛烈的撞击,不断地探入他的最深处,希望得到他的更多,更多,直到全部。 “停下!” 兰陵王已跟不上宇文邕律动的速度,呼喊声支离破碎。尖锐的撕扯,汹涌的热浪,瓦解了他所有的理智,任由宇文邕牵引着神魂,如沉入海底中一样,脑海中一片混沌不明,几乎没法呼吸,恨不得昏死过去,再也不醒来。宇文邕无尽的狂躁一次次将他拉回现想实,想去推开宇文邕,双手却被他禁锢在头顶。从未领教过的感觉吞噬了所有的意识,俱疲的身心再也抵挡不住被宇文邕燃起的癫狂。看到兰陵王在自己热烈的攻势下渐渐失神,宇文邕轻笑着在他耳边吐呐着, “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长恭?什么时候开始的?” 兰陵王听清了这句话,无言以对,什么,时候开始的? 宇文邕胸口上有三年前那个旧伤,还有刚才的新伤,此时正随着他不加克制的动作狰狞的裂开,鲜血一滴滴地落在自己胸口,这人待自己一向温柔克制,此刻那份炙热,疯狂,失控却无法言喻。兰陵王心中震动不已。 他是太累了,就像一个一直在长途跋涉的人,明知道自己累了,却不肯停下来,一旦真的找到可以停靠半刻的地方,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走不动了,明知道不应该,却只能任由自己懒懒的靠着,竟不想起来。 兰陵王的青涩自持终究抵不过宇文邕的热情如火,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像是着了火,又像是化成了一滩水,全身在他的热吻之下力道尽失,微弱的抵抗有如浮游撼木,直到感觉到他那灼热的脉动释放出一股热流充盈体内。 释放的瞬间,宇文邕动情的吻住兰陵王,将兴奋的低吼压抑在喉中。许久,才将滚烫之物撤出他的体内,无心收拾残局,收紧手臂,将兰陵王揽入怀中,埋首于他的颈间,贪婪的闻着他清新独特的气息,兰花般幽幽沉沉,心爱之人的气息,尝过一次,终身难忘。终于将这一切据为己有,熨帖入骨的舒适和得偿所愿的满足渗透身心,流连的摩挲着兰陵王的皮肤,在他耳边缱绻低语, “天地有万古,人生只百年,长恭,放过自己,别这么累。” 兰陵王浑身已经像散架了一样,脑中一片空白,怔愣片刻,合上眼睛,任眼泪从眼角默默地滑落下来,就像夜空中无声滑落的那一道流星。 水摇天高,草木俱寂,星稀月明夜未央。 28、醒后 林鸟声烂漫,袅烟色皆空,冰露沾襟透,落英飞不起。 宇文邕拿着沾湿的绢帕,单膝跪在兰陵王的身旁,浅棕色的眼睛如同水洗过一般明亮,透漏着无以复加的满足和愉悦,停驻在那人的身上。清晨的薄暮没有散去,兰陵王躺在翠绿的草地上,映衬着皮肤白净如雪,黑发散落了一地,眉头仍然倔强的颦着,秀气的鼻翼微微颤动,好像掉落进一个无穷尽的梦境中,睡得很沉。宇文邕低头轻轻吻他,一片冰凉清冽,缓缓掀开盖在兰陵王身上的他的外衣,昨夜激情的铁证历历在目,宇文邕皱眉,心中升起歉疚,本不想弄伤他,可还是太投入了。用绢帕轻轻擦拭,好像他是一个易碎的瓷瓶。 冰凉的触觉让兰陵王慢慢转醒过来,缓缓张开眼睛,露出漆黑的眸子,落入宇文邕的眼中,一望之下,似春泉,暖意流淌,又如秋水,寒凛澄澈,心中一动,三魂七魄都被冲散了,激动道, “长恭,你醒了!” 兰陵王愣了愣,眼神依然明净,微微一动,觉得浑身酸疼,某处撕裂般火辣,立刻皱起眉头,记忆跟着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想到宇文邕刚才还在为他擦拭身体,羞愧的无地自容,掩耳盗铃一样,抬起雪白纤细的胳膊,盖到眼睛上,好像能把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荒唐事都掩盖住。宇文邕哑然失笑,觉得他的举动真是傻的可爱,静静看着,过了半晌,他都不肯把胳膊放下来,红润的嘴唇露在外面,不停的颤动。 兰陵王的心里像有千军万马在碰撞厮杀。昨晚,他的穴道明明已经冲开了,他若是不从,谁能强迫的了他,他到最后分明是自愿的,毫无保留的交付给了那人,任他予取予求,竟也不觉得讨厌,真是荒唐无耻不要脸到了极点,不配为人夫,兰陵王不断咒骂着自己,胸膛没有规律的起伏,憋得透不过气来。 宇文邕见状心中一紧,赶紧把兰陵王扶进怀里,发觉怀里的人浑身冰凉,气息紊乱,单薄的肩膀不断的颤抖,赶紧收紧手臂,加了内力轻轻理着他的后背。昨夜,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这种体贴关怀的亲密举动在宇文邕做来已经变得再自然不过。兰陵王却像被烙铁烙上一样,身体的记忆在他的触碰下被唤起,哪怕浑身的血液已经冻结成了冰,宇文邕的热度也能让他迅速沸腾,兰陵王咬紧嘴唇,死也不肯睁开眼睛。宇文邕捏着他的下巴,心疼道, “长恭,别咬嘴唇,松开。” 兰陵王松开嘴唇,红艳艳的,一片腥甜。 “长恭,马车一会就来了,躺好,我给你穿上衣服。” 感觉到宇文邕轻轻抬起自己的腿,兰陵王一惊之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见宇文邕的身后,晨光穿过树林,铺洒而来,映的他煊赫辉煌,骄子般金光灿灿,如此风采,灼在心上,晨风清凉,脸颊滚烫。 宇文邕将衣裤,鞋袜,一样一样的给兰陵王穿上,再把他扶起,在腰间轻柔的按摩着,远处传来马车吱嘎吱嘎的声音。宇文邕理顺兰陵王的长发,揽住他的肩,在膝弯处一托,将他轻松抱起,迎着马车过来的方向走去,地上投射着淡淡斜影,身后彩虹飞渡,阳光下一片流光溢彩,风过之处,雨露垂落,如纤纤细雨,飘送着林间木叶的清香。 马车驶进林中,一个侍卫从马上跳下来,向着这边跑来,这人正是那日被兰陵王放走的叛贼首领荣铮,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官府,头发整齐地绾起,倒是显得魁梧也英俊了不少。他急急赶来,看到宇文邕好像受伤失血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整个人又神清气爽,心情出奇的好,怀里还抱了一个清瘦的人,赶紧上前抱拳一揖,声音爽直洪亮, “陛下,您没事吧?” 宇文邕勾唇一笑,摇了摇头。这荣铮草莽出身,骁勇善战自不必说,做过首领的,也颇有些将才,在齐国起义失败逃往周国,所以知道他不会是细作,如今被韦孝宽举荐,正好补上了侍卫长的空缺。荣铮成了宇文邕身边最贴近的人,说话仍然大喇喇的,宇文邕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并不计较这些,低头看了看兰陵王。 荣铮想不到宇文邕会有这么温柔深情的眼神,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那人似乎不想见人,已经扭过头去,虽然他的脸几乎埋进宇文邕胸前,但荣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那日在战场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擒住又放走的兰陵王吗!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阳光滤过树叶,细细碎碎地落在兰陵王苍白憔悴的侧脸上,长睫半掩,身上的衣服丝丝缕缕,整个人没有重量一样,被宇文邕毫不费力的抱着,不说话也不反抗,看上去失魂落魄,很难再与那个身手了得,威震天下,在千军万马前与敌人凌然对峙的人重合起来。他这个样子,大清早被宇文邕从林中抱出来,不用猜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荣铮觉得难以置信,虽然知道这不是他该看该管该关心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陛下莫非强幸了兰陵王?兰陵王清标傲骨,毕竟是王族贵胄,陛下怎能随意折辱!越想越觉得难受,低着头,没发觉自己眼中已染上了怒意。 宇文邕瞥了荣铮一眼,心想,还是韦将军懂得他的心思,他身边的人首先必须懂得维护长恭。宇文邕勾唇一笑,故意吩咐道, “荣铮,叫人把前面的路扫平了,不许有颠簸,再找些软垫子放车里。” 兰陵王听见荣铮的名字微微颤了一下。荣铮的声音雄浑豪迈,很有特点,兰陵王刚才就觉得这把声音似曾相识,现在确定是他没错了,愈发难堪。荣铮当然知道宇文邕这么吩咐所为哪般,望了兰陵王一眼,见他已两颊绯红,面露难堪之色,也忘了领命,转头就匆匆走远了。 兰陵王坐在车中,茫然凝望远天,一颗心无根无定,不知所归,如水中浮萍似天上流云,再也说不清,道不明。 29、荣铮 上巳节后,兰陵王觉得头昏脑涨,发了几日低热,正好借着缠绵病榻对宇文邕避而远之。宇文邕见兰陵王的样子也有些不忍,没再逼迫他,只吩咐荣铮留心着。几日来前朝事务格外繁忙,还有齐国的使者来到周国,为的是迎兰陵王回朝。 朝堂上,宇文邕对使者提出的任何条件都说不接受,最后一声送客就挥袖把齐国使者打发走了,弄得满朝文武惊愕不已。自从洛阳一战之后,齐国就如同炸开了锅,兰陵王被俘人尽皆知,周国这边,宇文邕讳莫如深,朝堂和内宫里无人敢提及。结果,齐国本该低调处理却弄得沸沸扬扬,周国可以哗众取宠却一直遮遮掩掩。如今宇文邕与齐国使者闹这么一出,加上之前的谣言,暗地又生出许多闲言碎语。 宇文邕这几日被扰的心烦,更觉得思念成狂,自从上巳节那天,与兰陵王有了世上最亲密的贴近,分开片刻也觉得不舍,处理完政务就匆匆赶回寝殿。 兰陵王半躺半坐的靠在隔间的床上,听见宇文邕回来,赶紧转身朝床里侧躺下,闭上眼睛装睡,不愿面对他。宇文邕转进隔间,看见兰陵王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好像在睡觉,但是气息一点不平稳,身体也僵硬——哑然失笑,无奈道这人实在没有装睡的天赋。步上前去,看他一头乌黑发丝与白衣纠缠,黑白分明,勾人心魂。 兰陵王只留给了宇文邕一张侧脸和雪白的颈项,但这已经足以引起他的燥热,身体开始叫嚣着兰陵王的清凉淡雅。心想,这人明明冷若冰霜,怎么还这般让人无法冷静呢,宇文邕喘息加重,坐进床塌之中, “长恭,我很想你。” 兰陵王合着的眼睛轻轻跳动,还是没有反应,宇文邕伸手碰触他,惊觉这人病愈后越发清瘦了,心里气道,好歹也是个武将,怎么长得这么羸弱,前一阵好不容易调理的圆润了些,才三日,又把自己弄的瘦的不像话,真是个别扭! 宇文邕觉得人被他照顾瘦了,有点挫败感,不由分说把兰陵王扳过来,俯身吻上,灵舌探入,汲取他的清凉,兰陵王终于装不下去了,豁然睁开眼睛瞪向宇文邕,这一瞪不要紧,心跳直接漏了两拍,宇文邕那张充满阳刚气的脸近在咫尺,记忆像潮水一样包围了他。 那一天,正是这双眼睛,热情专注地注视着他,让他被逼迫到无处可逃;正是这个嘴唇,温柔虔诚的吻遍他每寸皮肤,让他灼热到灰飞烟灭;正是这手臂,这胸膛,强而有力的禁锢了他,让他放纵的去依靠,这个男人,正在慢慢掌控他。兰陵王脸颊飞上红晕,心怦怦直跳,恨恨的别过脸去,耳边随着传来一声轻笑,经过那天,自己竟不敢直视他了吗! 宇文邕捏着兰陵王的下巴,让他重新面对自己,笑道, “长恭,你别扭也没有用,你必须慢慢习惯我,因为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做那天的事,一直到我们都老的做不动了,我就抱着你,再和你一起回忆我们做过的事。” 兰陵王面红耳赤,怒道, “宇文邕!你还要不要脸!” 宇文邕耸了耸肩,皱眉道, “食色性也,有什么不要脸的?你们高家人不都挺荒银无道的吗,怎么生出个你这么古板的?” 兰陵王抬头,看宇文邕一脸不解的样子,彻底无话可说,这是什么明君啊,真是高估他了!再一细想,那宇文护历朝三代,何等老奸巨猾,怎能这么轻易被他骗过,认定他是个顽劣好色的风流鬼,他又怎能装得这么像又毫无破绽——这分明就是他的本色! 宇文邕见兰陵王眉眼倒竖的盯着自己,好像在剖析什么,笑道, “长恭,胡思乱想什么呢,别想了,还是做吧。” 兰陵王一愣,被冤枉的红了脸,推开坏笑的宇文邕,想抓起被子蒙上头,冷冷抛下句,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宇文邕扯住兰陵王的胳膊,一把拽进怀里,继续调笑道, “忽然这么贞烈做什么?我看你那天也未必不喜欢啊。” 兰陵王浑身一颤,只觉得那天之事不堪回首,转过头去,脸颊慢慢生红,半晌才低低的说了句, “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宇文邕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一股血气涌上来,抱着他倒向榻中,看他一双美目写满倔强直视自己,喘息变得粗重起来,沉声道, “不可能,一辈子别想!” 窗外,夜色流淌,花底流芳,帐内,迤逦迷乱,春光荡漾。宇文邕一遍遍向兰陵王宣告占有,一次次将他逼上顶峰,看他一双倔强的眼睛变得脆弱无助,化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百般温存疼爱自不必说。 长安城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雨幕如织,一场春雨之后,天气又要转暖了。兰陵王依靠在亭边,任飞入亭中的雨丝将自己打湿,蒙蒙的水晕笼罩下,竟像是周身泛着光,影影绰绰,如真如幻。潮湿的秀发贴在略显苍白的面颊上,眼中透着疲惫。微风吹开的他的衣襟和袖口,露出的皮肤上残留着宇文邕昨晚热情肆掠过的痕迹。 “殿下,不要淋雨。” 感觉有人匆匆走来,大喇喇的从背后将他一把拉进亭中,兰陵王有点恍惚的回过头去,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人身形魁梧,五官端正,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浅疤,虽穿着一身板板整整的官服,却带着些绿林的豪气,见兰陵王不说话干脆自报家门, “我是荣铮啊,您逮住过我,忘啦?” 兰陵王点了点头,淡淡道, “荣铮,我自然记得。” 荣铮毫不避讳的打量了兰陵王一下,皱眉道, “殿下,您身上都湿了,快进屋吧,好不容易退了热,别再着凉。” 雨水从檐瓦落下,落地为幕,兰陵王浅浅一笑,雨帘映衬下素若梨花。突然的走动拉扯带来了些不适感,兰陵王脚下略微一滞,缓缓走进长长的廊道,荣铮怔了怔,跟上去,拉住他湿了大半的衣袖,唤了声, “殿下。” 兰陵王回头,有点怔愣的看了荣铮一眼,苦笑道, “人世沉浮,世事无常果真不假,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次见面,而且换作我是俘虏了。” 荣铮松开兰陵王的衣袖,转而搀扶着他, “要不是殿下放我一条生路,我早就被朝廷问斩了,哪里还能再次见到殿下。” 兰陵王摆了摆手,一边示意自己走一边幽幽道, “你本就命不该绝,现在还能有这样好的归宿,我替你高兴。” 兰陵王的声音在雨中更显温和柔婉,至真至诚,荣铮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那你呢?我看陛下对你,呃,并没有恶意,那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兰陵王知道他其实想说什么,那天的情形,看上去已经很清楚明白了,脸上微微一红,摆了摆头,口中仍是昨天那一句, “我是一定要走的。” 荣铮是个直肠子,听了这话,激动道, “殿下,我当年起义,就想到成为死囚,惨死刑场的一天,是你仁慈善心放了我,我离开后一直感念于心,如今你蒙了难,我荣铮也绝不贪恋荣华富贵,我这条命你那日没要,我就当给你留着了,只要你一句话,我拼了性命救你出去就是。” 兰陵王心里一惊,转过头看向荣铮, “不行!荣铮,你能保住性命,安定下来已不容易,如今宇文邕器重你,你就应当尽好你的本分,一切从新开始,不能为了我做背叛他的事,宇文邕这个人,最恨背叛。” 荣铮直视着兰陵王的眼睛,摇了摇头, “那日斛律将军说的果然不假,你总替别人考虑,那你呢,没人帮你,你如何走得了?” 兰陵王勉力笑了笑,把手覆在荣铮的胳膊上, “放心吧,宇文邕会放我回去的。” 30、月夜 太阳西沉,很快便入夜了,雨后的夜,凉如水,院中的梅花崎岖而倔强的生长着,略显凄凉,微风吹过便遗落花千片,春风正趁着夜幕熏花染柳。 兰陵王坐在窗前,仰望天空,得不到任何启示,却被星星那冰冷的神秘和惨淡的惘然感,激起了对宿命的恐惧,他不喜欢看星星,但又不得不时常面对它。望着冷寂的天空,不由打了个冷颤。听到背后门被推开,知道是宇文邕进来,兰陵王也不回头,继续看着星星,过了很久,发觉背后一直没有声响,才忍不住转过头去。 昏暗的屋子里,宇文邕正迎着月光站在门口,窗口洒入的月光清晰地勾勒着他挺拔精炼的身形,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目不转睛的望着兰陵王,眼中光华流动,黑暗里,两人对视了许久,静默有时能比言语更显暧昧,兰陵王收回目光,宇文邕也迈过门槛,一步步向他走来,直到与他几乎贴身而立,兰陵王不自觉的想要退避,宇文邕却出乎意料的转身离开,缓缓踱步到桌前,一手扯着衣袖,一手郑重其事的将蜡烛点亮,红红的烛光映着他的眼眸,可以清晰地看到其间光芒闪动,仿佛牵动着灵魂也在闪动。烛光照亮整个屋子,宇文邕抬起头,默默的凝视着兰陵王。 兰陵王穿着一件蓝绿相间,孔雀翎色的宽松衣衫,看上去华丽而不张扬,正安静地站在月光下,披着素月的清辉,灵动如仙子下凡一般。 看了许久,宇文邕从衣襟中抽出一张卷轴,放在桌上,冷冷道, “今天齐国的使者又来了。” 兰陵王望了宇文邕一眼,略顿了顿,伸手拿起卷轴,缓缓打开。 金绢黑字,赫然盖着高纬的玉玺,看完里面的内容,兰陵王的脸凝固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而逐渐僵硬,胸膛明显起伏着,一脱力,卷轴自手中滑落,喃喃道, “陛下要割地?十五个城池!这怎么行!” 宇文邕视线炯炯,像是要从他的眼中探掘出什么似的,忽然冷笑几声,上前按住兰陵王的肩膀,声音低沉威严,含带着怒意, “你的陛下这么做,你是不是特别感动?你认为十五个城池换你太多了是吗?哼,兰陵王啊,你还不知道吧,你在周国的这一个月里,我已经得了他十八个城池了!” 兰陵王心中惊跳,撑大了眼睛抬头看宇文邕,宇文邕琥珀般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许久冷道, “十八个城池,没有你挡着,得的太容易了,齐国的将领除了你哪个不是贪生怕死的。怎么?你觉得自己还不值十五个城池吗!你信不信,没了你,他高纬一年之内就得亡国!” 兰陵王从没见过宇文邕这样愤怒过,怔愣了一阵,淡淡道, “不管十五个城池你看不看得上,我不会让齐国为我牺牲,这样的话我宁愿死在这里。” 宇文邕大笑,脸上露出一个冷酷又邪佞的表情,扬声道, “好,只能你牺牲,不能别人牺牲。那你说,如果我跟高纬谈判,说我不要那十五个城池,就要你侍奉我一晚,他会不会很爽快的给你下旨,让你侍完寝回去打仗啊?” 兰陵王闻言惊怒,喝道, “宇文邕!你对我的折辱还不够吗!” 宇文邕一把扬起那张卷轴,扔到墙上,喝道, “折辱你的人是高纬!” 手按在兰陵王的脑后,直视着兰陵王的眼睛怒道, “你要兵权有兵权,要威信有威信,把高纬踢下来自己做皇帝都可以,高纬他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忠心耿耿,委屈自己!长恭,把你的忠贞都留给我,我会一辈子珍惜!你人是我的,心也得是我的,就算把你的心撕开,我也要让你把我给放进去!” 说完,手一施力,按着兰陵王用力的吻住。宇文邕这一吻狂躁而热烈,吻得兰陵王几乎窒息,瞬间口中满是宇文邕的霸道气息,一阵阵眩晕拍打而来,浑身软的没个着力处,宇文邕一把捞起兰陵王,有些粗鲁的将他拥进榻里。 兰陵王心中一惊,用力地推拒着,想撑开两人的距离,宇文邕却不知哪里生出的那么大力气,死死的箍住他的腰,让他挣扎不出半分。蹭动间,身体越发火热。兰陵王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这种焚心蚀骨的热烈感情和霸道猛烈的掠夺,决不能让他为所欲为。 不等兰陵王说出拒绝的话,宇文邕再次撬开兰陵王的嘴唇,唇齿挑动,翻搅纠缠,不容他退避,火热的指掌摩挲着他的每处敏感,挑动,揉捏,轻握,直逼得他神智抽离,衣衫落地也茫然不知,肌肤暴露,宛如清雪,宇文邕顺着他的柔滑平坦一路吻过,满意的感觉到他的战栗,听到他喘息,恶意的舔吮,噬咬,那自律沉敛的人已经再撑不住了,温雅秀致的面孔染上艳色,唇红似火,吐息若兰,黑眸润湿,流波荡漾,软进宇文邕的臂弯任他抱着,宇文邕轻笑一声,在兰陵王耳边叹到, “长恭,可惜你看不到现在的自己,真是太美了!” 说完手臂自他背后揽过,将他翻转过来,亲吻着他的后颈,手中继续抚慰,不久,听到兰陵王一阵阵轻微的抽气,手底一个用劲,兰陵王终于承受不住,落于枕被间,软得几乎散架。分开修长的腿,就着润泽小心顶入,填满紧涩战栗的空虚,坚硬的肿胀让兰陵王痛呼出声。宇文邕隐忍着,等他慢慢适应,细细摩擦蹭动带得兰陵王欲望难耐。清濯自持如他,咬着牙决不企求。宇文邕轻笑着,粗糙的手在兰陵王颤抖的腰间摩挲滑动,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沉声安慰, “长恭,放心交给我。” 兰陵王听到他的话,恍惚中竟真的感到渐渐放松下来,那灼热进出间带给他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快慰,仿佛能驱走这人世间的一切凉薄。宇文邕一声干哑的低吼,激浊填满溢出,两人肌肤相贴,喘息起伏,许久,兰陵王被轻托着翻转过来,已是目光虚散,迷离斑驳,美的不可方物。 不烟而晕纤琼远,墨洗星稀夜,长待了时无了时,梦里故人面。 31、分别 杏黄色的暖帐中,宇文邕细心的为兰陵王擦拭着身体,抬眼看看他,正无力地仰卧在榻上,紧抓着一团锦被,有些紧绷的望着自己。宇文邕动容一笑,探出手到他的额前去理他的乱发,刚欲抽回手来,却被兰陵王轻轻握住,宇文邕一个怔愣,惊愕的看看握着自己的那只纤纤素手,抬眼对上兰陵王的眼睛,那双眼睛宁静悠远,混杂着彷徨和期待,正认真的凝望着自己,宇文邕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瞬间化成了水,轻柔的荡漾,许久,听他幽幽道, “宇文邕,你要怎样才肯让我走?” 宇文邕伸出另一只手,将兰陵王握着自己的手包住,柔声道, “我不会放你走的,长恭,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兰陵王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不答反问, “我不想再打仗了,打仗除了给百姓带来灾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与你作对,不妨碍你统一天下,你能让我回去吗?” 宇文邕摇头, “你明知道不可能。” 兰陵王抽回手来,疲惫的合上眼睛, “那我留在这里算什么?俘虏,叛贼,男宠?” “胡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看待过你!你怎能如此自轻自贱!” 宇文邕皱眉惊呼,兰陵王勉力一笑,缓缓道, “你怎样看待是一回事,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愿意,我宁可死,宇文邕,你可以把我留下,但你没法阻止我轻生,你看,这屋里有多少东西可以被我用来杀死自己。” “你!长恭!” 宇文邕看到兰陵王脸上那从没出现过的决绝,心里慌乱。兰陵王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宇文邕,你不放我走,我也绝不在你周国苟活!从现在起,直到你放我离开,我不会再喝水和吃东西。” 宇文邕心中猝然一震,僵在一旁,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兰陵王合着眼睛,一动不动,觉得心惊,知道兰陵王说得到就一定办得到,他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好像被人抓住了短处,无计可施。过了许久,仰起头,怒极而笑,摇着头无奈叹道, “兰陵王,算你厉害!” 兰陵王缓缓睁开眼睛,淡然的看着宇文邕,神色中没有一点波澜。宇文邕迫近到他的面前,捏住他的下巴,眼睛冷的如寒潭一般,冷笑道, “你竟敢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你早有胜算,知道我舍不得对不对!” 兰陵王脸颊发烫,看向一旁,宇文邕放开他,站起身披上件衣服,兰陵王也缓缓地撑身坐起,看着宇文邕拾起被扔到地上的卷轴,回身道, “长恭,你敢这样威胁我,说明你已经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了。” 鹰隼般犀利的眼睛光芒戳戳,像能把人的心思看透,兰陵王低下头,不与宇文邕那炙热的眼神对峙。听见那边嘶的一声,抬头时,宇文邕已把那份写着割地协议的卷轴撕开,扔到地上,声音依旧是那么威严和冰冷, “明天早上送你回去。” 说完转身离开,兰陵王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一双眼睛星光斑驳,盈盈闪闪,望着宇文邕的背影,柔声唤道, “宇文邕,谢谢你!” 宇文邕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沉声道, “高纬要给的早晚是我的,我自己会抢,你什么也不欠他的!” 宇文邕的身影消失在隔间门口,兰陵王把手按在胸口,却无法平复那股强烈的撞击,怔愣的坐在床上,听着他回到自己的寝宫,大概已经躺下休息了,再没有了声响,半晌才径自轻轻的躺下,面朝着床的里侧,望着搁在两人之间的墙壁,不知看了多久,鬼使神差的伸手碰触了一下,对面好像有感应似的,传出沙沙的翻动声,脸一红,赶紧把手收回来, “长恭,你知道回去以后会面对什么吗?” 墙壁的那边传来宇文邕带着磁性一般温柔舒缓的声音,声音很低,但是静夜中每个字都显得格外清晰,兰陵王愣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宇文邕接着说, “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要害怕难过,要等着我,我们还会再见面。” 兰陵王没有言语,将额头轻轻抵在墙上,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两个人,在墙壁的两头,聆听着对方的细微声响,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存在,彻夜未眠,因为明天,他们又将回到各自的位置,从此,相隔万里。 黎明破晓,雾色霭霭,宇文邕走出寝殿,扶着回廊的柱子,看着自己日日经过却从未留心欣赏过的御花园。清晨的露气沾湿了衣襟,几片早开的花被昨晚的风打落下来,依附在软儒的泥土上,带着不祥的美丽,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寂寞悲凉了。长恭,这是你要选择的路吗,就算枉死齐国,也不接受我的庇护。 “宇文邕,” 听到那泉水般清透的声音,宇文邕回过身去。兰陵王正背着阳光穿过回廊,身影嵌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穿着宇文邕一早为他准备的齐国传统服饰,白衣飘飘,乌发高束,宽广的袖和蝉翼般的衣摆都因走动而轻轻扬起,像从一个遥远的世界走来,犹如仙子临世般清丽出尘。他面容素净慈雅,像玉雕的观音伫立面前,又像皎洁的明月悬挂夜空,将清辉洒向人间,从无私照,这种独特的美,无以复加,世间再不可能找到这等风采。 “可以走了吗?” 兰陵王淡淡的问,宇文邕略微点头,也不言语,转身向正殿方向走去。韦孝宽早已穿戴朝服,亲自率领车马列队等待在正殿之前,见宇文邕与兰陵王并肩走来,连忙迎上前去, “长恭,这位是韦孝宽将军。” 韦孝宽年事已高,须眉斑白,枯瘦佝偻,唯一年轻的是他那双充满睿智,炯炯有神的眼睛,兰陵王虽未曾与他交战过,却是自幼就听闻过他的大名,斛律光和段韶都一直视他为劲敌,如今得见本人,心中肃然起敬,抱拳一揖, “韦将军。” “老身不敢当。兰陵王,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些日子委屈殿下了,请上马车吧。” 兰陵王略略颔首,见宇文邕已亲自为他挡开车幔,略微一顿,低着头迈上车去。宇文邕却没有上马车,跨上他的战马乌拓,随马车前行。韦孝宽站在原地,见一行人走远,捋着胡须叹道, “果真是清逸如仙,品貌不凡,难怪陛下对他如此钟情,如今他执意离去,陛下吞并齐国之日也将不远了。” 一路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马车缓缓前行,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长安城门口,马车停在城门口,兰陵王默默地迈下马车,抬头望着长安城那高大庄重的城门,一个人也没有,像他来时般安静,一模一样的场景,好像在告诉他,这一个月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出神了一会儿,兰陵王合上眼帘,提了一口气,那就什么也别带走,一个人离开吧,刚想迈步,手却在身后被紧紧拉住,回身望向宇文邕,眼神澄澈空灵,好像能涤清一切。宇文邕强压着心底泛上来的阵阵不舍,脸上依然面无表情,淡淡道了一声, “我送你。” 还是老样子,不等兰陵王拒绝,忽然跃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着他翩然跨上马背,一扬鞭子,策马出城。乌拓脚程奇快,向着东边一路狂奔,马蹄踏碎旷野的寂静,马背颠簸,怀中的身体离的如此之近,宇文邕忽然在身后搂紧了兰陵王,只觉得手下骨瘦肌凉令人痛惜,眼前的分别让宇文邕将自己的心看得更清,埋首在他颈间的脉动处印下一吻,仿佛要用这吻把所有想说却来不及说的话全部倾尽。手下猛抽一鞭,纵身跃下马来。 兰陵王感觉到背后的温暖猝然消失,心中翻江倒海一般,拽紧缰绳继续疾驰,再不回顾,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刮过,拉曳着他的头发,撕扯着他的咽喉,似要将他吞噬,东方的艳阳烙铁般烫在心上,西北的狂沙太过猛烈霸道,眼眶越发热辣。 宇文邕站在深及脚踝的野草丛中,望着兰陵王骑着乌拓向齐国的方向一骑绝尘。长发狂野的飘散在猎猎风中,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剪影,直到消失在天地交汇处,孤独地伫立着,叹了口气,抬头看看蔚蓝天空中远飞的孤鹰,轻笑道, “兰陵王誉满天下,我怎么忍心辱没了你,长恭,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再次拥有你!” 32、回朝 兰陵王骑着乌拓没日没夜的跑着,一路从长安回到邺城,整整三日,一个人狂奔的寂寞,也许能让滚烫的心再次冷却下来。当他恍恍惚惚的张开眼睛时,已穿着白色里衣躺在了床上,青色的帐幔,窗边的竹影,手被一只细细软软的小手握着,十指交合。 “殿下,您终于醒了!” 在他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青玄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兰陵王微微眨动了一下眼睛,眼前人的样貌渐渐清晰,嘴唇动了动,想对青玄说些什么,但是身体就像一个空壳子,所有的力气都在狂奔中被消耗掉了。终于回家了,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最熟悉的一切突然让他有些不适应了,好像自己仍然被霸道的禁锢着,落进一个永远无法逃脱的梦境。青玄伸过手去,心疼的抚着兰陵王苍白的脸颊,绵软的手顺着他颀长的脖颈划到胸前时,兰陵王颤了一下,抬手拉住青玄,想到自己那一身的暧昧印记,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撑身坐起,将想要扶住他的青玄抱进怀里,青玄再也控制不住,倒在久违的怀抱,不住的用泪眼摩挲他的脸庞。 “玄儿,对不起。” 兰陵王觉得昏昏沉沉,虚弱的像浮在水面上一样,心中五味陈杂,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御花园里,高纬正搂着小怜,逗弄着各地献上来的珍禽异兽,天气渐热,小怜一身明黄色薄衫,在花香四溢,暖风徐徐的御花园中走走停停,扭动的腰肢柔若春柳,明丽的容貌艳似桃花,轻解罗裳,露出白嫩圆润的香肩,脚步娉婷,妖冶的大眼睛不停回望高纬,千娇百媚,胜过满园春花,一放一收,勾的高纬心痒难耐,追过去几步,在背后死死抱住小怜的盈盈小腰,又揉又捏旁若无人。 “陛下,陛下!” 高纬一听这急躁的声音,觉得真是大煞风景,不耐烦抬头看去,只见和士开正慌慌张张的穿过花丛跑过来,刚想凑到高纬的耳边,被高纬一脚踢在小腿上, “说就是了,怎么了?” 和士开抬头看着高纬的表情,轻声道, “陛下,兰陵王回来了。” 高纬抽了一口气,怔住了,这边还没收到宇文邕的回信儿呢,他怎么先回来了。 “他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凌晨,听说是一个人骑着马回来的,昏倒在邺城门口,然后被人抬回府去的。” 高纬摸了摸下巴, “难不成他是逃出来的?” 和士开眼珠一转,轻声说, “不像,我已经派人去查问了给他看诊的郎中,那郎中说他并无受伤和搏斗的痕迹,只是疲劳过度,脱水所致,可再细细追问下去,那郎中却说,” 高纬见和士开停下不说了,瞪了他一眼, “说什么啊,少卖关子!” 和士开露出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 “说兰陵王殿下似乎心火亢盛,下元有亏。” 高纬更加不悦, “什么什么啊,给我说清楚!” 和士开继续道, “就是说,他有连日纵欲的迹象。” 高纬哂笑一声,道, “他?自命清高的!怎么可能。” 听到纵欲两个字,高纬笑着扭过头,捏了小怜一把,见小怜没有反应,瞪大了眼睛看着和士开,跟着怔了一下,忽然脑中一个念头蹦出,回头一把抓住和士开的肩膀,惊愕道, “你是说,兰陵王他?” 和士开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您想想,这兰陵王被俘到了周国就彻底没了动静,我朝使臣去和宇文邕谈判,他当时是如何也不肯放人,不杀不放不张扬,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臣听闻,这宇文邕做诸侯王时就是风流好色出了名的,兰陵王又是这等姿容,恐怕这一个月里,他们相处的不那么简单吧。” 高纬皱起眉头,微微点头, “这个好查,兰陵王府里安插了一个眼线,回头问问便知。可兰陵王若非自己逃出,宇文邕为何又放他回来?” 和士开冷笑一声, “臣猜测,他们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兰陵王这是要和斛律光一样,通敌卖国啊,请陛下务必提防此人,然后彻查此事,决不能姑息养奸啊。” 高纬又是一怔,发愁道, “可眼下周国不断侵扰,连夺我数十个城池,我本想让兰陵王回来抵挡一下,也让我清静清静,现在如何还敢把兵权交到他手上。” 和士开听了,心中一喜,昨日刚收了兵部侍郎刘锦程的财物,正好把这个人情卖给他, “陛下圣明,齐国人才济济,当务之急是培养新人替代兰陵王,臣听闻,兵部侍郎刘锦程有个弟弟刘锦堂,自幼习武,资质不错,陛下可以先提个副手,安插在兰陵王身边,既能锤炼新人又能监视兰陵王的行动。” 高纬觉得这主意甚好,点头默许,叹道, “看样子不用搭上那十五个城池了,既然回来了,那就通知百官晚上设宴吧。” 皇宫的西侧,御花园后,有一片人工湖泊,湖中莲花满池,岸边林木葱郁,看上去幽深静谧却又宽敞开阔。赏花台上铺上了红色的锦缎,正中明黄色的是皇帝的座位,其他座位自皇帝左右成环抱状依次排开,丝竹管弦之声渺渺不绝,荡在湖面,晚宴开始前,有人在翘首期盼,有人在交头接耳。 太阳西落,已得旨意的兰陵王着衣佩冠,进宫觐见,这一路上,邺城百姓情绪激动,几乎全涌上了街,比什么盛大节日时还要热闹,人们得知了兰陵王回来的消息,又是欢呼又是围堵的,本来宽敞的邺城主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还有几个人在混乱中被踏伤了,兰陵王武功高强,出门时向来带人不多,看到百姓在混乱中受伤,很多人哭喊着想看看他,实在坐不住了,心一软,掀开轿帘,折身迈下轿来,一来想向百姓报个平安,安抚一下民心,二来疏散混乱场面。可是没想到他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先是一片齐刷刷的抽气声赞叹声,接着欢呼声像在空气中爆炸开一样,场面越发失了控。兰陵王站在街中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显得有点无措,百姓见他一身官服挺拔俊俏,举止谦和毫不做作,越发的喜欢,不知谁起了头,众人附和着“兰陵王,兰陵王”的齐齐喊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邺城上空,飘进皇宫内院。 这还真是始料未及,兰陵王虽然提早出了门,待到脱身,晚宴还是稍稍来迟,匆匆赶到赏花台,看到皇帝,群臣均已坐定,兰陵王心中一惊,觉得实在失礼,快走几步到御前,甩开衣摆,恭恭敬敬的叩拜皇帝。 “兰陵王参见陛下,臣赴宴来迟,请陛下恕罪。” 见到兰陵王,高纬直盯盯地打量一阵,像是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秘密一样,兰陵王微微抬头,刚一接触到高纬那刀子般冷酷的眼神,立刻觉得遍体生寒。高纬盯了他好一晌,才缓缓笑道, “兰陵王快快平身。” 兰陵王站直身子,高纬也走下座来到他的面前,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王兄为不使齐军损兵折将,甘愿涉险被俘,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了!” 兰陵王脸上一红,恭敬地说, “微臣无能,当日不能识破周军诡计,误入陷阱,险些酿成大错,请陛下降罪。” “敌人狡猾,王兄何错之有,王兄多次挫败周军,这次被俘,朕夙夜忧心,希望那宇文邕没有难为王兄吧?” 高纬盯着兰陵王的眼睛,见他微微一怔,脸颊飞红,垂下眼帘摇头道, “谢陛下关心,臣侥幸逃出,如今一切都好。” 高纬似笑非笑地看了兰陵王一眼,转回座上,扬声道, “兰陵王回朝乃是我齐国的洪福,朕今晚设宴,众卿同为兰陵王接风洗尘吧。” 当晚,先是高纬亲自给兰陵王敬酒,兰陵王连忙谢恩,端起酒杯,空着腹急急饮下,接着大小官员纷纷上前敬酒,这些人都听的懂高纬的话外音,一个接一个轮番上阵,兰陵王也不推拒,一一应承。虽然征战在外时,兰陵王经常豪爽的与将士们同饮,很是海量,但与这绝然不是一种心情,面对着这些人,在压抑,不自在的气氛下,酒量也比平时差了很多,不多久,兰陵王白瓷般的脸上就升起红云,头一晕,不禁有玉山倾倒之势。 33、晚宴 “殿下,小心点。” 兰陵王脚下失稳,忽然觉得一只手扶到了自己腰上,那手臂一收,几乎将他整个人带进怀里,心中一惊,抬起头定睛看去,原来是兵部侍郎刘锦程,兰陵王自觉失态,连忙站直身子退开一步,摆手笑道, “让刘大人见笑了。” 刘锦程在兵部,与兰陵王算是交集比较多,最初看到兰陵王英雄年少,意气风发,就心生羡慕,后来细看了几次,越发挪不开眼:他发现兰陵王既温和恭谦,又高洁清冷,既纤柔秀致,又英姿飒飒,有练武之人特有的轻捷干练,却没有练武之人的魁梧粗壮,有女人都为之嫉妒的清秀细腻,却没有女人的妖艳无骨,真可谓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刘锦程虽一直有心亲近,无奈这人来来去去几回,总是公事公干,一板一眼,礼貌的和人保持着距离,他也只好礼貌相待,不敢有轻薄之心。刘锦程家中如花美眷不少,身边又不乏莺莺燕燕,左拥右抱,哪个美人不是笑脸相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兰陵王的样子总是浮现在脑中,偏偏就想看看这个玉雕般冷冰冰的人,在情动之时是个什么样。刘锦程刚才在兰陵王酒醉时趁机搂了他一下,顿时心猿意马起来,看他面红如霞,明亮逼人的眼睛也星光散尽,一反素日常态,整个人昏沉迷茫,毫无设防,扰得他心痒难耐,直勾勾看着兰陵王笑道, “殿下,夜凉风大,当心着凉,” 刘锦程觉得机会难得,赶忙又找了这个理由,凑过去拉扯兰陵王的衣襟,兰陵王酒醉之后反应不及平时快,惊惶的挡开他的手向后退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刘锦程看到兰陵王洁白精致的锁骨处有一块粉红的印痕,怔愣一刻,脑中开始构想这些印痕留下的情景。兰陵王看刘锦程呆立在那直咽口水的丑态,心生厌恶,皱起眉头,回身想要请辞离开。刘锦程反应过来,几个眼神飞过去,其他官员会意,赶忙斟满酒迎上去,百般纠缠,围灌兰陵王,兰陵王苦无良策应对,转眼又饮下数十杯,终于不胜酒力,醉倒席间。 高纬看了这边的情景,得意的勾唇一笑,走过来佯装关心, “哟,看来王兄今日是尽了兴了,王兄这几日体弱,还是应该早些回去休息。刘侍郎,麻烦你去送送兰陵王殿下。” 刘锦程心中喜翻,连连应承,怎料一只手刚搭上兰陵王的肩膀,正想把他卷进怀里,就被人捏住了手腕,吃疼的扭头一看,来人是河间王。河间王自高纬即位以来已经不再参与朝政,也不参加宫廷集会活动,今日本来已托病在家,想晚上再单独到府上看望兰陵王,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赶了过来,没想到一来就看到刘锦程一脸猥亵,想要借机轻薄兰陵王,气得冒火,瞪了刘锦程一眼,冷冷道, “走开!” 刘锦程觉得气恼不甘,却又不敢言语,抬眼看向皇帝,皇帝也是一脸败兴。河间王转身向高纬一揖,也不愿多言,一边扶起兰陵王一边说, “陛下,人还是我送吧。” 高纬见他都不屑于解释托病的事,一脸理直气壮,心中气恼,摆摆手道, “那麻烦河间王了。” 河间王将兰陵王送回府上,见兰陵王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酒醉难受的样子很是着急,青玄也手足无措,倒是红玉很会照顾,把兰陵王扶到床上,令人准备了解酒汤和热水,河间王见红玉不慌不忙,井井有条才有些放心,看天色已晚便告辞离开。 第二天,天还没亮,兰陵王就幽幽醒来,红玉坐在塌边,赶忙上前柔声问, “殿下,您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兰陵王摇摇头,还是有些头疼,勉强笑道, “我没事,” 兰陵王撑身坐起,抬头看身边的红玉,衣带未解,脸上还带着白日的妆容,但是眼下明显发青,皱眉道, “红玉,你在这守了一夜吗?” 红玉脸一红,轻声答道, “昨晚夫人看殿下醉酒很不放心,一直照顾殿下到四更才睡下的。” “让你们挂心了,快去休息一下吧。” 兰陵王话音刚落,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换成了睡袍,震惊的按住胸口,呆坐在床边。红玉看兰陵王忽然脸色发白,心胆俱裂的样子,赶忙低声安慰道, “殿下别急,衣服是夫人走后,红玉给换的。” 兰陵王这才感觉有空气进入肺里,脸色还是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才幽幽道, “你都看到了。” “嗯。” 红玉坐到榻上,拉起兰陵王的手,轻轻在手中摩挲着,兰陵王苦笑着摇摇头, “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吧?” 红玉微微一怔,抬头迎上兰陵王的眼睛, “是的,殿下放心,红玉什么也不会说。” 兰陵王轻轻摇头,心想,玄儿选的这个女孩子真是少有的善良坚贞,明明这么柔弱,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却总想保护别人。叹了口气,将红玉紧紧拉着他的小手包在自己手中,想到自己连身边的一个弱女子都无法保护,心似刀绞,低声道, “红玉,把你看到的据实禀报给陛下,陛下想得到什么答案,就一定会得到,无论你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别因为我丢了性命,不值得。” 红玉眼眶一红,落下泪来,颤声道, “我不要,我愿意为你死。” 兰陵王搂住红玉,叹道, “傻瓜!陛下这样做无非是想证明我已叛国通敌,我自知劫数难逃,任谁也阻止不了的。” 红玉倒在兰陵王怀里,泪如雨下, “为什么殿下这么好的人一定要死,红玉宁死也不侮辱殿下名节。” “红玉,别这样,我没有那么好,我并不好。” 兰陵王抱紧红玉,喉咙干涩,喃喃地说。红玉敏锐的感觉到兰陵王那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神经正不停战栗着,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殿下变的这样迷惑和不安,红玉觉得心痛,抬头看着他低垂颤动的睫毛,轻声说, “殿下一定是极喜欢那人的。” “你说什么?” 兰陵王猝然抬起眼帘看着红玉,红玉聪慧明亮的眼睛也直直看过来,坚定的说, “殿下如此洁身自好,您若不肯,任谁都强迫不得,你若是肯,一定是极喜欢那人的。” 我,喜欢宇文邕?这个名字一出现,心中就禁不住一颤,眼前无法控制地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深沉霸道,狂放不羁,一个目光都能令他惊惧惶惑不已。 记忆的闸门不断打开,从邙山一战中被他俘获,中了神仙草后与他亲密的接触,到两人一起登上华山,一起商讨政事,翻看奏折,还有他在太后面前保护自己,事必躬亲的照顾自己,到上巳节一起出街游玩,饮酒谈心,池边许愿,自己刺了他一刀,然后在林中,被他悍然进入,伴随着疼痛,眩晕,欢愉,丧失了一切反抗能力,还有那之后的彻夜缠绵,自己夜夜屈服在他身下,被他的热情炙烤着,不住的颤抖,口申口今,方寸大乱,软弱到任他摆布。 那阳刚的面孔,暧昧的低笑,火热的舌,滚烫的气息似乎再次包围了过来,身体不由自主的躁热起来。兰陵王浑身一阵战栗,揪紧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 “殿下,不要这样,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红玉伏在兰陵王怀中,手绕到他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似水的声音将他从芜乱的思忆中拉回。 34、圣旨 兰陵王以身体不适为由托病在家,没有接手任何朝中事务,难得悠闲的呆在府中,或听青玄抚琴,或陪她聊天品茶,还会时常便装出门,到街上买些礼物送给青玄红玉她们,看着女孩子们开心满足的笑脸,兰陵王暗自惆怅,有些事不做就再也没机会做了,有些情欠下今生再也还不清了。这种安宁恬静的日子是极美好的,但又是不可多得的,府上很快接到旨意,传他次日早朝务必到殿,兰陵王苦笑,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时值初夏,白天越来越长了,每日一睁眼,天就已经蒙蒙亮,这一天也不例外,通往皇宫的道路上林木清修,翠色幽微,石径小道间的湿苔,丹青般写意,此情此景,应该再难得见了。兰陵王整肃衣容,头戴锦冠,身穿红色朝服,手执玉匾,顺着熟悉的侧道通往那巍峨宫殿的长长大道。他一直都觉得那金箔玉石铺成的路走起来特别让人不自在,华丽的外表下是入里的衰败,抬眼望去,金阁玉宇,富丽堂皇,在初夏清晨的艳阳中显得格外刺眼,明晃晃的从四面八方重重压来,让人窒息。进入正殿,群臣叩首,山呼万岁,九层台阶上,高纬负手而立,兰陵王仰头看着那灿黄的身影有些走神,宇文邕的样子重叠上来,心下不由一动,不知那人站在大殿正中接受百官朝拜的样子是怎样的煊赫威武,肃定如山。 高纬看群臣站定,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看了和士开一眼,眼神越过他落在兰陵王身上,阴沉似水的眼睛藏在冠冕毓珠后对他从头到脚的恣意打量,莹白细腻的皮肤,高挺秀气的鼻梁,光彩照人的眼睛,清瘦柔韧的身段,别说这兰陵王还真是个少见的美人儿,难怪把宇文邕都给迷翻了,冷冷笑道, “兰陵王气色不错。” 兰陵王有些惶然错愕,轻轻一揖,高纬轻哼一声,眼睛绽放出恶毒的光芒, “说正事儿前先宣个旨吧,刘公公。” “是,” 刘公公弓着身子碎步走上前来,抖开圣旨,糙着尖细的声音扬声宣旨。 殿外莺鸟翠啼,殿内噤若寒蝉。待到宣完圣旨,沉闷的大殿躁动了起来,文武百官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或是摇头叹息,或是唏嘘嘲讽,只剩兰陵王默默地跪伏在地,肩背微微颤动着,脸色惨白,手掌几乎攥出血来,等到散朝,群臣从大殿鱼贯而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良久,兰陵王才缓缓撑起身,一个人默默走出大殿的正门,殿外骄阳似火,如炙如烤,兰陵王从来没觉得身上的朝服这么沉过,压得他几乎不堪重负,脚步虚浮,身形一晃,跌倒在大殿外的玉石台阶上。 河间王府不知何时开始,渐渐没有了往日的歌舞升平,星月虽在闺阁,也能感觉出王府的乌云密布,人人都在压抑自己,小心行事,生怕激怒河间王。丑陋不堪的事实,星月不愿追究,她宁愿活在回忆里,有四叔的回忆,无论年龄如何增长,永远浸泡着她的心,任这颗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哪怕隐隐意识到,这份最甜的甜已孽化成最痛的痛。 星月百无聊懒的穿行在花园的假山中,嘴边噙着笑,小时候四叔常在这里陪她捉迷藏,那时的他还是少年心性,边走边想,衣摆忽然挂在了伸出的花枝上,只好弯下腰去把它们分开,隐隐约约听见“仙人洞”外有人说话, “哎,你知道殿下这几日为什么这么大脾气吗?” “哦,该不是陛下为难他了吧,陛下争皇位那会儿,咱殿下可和琅琊王走得近着呢。” “才不是呢,我听说是因为兰陵王。” “啊?兰陵王?他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昨天还受封了尚书令,陛下对他这么重用,咱殿下该高兴才是。” “重用什么!我一个当禁卫军的同乡告诉我,兰陵王这次能回来是因为给宇文邕当了男宠,所以宇文邕什么条件也没提就把他放了,昨天在殿上,陛下一边封赏兰陵王,一边当着文武百官,把这事儿抖的人尽皆知,这叫重用?这不明摆着要把殿下压在脚底下,让他以后没法做人嘛!你不知道那和士开在一旁怎么狠了劲的折辱兰陵王,说什么怪不得宇文邕过去一见兰陵王就腿软吃败仗,还有什么如今得了手,迎娶了突厥公主,把咱们兰陵王殿下吃干摸净送回来,别提多难听了。昨天连郑大人都觉得颜面扫地,没有搭理殿下,殿下太可怜了,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谁受得了这种侮辱啊,他那么清高,往后哪还有颜面做什么尚书令。” “我的天!陛下这招够狠的,让兰陵王殿下身败名裂,没法立足,还得身居要职,继续为朝廷卖力,这么一来更好寻他短处,说不定利用完人家就杀之后快了,哎,是祸非福啊,还不如斛律将军那一下子来得痛快呢。幸好咱们姑娘在闺阁里不知道这些事,要不还不得心疼的哭死啊。” “嗯,别说姑娘了,咱殿下都快气炸了。你以为这么恶毒的主意能是谁想出来的,肯定是那个和士开呗,别看他封了个什么淮阳王,根本不配和咱们河间王殿下平起平坐,昨天咱殿下去他府上,把他的牙都打掉了。” “什么!这和士开现在可是陛下的亲信,还打得啊,哎呀完了,我看咱们这河间王府早晚要翻天,说不准到时候咱们都得陪葬。” 星月站在石洞边,心越跳越厉害,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死命捂住嘴巴不呜咽出声,眼泪却噗朔着,顺着指缝止不住地往下流。 35、早朝 周国的皇宫中,金钟在卯时准时敲响,清越悠长的声音穿越宫殿的每个角落,打破清晨的安静,催醒一天的行程。宇文邕走上金殿,俊朗威严的脸上总是神采奕奕,炯炯有神的眼睛没有半分倦怠,只是每次站上九层阶的中央,视线总不自觉望向大殿之外的广袤苍穹,湛蓝晴天,觉得那静穆纯美的一切都如那人的眸子一般,思绪收回,低头看看阶下的文武百官,慢慢落座,群臣拜倒,山呼万岁,宇文邕微微一笑,一手按扶着龙椅把手,一手大袖一挥,朗声道, “平身!” 群臣站定,宇文邕点点头, “之前划出的十个重镇打下几个了?” 群臣不约相视,陛下这仗打得可真急啊,每天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问这个,拱手齐声道, “回陛下,五个了。” 宇文邕笑了笑,道, “重镇拿下了,周边的区域也如囊中取物了,嗯,这阵子大家辛苦了,不能光打胜仗不庆祝,咏德,晚上安排大家一起喝喝酒,放松一下。” 首领太监咏德在一旁垂首而立,见群臣都长出一口气,脸上表情很高兴,笑着答是。宇文邕轻轻摇了摇头,一扬下巴严肃道, “行了,要高兴晚上再高兴,你们的折子我都看了,眼下还有几件事还没有解决,一件一件的来吧,” 宇文邕说的漫不经心,大臣们却听得瞠目结舌,看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惊叹,陛下竟然都看完了,也太勤政了吧,无不肃然起敬。宇文邕扫视了一下群臣,指指仪同大将军独孤罗,道, “罗仁,细说一下你的灭齐之策吧,怎么个怠敌法,如何做到保存实力,不战疆场?” 独孤罗略微一揖, “所谓怠敌,就是消耗敌国财力人力,使敌国疲惫不堪,至于方法有很多,比如齐国的南部地区,水稻早熟,我们可以趁他们收获的季节,征派少量人马侵扰,他们必然屯兵防守,贻误农时,等他们整肃完军队,我们就撤兵,接连几次,他们必会疲惫不堪,疏于防范,又比如说,北齐的大部分地区土层很薄,不适合使用地窖,为了防潮,他们的房舍,粮仓多用竹茅做成,我们可以使用火攻,焚烧粮仓,令齐国财力俱困,这时我们再挥军进攻,必定大胜。” 宇文邕摇了摇头,道, “齐国百姓也是人,如此一来齐国生灵涂太,无异于杀鸡取卵,不可取。” 独孤罗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这么做效果是有,但确实有违道义,周国如今已处上风,是没必要非得这么做,退回列中,宇文邕饶有兴趣的瞟了罗仁一眼,笑问, “罗仁,北齐的事你知道的倒清楚啊,你去过齐国?” 独孤罗笑着摆了摆手,答道, “臣未曾去过北齐,这些是和荣铮聊天时无意中知道的,这荣铮组织过大规模起义,可是个地地道道的齐国通啊。” 宇文邕点点头, “荣铮,嗯,我早看出他颇有些将才,让他做个侍卫长屈才了,明天开始,让他跟着你学习一下军中事务,往后补个右中郎将的空缺吧。” “是。” 独孤罗笑着应道,满脸欣喜。 宇文邕心想,好个荣铮,人缘还不赖。又抬手指了指大将军杨绍, “杨将军,你奏折中提到的,如何扬长避短?” 杨绍抱拳一揖,一派武将之风,朗声道, “陛下,如今我们仅凭两万孤军就夺取了齐国三个重镇,臣以为,三镇兵力集中,速战为利,应趁势南下逼近建州。建州靠近邺城,有重兵把守,敌众我寡,不宜攻,但是据我所知,建州地处高坡,兵将长于守城短于野战,我军可以发挥骑兵优势,先派一支骑兵攻打建州郊区的战备粮仓,抢掠粮饷,引他们出兵,然后再同敌军野战,消灭建州的生力军。” 宇文邕思忖片刻,问 “众卿以为如何?” 其他几位将军均点头表示认可,宇文邕笑道, “建州战略地位如此重要,建州将领岂会轻易上当,我军已夺齐国五个重镇,他们必定更加谨慎,杨将军你看是否可以假意轻敌,先来个诈败?” 杨绍一怔, “陛下所言极是,确是很有必要。” 群臣齐声喝道, “陛下圣——” 宇文邕听见这话就觉得脑子一跳一跳的疼,又随便说句什么就圣明了,真不知道大臣们的这些传统是打什么时候养成的,连忙摆摆手打断道, “行了行了,别奉承。” 从攻打齐国,制突厥,建交契丹谈到防汛,减赋,奖励军功,引导齐国流民安居,吸引周国富贾迁居周国,早朝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宇文邕竟然将每个人提出的政见都记得清清楚楚,逐一讨论批示,一丝不苟,群臣无不拜服。 宇文邕见一切都处理妥当了,站起身,拽了拽衣服前襟,天越来越热了,看了看大臣们,一个个满头是汗,一挥手,笑道 “行了,都各忙各的去吧,韦将军留一下。” 百官散去,诺大的宫殿只剩两人,宇文邕敛起笑容,满脸担忧道, “亚父,长恭那边怎么样了?” 韦孝宽摇摇头, “不好,兰陵王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但是自从回了齐国,高纬和一众奸佞刻意诋毁排挤,兰陵王又宅心仁厚,恪守原则,难免树大招风,深陷其间不能解脱。环境恶劣,人言可畏,这种煎熬折磨非一般人能忍受。” 韦孝宽把探听得来的兰陵王的消息一一说与宇文邕,宇文邕不等听完已是眉眼倒竖,心疼如绞,浑身的血往头上直蹿,眼中冷光似剑,掌下一发力,把御案拍成了两截。 “亚父,最近烦劳你和宪儿帮我处理一下朝政,我必须去看看他。” 36、困境 曙光微曦,折射着斑斓的色彩照在皇帝寝宫门前的廊道中,明暗相投,光影闪动,兰陵王静候在寝宫外,风拂衣襟,整个人好像也随着风摇曳一般,单薄纤瘦却坚韧如故。寝宫的门豁然打开,刘公公躬身迎出,微微一揖,笑道, “兰陵王殿下,陛下今日不上早朝,您请回吧。” 兰陵王神色一滞,齐国的五个重镇失守,西部的大片领土都被占领,交通要地被阻,战略资源被侵占,周国的兵马粮草道路也疏通好了,眼见周军的驻军就要连成一片,大举进犯迫在眉睫,连着一个月了,陛下竟然还睡得着觉,兰陵王摇摇头,黯然的转身离开。 如今,士族子弟充斥朝野,权臣门生请托成风,根本没有人思朝政思社稷,兰陵王兼任尚书令这一个月以来,孤掌难鸣,饱受非议,可国难当头,容不得他多愁善感,自怨自怜,只好独自处理各种繁杂事务,没日没夜的奔走周旋,虽然他早就把个人荣辱抛却身后了,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官场上受尽明刀暗箭,刻薄讥讽,却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觉得欣慰,不由觉得心力交瘁,这个国家真的已经腐烂到骨子里了,就算在战场上被敌人万箭穿心,踏成肉泥,都不会让他觉着这么绝望。廊腰缦回,檐角依叠,就像他的心情一样瘀滞难解,兰陵王叹了口气,忽然一阵锥心的疼。 宇文邕,我说过不想再打仗,也不会阻碍你一统天下,可我也有保护者的尊严,至死也不能弃百姓于不顾。 兰陵王还是每天去尚书苑,只是再也没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兰陵王端方正直,即使身在要职,权倾天下,也不曾结党营私过,近来他却开始大肆敛财,对贿赂者来者不拒,贪残程度令人瞠目结舌,也渐渐失去了民心。 黄昏将至,兰陵王从尚书苑离开,走上轿去,到了无人处,才露出疲态,头倚在窗边,低垂下眼帘,随着轿身颠簸,晕晕沉沉的睡去。 邺城的大街上人影交错,有人行色匆匆忙碌奔波,有人百无聊赖把扇闲聊,小酒亭中,几桌人正在喝酒乘凉,看到兰陵王的轿辇经过,互相递了个眼色, “你说这周国都快打到邺城了,兰陵王怎么也不抗敌啊,他每天都在干什么。” “当了尚书令和其他狗官同流合污了呗。” 老板娘听见两位客人的谈话,把茶具往桌上一放,也加入了谈话, “啧啧,你说人怎么就变得这么快呢。” 兰陵王多年习武,耳力极好,听见这些话,眼皮跳动了一下,仍闭着眼睛倚在窗边。无奈一路上人们的议论声一波接一波的传入耳中, “你听说了吗,兰陵王和宇文邕是那种关系。” “还谁不知道呀,看他长得挺白净秀气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嗯,估计和宇文邕那个出感情了吧,要不怎么当了回男宠回来志气都没了。” 听到这些尖刻的话,像被刀子剜了一样,兰陵王豁然睁开眼睛,喊了声停下,折身走下轿来,转身看了看围观议论的百姓,眉目端静,神色清湛,温良如玉,背后议论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兰陵王却了辇默默而行,暮色之中,他的长衫衣褶微动,像湖中鳞波,面容像一幅水墨画,素雅淡泊,看得人心里一阵温馨宁静,总觉得一切污秽丑恶都绝不会和这人沾边。 兰陵王一走进王府,就回身关上大门,想把那些伤人的话关在门外,快步向书房走去,走到马厩旁,忽然听到一身压抑的马鸣,心中一动,乌拓!他停下来,怔愣片刻,鬼使神差的向马房走去,乌托正耷拉着脑袋,不断用马蹄摩挲着地上的乱草,兰陵王看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乌拓竟让他觉得有些温暖,缓缓走进宽敞昏暗的马房。乌拓见兰陵王进来,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仰起头低鸣了一声,兰陵王微笑,看见地上有一个水桶,桶盖上放着一个给马刷毛的刷子,走过去拿起刷子,在乌拓乌黑油亮的背上一下一下认真刷着,心想,乌拓真的很高大矫健,和一般马不同,难怪宇文邕这么喜欢,兰陵王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从周国离开的那天,自己本想什么也不带走,看来终究是不能的,有些失神,乌拓也静立着一动不动,兰陵王脱力的靠在乌拓的勃颈上,良久喃喃道, “乌拓,是不是想你的主人了?” 眼睛越来越模糊,忽然有温柔的水滴落在手腕上,兰陵王愣了一下,是眼泪?这些天遭受了奇耻大辱,日夜奔忙,心力交瘁,却一直强撑着,此刻在这空寂无人的马房中,他再也控制不住,放纵自己让眼泪如雨般淌下。 37、遇害 兰陵王静静靠着乌拓,忽然听见府上杜总管在喊他,抬手在眼睛上擦了擦,推门走出马房。杜总管看到兰陵王眼睛红肿从马房中出来,怔了一下,赶忙迎过去焦急道, “殿下,可找到你了,星月郡主来了,说是河间王殿下失踪了,她人在前厅——” 话没说完,兰陵王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飞奔向前厅, “四叔!” 星月一扭头,看到兰陵王那含着浓愁,潭水般孤寂的眼睛,一种感情开始翻动,委屈的话顷刻间全都沉到了心底,扑进兰陵王怀中放声大哭,也说不清是想要他安慰还是想要安慰他了。 “星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你父王呢?” 星月良久才止住哭声,拉着兰陵王的手,颤声道, “昨日晚上陛下忽然请父王吃酒,父王去了就再没回来。” 兰陵王一皱眉, “王兄走时有没有说什么?” 星月仰头看着兰陵王,颤声道, “父王说,他如果去了没有回来,就让我来找你,然后一定说服你离开这里。” “王兄——” 兰陵王呼吸一滞,剑眉紧锁,河间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强自镇定下来,伸手拍了拍星月的肩膀,柔声道, “星月,你先别着急,我去找找,说不定王兄只是喝醉留宿在外面了,你去玄儿那等会儿。” 说完,急急地转身离开 东方太阳升起,星月一夜没睡,看着天渐渐变亮,四叔找了整整一夜了,怕是找不到人心焦了,去求陛下和那和士开了吧。 “乱世残妆兮香尘如故,宝殿绮丽兮无人重赋,流年歌罢兮梦断无踪,飞花飘尽兮寻梅无处。凌宇仙台兮不见紫气,天涯望断兮竟无菩提,寒消不尽兮浩荡千秋,吾魂迢迢兮去留无意。” 星月满脑子回响的都是河间王那心灰意冷,夹杂着低泣的歌声,和他握着酒瓶跌坐在地上的样子,觉得心象被贯入了冰水,这一天终究是来了,甚至连做梦的权利都被一点点粉碎。 星月站在回廊,看到早晨的天空竟像被鲜血染红了一般怵目惊心。 “星月——” 听到兰陵王微微沙哑的声音,星月胆怯的回过头,他疲惫不堪的身影衬在血色的朝阳中,慢慢走来。红肿的眼中交杂着悲哀,绝望,怜惜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伤痛。她从来没有见过兰陵王这样,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彻底结成了冰,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却在膝盖快要撞向地面时,被紧紧箍进怀中。星月把头埋在兰陵王的肩窝,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再也没有了力气,不想也无力离开那久违的怀抱,那熟悉的肩,怎么单薄了这么多,哪里还有武将的样子,良久,凄然道, “四叔,你该怎么办,谁能来保护你啊!” 兰陵王一怔,沉声道, “说什么傻话,我几时需要人保护了!星月,你不要害怕,明天就搬到我府上,我会照顾你。” “你当我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吗,你能怎么照顾我!琅玡王,斛律将军,父王,他们都可以被随意杀死!你以为自己可以幸免吗?四叔,你要是再不离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我会写的第一个字是你教的,会背的第一首诗是你教的,我的眼睛,我的思想,我的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四叔,我不要你死,为什么安安静静的活着对你来说这么难!” 眼前的兰陵王稍纵即逝,星月再也压制不住激动到极点的情绪,泪水翻滚而出。兰陵王如遭晴天霹雳一般,随着星月嘶哑的哭喊,惊鄂的抬起头,他那乌黑的眼眸,终于真正的看入星月模糊的泪眼,低声唤道, “星月——” 星月苦笑,多年来无法诉说的情愫,今天终于说出口了,摸了摸眼泪,这次是她伸出手臂,搂紧自她懂事起就爱恋的四叔。 河间王是醉酒后被人推入水中溺水而死的,尸体被人从皇宫的河道中打捞上来时已面目全非。兰陵王与河间王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看到王兄被人谋害,心如刀割一般,整整一个白天,兰陵王都强打着精神在河间王府处理河间王的丧事,安顿他的身后事,接近黄昏时,把星月接来了府上,想到她自小和青玄相识,就让青玄陪着和星月同住在自己房中,自己搬到旁边的客房去住。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发觉困倦难当,身心俱疲,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两日没合眼了,也没有力气宽衣解带,随便拉过来个枕头,往床上一靠,就昏沉的睡着了。 睡梦中,感觉有人帮自己盖上了被子,拨开了额前的发丝,练武之人应当是很警觉的,可兰陵王睫毛颤了一下,眼皮沉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轻轻哼了一声,又沉沉睡去,像掉进了无边的深渊里一样,怎么也爬不上来。从黄昏一直睡到下半夜,兰陵王才转醒过来,缓缓撑身坐起,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打算下床喝点水,刚站起身,就被一只手紧紧拿住了手腕,轻轻一带,跌入了一个宽阔坚硬的怀抱中,炙热的气息袭来,封住了他的惊声呼喊。兰陵王惊骇的瞪大眼睛,屋里进来人了自己竟然都没发觉。怔愣间,那滚烫的舌已熟练地捕获到他的舌,逼迫着交缠在一起,狂肆,霸道,这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兰陵王顿时睡意全消,胸膛急剧跳动起伏开,奋力想撑开两人的距离,可那人如铁钳般紧紧桎梏着他,要将他揉碎一般,唇息相接,霸道的擒住不放,翻转,搅动,吮吸,吻了良久才缓缓离开,兰陵王连忙挣脱出来,抬头看去,那个高大黑影几乎和周围浓重的夜色融成了一体,浅棕色的眼睛却跳动如火,在黑暗中逼视着他,锐利明亮的像这七月骄阳,兰陵王简直以为是在做梦,失声惊呼, “宇文邕!” 38、静夜 “宇文邕!” “长恭,我很想你。”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更增添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手臂再次收紧,热吻像雨点一般落在兰陵王的脸上,一边不住的吻着一边有些激动地在兰陵王耳边低语道, “长恭,宝贝儿,两个月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真是个傻瓜。” 兰陵王红着脸推拒宇文邕,低声喝道, “宇文邕,你疯了吗,竟敢跑到这里来!你不要命了!” 宇文邕一愣,眼睛微眯盯着兰陵王的眼睛,笑道, “你担心我?” 兰陵王也愣了一下,有些错愕,皱眉道, “我担心你?齐国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你——唔。” 宇文邕又吻上去,堵住兰陵王那倔强的一开一合的小嘴,环在他腰际的手快速解开他的腰带,熟练地钻进他的衣襟,抚上那片光滑的皮肤,在他的腰背曲线上摩挲揉捏,兰陵王像被烫了一下一样,浑身一颤,身体却在这霸道的禁锢和温柔的爱抚下慢慢变软。胶着的唇良久才分开,两人额头相抵,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空气中回荡着浓厚的暧昧气氛。 宇文邕揽着兰陵王的腰,觉得他简直轻得像根羽毛一样,剑眉紧锁,心里怒道:这身上哪里还有一点肉了,才两个月,这帮狗贼就把长恭折磨成这样,绝不能与他们善罢甘休! 兰陵王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跳和气息,横了宇文邕一眼,淡淡道, “府中有很多眼线,很快就会发现你,你不想死在这儿就快点走。” 说完,兰陵王就想转身避过宇文邕那火辣辣的眼神,真害怕他一疯起来,在自己府中胡来。宇文邕鹰隼般的眼睛不放过兰陵王的每个表情,拉住他的胳膊,坏笑道, “长恭,你害怕什么?” 兰陵王瞪了宇文邕一眼,低喝, “放开!” 宇文邕笑道, “想我了没有?” 兰陵王脸一红,偏过头道, “无聊!” 宇文邕把脸凑过去小声道, “还不承认,刚才乌拓都告诉我了。” “什么?不可能!” 兰陵王暗吃一惊,有点心虚的抬起头,看到宇文邕一脸促狭,才发觉自己刚才说的话好像不太对,宇文邕得意的大笑,伸出一跟手指,戳着兰陵王的胸口,道, “不诚实。” 兰陵王局促,觉得站在床边不太安全,别过宇文邕,走到桌旁,冷冷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宇文邕追过去,在背后搂住兰陵王的腰,蹭着他的耳朵笑道, “我不信,你说话都不敢大声。” 兰陵王回头推开他,正色道, “那是因为你上次放过我,所以我不想加害你。” 宇文邕一皱眉,捏住兰陵王的下巴,沉声道, “你还敢提上次!长恭,你竟敢拿自己的性命要挟我,今天我偏要赌一赌,看看我能不能也用性命要挟你!” 宇文邕说完就一把抱起兰陵王往床上走去,兰陵王大惊,捶打着宇文邕,着急道, “宇文邕,别胡闹,放我下来!” “好,遵命!” 宇文邕笑着把兰陵王放到了床上,兰陵王赶忙坐起,又被宇文邕按回床上,欺身压住, “长恭,你想喊就喊吧!” 宇文邕迅速翻身上床,湿热的气息呼洒在兰陵王的脸上,在他喘息的一刹,深深地侵入口中,由品鉴般的吸吮逐渐变成激烈的勾缠。火烫的舌吮吻上红透的耳垂,再慢慢游移至颈项,肆意舔吮,留下他的印记,感觉到颈间的脉动,动作一滞,抬头看看,见兰陵王表情隐忍,果然是不敢出声,宇文邕轻笑,冷峻的眼神带着怜惜和一些感动,变得异常柔和。再下一刻,静夜中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单薄的身躯暴露出来。宇文邕粗糙的手强行在他敏感的粉色突起上摩擦揉弄,惹得兰陵王酥麻不已,手沿着他平坦结实的小腹一路来到私密处,轻巧温柔的爱抚,拨弄起来,很快满意的听见兰陵王一阵阵抽气声。兰陵王脸上发烫,忍无可忍,压低声音怒道, “宇文邕!你别乱来!” 宇文邕呵呵一笑,叹道, “怎么能不乱来?这么快就抬头了。嘴上说不想我,还是这里比较诚实。” 兰陵王一愣,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伸腿踢他,宇文邕一把抓住兰陵王纤细的脚踝,笑着任他挣扎,觉得打打闹闹反而更有兴致了,干脆扳住他的腿,向两边拉开,一低头,吻上他的挺翘,兰陵王吓得惊呼出声,赶忙伸手捂住嘴不住的喘息,难堪的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宇文邕竟然对他做这种事!温暖湿润的口舌吸吮包容,灵巧勾旋,是手掌的触感无法比拟的,兰陵王很快感觉快感席卷上来,呼吸出来的气体都是炙热的,口申口今声压抑在喉中流转,身体像浮在水上一样,瘫软无力,又像被热浪拍打一样,充满了陌生的力量,兰陵王忍耐不住,口申口今声挡不住地溢出,颤声道, “宇文邕,停下,别这样!” 宇文邕觉得他这样的声音简直像天籁一样,太迷人了,嘴上更是极尽所能的爱怜戏谑,一边揉捏他光滑柔软的玉瓣,一边轻轻戳弄那粉红的褶皱处,兰陵王羞愤至极,抓紧被单,把头埋进枕间,宇文邕指尖越来越深入,数量也陆续增加,惊得兰陵王又轻呼一声,薄薄的皮肤下血脉喷张,小腹微微抖动,一阵眩晕,良久才缓了过来,垂眼看去,宇文邕坐在他两腿之间,吞咽着他的白浊,眼睛灼灼的望着他勾唇微笑,兰陵王顿时羞愤欲死,伸手晤着滚烫的脸颊。 宇文邕凑过去躺下,笑问, “怎么样,朕服侍的你还满意吧?” 兰陵王不说话,侧过脸不看他,宇文邕在耳边轻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拉过他的手,探入自己的长裤,覆上自己的滚烫。兰陵王一惊,慌忙把手抽回,宇文邕一阵抽气,沙哑道, “轻点,宝贝儿!我还没完呢。” 兰陵王尴尬道, “你,真不要脸。” 宇文邕笑道, “我要你就行,要脸干什么。长恭,乖,把手给我,你再多睡会儿。” 兰陵王气急,觉得哭笑不得,恨恨地嘀咕道, “能睡着才怪!” 话音刚落,觉得后颈被重重点了一下,瞬间困意袭来,怒瞪宇文邕一眼,视线变得模糊,昏沉间,耳边又传来宇文邕温柔的低语声, “长恭,你可真让人心疼。” 兰陵王缓缓合上眼睛,这怀抱,这手臂,让他觉得很温暖,很安心,渐渐没了意识。风吹帐幔,又恢复了夜晚的寂静。 39、感动 日上三竿,兰陵王揉揉眼睛,转醒过来,赶忙翻个身看看身旁,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有点茫然的撑身坐起,逡视一下屋里,空荡荡的,又低头看看自己,睡衣纹丝不乱的穿在身上,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做了个梦而已。他愣坐了半响,说不清自己在失落什么,摇了摇头,觉得荒唐,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斟好了水,却握着茶杯出了神,宇文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又不声不响的走了呢?正想着,忽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窗户倏地翻了进来,足尖点地,身影一闪,落定在桌前。兰陵王惊愕的一抬头,不是宇文邕还是谁,心中不由的一动,无奈道, “你怎么还在?” 宇文邕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毫不见外的拿过他手中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连喝了三杯才缓缓道, “过了夜就走,你当我什么人啊!” 兰陵王看他说话没个正经,低下头沉声问, “你,昨天是怎么潜进来的?” 宇文邕笑了, “你这兰陵王府守卫又不怎么样,潜进来还不容易吗?一看就知道你平时对下人太好了,要不就是他们觉得你武功太好了,没一个是绷着弦保护你的,我都在你床边看了你几个时辰了,不忍心弄醒你罢了,要不然早把你吃到肚里好几回了。” 兰陵王脸红,反唇相讥道, “堂堂皇帝,爬房上梁,翻窗入室,成何体统。” 宇文邕坏笑着一挑兰陵王的下巴,戏谑道, “不是为了采你这朵花吗,还是带刺儿的。等到你自己打开大门迎我进来的那天,我就不用翻窗了。” 兰陵王横了宇文邕一眼,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冷冷道, “你喜欢找死是你的事,我走了。” 宇文邕两步迈过去,把门按住,笑道, “长恭,上哪去?” 兰陵王拉不开门,气道, “让开!” 宇文邕不依不饶,皱眉喝道, “不许你再去给那狗贼卖命!” 兰陵王转过头,低喝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 宇文邕微仰下巴笑道, “长恭,你到底懂不懂待客之道啊!你在周国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 兰陵王想到在周国的时候,愣了一下,转回屋里,踱了两步,满腹心事道, “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宇文邕,我王兄惨死,尸骨未寒,我实在没有心情在这里陪你胡闹。” 宇文邕拉着兰陵王的手,摇头叹道, “齐国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好侯爷,剥皮喝血,非榨干了不可。行了,你已经够累了,人死不能复生,往后你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 兰陵王回头瞪宇文邕,手却很自然的任他拉着,只是离近了这么仔细一看,瞥见宇文邕身上有几点斑驳痕迹,在黑衣服上虽不显眼,但是仍能分辨出是血迹。兰陵王心中一颤,连忙扶上宇文邕的胳膊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宇文邕见兰陵王有些紧张的样子,心中惊喜,覆住兰陵王的手道, “这不是我的血。” 兰陵王疑惑,皱眉道, “那是谁的?你杀人了?” 宇文邕一摊手道, “嗯,全是脏血,还是脱了吧,免得一会把你弄脏了。” 兰陵王看宇文邕很豪爽的把外氅脱了一扔,着急道, “你倒是说呀,怎么弄的?” 宇文邕笑道, “早上见你睡得挺沉,就抽空去了趟淮阳王府,把和士开宰了。” “啊!当真!” 兰陵王失声惊呼,看宇文邕无所谓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怒道, “你怎么能跑到这里来随便杀人!” 宇文邕冷哼一声,眼神渐渐沉敛,手指按在兰陵王心口上,沉声道, “和士开这种贱人也能随便羞辱你,长恭,这个国家要伤你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死心。你受的伤害我自会让他们加倍偿还,不管他们把你弄得多脏,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天下的人和后世的人,都知道你兰陵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陵王心中震动,他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忍受寂寞,可是心还是会被他真诚坦率的情意撞击到,一次次软化。良久,淡淡道,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名誉财富都是过眼云烟,我不会在乎,我所做的没什么值不值得,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宇文邕深深点点头,把兰陵王拉进了一些,缓缓道,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很多,而且这里面肯定没有一件是为自己而做的。但是,有我在,你可以不必这样,你要做的我会替你去做。长恭,我并不是个战争狂人,我某些方面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我一直在努力——” 兰陵王嗯了一声,抬起头看进宇文邕的眼睛,认真道, “我知道,与你相处月余,你是怎样的人我还看不出来吗。” 宇文邕怔愣,望着兰陵王停顿了良久,柔声道, “所以长恭,你知道你贪赃受贿,再默默把收来的钱用于社稷,这样做对自己伤害有多大吗,我不允许你这样。” 兰陵王抽了口气惊愕道, “你怎么知道的?” 宇文邕笑道, “短短一个月,齐国大批流民得到安置,南方大片地区重筑堤坝,抵挡了水灾,东部失控的粮价被平抑下来,还有很多很多,这些事除了你谁会去做,这些钱除了你谁会去出?长恭,除了你,没人有这份力量,更没人有这份心。你做的之所以会没有人知道,是因为没有人关心。齐国的权臣看到你贪赃会借机抹黑你,高纬有了这个把柄可以名正言顺惩治你,百姓也会因此误会你,唾弃你,长恭,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到你是这种下场!” “我——” 兰陵王哑口无言,胸口起伏着,抬头看看宇文邕回望着他的眼睛,脸上泛起红潮,无措间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宽厚坚实的肩膀上,第一次,有种靠上去的冲动。 40、蓄势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寝殿中慢慢流淌出温馨的气氛,静得不能再静的屋子里,兰陵王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这次他很确定。宇文邕的几句话,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往后的岁月无论多么伤痛,这些话都会给他面对的勇气,其实誉满天下都是假,只要有一个真心人懂得自己就足够了。 两个人正默默对望着,忽然,窗外又闪进一个黑影,两人惧是一惊,转过身定睛看去,来人却是荣铮。荣铮见到宇文邕和兰陵王舒了口气,咧嘴一笑,高兴道, “陛下,您果然在这啊,兰陵王殿下,好久不见!” 宇文邕无奈的点点头,心里恨道,早不来晚不来,长恭难得动情,说不定马上就要投怀送抱了,全给你小子破坏了,回去非得找你算账! 兰陵王见到荣铮很高兴,急道, “荣铮,你怎么也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荣铮摸了摸后脑勺,困惑道, “陛下让我跟来的,我翻过墙,打晕了一个家丁就进来了,奇怪,您这王府怎么这么好进啊?” 兰陵王怔住,看看挑着眉促狭的宇文邕,觉得很无奈,心想:这还了得,这事儿真得好好整顿整顿了。 宇文邕看荣铮一身的灰,一脚的泥,就知道他刚从山上回来,沉声问, “怎么样?还顺利吗?” 荣铮嗯了一声,从怀中逃出一张图纸递给宇文邕,看看兰陵王笑道, “多亏了殿下心眼好,我那些弟兄逃走后现在都隐姓埋名活得好好的,我们有联络信号,很快就找到了。” 宇文邕笑着回头看看一脸惊呆的兰陵王,半晌听他轻叹道, “你是来联络旧部的?你们要攻打邺城?” 荣铮点了点头,高兴道, “嗯,建州已经拿下了,陛下马上就要来救您了!” 荣铮看兰陵王听到建州失守后垂下眼帘,怅然伤感的样子,劝道, “哎呀,殿下,您就别再别扭了。高纬那狗皇帝已经是人神共愤了,再说陛下对您是真心的,我一个粗人都看出来了,他一直惦记您,为了来看您,从长安一路赶到邺城,把马都给跑死了!您就别家仇国恨的折磨人了,跟了陛下得了!” 宇文邕一扬眉毛,冷冷道, “行了,别在这胡说八道!” 心里暗喜,嗯,这话说的还行,孺子可教也,刚才那事儿就不追究了。 兰陵王果然又一次被感动,抬头看看宇文邕,从长安一路骑马到邺城,这距离他刚体会过,怎会不知。沉默了一下,继续问荣铮, “你的旧部还剩多少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攻城?” 荣铮还是挺有数的,这话他可不敢答了,摇头道, “殿下啊,您不会还要去守城吧?我可不想再和您打了。” 兰陵王自觉这么问有些唐突,苦笑道, “我回来后就没再领过兵符,陛下不放心让我领兵,我自己也不想再打仗了。百姓在水深火热里艰难求生,我也希望战乱能早些结束。毕竟要国破家亡了,我只是想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宇文邕欣慰,伸手揽过兰陵王,沉声对荣铮道, “没关系,长恭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今后凡事皆不必瞒着他。” 宇文邕说完低头看图纸,荣铮本来就挺喜欢兰陵王,宇文邕这么说了正合他心意,觉得畅快,继续兴奋道, “我目前能联络上的有三千多个弟兄,而且起义军的骨干力量大多数都在,这几日他们就会陆续进城,陛下说了,要在两个月之内吞并齐国。” 兰陵王抬头看宇文邕,惊叹道, “两个月?” 宇文邕抖了抖图纸,一勾唇道, “看来用不了。” 伸手把图纸递给荣铮,赞许道, “地图很详尽,邺城都给你们起义军摸透了。行啊,荣铮,你原是要起义做皇帝吗?” 荣铮笑道, “陛下,我们起义军里也是人才济济啊,您见了就知道了,我那师爷学问不小,这些都是他带人弄的。” 宇文邕点点头道, “嗯,看这字迹就知道。行了,你快把这图纸送回去吧,我先不走。” 荣铮会意,答应了一声,看了看盯着那些图纸,愣在一边的兰陵王,笑道, “兰陵王殿下,后会有期!” 说完一个翻身,从窗户跳出去走了。兰陵王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发酸,自己苦守多年的土地,到底是要付之东流了,伸手轻轻把窗户关严,叹息自己徒劳一场到头来满盘皆输。良久才回过头,缓缓抬起眼帘,看到宇文邕正抱着手倚靠在桌边,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暧昧不明的盯着他,兰陵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凶悍的瞪他一眼道, “你笑什么!” 这话刚说完,就想起自己刚才那关窗户的举动,太容易引的宇文邕这种人往歪处想了,脸上立刻飞上一片尴尬的红晕。 宇文邕轻笑一声,缓慢但轻巧的离开桌旁,不等兰陵王躲开,就紧紧贴了上来,手臂自他身侧支在刚才被他关紧的窗户上,把他圈在自己怀中的小空间里,展开他那一把低沉优雅又润泽舒缓的声音调笑道, “长恭,有没有觉得昨晚意犹未尽啊?” 兰陵王气急,看宇文邕眼中异光闪亮,好像盯住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一样,赶紧推开他,有点害怕的和他保持开一段距离。宇文邕欣赏着兰陵王紧张的样子,笑意又增加了几分,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在手里随意抛了两下,然后打开盖子凑近一闻,皱眉看着兰陵王道, “长恭,我真佩服你们齐国人,这种东西竟然也能当街叫卖。你们这里民风如此开放,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感染一二。” 兰陵王疑惑,没好气的问道, “这是什么?” 宇文邕笑道, “据说既可以消炎止痛,又可以润滑催情,就算是第一次也不会把心上人弄伤。” 兰陵王一愣,顿时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子里,头轰轰作响,从脸一路红到脖子。 41、戏弄 宇文邕很感兴趣的盯着那个小盒猛瞧,乳白色的盒盖上细致的描绘着两个公子哥,正交叠着倚靠在床榻上,里面淡绿色的透明膏体油油滑滑,散发着芦荟薄荷麝香的混合香气,脑中不由想起长恭第一次时的惨状,觉得懊悔不已,自顾自的叹道, “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早用上就好了。” 兰陵王恼羞成怒,低喝道, “宇文邕!你不要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在齐国王都之内又杀人又,又——” “又什么?” 兰陵王看宇文邕眼睛一亮,含笑的看过来,心里嘎登一下,来不及骂完就回过身想打开门躲出去,心想跟他还是眼不见耳不听为净。宇文邕几步迈过来,拦腰抱住他,压低嘴唇贴上他红透的耳垂, “别走,我还没抱够呢,看把你吓得。” 兰陵王一愣,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都是男人,武功不相上下,而且还是在自家地盘上,凭什么让他耀武扬威,而自己落荒而逃,恨得直咬牙,抬头看看窗外,早上青玄陪星月去河间王府守丧了,而他平素喜好安静,下人们很少不经召唤就来打扰,所以只要不出太大的声音——心思这么一转,兰陵王已暗自蓄力,对着紧贴在自己身后的宇文邕左肘一撑,回身就是一个掌刀,宇文邕赶忙侧身堪堪躲过,惊愕道, “长恭,翻脸啦?” 兰陵王眉毛一扬,露出个难得的挑衅表情,端静的面孔立刻平添了些灵动的活力。只见他星子般的眼睛神采奕奕,忽然剑眉一锁,雨燕般飞身跃起,宇文邕身量颇高,可兰陵王一记漂亮的高踢却刁钻凌厉的向着他的左边脸颊飞来,宇文邕抬臂一挡,振得手臂生疼,这力道还真不像是从这么单薄的人身体中发出的。 兰陵王快速展开攻击,掌势如雨,刚柔并济,一看就是那种自小勤奋习武,基本功相当扎实的类型,招式标准动作到位的没有丝毫破绽,再加上他认真起来使了全力,狠辣犀利的令人咋舌。 宇文邕一边集中精神见着拆招,一边在心里暗叹,这长恭长相乖巧,声音温柔,恼起来却很凶悍,要不是刚才刺激到了他,自己还真快把他当小白兔了。 兰陵王很久没有上战场,这一打斗起来,压抑着的豪气和血性慢慢苏醒,心跳奔腾,气息顺畅,越发兴奋起来,招招使尽全力,像要把自己的能量全释放出来一样,看宇文邕忙于应付的样子,有些傲慢的勾起一抹笑,得意道, “看你还敢不敢在这胡作非为!” 宇文邕一听,放肆的一笑,透彻的好像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在笑, “长恭,你越这样挑逗我,我越想胡作非为了。” 宇文邕的武功路数相当奇特,看似刚劲威猛,实则总是近身缠斗,而且虚招多过于实招,以防守为主。兰陵王表面占尽上风,实际打得很不适应,一会儿被他夹住胳膊,一会儿被他绊住腿,心里纳罕道,这是什么招式,怎么跟他人一样难缠?半天才渐渐想起来,西北地区流行打擂,宇文邕说过他的武功路数来自西域,这种打法防守严密而且节省体力,确实很适合打擂,意识到这点后,兰陵王心里一颤,自己的体力好像消耗太大了! 宇文邕果然越打越从容,像能看透兰陵王的心思一样,笑道, “长恭,累了就乖乖让我抱会儿,我说了,有我在你不必勉强。” 兰陵王气恼,扬起长腿纵劈过去,宇文邕一侧身,抓住他的脚腕,揶揄道, “啧啧啧,长恭,你可真柔韧。” 兰陵王听他说的暧昧,脸一红,提气跃起,一脚蹬上宇文邕左边心窝,宇文邕顺着那股劲道向后撤,身子一偏,拉住兰陵王的小腿,借着他的力往前一带,就把他甩到了榻上。兰陵王震惊,翻身撑起,锁眉半跪在榻上,他自小爱好习武,不及成年武艺已大成,后来开始研学兵法,练武的时间就少了,和宇文邕这么一过招,对武术的兴致又被激发起来。他发现宇文邕的招式不露半点锋芒,看似漫不经心,但用的全是巧力,越打越觉得精妙,而且越来越探不出底了。 宇文邕看兰陵王半跪在榻上,湛亮的眼睛紧紧睇视着他,像只机灵倔强的小猫,觉得可爱,轻轻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抱手微笑。兰陵王认真思索着宇文邕招式中的破绽,宇文邕则故意给兰陵王喘息的时间,两人僵持了良久。那小盒自刚才被宇文邕打开,就一直开敞着放在桌子上,仲夏的炙热,一会就把那香膏的气息弥漫的满屋都是,异香袅袅,只闻着已让人觉得神魂虚散,热血沸腾了。 这时,寂静的侧院中传来青玄和星月的声音, “星月,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一会赶紧去吃点东西,总这样可不行啊。” “嗯。” “杜总管说殿下今日没出门呢。” 兰陵王一惊,再没心思和宇文邕拼强斗狠了,一个激灵从榻上跳下来,刚站稳脚,就被趁机跃至面前的宇文邕重新压回到榻上。兰陵王半启着双唇,惊愕的瞪向宇文邕,下一瞬就被他准确的逮住,霸道地覆上,灵舌毫无阻力地进入,在他清凉润泽的口腔内肆意地吮吸,勾缠,翻搅。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兰陵王仍被宇文邕死死压在身下用力吻着,他越是要摆脱,那人越是要压制,顿时心急如焚,脸上一片火热。 “殿下,你在吗?” 青玄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兰陵王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种情景,怎么能让自己的夫人看到,她要是看到自己一直视为大英雄,好男儿的丈夫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拥吻得多么痛心和失望。 “殿下,你在里面做什么呢?你没事吧?” 青玄好像是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轻轻拍了拍门,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疑惑。 宇文邕感觉兰陵王慌乱的快要崩溃了似的,终于闪过一丝不忍,缓缓放开了他。兰陵王连忙捂住嘴,挡住粗重的喘息声,强压了一下气息,缓缓答道, “玄儿,我有些不舒服,今天不想出去了。” 宇文邕看到兰陵王刚才还气势凌人,这会儿一双眼睛柔润似水晶一般,一副惊慌失措,委屈难堪的模样,觉得很得意,勾唇一笑,越发想要逗他,于是刚才故意在他说话时低头吮吻他的颈项,一双手伸进他的单衣,不停的在他皮肤的敏感处游走,兰陵王一边浅浅的抽气一边还要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气极了捉弄他的宇文邕。 青玄听出兰陵王的声音有些异样,着急的扣了扣门道, “殿下,你哪里不舒服啊?不要紧吧,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 兰陵王心里叫苦不迭,急道, “不用了,玄儿,我没事,再睡一下就好。” 宇文邕在这期间,早以迅速将兰陵王的衣服尽数褪下,抛出了床外。 青玄看了看星月,没了主意,迟疑了半晌,叹道, “好吧,殿下,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饿了要告诉我们呦。” 兰陵王赶忙应了一声,良久,才听到两个女孩嘀嘀咕咕的声音越来越远,院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剩夏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无休无止的蝉鸣。 兰陵王浑身一松懈,几乎是摊在了床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不着寸缕,发丝飞散,脸上扑过的全是宇文邕湿热的气息。 42、离开 宇文邕单手支在床边,含笑注视着兰陵王,另一只手快速的点上他的穴道,兰陵王浑身一僵,陷入短暂的麻痹。宇文邕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起身离开,拿起桌上的小盒,勾着一抹邪魅的笑踱回床边。兰陵王抬眼看他,脸上立刻不可自抑的红白交替起来, “别碰我!” 宇文邕笑着摇摇头, 兰陵王气道, “只会使诈,趁人之危,宇文邕,你要是男人就接着跟我打!” 宇文邕闻言嗤笑出声,揶揄道, “我是不是男人你还不知道?那我很乐意多证明几次。” 说着,宇文邕抬起兰陵王的下颏,俯身吻住,舌尖毫不犹豫地探入,细细勾画,兰陵王皱眉,忽觉下面一凉,惊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宇文邕微笑着抬起头,一边欣赏兰陵王的表情,一边将手指探入,把香膏深深送入他的体内。兰陵王偏过头,避过宇文邕灼热的注视,冷冷道, “下流。” 宇文邕勾唇一笑, “谁让你是我的人呢,让你舒服是我的责任。” 兰陵王脸红道, “谁是你的人!” 宇文邕不说话,手上一用力,刺入花蕾的敏感处,惹得兰陵王一阵战栗,差点惊呼出声,宇文邕一挑眉,趴在他耳边幽幽道, “我比你还了解你的身体,还说你不是我的人?” 兰陵王转过头不理他,免得他再说出更多下流话。宇文邕见兰陵王不睬他,倾身含舔他的耳垂,使坏的用手指在他下面的湿热处抽抽I送送,刮搔搅动,兰陵王禁不住颤抖起来,终于按耐不住,转过头瞪着他喝道, “宇文邕!你够了没有!” 宇文邕轻轻啄吻着兰陵王,半晌沉声道, “一辈子也够不了。” 兰陵王抬眼瞪宇文邕,发现他含着笑的眼睛越发沉寂,潭水般深不见底,唇角微笑间勾画着些许清冷。兰陵王微微有些怔愣。 “长恭,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你可以无所畏惧,可我已经没法对你放手了,我会等着你,直到你能正视自己的心。” 宇文邕的手指戳在心口,兰陵王看到他眼中情感翻动,真诚而坦白,心中微微一暖,但很快又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正视自己的心,坦荡的接受宇文邕,会有那一天吗?幽幽望着头顶的帐幔,对抗心意的痛楚,就像涟漪般一圈圈蔓延,轻轻合上眼睛。 宇文邕的手在他的身上温柔抚弄,慢慢带起他的热度,兰陵王感觉到体内的香膏正在慢慢融化,化作一股股暖流缓缓流出体外,气息变得不平稳,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溢出,他害怕自己情i事之后又会昏睡不醒,在对自己失去控制之前,颤声道, “宇文邕,你带着乌拓走吧。” 宇文邕一怔,摇头笑道, “急着把乌拓交待给我做什么,我的就是你的,我偏要给你留个念想。长恭,你这辈子都别想和我撇干净了,我们同甘共苦的日子在后面呢。” 满室的异香缱绻飘荡,萦绕鼻端,兰陵王黑缎般的长发,柔顺的散于枕被,雪白的皮肤染上一抹含春的嫣红,剪水美眸盈着烟波,越发美的惊心动魄。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的扭动,一阵阵的热潮席来,焚心噬骨,隐忍的咬紧菱唇却挡不住软腻的嗡嘤口申口今,急喘几口气,眼睛不自觉地望向宇文邕,见他不动声色看着自己痛苦难言的狼狈样子,满面潮红,越发羞赧惊慌起来。宇文邕轻笑一声,看他的眼神充满愉悦和期待,手上继续抚弄,势要将他逼上绝境。兰陵王想蜷曲起身子,却被压住动弹不得,双颊熏染的一片绯色,被逼得无处可逃,只好略微倾身上前,双手轻轻扣上宇文邕的肩膀,手指不自控的拽弄着宇文邕的衣服,似是无言的催促。宇文邕早就被他撩拨得胀痛不已,偏偏无动于衷的等待着他开口。兰陵王盯着宇文邕饱满上扬的嘴唇,不停的喘息,宇文邕含笑故意拉开和他的距离,柔声道, “长恭,只要你开口,我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兰陵王怎能放下礼教尊严,咬着嘴唇拼命摇头。 宇文邕的眼中盛满爱怜,终是不忍心,埋首兰陵王颈间,低沉的笑道, “这次先饶了你。” 说完,轻轻托起兰陵王的腰,长驱直入。纱帐飘动,柔香横弥,安静的屋中,拍打声显得格外响亮,两人双臂纠缠,满心盈然的想念毫无掩饰的表达,混沌不清的情念慢慢疏解开来,在彼此心中越发明朗。 宇文邕的纠缠温存一直持续到黄昏,兰陵王早已被他撞击的几乎昏厥,陷入流沙中一般,任由他牵引着自己沉沦。 “四叔?” 窗外忽然传来星月的声音,兰陵王一惊,心脏骤紧,星月走到门口他竟然都没发现。宇文邕伸手轻轻按住兰陵王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 “四叔?你还在睡吗?” 星月轻声问着,半晌也没有等到回应。宇文邕见兰陵王一脸紧张,嘴角一勾,忽然抱住他的腰一翻身,把他翻到了上面,继续挺动着腰,轻轻顶动着他的深处。兰陵王面红如潮,想挣扎开又不敢弄出声响,只好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撑在宇文邕的胸膛上,隐忍着任他动作,随着他上下起伏。窗外,星月自言自语般低低叹道, “四叔,我明天要去进宫面圣,替你请旨离朝,虽然不知道结局会怎样,但我一定要试一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屈枉死。” 说完,便听星月寂寥离去。宇文邕又一翻身,把兰陵王重新压回身下,尖锐的眼神炯炯的睇视着兰陵王。兰陵王一顿,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水汽,只听宇文邕笑道, “想不到兰陵王也是个处处留情的。” 兰陵王伸手摸摸眼睛,皱眉道, “胡说什么,星月是我侄女。” 宇文邕剑眉一扬,冷冷道, “你把她当侄女看待,她可未必把你当王叔看待。” 兰陵王惊愕的抬眼看向宇文邕鹰隼般锐利明亮的眼睛,这个人也太敏锐了,还是自己当真粗心到这种程度,从来都没有发现星月对自己存有这么不简单的心思,一直以为她是个小女孩,不知不觉竟长大到该与自己保持些距离的年纪了。兰陵王眉头一蹙,想起星月刚才说要进宫面圣,立刻冒了一头冷汗,星月自小就常跟在兰陵王身边,她的倔脾气兰陵王是知道的。此刻兰陵王越想越焦虑,陛下喜怒无常,好色银乱,颠倒人伦,皇宫对于星月来说太危险了,而且这些她是不会明白的!又想想往日河间王和王妃感情亲厚,王妃不幸病故后,就留下了星月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王兄对星月视为掌上明珠,疼爱非常,如今河间王惨死,他作为星月最亲的亲人,一定要保护好她,决不能让她出事。兰陵王愁眉紧锁,低叹一声,既然知道星月在打这么危险的主意,以后就绝对要看住她,不能让她再离开王府一步。 宇文邕看了兰陵王良久,浅棕色的眼眸早已笑意散去,变得冷峻无比,忽然用力钳住他的下巴,把他从那些让他不专心的思绪中拉回,沉声道, “哼,能让你分心的东西可真多啊!” 宇文邕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无名火,他在兰陵王身上倾注了所有感情,可兰陵王心里始终装着太多东西,芜杂的,沉重的,什么都有,怎么倒也倒不净。兰陵王不能坦荡接受自己他可以等,但不意味着他能忍受兰陵王把自己和其他闲杂人等混在一起。宇文邕撩开兰陵王额前的乱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 “长恭,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惦记你,或者值得你惦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有能力守护你,注定是你我携手走完以后的路,你是我的人,所以你的事由我承担就够了,我会为了你变得更强,但是我也要你眼里心里只容的下我一人!” 宇文邕一边轻吻兰陵王一边从他的身体中轻轻抽离出来,撑身站起,开始缓缓整理自己的衣襟。兰陵王忽然觉得一阵空虚难受,咬着嘴唇坐起,无言的看着宇文邕,宇文邕穿戴整齐,回望兰陵王一眼,浅色的眼睛说不出的沉敛,兰陵王茫然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疑惑。宇文邕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兰陵王,心中有些软化,勾唇一笑,柔声安慰道, “长恭,看来今天你是没法专心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这天下我得要,你的心我更得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嗯?” 宇文邕许下承诺一般,俯身轻吻兰陵王的额头,然后打开门,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43、阿史那皇后 话说荣铮那日联络上旧部,看到过去的生死兄弟们都还尚在人世,心情很激动,与兄弟们一起吃酒叙旧,好不痛快,后又将自己投奔周国的始末和大家讲述了一番。他的旧部都是和他提头换命的好兄弟,血性汉子,经荣铮一号召,立马表示赴汤蹈火继续跟随荣铮。荣铮有要事在身,不敢豪饮,给大家交代完他们各自的任务,就带着师爷姚峻画的图纸,别过各位兄弟回去复命了。 周国这边,宇文邕离开的几日,韦孝宽,于谨,独孤罗几位近臣着实紧张,谁都不敢沾半滴酒,连家都没有回,生怕一不小心说了醉话或者梦话,走漏了消息。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离开,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偏偏陛下做这么危险的事,只带上了荣铮,留了他们几个在朝中撑着局面,还得不让群臣和皇宫中人心中起疑,谈何容易。荣铮终于回到了周国,几位将军得到了信儿,天不亮就聚到议事厅候着了。荣铮一身风尘,背着个包袱,阔步走进议事厅时,正看到几位大臣眉头紧锁,急得团团转,爽咧的笑道, “各位大人都在啊!最近朝中还太平吧?” 几位大人听见荣铮的声音,一抬头齐刷刷看过来,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急道, “荣将军你可回来了,陛下呢?” 荣铮解下包袱,掏出图纸递给独孤罗,不慌不忙道, “喏,我兄弟赶制了一天一夜,邺城攻略,你可收好啦!陛下啊,他说他还得再待一阵子,让我先回来了。” 一语既出,激起千层浪,四位大人几乎崩溃,摇头的摇头,跺脚的跺脚, “这如何使得!陛下真是太冒险了。” “荣将军,你怎么能就这么回来啊,你怎么不劝着陛下一起回来啊!” 这回连韦孝宽将军也着急了,立着眉毛气道, “胡闹,胡闹啊,高纬在兰陵王府安插了多少眼线,陛下岂能在那里久留,万一兰陵王他,唉,谁知道他对陛下存的什么心思,都怪老臣,当初没有劝阻住陛下啊!” 荣铮摸了摸下巴,皱眉道, “没那么严重吧,齐国有几个人能打过陛下,有几匹马能跑过乌拓啊,再说,我看兰陵王殿下说什么也不会让陛下出事的。” “哦?” 韦孝宽一捋胡须,满眼狐疑。荣铮点点头,笑道, “我一开始也不放心,所以没按原计划直接回来,下了山就跑去兰陵王府了,我一进屋,把他们都给吓了一跳,当时,兰陵王殿下要不是看清来人是我,就要出手了,一招致命的那种。” 韦孝宽略微一沉吟,轻声道, “兰陵王?自从三年前邙山大战之后,我已经让细作注意他很久了,据我了解,他冷傲固执,可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人。” 荣铮摆摆手道, “我荣铮娶过媳妇的,都过来人了,他紧张陛下我是不会看错的。再说,兰陵王也不是那么冷酷的人,要不是他心软,我和我那些弟兄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独孤罗听着,忽然扑哧笑出声来,一伸胳膊搭上荣铮的肩膀,笑道, “陛下九五之尊,何等贵重,为了见心上人以身犯险,舍命相搏,就算是个石头也得感动了,罗仁实在佩服,哈哈哈。” 韦将军摇摇头不置可否,丞相于谨皱眉横了独孤罗和荣铮一眼,心里无奈叹道,都什么时候了,年轻人真是不知轻重。 “谁在背后取笑朕!” 身后一点动静没有,忽然传来宇文邕低沉的声音,几个人全都惊愕的回过身去,看到宇文邕正微扬着下巴,抱手站在门口。几位大臣将军俱是一阵怔愣,陛下终于平安回来了,激动之余,都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齐齐跪拜在地,长呼万岁。 “行了,起来吧。” 宇文邕一挥手,大步走进屋中,落座在大厅正中的红木椅上。荣铮抓抓脑袋,心里纳闷,陛下急着把他赶走不就是想和兰陵王多消磨会儿吗,怎么跟他前后脚回来了?看到宇文邕端过茶杯,表情冷淡疲惫,心想兰陵王殿下果然不是好收服的,也只有他能让陛下这么头痛。荣铮心里有了数,也不再多话。 宇文邕喝了一盅茶,看看几位老臣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沉声道, “辛苦各位大人了。让咏德过来,把这几日的奏折都搬到朕书房里,至于其他的事,明日早朝再商议吧。” 后宫花园中,有个避暑的凉亭,清晨的暑气还不盛,阿史那皇后给叱奴太后请完安,正陪着她在凉亭中下棋,这几日没法腻着宇文邕,只好天天来太后这里,一来也想讨好,亲近一下她老人家,二来她们突厥没有围棋,她刚学会下棋也着实上瘾。 阿史那皇后今年只有十五岁,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已经出落得很明丽动人了,浅色的大眼睛,带笑的唇角,蜜色的皮肤,倒是和宇文邕有几分夫妻相,不同于中原姑娘,她们突厥的姑娘常年与大草原,歌舞,骏马为伴,即热情爽朗又不拘小节,给后宫增添了不少活力,叱奴太后历经各种政治角逐,宫廷政变,尤其协助宇文邕除去宇文护之后,就久居后宫,不再参与政事,性子渐渐变得冷僻,但她毕竟是武将世家的女儿,本性中有几分和阿史那相像,再来看她年幼天真,真诚耿直,心里也挺喜欢,所以自她入宫来两人相处的还挺不错。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穿过花园,来到两人下棋的凉亭中,细声禀报道, “启奏太后,陛下来跟您问安了。” 阿史那皇后前一刻还盯着棋盘冥思苦想,一听这话,立刻抬起眼来,高兴地勾起唇角,眼睛亮的像草原夜空中的星星一样。 太后看看阿史那皇后,横了小太监,笑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里打扫一下,备上茶点,我看这棋也下不成了。” 44、花园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里打扫一下,备上茶点,我看这棋也下不成了。” 阿史那皇后眨眼看看太后,脸上微微有点红,余光一撇,就看到宇文邕阔步走进花园,晨光之中,他似乎穿过雾气,踏着朝露而来一般,一身黑色的束腰便服显得湿润润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器宇轩昂,凌然生威,令人动心。照她的性子就该立马迎着夫君跑过去,但是这边规矩多,她也不敢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只好微仰着头,高兴的等着陛下过来。 宇文邕顺着玉子小径踏入凉亭,看到阿史那皇后也在,愣了一下,笑道, “母后,孩儿来给您请安了,明珠也在里陪您啊。” 太后含着笑意,撇了宇文邕一眼,优雅的指指身边的凳子道, “坐吧,这几天都到哪去了,不来母后这里,起码跟明珠说一声,看她什么都一问三不知的。” 阿史那皇后愣了一下,脸上泛红,难得有些扭捏,摆手道, “不怪陛下,陛下前朝事务繁忙,明珠身为妇道人家,不敢干涉内政的。” 宇文邕和太后看皇后乳臭未干还自称妇道人家都有点想笑。阿史那皇后看到宇文邕脸上带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端起茶杯递给宇文邕,道, “陛下,请喝点茶吧。” 宇文邕点点头接过茶杯,三人便在凉亭中一边吃茶一边谈笑了一番。叱奴太后自从宇文邕放走了那个神秘的男子,还迎娶了突厥公主,心情就好多了,也不再拿后宫,子嗣的问题叨扰他,虽然知道宇文邕心里并没有皇后,成亲后几乎是对她视而不见,但是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再说皇后虽然还没有成年,但也是明艳动人,率真活泼,再加上对他的这一腔的热情和执着,想拒绝也难,男人嘛,早晚能被打动的。太后看着这会儿氛围不错,想让这两人单独相处一会儿,就找了个托词,独自离开了。宇文邕自然知道太后的心思,无奈的摇了摇头。 明珠恭恭敬敬的送走太后,看到四下只剩自己和宇文邕,心中暗喜,终于可以把规矩撂到了一边了,于是自己搬起凳子靠到宇文邕身边,睁着大眼睛盯着宇文邕英俊的侧脸猛瞧,宇文邕不说话,合上眼睛,闭目养神。明珠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心里越发甜蜜,干脆抱住宇文邕的胳膊,靠到他的肩膀上一块闭目养神。宇文邕愣了一下,微微侧头看看皇后,又合上了眼睛,淡薄的阳光将宇文邕的身影拉的很长。从去到回,宇文邕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可闭上眼睛还是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是兰陵王那双忧郁又坚强不屈的眼睛,越想越觉得心疼。 明珠在宇文邕身上靠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继续看他。宇文邕的飞扬入鬓的眉宇微微蹙着,睫毛也不时的颤动几下,隐隐的胡渣在下巴上投下了一些阴影,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明珠伸手摸摸宇文邕的脸,轻声问, “陛下,您是不是很累啊?要不回房睡一会儿吧?” 宇文邕依旧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缓缓道,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还有奏折要看。” 明珠无言的站起来,轻轻走到宇文邕身后,学着丫鬟们的样子按揉宇文邕的肩膀,她的手又小又软,正小心翼翼的拿捏着力度,说不出的温柔体贴,宇文邕轻笑一声,心里不由觉得空落落的,真希望这双手是长恭的,长恭要是能搂着他的胳膊安安静静的睡会儿,那该多好,他缠人的样子一定很乖很甜。 宇文邕叹息一声,长恭没有一点地方比自己差,只因他生在了一个这么不堪的国家,所以不断被榨取,迫害,落到这种无力自保,甚至要个女孩子站出来保护的地步,宇文邕的拳头在衣袖中暗暗握紧,心中忽然翻江倒海起来,他不想再看到长恭愁眉深锁,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能再让长恭这样忍辱负重,被慢慢压垮,他要强到让长恭第一时刻就想到自己,心甘情愿的依附自己,他要让长恭知道,天塌了还有他顶着,可以扔掉所有负担,安心的待在他怀里,他更要长恭对他不只是心动,还得交付全部的信任和感情。 宇文邕轻轻拿掉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手,留下错愕不已的明珠,站起身阔步向书房走去,阴鸷的眼眸中乌云密布,带着风雨欲来般的气势,抬眼看看天边,那里也凝着几片厚重的云,宇文邕冷哼一声,难怪这天这么让人发闷,没关系,下一场雨就好了。 第二日早朝,宇文邕依旧神采奕奕,站定在九层阶的正中央,御案的两旁奏折堆积如山。整整十天的奏折,宇文邕用了一天的时间,全部都批示完了。荣铮受封中郎将后是第一次上早朝,昨天补了一天的觉,今早晨钟未响就整肃好衣冠过来了,他看到三个小太监来来回回四趟才搬完的奏折,撑大眼睛惊愕不已,同样从邺城长途跋涉一路回到长安,自己累的休息了一整天,陛下却一点没闲着。荣铮不由抬眼向台阶上看去,他还是第一次从这种角度看宇文邕,华丽的朝服穿上了身,高襟阔袖,明黄耀目,毓珠溢彩,高高在上,衬得他更是威风阳正,气度宏然,浅棕色的眼睛星辰般熠熠生辉,暗藏着连日疲惫所不能磨灭的斗志,远远看去亦是英风凌凌,令人不敢逼视,一个眼风扫过,帝王之气浑然天成。荣铮一个粗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神仙,更从没觉得想跪过谁,但他看到此刻的宇文邕,却发自内心有种想拜倒在地的冲动。 45、大战在即 宇文邕一撩衣摆,落座在龙椅上,略略扫视群臣,一眼看到身量颇高的荣铮着朝服立于列中,对视间略微点了一下头,转看向独孤罗,扬声问道, “罗仁,荣铮带回的图纸你们看过了吗?” 独孤罗应道, “昨日荣将军带回图纸后,臣和于丞相,韦将军全都细细看过了,确实是极为详尽,荣将军冒死从齐国带回的图纸真是极为珍贵,还有,绘制此图者也是奇人。” 宇文邕嗤笑一声,心想,你们可真是哥俩好,一有机会就互相吹捧,皱眉道, “行啦,荣将军朕自会奖赏,你们几个到底研究出什么了没有?” “是的,陛下,这张图纸上描述了邺城全部的战略防御要点,但最有价值的地方,莫过于指出了敌军战备粮仓的准确位置和周边布防,” 独孤罗一向嘻嘻哈哈,爱开玩笑,说到正事时却能很快认真起来。 “臣以为,邺城自古即为战略要地,自然易守难攻,这战备粮仓犹如邺城的咽喉,若想四两拨千金,困敌之计皆系于此。” 宇文邕点头道, “邺城的战备粮仓,防守严密可想而知,你们可在这图纸上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独孤罗沉吟一下,看向老丞相于谨,于谨抱手答道, “回禀陛下,据这图纸上描述,邺城的战备粮仓位于邺城周边山地的一个囤上,山内贮粮可供三年吃食,如果拿下战备粮仓,虽不能迅速攻下邺城,也必然将他们陷入绝境。该囤高五十多丈,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囤中设有升降暗道,囤上重兵把守,唯有一条隐没在峭壁中,不足一尺宽的曲折小道可以勉强登临,小道的尽头也设有哨岗,日夜巡逻。” 宇文邕摸了摸下巴,沉声道, “齐国在囤上布兵无数,不足一尺宽的小道,周军如何能登临山顶?” 阶下群臣一时间议论纷纷,良久,韦孝宽缓缓道,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合适的人选。” 宇文邕眼中神光一闪道, “韦将军,你且说说看。” 韦将军点点头,继续道, “此人需像猿猴一样,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延小道旁的悬崖峭壁攀登而上,还要有能力制服守夜的士兵。” 宇文邕点头道, “我明白了,韦将军的意思是让这一个人先登上囤顶,混入敌军之中,然后悬下绳索,循环往复,让后面的人依次登上去?” 宇文邕这么一说,群臣也明白过来,纷纷点头称赞,韦孝宽含笑道, “陛下圣明。” 宇文邕又一沉吟,继续道, “周军之中可有韦将军说的这种人?都去查一下,还有,不要走漏了风声,至于怎么查你们自己想办法,谁能第一个登上囤顶,赏赐千金。” 话音刚落,荣铮爽声答道, “陛下,不用查了,臣可以推荐一人。此人名叫林放,村中闹饥荒时投奔在了臣的起义军中,他原住在黄山脚下,是个采药人,每日攀爬黄山百丈不止,悬崖峭壁之上灵活矫健,如履平地,臣这次回到齐国还见到了他,臣以性命担保,他能担此重任。” 宇文邕微笑点头,一时间群臣都很高兴,半晌,凉国公贺兰祥冷冷道, “想拿下邺城,光占个粮仓有什么用,邺城的官粮也够他们撑一阵子的,我军远征在外,速战为利,难道要围困他们数日,等他们粮食耗尽啊,恐怕等不到他们打开城门,倒等来援兵了。” 贺兰祥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不知道宇文邕当年是怎么在邙山大战中失利,被兰陵王以五百骑精兵击败的,这话听起来含沙射影,很有不敬之感。贺兰祥说话一向刁钻刻薄,分析问题却明晰透彻,宇文邕对他一贯纵容,可他这话说完自己也惊觉失言了,刚想跪下请罪,就听宇文邕爽声大笑,摆手道, “这凉国公真是封对了,你果然最会泼凉水。” 群臣皆忍不住笑了起来,贺兰祥无奈道, “臣不敢,臣惭愧。” 宇文邕正声道, “凉国公所讲很有道理,粮仓一定要打,打下粮仓就有了胜算,但不能仅靠这取胜,以为把住军粮这个命脉就可以稳操胜券,大意轻敌,绝不能再重蹈邙山大战的覆辙,我们输不起。” 群臣听宇文邕这么说,都在心中暗赞宇文邕好心胸。 宇文邕沉了一下,继续道, “计谋要用,硬仗要打,邙山大战之后,周国上下休养生息了两年,国力才得以恢复,所以这次一旦发兵必须有万全的准备,十足的把握,最重要的是力求速胜。” 尉迟迥经历了邙山大战,想想仍然心有余悸,立马应道, “陛下所言甚是,兴师打仗涉及国家安危存亡,旷日持久,久征在外不但兵力耗竭,锐气受挫,而且国内财力受困,他国乘虚而入,到时候局面恐怕不好挽回。臣以为,陛下既决定举重兵远征,起码要再备战两个月。” 两个月,宇文邕心中暗暗一滞,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问, “其他人怎么看?” 贺兰祥继续道, “攻打邺城需要越境万里,且邺城周边壁垒重重,臣粗略计算了一下,陛下起码要再增派轻型战车百辆,重型装备三套备用,征召十万人马,补制大量盔甲,箭弩,戟盾,另外维修消耗,兵甲开支巨大,驻军所在地必定物价飞涨,所以大量物资还需要随着征军远道运输,满打满算确实需要再等两个月才稳妥。” 宇文邕剑眉紧锁,沉默不语,韦孝宽明白宇文邕的心思,笑道, “大可不必。” 宇文邕抬眼看韦孝宽,韦孝宽从容出列,继续道, “陛下圣明,如今齐国栋梁已除,外交受挫,国力交困,民不聊生,西部的重镇半数被拔,而我军粮道通畅,外交稳定,兵将状态俱佳,此时发兵可谓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若再能拿下邺城军粮仓,更是胜券在握,完全可以放手一搏,至于凉国公提到战备补给的问题,老臣认为,在攻打邺城之前,先打下并州和朔州两个重镇,就地获得补给,远比动用本国装备要快得多。” 荣铮一听,立马兴奋的嚷嚷道, “没错,先打朔州!朔州东边有个芦苇荡,石草料丰足,西边有个杨树林,木料坊多得是,那三套重型装备又大又沉的,在那赶制也很快。” 荣铮吼吼的说完,独孤罗在一边拽了他一把,笑道, “大殿之上你嚷什么嚷。” 荣铮尴尬,群臣也都跟着笑。韦孝宽笑罢继续道, “至于战车,抢了齐国人的,混编进我军即可,征战在外,求胜为重,不必苛求细节,唯一需要准备的就是激发士气。” 宇文邕点头,站起身来,长袖一挥,扬声道, “很好,那就先举五万兵马攻占朔州和并州,荣铮任先锋军,罗仁任中军,尉迟迥是后军,大战在即,三日后阙华台点兵,攻下两个重镇后,再增兵十万,杨绍领先锋军,宇文宪负责战备补给,两军会师,踏平邺城——” 受到宇文邕的感染,群臣都觉得壮志激怀,满心期待,沸沸扬扬一阵后纷纷问, “那谁领中军啊?” 宇文邕勾唇一笑,眼中神采湛湛,如同幻化着风云乾坤,朗声道, “朕,御驾亲征!” 46、出征 时值夏末,长安城的城北草木葱郁,满眼翠色。十丈高的阙华台矗立在城北郊区的旷野中,显得庄严肃穆,台下旌旗飘荡,随着晚夏的轻风招展飘扬,穿着甲衣的兵将军容整肃,列队排开,浩浩荡荡的人马,战车一直从阙华台下从三面伸向远方。 点兵仪式从卯时就开始了,杨绍,宇文宪,尉迟迥,独孤罗,荣铮等将领聚集在阙华台上,观看了将士们的出操演练,阵仗排练,中下级将领也分领了战符。到了辰时,只听远远的传来又尖又亮一声,“皇上驾到!” 众将领和兵士们一起向阙华台东边,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来了两行明亮耀眼的仪仗,为首的人身材欣长挺拔,穿着一身与身后华丽仪仗反差很大的黑衣,看上去甚是利落精干,外敞上绣的确是九纹团龙的图案,气质高傲洒脱,自信满满,此人虽然衣着低调,但就是一看能辨认出他是皇帝。而且让众将士们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国君没有坐着马车,吱吱嘎嘎缓缓而至,然后千呼万唤始出来,而是像沙场上的勇士般,骑在高头战马上直奔阙华台下,远远看去潇洒俊朗,一派威武之风。 宇文邕骑马至阙华台下,拉住缰绳,回身望向旷野之上的十万雄兵,站在前面的将领们连忙带领着各自的队伍跪地,山呼万岁,霎时呼声响彻天地,气振山河。宇文邕点了点头,翻身跃下马来,仰头看了看阙华台,提前铺好红毯的楼梯也没有走,提起衣摆,一个纵跃就蹬着城墙窜上了点兵台。台下的很多将士都没有见过宇文邕,这一见都不禁心头一振,暗自惊呼,他们的陛下竟是这般气度风采。几位将军见宇文邕跃上城墙,也都暗暗叫好,心道,陛下就是有这种能力,稍微一个举动就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跟随他。 宇文邕站在阙华台的最高点,极目远眺,沉了片刻,对着旷野下的众将领朗声道, “诸位将士,此次征讨齐国,朕要你们大胜而归!” 宇文邕内力深厚,雄厚洪亮的声音在空气中铺散而开,旷野上所有的将士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精神随之一振,齐声回道, “必胜,必胜!” 宇文邕点点头,继续道, “自朕即位以来,君臣协力,上下同心,终获上天感怜,我周国如今五谷丰登,国富兵强,日益兴旺,这福祉是你们赐予朕的,朕衷心感念你们!” 十万将士再次下拜,齐声道,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邕长袖一挥,扬声道, “众位将士请起,你们是我周国的英雄,今日,朕要你们再为朕做一件事——吞并齐国!高纬宠信奸臣,迫害忠良,穷奢极欲,如今天意震怒,正是我等承天之意,班师之时!朕要和你们一块上战场,让这天下归一;朕要与你们同享盛世,让你们的子孙安享太平;朕要让你们成为千古之师,给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去吧,给朕把这仗打漂亮了!” 将士们振奋不已,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声欢呼,群情激昂的声音传遍四野,宇文邕微笑,眼睛又不自觉望向东边那一汪碧海般的青天。 次日,荣铮,独孤罗,尉迟迥领兵出征,宇文邕安顿好朝中事务给于谨和贺兰祥,就同韦孝宽,杨绍带兵出城,昼夜演练,随时整装待发。 四日后,荣铮带着一万先锋军,驻扎到了朔城西20里的高地处,朔城三面环山,连绵起伏,中部和东部是平川,整个地势由西向东倾斜,可谓是天然的军事屏障,北部的黑驼山,为城区最高点,山上设有岗哨,烽火台上浓烟滚滚,看来是早就发现他们周兵了。荣铮俯瞰朔城,觉得有些兴奋,朔城靠近北庭三关,是直取中原的重要的咽喉,几年前他们起义军曾经攻打过这里,别看朔城地势不高,但是平原作战很厉害,尤其骑兵,过去是编在斛律将军麾下,平日训练有素,作战非常勇猛。 天色还大亮,独孤罗带领的三万大军大概黄昏时才能赶到,荣铮心道,既然齐军早有准备了,不如在大部队来前先探探他们。荣铮先令一个副将带着两千骑兵下到平地,攻城挑衅,自己则站在山头继续观看敌情。朔城城楼上鼓声大作,霎时间矢箭如雨,城门打开后,朔城骑兵出城迎战,果然是依旧威武有序,势如潮奔,周国的两千骑兵见势也不缠斗,连忙击鼓撤军,对方将领不知周军虚实,怕有埋伏,没敢贸然追击。 荣铮摸摸下巴,朔城沿用的斛律将军那时的打法,除了旗子换了换还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可见齐国的优秀将领真是青黄不接,后继无人了。三千骑兵撤回半山坡,荣铮令大家稍事休息,防守好营寨等候大军到来。夕阳西下,独孤罗带着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西面赶来,与荣铮的先锋军会师。 荣铮见到一身戎装的独孤罗,看上去比平时严肃些,笑道, “挺准时啊。” 独孤罗点头道, “嗯,途中避过一处山谷罅隙,分两路过来的,不然还能更早些。这边怎么这么多山啊,林多树密的,还到处是猴子。” 荣铮道, “朔城地处平地,三面环山,主要倚靠北部黑坨山,南边还有个紫金山,我们驻扎的地方是西边双华岭,你途经的地方是大梁山。这一地区不光山多,河也很多,都是些桑干河的支流,打下这里之后,我们就可以一遍就地取材,一边等着陛下的十万之师了。” 独孤罗对荣铮很是赞赏,好奇问道, “你怎么这么熟啊?打过这里呀?” 荣铮点头, “想拿下北庭三关,必须打这里,这里就像个瓶子口,进的时候不好进,进来后打滚儿都行,要林有林要河有河,粮食物产也丰富。但是我刚刚试探过朔城的守军,骑兵太厉害,不能强取。” 独孤罗低头沉思,道, “朔城地处平原,又有险峰做屏障,以骑兵见长是必然,我一路上也在想攻破之法。我觉得撒兵阵法可以一试。” 荣铮道, “说来听听。” 独孤罗道, “这种阵法说来也简单,就是要分合不定,听见鼓声即聚合,听到锣鸣即散开,变换迅速,毫无章法可言,也不必提前演练。明日攻城时,如果主动出击即聚合作战,如果朔城骑兵出击就分散开,以此破坏他们的阵法,令他们措手不及,我们就可趁势纵兵追杀。” 荣铮沉吟片刻,点头道, “斛律将军的旧部可不好对付,不过此法倒可以一试,毕竟不会造成大的伤亡。” 47、朔城 凌晨时,尉迟迥的一万后军也会师了,独孤罗令他们埋伏在来时的大梁山一带。天一亮,荣铮领步兵骑兵各一万,还有部分重装军,按照独孤罗的撒兵阵法开始攻打朔城。 鼓声一响,一万步兵尽量聚拢在一起,第一排士兵手执盾牌,第二排士兵夹着长枪,第三排士兵手执短兵器,一排排紧跟,抵挡着城楼的弩影剑雨低头前行。此时朔城城门打开,守城骑兵杀出,周兵阵后锣声急鸣,一万步兵如撒星般,赶忙散开,三人一组,执长枪的救护执盾牌的,执短兵器的救护执长枪的,骑兵自阵后杀出,掩护着分散的步兵和重装军向城楼靠近。 这时朔城城楼上鼓声大作,两下一顿,出击的守城骑兵也迅速变换了阵型,成环抱状拉伸展开,像一面网一样,挡住了散兵的去路,然后队形收紧,将散兵从新聚拢在一起,战车也驶出城外增援骑兵,每辆车上站着六个弓弩手,一靠近就瞄准周军射箭。 周军顿时又落了下风,保存实力为重,荣铮下令立即撤军,周军这边骑兵掩护步兵撤退,齐军那边骑兵和战车反而开始追击,直到荣铮带着将士们逃至双华岭,独孤罗令人扬沙作鼓,朔城守军不能分辨敌情,才撤军回城。 回营后,荣铮见了独孤罗,两人俱是摇了摇头,有点沮丧,开始各自思考对策,半晌,独孤罗道, “我看朔城的西南边还处高地,距离城墙不算远,我们要是借助那处高地夜袭应该可以回避朔城骑兵之锋。” 荣铮想了想摇头道, “那个是鱼渠岭,山中泉多潭多,泥泞崎岖,既不易行兵也不易转移,不好。” 独孤罗道, “那可以调过去一部分人马,夜袭时转移齐军的注意,其余人马则分两路夹击。” 荣铮又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道, “罗仁,你说你来时看到很多猴子? 独孤罗抬眼看荣铮,道, “是啊,怎么?” 荣铮笑道, “既然不好撤退,鱼渠岭夜袭不一定非得用人啊,反正是转移齐军注意,用猴子和蒿人不行吗?” 独孤罗被荣铮逗笑了,气道, “猴子能上树,你能啊?你逮个猴子我看看!” 荣铮一挑眉毛道, “我要是逮住了怎么办?” 独孤罗低头想了想,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揶揄道, “我给你找最美的美女,当红颜知己也行,娶回家也行,当我送你个大礼,怎么样?” 荣铮露出个鄙夷的眼神,道,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吃饱喝足成天情啊爱的。” 独孤罗皱眉道, “我怎么纨绔子弟啦,我虽然比不上我爹,但也算争气的吧,你这人,就是偏执,老婆去世这么多年了,你也才三十五岁,以后不找啦?” 荣铮略微一怔,转身向外走,淡淡道, “少废话。” 独孤罗跟上去,嚷嚷道,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去啊?” 荣铮飞身上马,道, “抓猴子去,你抹蹭什么,快带路!” 独孤罗也跳上马背,嘀嘀咕咕道, “我官职比你高,怎么成天被你呼来喝去。” 两人骑着马很快赶到大梁山一带,尉迟迥的人都埋伏在这里,等着前方的消息,尉迟迥站在大梁山山脚下,见荣铮和独孤罗骑马飞驰而来,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喊道, “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独孤罗和荣铮跳下马来,独孤罗笑道, “尉迟将军,你是不是邙山大战吓破胆了,我们闷得慌来找你不行啊?” 尉迟迥发窘,手指着独孤罗晃道, “罗仁,你这张嘴真是缺德,专拣别人的伤疤揭!到底什么事,有屁快放。” 独孤罗皱眉道, “你有涵养点行不行。” 尉迟迥横他一眼道,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娘们儿似的。” 荣铮看独孤罗又要张口,不耐烦地喝道, “行啦,攻下朔城你们两个再吵,烦不烦啊。” 尉迟迥得意的瞥了独孤罗一眼,转头问荣铮, “到底什么事啊?” 荣铮没说话,四下看看,果然,发现林子边上扔了一堆酒罐子,笑道, “来教你逮猴子。” 尉迟迥摸摸后脑勺看独孤罗,独孤罗道, “迥啊,交给你的兵一个任务好不好,没事逮点猴子呗。” 尉迟迥骂道, “去你娘的,你的兵才没事干呢。” 荣铮看两人永远不能好好说话,插话道, “我们今天晚上准备夜袭朔城,想抓点猴子代替人来干扰齐国人。” 尉迟迥急道, “是这样啊,猴子可不好抓啊,尤其是活的。” 独孤罗嗤笑一声,又想冷嘲热讽几句,忍住了。荣铮笑着指了指林边的酒罐子道, “很简单,拿个酒罐子来,我教你们。” 荣铮,独孤罗,尉迟迥还有几个副将一块走进林子,荣铮看了看树上,爬着两个猴子,正好奇的打量他们,荣铮把酒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小袋子,拿出一把花生米,放在石头上几颗,剩下的放进酒罐子。然后吩咐大家躲远点,几个人蹲在一棵大树后面静静等着,独孤罗眨眨眼睛看荣铮,纳闷道, “你带花生米干什么?” 荣铮淡淡道, “过去出门的时候我老婆都让我带,说能治胃疼。” 独孤罗沉默,继续看那边的酒罐子,片刻之后,刚才爬在树上的猴子爬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凑到大石头旁,抓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大概觉得味道不错,跳上石头,抱着酒罐子摇了摇,从瓶口往里看,发现里面还有很多花生米,就把细长的手掌伸进酒罐子里,握着一把花生米往外拿,可是握起的手掌怎么也拔不出来,搬不动酒罐子就走不了,又不肯把手松开,僵持在那急得吱吱叫。这时荣铮站起身,快步跑过去,一把提留起那只猴子,哈哈大笑,扔给撑大眼睛跟过来的尉迟迥,道, “怎么样,简单吧?” 几个人都面露惊异之色,感慨不已,这猴子也跟人一样真是贪心不足要了命啊。尉迟迥看看左右两边,笑道, “都学会了吧,再找一些人分头抓去,这猴子在这没天敌,都繁殖成灾了,今天算是遇上天敌了,多给我抓点来!” 荣铮和独孤罗回了营地,到了傍晚,尉迟迥的人送来了上千只猴子,三四只,四五只的五花大绑起来,甚是壮观。荣铮命人把麻条捆成小束制成的火把灌上膏油和腊,绑在猴子背上,独孤罗又命他麾下的将士制了数千个蒿人,等到太阳落山后,暗中派人将蒿人,猿猴和三面战鼓运送上鱼渠岭。 时值凌晨,鱼渠岭上的将士把蒿人扎好,把几只猴子的手脚绑起来连在鼓槌上,鼓槌架在鼓前,猴子挣扎,鼓槌敲得战鼓咚咚作响,静夜里异常响亮,朔城城楼也有了动静,号角吹响,随时准备迎战。鱼渠岭的将士们看到对面山上独孤罗升起启明灯,连忙将猴子背后的火把点燃,解开绳子。猴子背后着火,受到惊吓,本能的前方的山下奔去。鱼渠岭的将士们赶忙趁机撤退下山。 从朔城城楼一看,山坡上火光点点,山顶上人影成排,似有奇兵,守城将领果然上当,率领骑兵出城,到鱼渠岭下阻击敌人,看着火光越来越近,进入战备状态。这时,独孤罗带着埋伏好的三万人马早就趁着黑,悄无声息的行军至鱼渠岭的山阴面,听见不远处朔城骑兵一阵躁乱,有人大声惊呼, “猴子?不好,上当了!” 随着一声令下,独孤罗的大军呐喊着,气势汹汹的从山阴杀出,两面侧击,包抄齐军。齐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交战不到一个时辰,朔城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荣铮和尉迟迥分别带着一万人马前来增援,三军会师,在独孤罗的指挥下快速变换成攻城的阵形。东方启明星升起,天地间终于绽出一抹光亮,周军越发势不可挡,终于在黎明破晓时一举攻入朔城,大获全胜。三日后,齐国北庭三关失守,七日后并州将领不战而降。周军驻扎在朔州,并州两大重镇,紧锣密鼓的赶制兵器,充实战备。二十天后,宇文邕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向邺城挺进。 48、弹劾 辰时已到,寝帐中,高纬和冯小怜仍然双臂交缠,缠绵床榻。小怜黑发如瀑,娇体温馨,光i裸着上身,刚要起身又被高纬压回身下,小怜嬉笑着推拒两下,伸出白皙柔软的手臂,勾缠住高纬的脖子,撒娇哼道, “陛下,您该上朝了,你昨天不是通知大臣们都要到朝的吗,别让他们等急了。” 高纬嗤笑一声,伸出手指在小怜的鼻子上一点,笑道, “等急了也得等,谁让朕是皇帝。奥,我看是你等急了,知道我今天要加封你才催着我起床,小妖精!” 高纬倾身,含住小怜那丰盈顶端的朱蕾,小怜嗡嘤一声,身子一挺,在高纬怀中不住的翻转蹭动,高纬被她惹的燥热起来,被她夹在腿间的物体不断充盈胀大,抬头看到小怜大眼含情,朱唇倩笑,面上一片潮红,心中一动,一手大力揉捏着她柔软的高耸,一手伸进被褥中往那处摸去,温暖粘滑,早已是潮湿一片,心中大喜,挺身直入她的温柔乡中,小怜佯作羞赧,捶打着高纬的胸膛,不一会就酥i软无力,娇声阵阵,高纬一边奋力挺动,一边哑声道, “口是心非的小妖精,说,还让不让我上朝了!” 小怜面如桃花,嗲声道, “陛下,嗯,不要离开小怜,不要去上朝。” 高纬越发兴奋,握住小怜的脚腕,把她的两腿举过头顶,趴伏在她身上,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一点上,动作越发粗鲁猛烈,小怜随着高纬的动作大声娇呼,不一会,就浑身一颤,掩口惊叫,接连处犹如洪奔,一股股热流滚滚而出。小怜无力地摊躺榻上,媚眼如丝,呵气如兰。高纬得意,把小怜翻到上面,一边轻轻的顶动,一边笑道, “冯皇后,想要就自己来。” 小怜一听高纬叫她皇后,怔愣一阵,不是要封淑妃?怎么?随即反应过来,喜道, “谢陛下恩典!” 小怜跨骑在高纬身上,扭动腰肢,继续上下伏动,高纬见小怜秀发逶迤,肌肤胜雪,胸膛处波涛汹涌,顿时血脉喷张,一直和她纠缠到午时才梳洗起床,回头看看软躺在床上的小怜,笑道, “今天不准起床,也不准穿衣服,等我回来继续收拾你。” 高纬说完,哼着歌甩袖离去。小怜见屋里只剩自己一人,从床上缓缓撑身坐起,漠然的把乱发理顺,抬眼看高纬的背影,神色一凌,冷冷道, “亡国昏君!” 小怜下床,从地上拾起一件衣服,胡乱披在身上,赤脚走到橱柜前,从自己的珠宝盒中翻出一串宝石链子,打开一个结扣,取出一颗小药丸吞服下肚。扶着桌子怔愣一阵,又回到床边坐下,抬起眼帘,茫然的看着这香气缭绕的华丽寝宫,不一会就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抱起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瑟缩进床角,仍然止不住的打冷战。 高纬悠哉的走进大殿,群臣已经等了一上午。高纬缓缓落座,群臣跪拜,高纬道了声平身,群臣都起身站好,唯独司州牧周源崇上了年纪,站立了一上午,体力不支,起身时踉跄了一步,又倒回了地上,大概是闪了腰,挣扎了两下仍然没能站起身来。兰陵王的位置离周大人不远,他见周大人眉头紧锁,一头冷汗,像是疼得紧,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了他一把,周大人这才勉强站直身子,擦擦汗,有些感激的望了兰陵王一眼,微微一揖。 高纬看到刚才的情形冷下脸来,想那兰陵王自升任尚书令,仍然我行我素,种种作为无一和他心意,现在又越发不驯服,成天告病在家,连早朝也不见人影了,心中恼火,看着周源崇冷笑道, “好个没用的老骨头,竟敢殿前失仪,来人啊,给朕推出去斩了。” 周源崇惊呼一声,吓得连疼都忘了,霎时苍白了脸,兰陵王也是惊愕无比,瞠圆眼睛向阶上看去,心道周大人是两朝老臣,性格圆滑低调,什么地方得罪皇上了,想来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周大人,赶忙出列,折身跪下,恭敬道, “陛下请息怒,周大人他并非有意,请陛下——” “住口!” 高纬一拍御案,怒道, “兰陵王,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圣旨岂由你辩驳,来人啊,把周崇源拖出去斩了。” 周崇源又跌回了地上,痛哭流涕,大呼饶命,众目睽睽下被两个廷尉架着拖了出去。群臣一个个冷汗连连,噤若寒蝉,都在心中暗自警觉,这是分明是陛下给出的一个信号,以后绝对得和兰陵王划清界限。 兰陵王跪坐在地上,心中忿恨不已,心道有什么冲他来便是,要杀要剐他都不会说什么,何必这样牵连无辜,抬眼看高纬,为故意给他难堪,让群臣孤立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还一脸得意,心里阵阵寒凉,垂下头,拳头扣在地板砖上,直攥的发白。 高纬看兰陵王跪伏在地,也没有示意他起来,拍拍手,扬声道, “众位爱卿,朕今日找大家来,是要宣布一道旨意,朕要册封冯小怜为后,即日起宫内大宴三日,朕要给小怜最体面的封后仪式,这册封典礼嘛——” 高纬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兰陵王,冷笑道, “就由兰陵王来操办如何?” 兰陵王一怔,抬起头来已是眉头紧锁。近来,周国十万大军就要打过来了,兰陵王担心一起战乱,会物资匮乏,物价上涨,周边地区的百姓又要陷入水深火热,正马不停蹄在幕后组织备粮,生活物资生产和流民安顿诸事,每日花费无数,国之将亡,他哪里有心思在这时候主持什么封后典礼。兰陵王银牙暗咬,沉了片刻,朗声道, “陛下,封后大典非比寻常,微臣才疏学浅,对礼制一事更是一窍不通,怕有负陛下重托,有损皇后凤仪,不敢承接,还请陛下另觅合适人选。” 高纬眼睛一眯,心中不悦,群臣也会察言观色,都看出来这正是弹劾兰陵王,和他划清界限,顺便向高纬表明忠心的好机会。 光禄大夫吴云贡率先横跨出一步,出列道, “陛下,如今周贼侵扰,战事频繁,国库已不是太充裕,臣以为,兰陵王虽然不懂礼制之事,但是这典礼的耗资,对于兰陵王府来说,应该不算大数目。” 高纬满意的一笑,看到跪在地上的兰陵王一脸震惊,兰陵王胸膛起伏,眉心微动,叩首道, “陛下,微臣并非对皇后不敬,只是如今国难当头,百姓流离失所,怎可再将救命的银两过多的耗费在这仪制上,臣请陛下I体恤天下黎民。” 高纬面无表情,眼中却浮出戾气,一手握着龙椅扶手,一手攥的格格作响,不等他发话,太常陈襄就责难道, “兰陵王,你也太虚伪了吧,说用你兰陵王府的钱,你就扯到国难,百姓上,难道说,你搜刮钱财都是为了在体恤天下黎民吗?真是荒谬。” 四征将军牛广也道, “兰陵王贪残无度,军营之中人尽皆知。如今你身在要职,却不谋其事,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还有什么面目谈黎民百姓。” 一直被安插在兰陵王身边的刘锦堂也跟话道, “兰陵王贪腐一事证据确凿,臣能拿出真凭实据,请陛下明察。” 中书监黄毓早就对兰陵王心存芥蒂,看他被众人弹劾,连忙落井下石,出言羞辱道, “哼,如此不堪,还好意思说什么国难当头,这还不是你那女并头搞的鬼。” 兰陵王浑身的血都窜到了头上,终于忍无可忍,怒叱黄毓道, “黄大人,朝堂之上,你怎能如此口不择言!” 黄毓抬眼看看高纬,他一脸淡漠,若无其事的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佩,根本没有要替兰陵王说话的意思,甚至脸上带着几分愉悦,似是默许他变本加厉。黄毓得意道, “怎么,我有侮辱你吗,你那丑事还有几个人不知道?你自己说说,你自打从周国当了回宇文邕的禁脔,还有心思抗敌吗,成天告病在家,分明已经自甘堕落,叛国投敌,巴不得再回去当那宇文邕的胯I下玩物。” 兰陵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几欲喷出血来,转头怒瞪黄毓,这一眼又冷又厉,凌然生威,满带着曾经在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黄毓在朝堂上从没见过兰陵王这种表情,像被浇了一头冷水,迫得浑身一颤,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退下去大半,强作镇定的干咳一声退回列中。高纬见此情景,缓缓开口道, “兰陵王,他们可有冤枉了你?你可有话要说?” 兰陵王抬头,盯视着高纬,仍是忿怒交加,半晌,情绪才平复下来,眼神慢慢销黯,淡淡道, “臣,问心无愧。” 高纬冷笑, “好个问心无愧,既然这么多人指证兰陵王消极抗敌,贪污渎职,那就彻查此事。传朕旨意,兰陵王的尚书令一职暂由黄毓接管,兰陵王即日起不得离开兰陵王府一步,由御史大夫刘锦程负责查证兰陵王叛国,贪腐一事。还有,封后大典涉及齐国国威和皇家颜面,定要隆重,就由吴云贡和陆令萱大人共同主持吧,散朝。” 49、居心不良 立秋之后,天气渐渐凉了,兰陵王呆立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的萧瑟秋风卷起落叶,灰沉沉的天显得又高又远,心中烦乱不已,合上眼睛,任无情的秋风翻动着衣襟,直凉到心里。背后,一双柔软的小手搭上肩膀,为他披上一件外衣,兰陵王回身,看到青玄饱含着甜蜜笑意的面容,心中酸楚,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抱紧,青玄抬头望他,柔声道, “殿下,您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烦闷?” 兰陵王低头看看青玄清澈明亮的眼睛,心里不忍,勉强笑笑,沉声道, “没什么,只是,快变天了。” 青玄见兰陵王不想说,也不再言语,只紧紧环住兰陵王的腰,把头埋进的他宽厚如山的怀里。兰陵王但凡有心事都往肚里吞,不肯别人替他分担,他的寂寞高高在上,寻常人根本无法去慰藉,青玄的关怀也总像没个着落,在落寞的她和毫无知觉的他之间徘徊。 青玄的父亲郑大人虽然已经告老离朝了,但他与朝中同僚仍有联系,她期间两次回家省亲,又怎会不知道兰陵王在朝中的处境。青玄轻轻抚着兰陵王的后背,感觉眼眶一酸,连忙合上眼睛,止住要淌下的泪水,暗自心痛如火炙一般。连日来的煎熬,忧思,令她肝肺受损,忍不住连咳了几声。兰陵王心中一惊,连忙把外披取下,把青玄紧紧裹住,摸摸她的额头,紧张道, “玄儿,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觉得哪里不舒服?” 青玄离开兰陵王的怀抱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入胸腔,重新紧抱住兰陵王,笑道, “殿下,我没事,只是天气转凉,没有及时添衣,受了点风寒,大夫说不打紧的,养养就会好了,您放心吧。” 兰陵王凝视青玄,心中升起无限柔情,抬手合上窗户,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第二天中午,刘锦程就率一干人来查抄兰陵王府。兰陵王担心青玄和星月受到惊吓,一早就将她们送走了,独自坐在房中。后院中,差役粗野的呼喝声,家丁侍女的惊叫声,各种争执声,摔打声不绝于耳。兰陵王皱眉,快步走到院中,看到几个差役正在抢夺侍女的饰物,几个差役在殴打家丁,还有几个正拼命把房中的东西拖到院里,宁静整洁的兰陵王府顷刻间一片狼藉,兰陵王站在寝室门口,眉眼倒竖,厉声喝道, “都给我住手!” 几个差役像没听见一样,抱拳甩下一句“殿下,得罪了”,就别过兰陵王想往他的寝室里去,兰陵王顿时气血翻滚,抓起一个差役,抬手就把他摔回了院里,差役被抛出去一丈多远,疼的哎呦直叫,其他人这才停下动作,惊愕的向兰陵王这边看来,院子里只剩侍女们呜呜的低泣声。兰陵王瞪视着那些差役,疾言厉色道, “这是查案,不是抄家!谁允许你们这么无礼,竟敢在我府中如此兴风作浪,耀武扬威!” 这时,刘锦程从前院赶来,脸上堆着笑,迭声歉道, “殿下,您息怒,都是在下监督不力,让这帮狗奴才冒犯了您。” 刘锦程回身逮过一个差役,抬手就是两巴掌,口中怒骂道, “狗东西,都给我滚!你,还有你,把抢来的东西还给人家,你,你,把这里打扫干净,一切恢复原状。” 兰陵王的怒气这才平息下来,对着刘锦程略一抱拳,冷冷道, “刘大人。” 刘锦程满眼含笑,抬手向寝室一指,轻声道, “殿下,请。” 兰陵王轻叹口气,看也不看他,甩开下摆迈过门槛,大步走进寝室中,刘锦程略微弓着身子,跟在兰陵王身后,看着他无意中甩开下摆,露出的修长有力的腿,心中暗喜,真是皇恩浩荡,陛下将他任为御史大夫,还把这么个美差事交给了他,长恭美人儿,你这回可真要栽在我手里了。 兰陵王直直走到窗子边,背对着刘锦程,半晌,沉声道, “这是我的寝室,你怎么搜都可以,但是不准惊吓我府上的人。” “是是,殿下,您放心。” 刘锦程在寝室中来回转看,寝室毫无奢华之气,素雅清新,还有淡淡的檀香味,别有风致,就像兰陵王本人一样。刘锦程忍不住轻笑,一时不知从哪开始查起,慢慢踱到桌前,拿起兰陵王用过的茶杯,用手指轻轻描绘茶杯的边缘,微微合上眼睛,那是兰陵王的嘴唇碰触过的地方,怎么好像还残留着柔软的触觉和甜美的气息?心猿意马了一阵,又来到榻前,有点心虚的抬眼看看兰陵王,见他仍然在窗边背身而立,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动未动,心道这兰陵王睡觉的样子,是不是比醒着时还要可人,越想越觉得心痒,伸手抚摸那片柔软滑腻的锦被,想象着自己抱着兰陵王躺在这上面纠缠翻滚的样子,激动地心脏突突直跳。 兰陵王自然对刘锦程的龌龊心思茫然不知,他正一心记挂着青玄,为着她昨晚面颊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色,心里乱作一团,但凡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根本不是风寒。兰陵王神色黯淡,五指紧握,青玄有事瞒他,到底多久了?他暗恨自己,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自己不能带给青玄安稳的生活,竟然连她生病了都没发觉吗! 刘锦程悄悄打开橱柜,抽出一件兰陵王的里衣,捧在手里心潮澎湃。兰陵王忽然想到橱柜里还有青玄的衣物,刚想回身阻止,就看到刘锦程抱着他的里衣,凑在鼻前猛嗅,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面颊火烫,他羞怒交加,横眉立目,怒道, “刘锦程,你太放肆了,把我的衣物放下。” 刘锦程连忙放下衣服,凑过来笑道, “对不起,殿下,在下实在是情不自禁。” 兰陵王剑眉紧锁,看到他厚颜无耻的样子,厌恶的背过身,胸膛起伏着,咬牙骂道, “下流!” 刘锦程眼中光芒闪动,又凑近几步,激动道, “殿下,实不相瞒,在下爱慕您很久了。像您这样的美人儿,合该被人百般疼爱,实不该落到这种境地。殿下,如今这朝堂上,再没人像我这样怜香惜玉了,这次我接手这案子,定会向陛下建言,力保殿下,还殿下清白。” 刘锦程见兰陵王没有说话,以为他心意有些动摇了,心中狂喜,继续道, “殿下,我一想到宇文邕对您做过的事就彻夜难眠,我了解您,知道您谨守礼义道德,不是个随便的人,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您只是情势所逼才忍辱从了他。现在您的生死都在我手里,只要您能像服侍宇文邕一样服侍我,我保证以后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您。” 兰陵王面如火炙,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到极点,气的说不出话来,拳头在袖中暗暗攥紧,怒道, “你住口!” “长恭——” 刘锦程望着兰陵王挺拔纤细的身段,直咽口水,喘息越来越重,一股血气顶上脑袋,竟唤着兰陵王的名字,一把搂了上去,已然肿胀的硬物生生抵上兰陵王股间。 50、诡计 兰陵王震怒,狠狠扣住刘锦程锁在他腰间的手,回过身,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掌加了内力,直打的刘锦程眼冒金星,耳朵轰鸣作响,半天回不过神来,等眼睛看清,定住神了,发现鼻中血流如注,满口腥甜,竟又唾出三四颗牙来。刘锦程在官场如鱼得水,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种对待,捂着嘴呆立在了原地。兰陵王冷冷看着他,讥讽的一笑,喝道, “查完了就快点滚!” 刘锦程恼羞成怒,抹了一把鼻血,眼中寒光闪动,凶光毕现,狠狠道, “高长恭,你好样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 十几个差役瞬间提着刀,从院外冲了进来。兰陵王惊怒,喝道, “刘锦程,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刘锦程冷笑,轻佻道, “我想干什么你一会儿就知道。高长恭,你以为你是谁,陛下到现在不杀你,就是因为对你积怨太久,不想你死的这么快。我本想对你温柔点,不忍心对你动粗,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不识时务,那就休怪刘某手下无情。” 兰陵王皱眉,怒道, “我倒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说着兰陵王甩开衣摆,抬脚移出一步,轻蔑的看着那几个差役,也不运气,站在原地等他们打过来。刘锦程含笑打量兰陵王,使了使眼色,沉声道, “上!” 几个人差役一窝蜂围打过去,几个人都是彪形大汉,但也不是能在沙场上以一当百的兰陵王的对手,兰陵王步法轻移,借力跃起,长腿一扫,就踢飞三四个人,他不主动伤人,却是来一个打倒一个,从容应对。 刘锦程所见的兰陵王总是温文尔雅,给人感觉纤细羸弱,经常让人忘了他是个武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与人武斗,但见他轻灵如燕,翩若惊鸿,每招每式都刚柔并济,潇洒利落,流畅写意,没有半分的野蛮粗暴之感,刘锦程觉得面上清风拂过,竟看的呆住,喃喃道, “风华绝代,真是风华绝代啊!” 用不了三拳两脚,几个差役都一一应声倒地,兰陵王按住最后一个缠打过来的差役,刚举起拳来,就见那人很没出息的抱着头拼命告饶,兰陵王居高临下看他,冷哼一声,收住拳,松开了那人。谁料那人脸色一沉,忽然跃起,手中抓着一把粉末,冲着兰陵王的脸就扬了过去。兰陵王大吃一惊,连忙转身闪开,挥着衣袖,挡开那些带着奇香的粉尘,不远处传来刘锦程得意的笑声, “呵呵呵,殿下,乖乖就伏吧,任你武功再高,也敌不过这夺魂散。” 兰陵王捂着口鼻呛咳几声,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的气力都像被抽走了一般,惊道, “刘锦程,你——岂有此理,你敢——” 只一瞬的时间,兰陵王的神志已开始不清,双腿不由自主的一软,不及倒地就被两个差役架住。刘锦程拍着手走过来,伸手托起兰陵王的下巴笑道, “长恭,就算我真对你怎么样,陛下也不会发落我的,你就放心吧。” 说着就想把兰陵王搂过去。兰陵王岂是朵好摘的花,刘锦程靠过来时,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凭借着仅剩的意识,抬臂挣开两边的差役,钳住刘锦程伸到面前的两只手,麻利的一拧,向下一扣,只听咔嚓咔嚓两声,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兰陵王又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一脚踢向刘锦程胸口。 刘锦程飞出去一丈远,手腕折断,肋骨骨折,倒在地上吐血不止,命都没了一半,别说再去招惹兰陵王。几个差役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再和兰陵王打下去。兰陵王踉跄的退到墙边,勉强支撑住身子,眼睛戒备的紧紧盯着刘锦程,只见他吐出的血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痛苦的来回翻滚,口中含混不清的骂道, “你们这些饭桶,快抬我回去,找郎中,快点!” 几个差役这才反应过来,抬着刘锦程匆匆出了院子。兰陵王舒出一口气,视线渐渐模糊,顺着墙壁缓缓软倒在地,没了知觉。 星月不放心兰陵王,照顾青玄服药睡下后又折回兰陵王府,一进大门,正好撞上满身是血的刘锦程被人抬出院子,吓得倒退到墙边,心砰砰直跳,待他们一行人走远,才反应过来,直奔兰陵王的寝室跑去。 “四叔,四叔?” 星月焦急的环顾寝室,到处一片狼藉,终于在墙角处看到昏倒在地的兰陵王,星月失声惊叫,扑上去扶起兰陵王,探探他的鼻息,舒了口气。环抱住他,勉强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床边走去。星月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把兰陵王扶到了床上,脚下一失稳,自己也跟着倒在兰陵王身上。星月急喘几口气,抬起头来,惊觉自己已经是满面泪水了,怔愣片刻,无力地趴伏在兰陵王身上失声痛哭,良久,才停止抽泣,合上眼睛,静静听着兰陵王稳定有力的心跳。 兰陵王沉睡片刻,忽然胸膛没有规律的起伏,秀气的眉毛也紧紧锁起,眼中聚集出一滴泪水,自眼角轻轻滑落下来,像陷入梦境一般,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无助呓道, “宇文邕——” 星月震愣,倏地坐起身,掩住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在梦境中挣扎求救的四叔。他唤出那个人的名字时,竟然没有半分的憎恨与屈辱,反而是充满了信赖。良久,星月低叹一口气,表情慢慢淡下去,紧紧握住兰陵王冰凉颤抖的手,柔声道, “四叔别怕,他很快就来了。” 51、打粮仓 宇文邕与杨绍率领的十万大军很快到达邺城城外,独孤罗带兵前来会师,尉迟迥那边将在朔城赶制的重型装备跟着押送来,夺下的战车,战马,兵器也已整编妥当,分发了下去,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荣铮离开了半日,黄昏时,带着原起义军的师爷姚峻,还有攀岩高手林放前来面见宇文邕。 姚峻和林放虽是绿林中人,倒也没失了礼数,恭敬的称呼“陛下”,齐齐向宇文邕行了跪礼,然后一左一右站在荣铮身边,荣铮遂将两人引介了给宇文邕。两人上回见到荣铮时,早已听他说过,宇文邕龙颜威武,气度不凡,可这一见真人,还是禁不住给震慑了一下。宇文邕也细看两人,只见姚峻一派清冷书生气,瘦高身量,长须美髯,眼梢吊起,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而林放黝黑矮小,四肢则过分的健壮,有些失了比例,长相普通,眼睛却分外黑亮,神情敦厚又不乏活力。宇文邕觉得两人都蛮顺眼的,确像端正可靠之人,微笑点点头,让荣铮把作战计划详细说与他们。 夜幕降临之时,宇文邕抽调三万步兵给独孤罗,让他与荣铮,林放等人趁夜攻打邺城战备粮仓,自己则与与杨绍,尉迟迥,宇文宪和姚峻在营中等候他们的消息。 独孤罗一行人趁黑赶往战备粮仓所在地,这里果然如图上所画不假,高囤之上重兵把守,而四周皆是旷野,一目了然。为不打草惊蛇,几人遂商量将大军驻扎在一里外的山阴,只带了两千人在下半夜潜到粮仓囤下。接近寅时,高屯四周已是凉风习习,万籁俱寂,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几人看时候差不多了,一切依计划进行。 林放无疑是这次行动的灵魂人物,他不声不响却又动作麻利的将一根皮带栓在腰上,悬挂上匕首,凿子,火折子,然后从荣铮那接过一盘麻绳,斜跨在身上,检查妥当后才抬起头来,发现夜色里每个人都朝着自己这边猛瞧,微微窘迫,耸耸肩,憨厚笑道, “别这么紧张,这样的山,我一天爬好几趟,你们等着我甩下绳子再上,要是有哨兵经过,我就学两声蟋蟀叫。” 荣铮拍拍林放的肩膀,沉声道, “兄弟,这里不比黄山,上头有重兵把守,你小心应变。” 林放回抱荣铮一把,道, “放心吧,大哥。” 说完,林放身子微蜷,脚一蹬地,就扒着山崖向上攀爬而去,他四肢有力,动作奇快,很快就不见人影了,真如猿猴一般。众人皆在山下翘首企盼,谁知才没一会儿功夫,山上就垂下了长绳,荣铮已掩饰不住兴奋,握拳振臂一挥,低呼道, “好样的。” 众人俱是欣喜,高兴之余未有耽搁,赶忙又派出第二个人,顺着麻绳登上囤顶,制服一个哨兵后,换上他的衣服,一边佯装巡逻,一边伺机再系上绳索垂下,如此往复,不久山顶已垂下数条麻绳,山下人的依次攀爬上去,韦孝宽设计的这招暗度陈仓果然是出奇的顺利。天明之前,周军混入齐军的已有百人。 林放悄无声息栖在树上,观察着囤顶的情况,趁哨兵走远之时,点燃一个火折子,扔进粮草堆中,火星噼啪作响一阵后,越燃越烈,在恰到好处的风势下,霎时已是火舌冲天,妖艳的红光刺破黑茫茫的夜色,照亮了整个粮囤。粮草无名失火,齐军的首领大惊失色,叫喊着领人灭火,这厢忙着灭火,那厢爆炸声四起,首领方寸大乱,方知内部混入了周军,还不在少数,又是忌惮周军,又是害怕出了这差池难脱死罪,只好带人沿着运粮的小道向山下逃去。这时,独孤罗,荣铮指挥着三万大军自山阴杀出,静夜里呼喊声回荡震天。齐军被堵在小道上,上下不是,几乎吓破了胆。荣铮糙着洪亮的嗓门在山下扬声道, “守粮的齐军,我们已把粮仓占领了,齐国气数已尽,你们降了吧!” 齐国人听见荣铮的话,相视片刻,纷纷丢兵弃械。林放犹自站在山顶,点了火把挥动几下,向山下人示意,将士们不战而胜,欢呼声四起,一行人天不亮就回营复命了。 宇文邕身着金丝甲衣,端坐营帐正中,得知独孤罗他们轻松拿下粮仓,略微点头,满意,也全在意料之中,甩开帐帘,阔步走出帐外,望着集结好的十万大军。东方旭日初升,墨色的天幕渐渐被那一抹蓬勃煊赫的金红色所吞噬,宇文邕倏地拔出腰间佩剑,直指长空,夹带着气吞山河的威势,朗声下令道, “周军听令!三军压上,围困邺城!” 兰陵王昏迷了一天一夜还不见醒,急坏了全府上下。杜总管也不知道昨日屋里发生了什么,刘大人重伤离开,兰陵王昏迷不醒,心知非同小可,一早去派人接夫人回府主事,自己犹自急得满头大汗,郎中换了一波又一波,谁也解不开这药力。 星月守了兰陵王一整夜,默默站在寝室门口,远远望着兰陵王清瘦苍白的脸,脑海里全是他无意识时流露的脆弱神情,轻咬嘴唇,趁乱踏着满园萧索黄叶,急匆匆出了门。星月自长大后已久未进宫,近几年宫中时常重修,星月走到寝宫附近,绕了几圈,看着重重斗檐飞角,高宇流亭,茫然失去了方向,秋风瑟瑟,衣襟翩飞,软腻腻的歌声阵阵入耳,星月回身,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轻扯衣裙,一路穿花拂柳,又跨过一座浮桥,走进人工湖中的亭阁前停下了脚步,屋内丝竹声,歌声,笑声,觥筹交错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嘈杂而轻浮,星月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52、请旨 小怜衣襟半敞坐在高纬膝上,听见门被推开,两人俱向这边看来。星月未出闺阁,被这一映入眼帘的景象臊的满脸通红,垂下头,上前两步,跪在地上。 高纬已是酊酩大醉,微微探身,眯眼看着不远处的星月,一身素服,头戴白花,似乎是在服孝,断断续续的问, “你,你是谁,谁啊?” 星月心里一沉,暗叹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叩首,抬起头答道, “陛下,我是河间王府星月郡主。” 高纬怔愣片刻,猛地一拍脑袋,哦了一声,定睛打量星月,白衣曳地,黑发松垂,远远看去如玉辉倾泻,似风露凝香,与小怜的明艳夺目相比,神色含羞带怨,却是清冷秀丽,别具风情。高纬提着酒壶咕咚饮下一口,眼神滚上热度直盯着星月,唇间发出一声哂笑, “星月?河间王家的宝贝女儿,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高纬衣衫不整,冯皇后放荡无状,星月垂下眼帘,压下强烈的厌恶感和杀父的仇恨,心中想着此刻只为四叔,恭敬道, “臣女想向陛下请旨。” 高纬用眼神描绘着星月挺秀的鼻梁,欣长的脖颈,纤瘦的腰身,沙哑道, “你说。” 星月微微抬眼望向高纬,叩首道, “陛下,兰陵王贪赃枉法,懈怠渎职,有负皇恩,触犯众怒。请陛下莫要再对他姑息,下旨将兰陵王贬为庶民,逐出皇族!” 冯小怜一脸震惊,撑大了眼睛,高纬一听兰陵王也略微怔愣,但很快就被星月那一双冷寂含愁的美目吸引了去,把小怜抱下怀,上前两步,笑道, “准了,传旨吧。” 星月大喜,忙扣头谢恩。高纬踉跄着一步步走到星月身边,从上面只看到她一头乌发,如黑绸铺洒,似乌泉直泻,想伸手去触摸,被小怜几个箭步夺至身前拦住,娇嗔道, “哎呀陛下,河间王刚死,她穿着孝服就来了,真是不吉利,你还不赶她走。” 高纬一听河间王,缩回手,也觉得忌讳,再想低头去看星月,已被小怜挡在身后。小怜伸出白嫩的手臂缠上高纬的脖子,探身贴上高纬的耳垂,喷洒着温热的气息,在高纬耳边笑嘻嘻的暧昧低语了几句。高纬眼睛一亮,回头捏了小怜一把,晕晕乎乎的任她拉扯着往屏风后面走。 星月茫然抬起头,微微错愕,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看到冯皇后冲她使了个眼色,似在催促她快些走,心里一阵疑惑,起身快步离开。 星月踏出水阁,正要上桥,忽然听见远处城门的方向轰的一声,大殿那边人声鼎沸,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和星月在桥上错身时愣了一下,略微一揖,神色匆忙的跑进水阁。那人正是刘锦程的弟弟刘锦堂,星月只觉得看着有些眼熟,也不多想,继续往外走去,路进花园,看到假山周围的文竹枝枝挺立,盈盈轻摆,龙吟细细,浅草在脚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星月的脸上浮起笑容,脑海里出现了美丽的画面,陌上轻烟,如海碧田,四叔远离纷纷扰扰,过着恬静无忧的生活。 凉风袭来,枝上的枯叶倏倏洒落。身后远远的传来环佩叮当声和着悉碎衣声,星月回过头时,只觉得一阵香风馥郁,已被一把拽入假山后。星月惶然,定睛一看,只见一人面似桃花,满头珠翠,金冠凤裳,确是冯皇后,只是她此刻面色冷峻,感觉和刚才不一样,星月一怔,嘴唇动了动,奇怪道, “冯,冯皇后?” 小怜微微点点头,快速向四下扫了一眼,沉声道, “星月,听我说,快点回兰陵王府,高纬要赐死兰陵王。” 星月失声惊叫,小怜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说, “周军就要打进来了,有人进了谗言,高纬怕兰陵王与周国勾结,已经传旨下去了,你快点回去,带着他离开。” 星月面色惨白,听皇后口口声声直呼皇上的名讳,将信将疑的嗫喏道, “为什么?您,您?” 小怜抬眼看了一下周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冷冷道, “有人让我保护你的,快回去,别让你四叔担心。” 星月皱眉,犹自不解。小怜急道, “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千万别让兰陵王服下毒酒。” 星月眼眶一酸,泪如雨下,用力点了点头,拉起裙摆,急匆匆跑了。 城外战火轰鸣作响,耳边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声,兰陵王缓缓睁开眼睛,窗外重重树影杂乱纷错,抬手挡了挡眼睛,轻声道, “我怎么了?” 青玄喜极而泣,扶起兰陵王,道, “殿下,您昏迷了一天一夜还久,要急死我们了。” 兰陵王忆起昨日之事,微微皱眉,不想再提起。缓缓撑身站起,往窗边走了两步,仍然觉得混混沉沉,浑身绵软无力,扶着窗框幽幽问, “外面怎么了?” 青玄举袖拭泪,拿起兰陵王的披风,搭在他肩上,道, “周军要打进来,听说齐军断了粮,被周军围困了一天一夜,快撑不住了。” 兰陵王疲倦的合上眼睛,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淡淡没入空气之中,秋风扑面而来,夹带着院中菊花的清苦气息,凭空弥漫出徒劳的感伤。战火声显得飘渺而空旷,兰陵王只觉得两耳嗡嗡如在幻境,半晌,低叹道, “齐国要亡了。” 青玄环抱住兰陵王,凝声道, “没关系,不管怎样,玄儿都愿意追随殿下。” 兰陵王转过身,舒展了颦眉,抱住青玄。两人拥了良久,兰陵王忽然道, “玄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星月呢?” 青玄一怔,思索道, “我是今天上午才过来的,星月昨天就回来了,杜总管说早上她还在这里守着你,但是这会儿一直没见到人。” 兰陵王神色陡变,放开青玄,快步走出寝室,肃然道, “来人。” 几个家丁连忙跑过来,喜道, “殿下,您醒了!” 兰陵王面无笑容,沉声道, “看看星月在不在府上,叫她立刻过来。” 兰陵王语气严厉,几个家丁不敢再絮语耽搁,连忙分头去找,兰陵王站在门口等着,觉得额上忽冷忽热,阵阵眩晕,也顾不得其他。片刻过后,杜总管慌慌张张从前院跑来,兰陵王几个箭步上前,冷冷道, “怎么了!” 杜总管满头是汗,着急道, “殿下,不好了,星月郡主跑出去了,都是属下不好,一忙乱没有注意——” 兰陵王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强自撑住,不等他说完,已一把拉下披风,心急如焚的往外走去,杜总管和青玄赶紧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追他。 兰陵王急匆匆走到正殿门口,忽然呆立在原地。兰陵王府的大门大敞着,被御林军层层包围,尚药典御徐之范白衣白冠,从王府正道上徐徐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廷尉,一人拖着圣旨,一人拖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壶酒和一盏杯。兰陵王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徐大人平日是不会轻易到郡王家中的,他若来,通常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鸩杀赐死时,见徐大人如同见判官。 53、遭鸩 徐之范躬身施了一礼,抬眼深看兰陵王,叹息道, “殿下,接旨吧。” 兰陵王神情端肃冷淡如常,默默站立了片刻,甩开下摆,折身跪下。城门处火光冲天,喧嚣声愈演愈烈,滔天巨浪般席卷了邺城的整个天空,漫漫压盖住徐大人的声音。兰陵王双拳紧握,风乍起,头顶的海棠花如雨洒落,晃动在眼前,散碎不尽。 徐大人卷起圣旨,抬眼看看跪在院中的兰陵王,容色清俊,淡泊如烟,在这萧索的沉秋中,生出英雄末路的悲凉,也不禁眼眶一酸,上前搀扶,沉声道, “殿下,这圣旨已下,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兰陵王站起身来,却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扑嗵声响,回头时,青玄已不堪刺激,惊叫一声昏厥过去。兰陵王大惊,和身扑上去用力掐着青玄的人中,片刻才见她幽幽醒转过来,面色黯淡,猝然咳出一口鲜血,直哭得死去活来,杜总管也两目呆滞,惶然落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天悲叹, “这是什么天理呀!老天呀!” 兰陵王心如刀割,眼神幽幽望向徐之范,徐之范向来敬重兰陵王,自然不会落井下石,背过身去,装作不闻,也不催促行刑。兰陵王抱起青玄,身子不稳略微摇晃一下,觉得喉间泛起一阵腥甜,咬牙生生咽下,大步跨进正殿。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去,兰陵王府如天塌一般,陷入一片沉痛与绝望之中。 兰陵王点了青玄的昏睡穴,急匆匆迈出正殿,回到院中。徐之范已面漏难色, “殿下,徐某还要回去复命,您看?” 兰陵王一言不发走到徐之范面前,一甩下摆,就要跪下去,徐之范大惊,赶忙上前拉住兰陵王, “殿下,您折煞范某了,您这是要做什么?” 兰陵王一抱拳,恳求道, “徐大人,我此刻还有要事未了,还不能就死,请您成全,不要阻拦。” 徐之范神色一敛,退后一步,摆手道, “这,万万不能啊,殿下莫要为难下官了。” 兰陵王想到星月吉凶难测,心如火炙,也顾不得这么多,凝声道, “徐大人,那长恭只有得罪了。” 徐之范一惊,暗叫不妙。兰陵王已经一个飞身纵至大门口,御林军手执兵械围攻上来,与兰陵王在这并不宽阔的院落中战作一团。兰陵王手无寸铁又药力未退,体力不济,勉强提气震伤了内里,御林军都是皇家万里挑一精选而来的大内高手,手执利器围困兰陵王,渐渐将他逼至绝境。徐之范静默立于一旁,望着兰陵王,心道,他刚才要想逃走完全可以挟制自己,可是他并没有,竟然到这种时候还维持着坦荡正派的作风。徐之范惋惜的摇了摇头,见兰陵王已经口吐鲜血,面如蜡色,仍然坚忍不屈,暗自佩服又心有不忍,喝道, “当心点,别伤了殿下。” 苦战良久,兰陵王脚步渐滞,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蹲跪在了地上,御林军一窝蜂涌上,数十把钢刀一齐架了过来。兰陵王捂着胸口,吐血不止。一个瘦小的身影排众上前,一把将兰陵王揽进怀中,哭喊着, “让开!不许用刀指着殿下!” 兰陵王微微抬头,惊愕道, “红玉,你怎么还在?我不是叫你离开这里吗?” 红玉泫然泣下,擦拭着兰陵王口边的鲜血,悲怆道, “殿下,红玉能躲到哪去,红玉自从跟了殿下就再不听命于高纬,生死由命了。” 兰陵王苦笑,叹息道, “你们这些傻姑娘!罢了罢了。” 兰陵王缓缓撑身站起,走到徐之范面前,转头对红玉交待道, “星月若能平安回来,就让她到我跟前烧柱香吧,夫人身体不太好,往后要拜托你多照料,还有,我书房的书橱后放着些借据,都拿出来烧了,通知各个地方上,这些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必还了。” 兰陵王说完,伸手拿起杯盏,握在手中看了看,冷笑一声,扔在地上,一把抓过酒壶,仰头一饮而尽。兰陵王府霎时哭成一片,徐之范侧身,不忍再看。 远处依稀传来城门失陷的声音,周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兰陵王回头,看到西边天空血染一般,五脏六肺像被绞断,疼痛难忍,剑眉紧蹙,一步步艰难向正殿走去。他抬头看看大殿正上方那写着“义怀诚忠”四个大字的匾额,甩开衣摆,旋身端坐在正椅之上。兰陵王默然凝望殿外的天空,感觉疼痛正渐渐远离,身体似乎在一点点下沉,就像那日在华山的山颠,穿云过雾缓缓飘落,只是此刻太冷太冷,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神思慢慢游离,眼中的光芒如同熄灭的火烛,一点点黯淡下去,再没了往日光泽。 几颗星星,正闪烁在那照不亮的无边黑夜,像陷入深渊的卑微灵魂,对仅剩的微弱脉搏失去了敬畏。 四叔,别死!宇文邕来了,他来救你了! 星月离开皇宫,边哭边跑,可这路却突然变的这么远,这么长,怎么也跑不到终点。推开兰陵王府的大门,等待她的,已是铺天盖地的哭叫声——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在哭,凄厉无比的哭叫声在空气里不停的翻动,追逐,碰撞着,连冰冷的月亮都被惊动了,抖落下一条条的银光,就像无数被撕碎的心。 “郡主,你上哪去了啊!殿下饮下皇上赐的毒酒,走了——” 星月看着这晃动的世界,全身都被这冷酷无比的月夜浸泡着,渗透着。悲痛欲绝的青玄和红玉早已朱钗松散,鬓发皆乱,哭倒在地。星月木然的走进大厅,看到兰陵王端坐椅上,圣洁平静如观音遁世一般,兰陵王浓密的眼睫轻合着,和睡着时没有两样,只是,再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打扰而慢慢睁开,露出那神采迷人的瞳仁了。当死亡如铜镜般映照出生命的徒劳与辛酸,却来得比生更加高贵和超然。 杜总管蹲在一旁烧东西,见星月走过来摸了摸眼泪,沙哑道, “这是殿下的借据,他把收来的不义之财都借给地方赈济灾民了,临走还嘱咐我们都烧掉,殿下真是——” 杜总管,丫鬟,家丁个个泣不成声。千斤的债券在火盆内啪啪作响,随即化为一缕黑烟,与兰陵王强加于身的污点一同化为乌有。 星月默默走进书房,这是从小四叔教她读书写字的地方,那时只有她可以时常坐在四叔的膝头,环着他结实而柔韧的腰;只有她可以闻着他沐浴后的清香,轻抚他柔滑黑亮的长发;只有她最清楚他睫毛的长度,任自己被吸入那墨洗过一般,沉淀着夜色的双眸。 “四叔,都是星月不好,让您临终也不能心安,别担心,星月这就来找您。” 星月默默握着一盏小瓶,看着里面含着剧毒的红色液体,仰头吞下。心,从此不为人知,只去陪伴那不平凡的长眠者。 正殿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欣长挺拔的声影豁然夺门而入,大步流星跨进大门,几个纵身跃至兰陵王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眉头一皱,满室通明的灯光里,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他扶进怀里抱紧,默不作声的径直往寝室方向走去。府中之人无不震惊,纷纷站起身,愤怒的哭喊道, “把殿下放下,你是什么人!” 那人步伐极快,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打横抱着兰陵王继续往外走,冷冷丢下三个字, “宇文邕!” 54、解毒 宇文邕推开寝室的大门,将兰陵王轻轻放在椅上,让他保持坐着的姿势。红玉搀扶着青玄很快追了进来。宇文邕半跪在兰陵王身边,眼睛紧紧盯着兰陵王渐渐灰败的面色,神色焦虑,听到她们二人进来,头也不回,指了下桌上那明灭不定的烛火,严厉道, “把门关上!要哭的话就出去!” 两人禁不住浑身一抖,乖乖把门关上,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宇文邕不理会她们,从袖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轻轻捏动着兰陵王的下巴,想喂他吃下药丸,可兰陵王的嘴唇紧紧抿着,不能分开,宇文邕轻叹口气,站起身,把药丸含进自己口中,俯身度给他,他的动作带着难以想象的温柔和深情,俨然化作一个极其认真的吻,缠绵之意迢迢不绝。青玄和红玉惊愕的捂住嘴巴,瞠目看着,不敢出声。 身后传来敲门声,红玉打开门栓,进来两人,是荣铮和姚峻。荣铮对着两位夫人微微一揖,姚峻则背着药箱径直走到兰陵王跟前,与宇文邕对视一下,点点头,麻利的打开药箱,取出针盒。 宇文邕快速的将兰陵王的衣服退至肩头,头发略到一边。这才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青玄和红玉,略微颔首,沉声道, “能否劳烦夫人掌一下灯。” 红玉点点头,松开青玄的手,捧着蜡烛,站到姚峻身边。姚峻屏气静心,取了银针,小心翼翼的拿捏穴位,一一扎在兰陵王的十二处大穴上,然后轻轻捏动银针,刺激穴位,半晌,抬袖略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轻声道, “陛下,帮忙压一下檀中穴。” 宇文邕闻言赶忙蹲下身,运上内力,把手按压在兰陵王胸前,目光似胶凝住一般,专注的望着兰陵王枯叶一样了无生气的面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痛惜。过了良久,兰陵王身上的银针发黑变污,皮肤上渗出薄汗,渐渐有了热度,肢体也柔软下来。姚峻探探他的脉息,终于舒了一口,高兴道, “殿下缓过来了,好险,再迟一步就无力回天了。” 荣铮松了口气,激动道, “好兄弟,真有你的!” 宇文邕恍惚了一下,森冷的眼神瞬间泛起柔波,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冷峻的脸庞浮上笑意,忽然无力地埋首在兰陵王膝上,心底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弱,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能让他宇文邕这个样子,抬起头时,眼中已莹然有泪似星光斑驳,说不尽的爱怜,柔声道, “长恭,没事了。” 身后一声轻响,几人俱转过头,青玄承受不住这大悲大喜,再次昏倒在地。宇文邕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冲着红玉一扬下巴,沉声道, “把夫人扶到榻上吧。” 话音刚落,门被咣当一声用力推开,杜总管大叫着夫人冲了进来,见了屋中的情形,愣在了门口,宇文邕回头,眼中一道冷冽幽光直刺过去,压低声音道, “怎么了?” 杜总管结结巴巴的哽咽道, “星,星月郡主服毒自尽了!” 宇文邕倒抽了口气,立起眉毛恼火道, “女人就会添乱!姚峻,救活她,还有她,这里的人一个不准死!” 姚峻应了一声,抱着药箱跟着杜总管跑了出去,红玉恋恋不舍的看了兰陵王一眼,也放下烛火急急忙忙跟了过去。宇文邕回过身,把兰陵王的衣襟拉起,系好,小心翼翼的拿被子包裹住他,调整到一个尽量舒服的角度,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在躺椅上,一双修长的大手不住轻抚他柔软的头发,欣喜的看着他的脸上渐渐回复生机,柔情顿生,沉声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竟然让你受了这等苦楚。” 兰陵王昏迷之中,只觉身似丝絮轻轻袅袅,不知形归何处。皮肤上的触碰温凉柔缓,轻轻游走,让他感觉很是舒适惬意,有力的心跳声沉沉入耳,幽沉悦耳的声音不断传来,正徐徐呼唤着他的名字,如在梦境,可又是那么的真实和熟悉,隐隐的有种归属感。 将要黎明破晓,桌上的烛泪静静滴淌着,已凝结成一朵艳红的蜡花。兰陵王的心跳越发平缓,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可兰陵王府突遭变故,仍然乱作一团,必须有人出来主事,宇文邕抬手,轻轻把兰陵王放在躺椅上,小心掖好被角,起身刚迈出两步,又不舍的回过头,视线落在兰陵王凌乱发丝下的清秀的面孔上,忽然觉得这个昔日里威震八方的武将,躺在那里竟是那么的柔软,脆弱,不堪一击。这样的他,在滚滚浊流中独自前行时,在各种风波纠缠而至时,该是怎样的凄惶无助。 心痛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宇文邕快速折回去,俯身抱紧兰陵王,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落下一连串的吻,目光眷恋如绵。往后的日子,该好好抚慰这个千疮百孔的灵魂了。宇文邕低叹一声,站起身,大步走出寝室,一边交待荣铮召集府中之人,一边径自走进正厅。 天边微现鱼肚白,兰陵王府彻夜点着火烛,整个正厅亮如白昼。宇文邕长身玉立,负手站于大厅正中。家丁,丫鬟,护卫们一个个躬身垂首而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倦悲伤,和一丝不解纳罕之意,不时抬头,战战兢兢的在宇文邕脸上扫过一眼,谁也不知道这个即将统治一方的霸主,为何会在这个沉痛的夜晚突然出现在兰陵王府中。 红玉自书房赶来,看见宇文邕在正厅中央,显然是要为这坍圮破碎的兰陵王府充当回主人,赶忙排开众人,来到列前。宇文邕的眼神落在红玉娇小的身影上,见她并不像旁人一般惊异和害怕,眼中反倒是交杂着些信任与欣慰,对她略略点头,报以一笑,转而神色端凝起来,扬声道, “府中的下人都到齐了吗?” 杜总管看了看红玉,见她微微颔首,示意他配合,躬身答道, “是的,都到齐了。” 宇文邕点点头,朗声道, “在兰陵王府中服侍了五年以下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还有十年以上的,分别站成一排。”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照着做了。宇文邕略数了数,发现府中之人大多是五年以上的长佣了,继续道, “我知道兰陵王过去从不苛待下人,如今他再无法庇护你们,也必定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归宿。昨晚周军已攻入齐国王都,眼下就要改朝换代了,你们拿了银两后即刻离开吧。” 宇文邕给荣铮递了个眼色,荣铮会意,立即抱着个大托盘走上前来,把盖布一掀,露出数十块明晃晃的金条,按照宇文邕刚才的分组,一一打赏府中的下人。王府下人们托着沉甸甸的金条无不惊叹,纷纷望向宇文邕,这个对他们出手阔绰的敌国皇帝。宇文邕点头笑道, “拿到的可以走了,这些钱应该够你们花销一辈子的。” 下人们相视片刻,不约而同跪到地上谢恩。宇文邕大袖一挥,沉声道,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兰陵王。你们的兰陵王殿下一生忠以侍上,和以待下,宽厚仁慈,恩泽广施,不管外人怎样诋毁陷害,相信他的种种好处你们这些身边人是看得最清楚的,你们离开这里以后,莫要忘了兰陵王的恩德。” “是。” 下人们听了宇文邕一席话触动了心肠,不由得伤心落泪,纷纷哽咽回话,跪地叩首。杜总管更是哭倒在地,扬声道, “我不离开这里,我要在这守着殿下的亡灵。” 宇文邕惊异的望向他,刚要开口,红玉已凑上前来,盈盈一拜,轻声道, “杜总管是殿下奶娘的儿子,从小便在府中服侍,殿上视他如同家人。” 宇文邕会意,默许道, “杜总管留下,其他人都离开吧。”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蒙蒙亮,兰陵王府的下人一波波迁出府中,各奔东西。院子顿时变得空旷冷寂了很多,阵阵秋风吹过,门前的海棠树燃烧一般烈烈似火,涌动着,如心中稠密交织的感情。宇文邕穿过那一树树热烈的繁花,莫名的一阵畅快。 长恭,这世上再没有兰陵王了,从今以后,我宇文邕,要给你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55、醒来 镂空的青铜香炉,暗香浮动,若有似无的白烟,馥郁游离,在寝室中萦萦绕绕。几日来发生的事情忽然如噩梦一般在脑海中恍然交替,兰陵王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睡梦中不自控的攥紧手下的锦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不厌其烦的为他轻轻擦拭着汗水,略开额边的碎发,兰陵王在这双手的抚慰下渐渐舒展了眉毛,眼前的浓雾如遇到暖煦的日光般一点点消散而去,黑密的睫毛颤动着缓缓张开,露出那双黝黑的瞳仁,闪烁出朝露晨光般的光芒。 宇文邕俯身上前,难掩脸上的企盼之色,柔声道, “长恭,你醒了?” 日色如金,隔着暖橘色的窗纱斜斜洒照进来,满屋子光影疏离,兰陵王顺着眼前黑色丝袍上的精致龙纹图案举目凝视,望见宇文邕那湖水般静谧生波的眼睛,在疏影斜晖的背影下,恍如来自遥远的彼岸,熟悉的气息令人头晕目眩,微微启唇,觉得口舌干燥。宇文邕赶忙回身,快速的从桌上拿过一只茶杯,将兰陵王揽在臂上,喂着他把水喝下。 兰陵王急饮几口,慢慢缓过神来,又抬眼看向宇文邕,见那人虽面容疲惫,消瘦了不少,但是嘴角却噙着笑,热切宠溺的目光穿云破雾般射过来,让他无法回避,不自觉红了脸,靠在他怀中,皱着眉低声嗫喏道, “你怎么在这?我这是在哪?” 宇文邕低头在兰陵王额头上轻吻着,笑道, “这里是邺城,你的王府,你连自己的家都不认得了吗?” 兰陵王绞尽脑汁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惊愕道, “邺城失守了?” 宇文邕轻哼一声,望着兰陵王迷蒙如月色浓华般的眼睛,抚着他的脊背安慰道, “是啊,你还惦记这些做什么,我若是再迟一步,你就小命不保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兰陵王闻言一怔,合上眼睛,半晌,喃喃道, “邺城失守了——昨天,我喝了鸩酒,可是为什么?” 宇文邕的脸上划过一道阴鸷,之前一直担心兰陵王的状况没有顾上想别的,这会儿眼中怒色渐起,杀意越来越浓,沉下声音冷冷道, “昨天高纬下旨将你赐死,迫你喝下毒酒。我来时你已经断气了。” 兰陵王惊愕的抬起头,盯着宇文邕的眼睛, “那我为什么没有死,是你救了我?” 宇文邕略略点头,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父兄都是被宇文护鸩杀的?所以我一直都备着鸩毒的解药,没想到却用在了你身上。” 说着,把脸贴在兰陵王头上,摩挲着他乌泉般的秀发。兰陵王微微怔愣,想到城门失陷,高纬竟然还惦记着取他性命,心底陡然冰冷,一阵头疼欲裂,身子一歪,不自觉又窝进宇文邕怀里几分,缓过来后微微有些发窘,挣扎着坐直身子,掩饰着尴尬轻声道, “鸩毒居然有解药。” 宇文邕轻笑一声,默默点头, “嗯,犀牛角和生豆汁可以解鸩毒。长恭,你多久不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宇文邕说完,略微低头,目带笑意。兰陵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不自觉拉着宇文邕的衣袖,面上一热,把手松开,依着宇文邕的胳膊躺下,眼神柔若流水注视着宇文邕道, “齐国亡了,是不是?” 宇文邕摇了摇头,笑道, “不知道,我进城后还没顾上攻打皇宫,直奔你这里了。” 兰陵王垂下眼帘,避开宇文邕的眼睛,奇怪自己为什么睡在卧榻上,抬起眼帘,向床的方向看去,顿时惊得一头冷汗,他都没发现,青玄竟然也在寝室中,而且就睡在不远处的床上,心中惊跳,咬着牙撑身坐起,却被宇文邕拦下,红着脸着急道, “玄儿她怎么了?” 宇文邕皱眉道, “夫人没有事,她是一高兴晕过去,郡主也没有事,正在书房休息。” 兰陵王陡然忆起自己喝下鸩酒之前星月一直没有回家,听宇文邕一说,心中略过一丝惊痛,这才安下心来,叹息道, “星月没事,没事就好。” 宇文邕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兰陵王挺秀的鼻子,道, “现在所有的人都很好,只有你最不好,这里有我在,凡事都不用你操心,你老实躺着,我去给你找吃的。” 宇文邕快步往外走去,想到兰陵王面无血色,瘦的不成样子,着实心疼,刚想叫人,又想起自己一早已经把人都打发走了,现在府中只剩下红玉,姚峻在救治郡主,杜总管独自在前厅忙活。宇文邕一拍额头,有些无奈,眼下也只好自己下厨了,一甩衣袖,阔步往厨房方向去了。 兰陵王躺了没一会,就挣扎着爬起来,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的往床边走,几天没吃饭,一阵阵的头晕,好不容易才坐到床边,默默拉起青玄的手,看她容色晦暗无光,健康状况堪忧,不觉锁起眉头,发出一声叹息。犹然想起两人刚成亲时,青玄总是半喜还羞,语带笑音,这么天真的姑娘,生活却因融入他的世界而变得不再轻松和简单。兰陵王不觉呆坐在那凝视了她良久,忽然听见身后咣的一声,惊愕的回过头去。 宇文邕故意把托盘用力放在桌上,脸色有些阴沉,几步跨过来,不容分说捞起兰陵王,把他放在桌前的座椅上,沉声道, “吃饭吧。” 兰陵王在宇文邕脸上淡淡的扫过一眼,也不说话,端过汤盅,一勺一勺喝了起来。接近三日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急急的吃下半碗,才慢慢品出味来,抬头看宇文邕, “这粥是谁做的?” 宇文邕一扬下巴自信道, “我做的,怎么?” 兰陵王低眉含笑,目色温柔,轻咳一声,道, “味道挺不错,都放的什么?” 宇文邕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碗粥,回忆道, “呃,放的大米,瘦肉,咸鸭蛋,姜,还有一些绿色的菜,不知道叫什么。” “嗯,还蛮有见识的。” 兰陵王笑意更深,盯着宇文邕袖上的一片碎叶,想伸手拿掉,又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吃,心中一股暖流趟过。 习武之人,身体本来就比常人恢复能力强,吃过东西,果然又有了些力气,兰陵王把碗筷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就想往外走,见宇文邕一脸怒意,解释道, “星月和红玉没来,我去看看。” 说着就想名正言顺的出门,宇文邕一把拉住他,低喝道, “不准去!” 兰陵王皱眉道, “为什么?” 宇文邕一扬眉毛, “我说去哪才去哪,你以后得跟着我。” 兰陵王怔住,回头看看青玄,摇头淡淡道, “我以后也会留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宇文邕冷哼一声,声音微有沉意, “那好,我迁都邺城,在这守着你。” 兰陵王见他对自己如此坚韧执着,禁不住心湖泛波,面带赧色瞥了宇文邕一眼,低声道, “你何必如此执着,我已经有家室——” 宇文邕目光如炬,丝毫不容他退避,沉声道, “有家室又怎样!我若不执着,你昨日就已被那狗贼害死了。” 兰陵王脸颊泛红,回望青玄一眼,有些紧张的扭过头快步往外走去。宇文邕大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兰陵王的手,许下誓言般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的,休想我再放手!” 青玄睁开眼睛,听着两人并肩离去的声音,从床上慢慢起身,压抑着低咳几声,看看留在桌上的白玉瓷汤盅,仍然冒着温暖的热气,清而不腻的香气徐徐没入空气之中,虽然简单,却是说不出的诚挚与精心,眼眶一酸,泫然泣下。 56、最后胜利 秋日的正午,灼艳不亚盛夏,临窗的一树丁香,枝低叶茂,迎风微颤,花瓣飘散进兰陵王的书房,落得一室芬芳。星月伏在兰陵王肩上,抽噎难禁,任泪水濡湿他的衣襟。 幸好星月服下毒药时间不长,救治及时,毒还未及侵入五脏,现在已无大碍。姚峻对宇文邕略略点头,退至一旁。 星月良久才止住哭,抬起秋水盈盈的眸子,好奇的望向站在门口的宇文邕。宇文邕正如局外人一般,依靠着门框,抱着手望向一边,清风徐来,把他鬓间的散碎发丝吹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黑色的衣衫微微作响,衬得他更是身姿修长,冷峻威严中凭添了些温和气质。星月趴伏在兰陵王耳边,轻轻说, “四叔,是他救了我们。” “嗯。” 兰陵王回头望向宇文邕,嘴角凝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宇文邕像是感觉到兰陵王的视线,转头看过来,眼神轻柔淡静。兰陵王与他静静对视,感激道, “谢谢你。” 宇文邕轻笑,转回头去。过了半晌,看见荣铮带着独孤罗远远跑来,扔掉手中的树叶,站直身子,神色一凝,沉声道, “那边怎么样了?” 独孤罗摇了摇头,叹道, “还没有攻进去,皇城的守卫很严密。” 宇文邕剑眉一蹙, “守城将领是谁?” 独孤罗道, “是安德王高延宗。” 宇文邕冷哼一声,脸色阴沉似水,刚要说话,听见背后扑通一声,回过头去,只见兰陵王已双膝跪地,眼中带着恳求,焦急道, “陛下,不要伤了延宗,他还是个孩子。” 宇文邕被他一声“陛下”叫的心软如绵,忽然想起,高延宗是长恭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两人关系向来和睦,兰陵王要保护的人他又怎么会伤害,几步跨过去,托着兰陵王的两肘将他扶起,回头对独孤罗道, “能劝降就不要开战,招安安德王,只要他肯开城门,让他开条件。” “是。” 独孤罗答完,好奇的抬眼瞅了兰陵王一眼,见他温顺静默,满脸感激的站在宇文邕身后,璀璨一笑,转身跑了。宇文邕摇摇头,回看兰陵王,笑道, “你刚才叫我陛下?你终于承认我了?” 兰陵王听他这么说有些尴尬,低眉敛目,轻轻点头,抬眼间宝光流转,柔声道, “长恭多谢陛下。” 宇文邕一把搂过兰陵王,笑容越发欢畅, “长恭,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兰陵王大惊失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示意他红玉和星月在看。宇文邕会意,很自然,很哥们儿的伸手在他肩上拍拍,保持开距离。星月掩口偷笑,心里越发喜欢这个宇文邕,心道,四叔向来事事扛在肩上,事事挡在前头,终于也有人能为他挡风遮雨了。 过了一会,独孤罗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对着宇文邕和兰陵王一揖,皱眉道, “陛下,安德王说什么也不肯降,他说要誓死守卫王城。” 兰陵王眉头紧蹙,焦虑的顿足道, “延宗!” 宇文邕不忍兰陵王着急,略一沉吟,道, “我去。” 说着一甩下摆快步向外走去,兰陵王心中波澜顿生,揪着胸口的衣襟,急道, “陛下,你去做什么?” 宇文邕头也不回,边走边说, “我去把他抓下来。” 兰陵王见宇文邕一再纾尊降贵,竟能为了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心中感泣难言,快跑几步追赶上去,拉住宇文邕的手,担忧之色难以掩抑,迎着宇文邕惊异的目光,颤声道, “陛下,别去。” 宇文邕回身,反握住兰陵王的手,沉声道, “没关系,我要去,为你。” 兰陵王垂下眼帘,良久,抬起头哽咽道, “城门上有机关暗器,是我当年布下的,非常危险,千万不可踩踏。延宗的宝剑削铁如泥,不能与他硬拼,还有城楼上的弓箭手在非常时刻会在箭头上涂抹毒药,你,唔——” 兰陵王话没说完,已被宇文邕一吻封住,良久,宇文邕才喘息着与他分开,捧着他的脸颊,眼神柔若轻羽,沉似浓华,感动道, “放心,长恭,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大步流星举步走进院中,从杜总管手中牵过乌拓,一跃跨上马背,扬鞭往皇宫方向去了。 安德王一身红色的戎装,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周军,握紧手中的宝剑,不自觉的用手去摩挲剑柄上那凹凸不平的触觉,那是一个篆体的“肃”字,兰陵王的名字。凉沁沁的秋风吹到脸上,混杂着铁与血的味道,在这个少年心中蔓延出悲壮的情怀,今天,他要拿着四哥送他的宝剑轰轰烈烈的战死在这片土地上。 “你就是安德王高延宗?” 安德王听见城门下传来一个浑厚傲慢的声音,扒着城砖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容貌俊朗的男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战马上,在城下仰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嘲弄和不屑。安德王皱了皱眉,喝道, “你是什么人?” 自己再仔细一看,那人的黑衣上有九纹团龙图案的暗绣,而独孤罗,荣铮,杨绍,尉迟迥几位大将都毕恭毕敬的跟在他身后,眼睛豁然一亮,试探道, “你是宇文邕?” 宇文邕笑道, “没错。我听说你要誓死保卫王城,特来会会你。以为是什么英雄人物呢,原来果真只是个毛头小儿。” 安德王闻言暴跳如雷,挥起手中的宝剑,大喝道, “宇文邕!你少得意!有种上来,你以为我怕了你吗!” 宇文邕扬声一笑,笑得无比畅快,显得有点夸张,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安德王, “有意思!好,你等着,我这就上去。” 安德王看看左右两边,下令道, “放箭!射死他!” 宇文邕身后的几位将军同时惊喝道, “保护陛下。” 箭雨顿时倏倏地呼啸而下,宇文邕毫无惧色,抽出佩剑,一边挡开流箭,一边纵身跃起,扬声对身后丢下一句, “你们别管!” 径自踏着城墙跃上城楼,城楼上的砖石一踏便虚陷下去,流矢自砖缝中飞出。宇文邕旋身堪堪躲过,勾唇一笑,原来如此,长恭还留了这么一手,果然周到。动作再不敢迟疑,以快过砖石陷落的速度登上城顶,御林军层层包围过来,数十支长矛泛着幽幽冷光指向宇文邕,宇文邕不慌不忙,在腰间佩带上一抽,竟然抽出一条二尺多长的软鞭,软鞭虽细,但是与他身上的金丝软甲同出一辙,坚韧细密无比。宇文邕扔掉手中的剑,啪啪的挥着柔韧的软鞭迎战上去。 城下的将士们从不知道自己的陛下竟然武功这么高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孤身冲入敌阵,挥鞭大战数百御林军的英姿简直震撼人心,气魄非常人可比,纷纷惊叹喝彩,周军气势为之大振。 宇文邕挥动长鞭卷住御林军的长矛,用力一向后一扯,借力高高跃起,看准安德王的位置,踩着御林军的脑袋,飞跨过去,连续挥舞长鞭,安德王被抽的章法大乱,怒火中烧,横眉立目的挥剑迎上。他的宝剑锋利无比,若是对付寻常兵器自是不在话下,可这长鞭柔韧无比,宝剑如遇克星,威力大减,不一会就被宇文邕一鞭卷住,带着飞了出去。宇文邕甩下身后数百御林军,飞跃出城墙,一边伸手接住宝剑,一边挥鞭卷住安德王的手臂,用力一拽,把他一块拉了下去。城上齐军见首领被俘慌了手脚,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露出涣散之态,城下周军纷纷振臂高呼,摇旗呐喊,杨绍将军瞅准时机,大喝一声, “将士们,上!” 周国的十万大军如雄狮般势不可挡,呼啸而上。宇文邕不管其他,跳上战马,一路拖拽着安德王,奔跑至一个偏僻无人处才停下来,翻身跳下马来,看看身后狼狈怒极的安德王,刚才还是一张圆润白净的脸,这会儿已经是发如乱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无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和慷慨激昂的神气,忍不住扬声大笑。也不理会他此刻气得七窍生烟,低头把玩手中的宝剑,发现上面刻着一个秀气的“肃”字,眼神一闪,赞道, “怪不得这剑我一见就喜欢,原来是长恭的。” 早就听闻宇文邕亵渎兰陵王,令兰陵王在朝中颜面无存,安德王心里已恨他入骨,没想到兰陵王惨死,尸骨未寒,他竟然还在这里出言轻薄,安德王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喝道, “宇文邕!你住口!不许再提我四哥的名字!” 宇文邕轻轻挥着那柄宝剑,爱不释手,眼角一撇安德王,故意气他道, “为什么不能提,我可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呢。” 安德王已是怒不可赦,浑身颤抖,指着宇文邕喊道, “你羞辱我不要紧,你羞辱我四哥,我今天就杀了你!替我四哥雪耻报仇!” 宇文邕一抬手把宝剑丢还给安德王,嘲弄道, “好啊,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来吧。” 安德王握起宝剑,冲着宇文邕直劈过来,宇文邕手无寸铁迎身上前,空手与安德王过招。安德王心道,宇文邕分明是不把他放到眼里,有意羞辱他,气急败坏,也顾不得宫门是否失陷,齐国是存是亡了,只一心想教训眼前这个可恶的人。安德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宇文邕却面色轻松,越发狡猾的故意逗弄他,弄得安德王狼狈不已,颜面尽失。宇文邕跟他打了良久,也腻烦了,一脚把他踢出去,笑道, “你想壮烈赴死也未尝不是个好事,像你这么没用的郡王,活着也是白白浪费粮食。” “你!宇文邕,你这个混蛋!” 安德王趴伏在地上,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宇文邕仰天一笑,朗声道, “你要真想学你四哥就少做点白日梦,多回去练练,差的实在太远了。你以为英雄是那么好当的,回头你好好研究一下,看看你四哥都为这天下苍生做了些什么。想找我报仇,等你长大再说吧,我懒得理你这种浅薄无知的毛头小子。” “宇文邕,你等着,你等着!” 宇文邕满脸笑意,摇摇头,翻身上马,不理会身后安德王的怒骂威胁声,绝尘而去。 57、夺爱 郁郁青青的草木植在巨大的瓷缸中,简单的点缀着兰陵王府的大厅,显得谨婉清新。灌注了香屑的铜炉重新燃起,馥郁的香气在大厅中弥散游离。兰陵王拉着青玄的手,坐在大厅的正椅上,红玉,星月守候在一旁,只有杜总管最坐不住,他得知兰陵王劫后余生,激动地一个劲的流泪,絮絮叨叨了良久后,开始左右忙活不停,伺候的更是加倍用心了。宇文邕调派的几个亲信的下属也来兰陵王府听用了,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井然有序。 告别了夏日的蛙鸣阵阵,蝉声不住,这秋日的午后显得肃然无声。青玄默默凝视兰陵王,整整一个下午,他都神色不安,那双湛湛双眸不时的掠过一丝忧虑。青玄心中了然,微微垂下头,露出一缕淡薄如烟的微笑,轻拍着兰陵王的手安慰道, “别担心,陛下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兰陵王猝然抬眼迎上青玄的眼睛,像被洞穿了心事一般,不自觉红了脸,低不可闻的轻“嗯”了一声,视线渐渐从青玄脸上滑开,垂眸端坐。 “哈哈哈,你那个五弟还挺有意思的。” 清朗润泽的声音自厅外传来,在这一片无声的静秋中,显得洪亮如云中雷电般,直灌入耳中。兰陵王站起身,宇文邕已几个大步踱至他身旁,带着笑意的灼灼明眸直烙进他心底。兰陵王心中那份不安终于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甜蜜,慢慢低下头,避开宇文邕的眼睛,看着他沾上尘土的衣襟,轻声道, “延宗,还好吗?” 宇文邕笑道, “好得很,人品资质都不错,就是气太盛,我替你开导了他一下。” 兰陵王抬眼看宇文邕,脸上微蕴笑意,心道,是戏耍他还差不多。 宇文邕眨眨眼睛,赶忙道, “你放心,安德王要是还想回去过安稳日子,谁也不会动他安德王府一个指头,他要是想隐姓埋名闯荡一番,我就昭告天下说安德王以身殉国,为他留个千古英名。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只要见到手拿刻有“肃”字宝剑的人,绝不准为难。” 兰陵王感激的望着宇文邕,一颗心仿佛要扎进他那浅棕色的眼眸中一般,柔声道, “陛下的恩情长恭无以为报。” 宇文邕顿了一下,长眸微睐,衔着笑意缓缓道, “谁说无以为报?” 兰陵王心脏突突直跳,侧头不语,一只手不自觉的绞攥着衣襟。青玄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心底漫生出无尽感慨:宇文邕做了这样多,没有一样不是为了殿下,这份诚挚厚爱,恐怕殿下再也没有招架能力了吧。 大厅的气氛显得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荣铮急匆匆的赶来,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周军占领了齐国皇宫,但是没有找到高纬。宇文邕闻言,显得不慌不忙,冷笑道, “呵,高纬大概是料到有这么一天了,还准备了逃亡的暗道吗?” 荣铮皱眉道, “可我们搜遍了寝宫,也逼问了几个内侍,没找到任何线索。” 宇文邕勾唇一笑, “这下轮到亚父的秘密武器登场了,我们只管去他寝宫等着吧。” 荣铮有些困惑,低声应了声是。宇文邕回头,深深看了兰陵王一眼, “长恭,你希望我怎么处置高纬?” 兰陵王沉吟片刻,望着宇文邕的眼睛认真道, “希望陛下留他性命,让他睁眼看着陛下如何将这人间地狱变为太平盛世。” 宇文邕轻轻一笑,摇摇头道, “我就知道。好吧,听你的,我不杀他,但是,” 宇文邕脸色一沉,眼中阴鸷密布,回头对荣铮沉声道, “那个叫刘锦程的,务必给朕抓活的,朕要将他碎尸万段!还有刘锦堂,黄毓,吴云贡,牛广以及他们的朋党,凡是迫害过长恭的,全部死罪难逃!” 兰陵王心中骤然一动,刚要张口,宇文邕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 “不准再替别人求情!我说过早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不惩治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 兰陵王微微张口,低声道, “可是陛下,如今天下初定,民心不稳,若在这时动用私刑,残忍行事的话,恐怕会对您不利,请陛下三思。” 宇文邕眯眼看着兰陵王,嘴角一勾,缓缓道, “又想拿这来堵我。那几人既然如此排挤你,想必都是些巨贪,我不会惩治了他们,再把查抄所得公之于众,用之于民吗?杀贪官平民怨,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宇文邕心系天下尤恨贪官,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兰陵王微微颦眉,举眸看向宇文邕,再无话可说。许是厅中香气太重,青玄忽然一阵肺热难忍,连连咳嗽了起来,宇文邕见兰陵王面露关切痛惜之色,侧头看她,沉声道, “夫人似乎身体不太好。” 兰陵王眉头紧锁,点点头,不等开口,宇文邕就转头对荣铮道, “姚峻去哪了,让他来给夫人诊治。” 荣铮回道, “姚峻现在正在军中帮忙,不少将士在攻打皇宫时受了箭伤,中了毒。” 宇文邕干脆道, “那你去,到皇宫里把那些御医都抓来,务必把夫人医好!” 青玄微微怔愣的抬起眼帘看向宇文邕,发觉他在转过头看向自己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同样明亮逼人的眼睛,却没了注视兰陵王时的那种纯粹与真诚,略显复杂的神色有种高高在上,志在必得的神气和冷漠的理智。青玄心底无声的叹息,殿下心地澄澈纯洁,怎么可能抗拒的了他这样的男人,想必一颗心还在挣扎逃避吧。青玄努力压抑着咳声,起身盈盈一拜, “谢过陛下。” 58、入主 缠绵三日的战火终于停息了,齐国王城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敞开,绘着周国标志的五彩龙旗迎风招展,宇文邕站在御用马车之上,顺着铺满鲜花的红毯直通齐国大殿,道路两侧,齐国的王侯贵族,宫人妃嫔恭谨无声,垂手而立,待御撵驶过后,再默默追随前行。 御撵停在大殿的高阶之下,宇文邕阔步下车,仰首眺望,金红的日光在重重飞檐之间游走,一片流光梭影,灼艳耀目。宇文邕顺着白玉石阶稳步登上正殿中央,旋身回首,居高临下,舒展开他那低沉而威严的声线,扬声道, “齐国已亡,从今以后,你们是我大周的子民,听从朕的号令!” 石阶之下诚惶诚恐,等待发落的宫人侍卫们闻言无不抬头仰视,只见宇文邕长身卓立,被一片莫名而生的流霞灿影映的煊赫辉煌,英姿高华,真龙天子临世的昭示一般,令人震撼折服,登时山呼万岁,响彻行云。 宇文邕觉得呼吸很有畅快之感,大袖一挥,回身迈入正殿,一步步登上九级台阶,旋身端坐在龙椅之上,不由的气荡回肠,这天下终于握在他的手中了,望着殿外的湛蓝青天,流云缱绻,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是这天下的主人,他堂堂正正的拥有了一切,胸中一个更强烈的渴望难以抑制的叫嚣起来。 独孤罗,荣铮,尉迟迥,杨绍,姚峻并排走进大殿,见宇文邕威严坐于龙椅之上,不约而同跪拜在地,洪亮的齐声道, “恭喜陛下吞并齐国。” 宇文邕静默一笑,并无任何得意之色,沉声问, “那几个人都给我带到了吗?” “是。” 尉迟迥点点头,回身走出正殿,对着阶下扬声道, “带上来!” 几个侍卫随即将刘锦程,刘锦堂,黄毓,牛广,吴云贡几人押上正殿,按倒在地。几人抬眼看宇文邕,见他在龙椅上正襟危坐的样子吓得浑身直抖。宇文邕睇视着他们,眼中寒光闪动,冷冷的挤出几个字, “先给我狠狠地打!” 狠厉的杖笞声,嘶声裂肺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一会功夫,几人已被打的血肉模糊。宇文邕冷笑一声,道, “停下吧!知道朕为什么打你们吗?” 几人疼的哎呦直叫,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宇文邕虎目圆睁,喝道, “说!” 里面只有牛广是个武将,承受能力好过其余几人,忍着痛答道, “我们,不,不该陷害兰陵王,请陛下饶,饶命啊。” 宇文邕眼睛一眯,冷冷道, “奥?你们都如何陷害兰陵王了。” 牛广咬着牙继续道, “我们诬告兰陵王贪污受贿,还,还有与周国勾结,通敌卖国。” 宇文邕嘴角微微一挑,却丝毫没有笑意,往龙椅上一靠,缓缓道, “一个一个给我说,不说实话的立刻杖毙,株连九族。” 几人受不住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交代的清清楚楚。原来兰陵王查处他们克扣民饷,罚没了他们的赃款,没有去向高纬揭发他们的罪行,而是默默将这些钱财重新用回了正道,他们几人却怀恨在心,不断诬陷兰陵王贪赃,利用职权之便对兰陵王以及他所统领的尚书苑一再排挤打压,还在民间散布他的种种谣言,破坏他的英名和声誉,后又在朝中联合起来弹劾他,想致他于死地。 宇文邕越听脸上越是阴云密布,一拍龙椅扶手,怒道, “很好!姚峻,都记下来了!让他们几个画押!” 几人颤颤巍巍的画好押,宇文邕冷冷道, “传朕旨意,兰陵王高长恭于武平四年饮鸩身亡,枉死朝贼之手,全城上下张贴布告,为兰陵王洗冤平反!” 几人跪伏在地,见宇文邕沉默下来,过了良久也不发话,心里越是发毛起来,宇文邕冷哼一声,站起身,从九层阶上走下来,站定在几人面前。几人看着他那滚着九龙暗绣图案的衣角,冷汗直流,头顶传来一声严厉的低喝, “哪个是刘锦程,给朕滚出来!” 刘锦程一听,浑身寒毛倒竖,爬出来抱着宇文邕的脚哭叫求饶,宇文邕见他一副獐头鼠目,膘肥体圆的猥琐之相,厌弃的将他一脚踢出去一丈多远,想到此人竟想趁兰陵王落难之时侮辱他,怒火中烧,喝道, “你用哪只手碰的长恭,伸出来!” 刘锦程连忙哭叫着磕头,趴伏在地上不断往后退缩,几个廷尉上前压制住他,迫他将手伸出来,宇文邕冷笑道, “两只手都碰了对不对!来人,先把他的手砍下来,然后乱棍打死!” 正殿内的惨叫声盖过了殿外的骚乱,这边刚处置了刘锦程,杨绍将军就大步跨进正殿,略带兴奋的扬声禀报, “陛下,高纬已经找到了。” 宇文邕勾唇一笑,淡淡道, “带上来吧。” 片刻功夫,高纬黯然疲惫的垂着头走进这个曾经属于他的正殿,微微侧目,看见趴伏在地的几个昔日宠臣早已血肉模糊,成了废人,刘锦程更是尸首分离,血溅三尺,暴死当场,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抬头望去,宇文邕正神色冷峻的坐在龙椅上,傲然看着他,忍不住轻疏狂笑起来, “好,太好了,你们周国的细作都能做到我齐国的皇后,我真是死的心服口服了。” “冯皇后?” 荣铮几人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独孤罗笑着轻推了荣铮一把,轻声道, “她就是陛下所说的,韦将军的秘密武器,这下你知道了吧。” 宇文邕面带笑意,声音却很是冰冷, “谁说朕要杀了你?” 高纬被皇后背叛,早已万念俱灰,冷笑道, “我杀了你的心肝宝贝,你不替他报仇吗?” 宇文邕仰声一笑,每个字都透出寒意, “那是自然,朕说了不杀你,但没说不让你活着受罪,朕要你往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高纬听他这么说,禁不住浑身发怵,苦笑道, “好,够狠的,我就知道高长恭那个贱人和你不干净,我真后悔让他死的这么容易。” 高纬话音刚落,大殿正门处走来一人,正是冯小怜,她此刻褪去了皇后的华服珠冠,一身藏青色印花的寻常装束,长发微绾,端庄朴素,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轻盈绕过高纬,在九层阶下折身一拜,轻唤一声, “陛下。” 宇文邕笑道, “小怜,让你受委屈了,亚父很挂念你。” 小怜的声音微有哽咽,柔声道, “此事一了,我便随陛下回长安探望亚父。” 小怜语毕转过身去,望向高纬,眼神相接的同时,闪过一丝怨毒。高纬忽然觉得这个成日陪他玩乐嬉笑,夜夜睡在枕边的人竟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气恼道, “冯小怜,你这个贱人,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 小怜上前几步,靠近到高纬面前,明亮逼人的美目怒意闪动,沉声道, “高纬,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高纬见她连原先娇憨迷人的声音都变得低沉而冰冷,简直是完全的判若两人,禁不住浑身一颤,皱眉道, “你是谁?你不是我钦点的皇后吗,为何你还要如此?” 冯小怜冷笑连连,厉声喝道,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高纬震愣,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曾经最最熟悉的人,忽然觉得这双微微上扬的含情美目,在蕴含了怨恨和怒气之后,确实有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记不起来,喃喃道, “朕不知道,你,你到底是谁!朕到底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冯小怜冷哼一声,慢慢道, “血海深仇,灭门之仇,你记不得,我却忘不了!你落得如今下场,想必杨愔将军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高纬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 “杨愔,杨愔?你是杨愔的女儿?” 小怜的眼神越发的凛冽,迫的高纬不住的后退,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絮念道, “没错,你是杨愔的女儿,我见过你,那是你还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儿,你,杨家当年满门抄斩,你竟然逃脱了?你,你是来找我寻仇的!” 小怜冷笑,美艳的样貌几近扭曲, “没错,那时我还是小孩,但是你残忍杀害我父亲的一幕我却永远忘不了!当年我的奶娘用她自己的孩子与我掉了包,我才得以逃出,上天垂怜,让我在周国边境被出征在外的韦孝宽将军收留,抚养长大,从此,我便只盼一日能手刃仇人,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高纬呆若木鸡,指着小怜的手不断颤抖, “冯小怜,你这个毒妇,想不到我后宫佳丽如云,我竟从怀里揣了你这么一条毒蛇!我是杀了你全家,可是你自己说,这些年我待你如何,天下还有谁人不知你冯小怜宠冠后宫,独揽圣眷。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不念半点情分!” 小怜胸膛起伏,愤极的神色稍有缓和,眼圈渐渐泛红,缓缓道, “我承认,你虽可恨,待我确是真心,可若非我曲意逢迎,哪能活着看到你的今日,” 小怜回身缓缓跪拜在地,沉声道, “陛下,事已至此,小怜夙愿已了,高纬全凭陛下发落,小怜只恳请陛下念在高纬尚有一念之善,开恩赐他身后的体面。” 宇文邕见小怜泪光连连,心生怜惜,摇头轻叹一声,沉声道, “朕不杀他,他现在与死还有何分别。高纬,终身幽禁锁麟台,每日粗茶淡饭,抄书十则,非死不得出。” 小怜抬头望向宇文邕,不禁落泪。高纬委顿在地,心念俱空。 59、告白 清凉的秋风自湖面掠过,抚起轻薄的衣衫,兰陵王独自凭栏而立,粼粼的湖水映着绮艳的月光投在他飒飒飘动的衣衫上,别致而静远,远远看去,浑然若塘中静立的白莲一般。兰陵王抬头望着漆黑夜幕中的几颗寂寥星子,一颗一颗隐晦的闪烁在墨色的浮云后,仿佛吞咽着难以诉说的情愫。湖水浓滑,不烟而晕,浸染了夜色似的,无处不清冷,月色如水,对影成双,心中忽然袭入一丝凉意,寂寞的感觉充斥上来,忍不住长叹出声。 “长恭,你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肃肃的脚步声,兰陵王还没来得及回过身,魅惑人心的低沉声音已落至耳旁,身体被那个熟悉的温热气息紧紧包裹住,一股安心,舒适的感觉覆盖上来,孤凉之意瞬间被驱逐的烟消云散。兰陵王任由宇文邕抱着,在夜色的掩盖中,慢慢放松了身体,合上眼睛,那股强烈的男性气息让他感觉眩晕,充实和信赖,心中一阵软弱,不忍像往常般挣脱离开,温顺的依偎在宇文邕坚实宽厚的胸膛中。 宇文邕显然对兰陵王的反应感觉到惊喜,双臂将他锁得更紧,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轻吻他白皙的面颊,直到兰陵王觉得不好意思,侧过头柔声道, “怎么去了那么久?” 宇文邕心头一热,笑道, “你刚才那么孤单的样子,是在等我吗?” 兰陵王微微怔愣,脸颊绯红,但被夜色不着痕迹的掩盖了过去,忍住心悸的感觉,淡淡道, “青玄今天下午回了郑府,岳父大人不知道我尚在人世,很担心她,看来是要留她在那长住一阵子了。” 宇文邕闻言微微怔愣,点头道, “哦,我听说了,我已经让太医跟过去照顾夫人,所以你不必太担心。” 兰陵王回过身,捕捉到宇文邕脸上的一抹失望之色,顿时为自己冷漠的态度感到懊悔,却又不知如何补救,只柔情的望着宇文邕,轻声道,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宇文邕轻轻摇了摇头,炙热的眸光专注的凝视着兰陵王,沉声道, “长恭,你对我只有感谢的话吗?” 兰陵王被宇文邕的眼神迫的低下了头,感觉到他慢慢靠向自己,羞涩的转过身,信步沿着湖边向花园走去,拾阶而下,站定在一棵丁香树下,犹觉气息不定,心如鹿撞。 晚风徐来,花瓣倏倏如雨,像淡紫的薄雾,将兰陵王笼罩其间,夜色弥合,花香清郁,宇文邕的眼神不觉染上痴意,踏着轻柔的浅草与满地月华缓缓跟上前来,似是要给兰陵王留下些空间,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柔声道, “长恭,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告诉我,我想知道。” “我,” 兰陵王在漫漫花雨下缓缓转过身,清澈的眼眸像春日融冰化来的一汪静水,不停颤动的睫毛,泄露着他的紧张不安,良久,垂下头,颤声道, “陛下天纵英明,洞若观火,即使长恭不说,你又岂会不知。” 宇文邕轻笑一声,即轻松舒畅又含蓄温和,静夜里显得恰如其分,声音越发润泽优雅, “我是知道,你的心思我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但是我要听你说,告诉我。” 兰陵王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宇文邕,白皙的面孔上色若流霞,绞动着衣襟,语无伦次道, “和陛下在一起,感觉很温暖,虽然知道这不对也不应该,但我还是忍不住的想念陛下,当我饮下毒药,感觉自己将要离开人世时,很想拉着陛下的手——” 兰陵王望着宇文邕笑意渐深的脸,声音越来越低,面颊因刚才的诚实告白而升起红云。宇文邕上前几步,走到兰陵王面前,眼神深沉似海,笑道, “继续。” 兰陵王深垂臻首,嗫喏道, “我,喜欢你。” 宇文邕情难自禁,长臂一舒,拥兰陵王入怀,暗香浮动,催人情生,宇文邕望着兰陵王,目光缠绵,魅惑一笑,轻声道, “长恭,吻我。” 兰陵王怔愣,犹豫了片刻,终于熬不过心上人期盼的眼神,轻轻合上眼,递上嫣红的嘴唇,只是一个柔软的碰触,自己便已心悸不已,兰陵王不觉对宇文邕情生意动,心中不由惊讶,宇文邕见兰陵王如此温顺,更是心潮澎湃,托住他的后脑,将这一吻逐渐加深,月华澹澹,香兰泣露,两人在花园草地间任爱意驰骋。 宇文邕的吻在兰陵王的温柔迎合下,被催动的越发炙热狂乱,汹涌的渗入兰陵王的血液,一股股电流在全身流窜。兰陵王的心跳激烈的鼓动,几乎跳出胸膛,身子难以自控地发抖,承受不住宇文邕的按压,脚下一软,委顿在地。宇文邕心中一喜,褪下兰陵王的衣服,激动道, “长恭,不如我们就在这儿——” 兰陵王看着宇文邕蛊惑人心的笑容,一阵失神,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衣衫凌乱的躺在花园的草地上时,倏地睁大双眼,伸出手臂环住宇文邕的脖子,窘迫道, “陛下,别在这,我们进屋吧。” 宇文邕扬起一抹笑容,故意加重语气道, “好,听你的——我们进屋。“ 说完抓起地上的衣物包裹住兰陵王,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寝室走去,兰陵王面红如霞,手臂扣在宇文邕肩头,埋首在他胸前,听着两旁香风细细,木叶潇潇,心中暖意顿生,翻起蜜般甜。欲醉的浓华柔似轻羽,铺洒榻上,绵绵的情意让人不能抗拒,更不想抗拒。兰陵王被宇文邕轻柔抱至榻上,空落的心被柔情填满,只静静等待着他的热情抚慰。 60、暖帐 轻柔的帐幔翩然而垂,宇文邕俯身,覆盖在兰陵王莹白的身体上,深情的拥吻,从额头,眼睛,耳朵,嘴巴,再到脖子,一寸一寸细致地描绘,没有狂野的掠夺,只有温柔的宽慰,热情的膜拜和赞美。良久,宇文邕抬起头凝视兰陵王,见他的脸色已红得醉人,一双明眸几近涣散,散发出令人心旌摇曳的欲求,倾身含舔兰陵王的耳垂,低哑道, “长恭,你真美。” 轻轻褪去兰陵王肩头,腰间的凌乱衣物,复低下头,专注的舔舐着那两点可爱的粉色突起,时而轻吮噬咬,时而打圈翻卷,直到满意的看到它们殷红挺立,像是对自己表示欢迎。 兰陵王的眼中水气氤氲,微弱的口申口今不断自喉间逸出,宇文邕欣赏着兰陵王的反应,湿热的舌顺着胸膛一路下移至平坦的小腹,灵活的在兰陵王柔嫩敏感的皮肤上打着圈,一只手包裹住兰陵王微微昂扬的挺秀,而另一只手悄悄来到隐秘的洞口,上下前后一齐动作着,撩拨这个害羞保守的人。 “嗯,陛下——” 兰陵王几乎被这种体贴温柔的挑逗溶化掉,颤动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弓起,像迎合一般,紧贴向宇文邕,伴随着他手下那技巧高超的抚弄,意乱情迷,在他的怀中不住的扭动翻滚,双脚也不自觉的微微打开,迎接着宇文邕。虽然只是一个细微,不易察觉的举动,但这种全然的信任和交付还是让宇文邕禁不住心神一荡,微笑着趴伏到兰陵王耳边,温声细语道, “长恭,你还有内伤,我们今天慢慢来。” 兰陵王涨红脸,轻轻点了点头。宇文邕的身下早已昂扬,他紧紧拥住兰陵王,将两人的充盈的热脉并握在一起,缓缓摩擦揉动。两人的敏感之处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火热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兰陵王轻呼一口气,面带赧色抬眼望他,宇文邕回望兰陵王,唇边擒起笑意, “没试过对不对?以后教你更多。” 兰陵王似乎很喜欢这种亲密的紧贴,情不自禁的伸手勾住宇文邕的脖子,一阵阵热浪袭来,目光渐渐迷离,喘息不断加重,宇文邕见兰陵王耐受不住他的刺激,快被逼到边缘,放松手上的动作,抚慰道, “长恭,放松点,深呼吸,等我一起。” 兰陵王听话的照着去做,额头轻轻抵在宇文邕胸前,大口呼吸,努力平息着自己,宇文邕吻着他的头发,笑道, “对,长恭,你越来越会控制了。” 宇文邕仔细观察着兰陵王的表情变化,手上的动作开始由慢转快,兰陵王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在宇文邕的引领下,一起到达顶端,热液喷薄而出,白浊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沾满两人的小腹。宇文邕抱紧兰陵王,一只手不断抚摸安慰,另一只手沾染上两人浓稠的精华,自兰陵王腿间送入他的体内,兰陵王忍不住嗡嘤一声,脖子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手指转动,不住的撩拨,尽情地取悦,让兰陵王又痒又麻,直冲而上的快感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双手无助的抱紧宇文邕的脖子,急喘几口气,唤道, “陛下,不要,嗯,陛下——” 虚弱无力的声音沾染了情i欲,听上去更像娇媚热情的恳求,宇文邕心悸不已,很快又变得肿胀坚硬起来,努力控制着想要横冲直入的冲动,慢慢的与他相融。兰陵王身体被填满的同时,双唇也被封堵,毁灭性的快感淹没了他最后的理智,随波逐流一般,被这个强而有力的怀抱禁锢着,跌入愉悦而兴奋的欲望海洋。宇文邕面对兰陵王的坦诚和热情,也渐渐失控,疯狂的喘息,汲取着,用他坚硬如铁的利器满足兰陵王含蓄无言的渴求。 宇文邕兴奋地低吼伴随着兰陵王满足的长叹,一切在黎明破晓时平息了,四目交接,在彼此眼中看到对方的深情与感动,兰陵王望着宇文邕良久,灿如宝珠的眼睛渐渐蒙上迷雾,那雾气越来越重,模糊了眼前人的样貌,最终凝聚成水滴,滚滚落下,颤声道, “陛下,我——” 宇文邕痛惜的抱紧兰陵王,不住的亲吻他,在他从高峰跌入谷底,最软弱的时候,体贴的给他抚慰,鼓励他释放,柔声道, “哭出来,长恭,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兰陵王经历了种种心酸坎坷,生离死别,不由的百感交集,再也按抑不住汹涌澎湃的情感,终于,在这个他可以全心信赖的人怀里,悲泣出声。 东方的天空渐白,院中的莺鸟开始欢唱,清脆的鸟鸣回荡在白纱窗前,兰陵王也止住了眼泪,觉得心情变得畅快很多,抬起红肿的眼睛,望向一直紧搂他的宇文邕。宇文邕英俊无铸的脸庞上微蕴笑意,凝视他的眼神中也略有深意,兰陵王不由觉得自己太过失态,秋水盈盈的眸子闪过一丝羞急,难为情的从他怀中钻出,抓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身子,低声道, “笑什么?” 宇文邕看兰陵王丽色顿生的侧脸,心动不已,拉着兰陵王倒回床上,顺势压住他,轻抚他的头发,缓缓道, “我喜欢这样的你。” 兰陵王横他一眼,几乎瞪出了风情,懊恼道, “尽让你看笑话。” 宇文邕闻言爽声大笑,半枕半躺,意态悠悠的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笑而不语。兰陵王温顺的枕在宇文邕的手臂上,被他热辣辣的眼神逼得无处可藏,轻推他的胸膛道, “我要起来了。” 兰陵王挣脱宇文邕的怀抱,坐起身来,快速穿上里衣,中衣,坐在床沿,背对着宇文邕信手摆弄着衣服带子,唇边偷偷的凝起一丝笑意。宇文邕在枕边拾起兰陵王的发带,抚摸着他蜿蜒流泻的黑发,为他把头发绾起,晨曦满室,柔柔淡淡,仍有缱绻之意,宇文邕的手指在发间穿梭,温柔,舒适,亲昵,兰陵王低头,轻轻合上眼睛,心中暖意顿生。 61、告别 两人互相穿戴整齐,简单的吃了些早餐,有说有笑的携手走出院子,兰陵王正被宇文邕的玩笑话惹得笑语连连,一迈进正厅,发现几位将军早就正襟危坐等候多时了,正齐刷刷的往这边看,不禁神情微僵,满面的甜蜜笑容已来不及收敛住。 几位将军看见宇文邕神色清朗心情极佳,兰陵王面色酡红,满脸尴尬,纷纷站起身,抱拳一揖,洪亮的齐声道, “陛下,兰陵王殿下。” 兰陵王怔愣,他的兰陵王府似乎也被宇文邕名正言顺当做了自己的地盘,长佣们都被打发走了,全换成了他的心腹,现在连府上来了客也没人通知自己,真是。兰陵王心中暗暗叹息,看到荣铮略有深意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和宇文邕的交握在一起,慌忙把手抽回。宇文邕转头看兰陵王,笑意渐浓,一整晚猛烈的情事,为兰陵王淡雅的面容染上了艳色,流波荡漾的水眸,光泽红润的菱唇,彤红含春的双颊,散发出摄人心魂的妩媚,整个人艳如桃花,美绝尘烟。再一回头,见独孤罗也瞠大眼睛盯着兰陵王猛瞧,像痴了一样,宇文邕不禁皱起眉头,沉声道, “罗仁——” 独孤罗方才反应过来,笑吟吟道, “罗仁恭喜陛下。” 宇文邕自然知道罗仁是恭喜他俘获美人心,横他一眼,心里暗自得意,兰陵王却不由窘迫,打量起独孤罗:此人年岁与宇文邕相仿,细看之下也是个风流俊朗的人物,很受端详,和宇文邕的威严霸气相比,他给人感觉活泼跳脱,很有亲和力,大概是那双笑眼的缘故。宇文邕见兰陵王好奇,瞟了独孤罗一眼,道, “这是仪同大将军独孤罗,叫他罗仁就行。” 兰陵王微微沉吟道, “独孤?久闻独孤将军大名,我们,是不是在永州战场上见过面?” 独孤罗笑道, “惭愧,殿下说的那人应该是我的孪生弟弟,独孤善。” 兰陵王恍然大悟,微笑点头。独孤罗见兰陵王看似清冷,一颦一笑间却温柔和气,心情大好,一把搂过尉迟迥,璨笑露齿, “殿下,这位您绝对见过,还记得吗?” “你!” 尉迟迥龇着牙拿胳膊肘顶了独孤罗一下,然后转回头看兰陵王。兰陵王细看尉迟迥,精壮身材,麦色皮肤,眼似铜铃,相貌透着些憨直,但也是蛮端正的,思索片刻道, “是尉迟将军吧?” 尉迟迥开心的笑道, “正是,正是,殿下好眼力啊。” 独孤罗调笑道, “我们尉迟将军对殿下可是一日也不敢淡忘呢。” 兰陵王闻言,错愕片刻后会意过来,微笑不语,尉迟迥尴尬,指着宇文宪道, “宇文宪也在。” 兰陵王侧头看宇文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是神态温润,恭谨守礼,在邙山一战中也已经照过了面,点头道, “宇文将军。” 这时杨绍也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无比,自报家门道, “我是上将军杨绍,兰陵王殿下,我们见过很多次了。” 听见杨绍铿锵有力的声音,兰陵王略带惊喜,杨将军四十多岁,身强体健,腰背直挺,长的是口方鼻正,神色清明,给人感觉刚正不阿,和斛律将军有几分相像,几次交手早已远远见过,如今细看,兰陵王更是对他好感倍增,也暗暗感慨周国的几元大将,个个品貌端正,气度不凡,想想齐国朝堂之上,能活跃在高纬手下的,不是逢迎小人就是衣冠禽兽,像这般人品端方,曾与他交好的忠臣良将,早就一个个遭到迫害,在朝中绝迹了,心不由的一沉,对几位将军更是艳羡不已,再抬眼看看宇文邕,神情也增了几分爱慕。 宇文邕见兰陵王对几位将军只是简单的对号入座,其余的什么也不问,似乎是对他们都已有不少认识,可见他打仗前功课做得充足,如此用心,才能够做到知己知彼,洞敌先机。对于现在来说,则正好省去自己不少口舌,不用再一一细作介绍了。宇文邕只管交待战后的逐项事务,最后确定独孤罗和荣铮继续留在这边,负责齐国百姓的安顿工作,以及监督周国官员到位,其他几位将军则速回长安,协助于丞相和韦将军处理朝中事务。宇文邕再想想,暂时也没什么要紧的非要他亲自处理,便摆手示意他们各忙各的去,自己一把拉过兰陵王的手往外走,兰陵王错愕,转头回看身后的几位将军,也来不及告辞了,只微微颔首就被宇文邕托了出去。 走进院子,宇文邕脚下越走越慢,回头看看兰陵王柔和多思的眼神,知道他在齐国腹背受敌,非常寂寞,所以见了几位将军感触良多,笑着问道, “怎么,想交朋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都爱喝酒,你别被灌醉就行。” 兰陵王笑看宇文邕道, “陛下也会和臣子们一起喝酒吗?” 宇文邕点头道, “因为能留在我身边的都是亲信,像韦孝宽将军,效力三朝,我尊他为亚父;独孤罗,独孤善,是我朝开国元勋独孤信将军的儿子,自小与我的伴读长大,关系亲厚;杨绍,是我亲姐安龄长公主的驸马;还有尉迟迥,是我母后的娘家人。” 兰陵王沉吟道, “嗯,这些我倒是有所了解,那荣铮呢?你为什么尤其信任他?他可是叛贼出身。” 宇文邕轻嗯一声道, “你看出来了?荣铮,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家破人亡恨高纬入骨,起义失败又逃亡到周国韦将军门下,最初我见他是个能人,有意收留,后来看他对你心存善意,处处维护,甚至可以为你豁出性命,所以对他有些好感,现在看来,他非但很有将才,甚至是个帝王的材料,只是成王败寇罢了。” 兰陵王抬眼望宇文邕,含情道 “陛下能收纳这么多能人在身边,还能制衡好他们的关系,实在令人钦佩。” 宇文邕眼睛一亮,笑道, “长恭,能得到你的夸奖可真不容易。” 兰陵王轻轻摇头, “我说的都是事实,令人佩服的不是陛下的才能和眼力,而是陛下的心胸。” 宇文邕停下脚步,笑吟吟的把兰陵王拉到身边,轻弹他的脑袋道, “看你平日不言不语的,夸起人来怎么这么好听?” 宇文邕见兰陵王迅速横过来一眼,贴上他的耳朵,低声道,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兰陵王有些羞恼,甩开宇文邕的手,继续走路。宇文邕看着兰陵王走远的背影,神色微敛,轻叹一声,扬声道, “长恭,跟我回去,以后不再分开了。” 兰陵王闻言停下脚步,过了良久,缓缓回过身,看着宇文邕的眼睛,沉声道, “长恭,恐怕要令陛下失望了,我对陛下有情,可是不能同陛下回去。” 宇文邕深看兰陵王一眼,摇头道, “因为你夫人?” 兰陵王微微垂目,点头,宇文邕笑道, “是啊,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留下来照顾她,可是,她却未必这么想。” 兰陵王皱眉道, “什么意思?” 宇文邕含笑不语,微仰下巴,示意他向后看,兰陵王回头,见红玉从回廊款款走来,穿过院子,停在他们二人面前,盈盈一拜。兰陵王注意到红玉的装束与往常不同,袖口紧束,衣摆很短,头发利落的绾起,好像要出门远行似的,不由得一皱眉,问道, “红玉,你这是要去哪?” 红玉拉起兰陵王的手道, “殿下,红玉要去找夫人。” 兰陵王略微点头,继续道, “这些天有劳你照顾夫人了,夫人她怎么样了?” 红玉抬头看了宇文邕一眼,道, “陛下已经指派了齐国的御医照看夫人,精心调理之下,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只是,御医说夫人患有肺疾,不宜大喜大悲,情绪波动,还有——” 红玉脸一红,声音压低, “夫妻之事,而且要尽量在南方湿润地带调养。所以——夫人昨日跟随郑大人回岭南老家了。” 兰陵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道, “什么?夫人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红玉眼眶微红,道, “殿下,你忘了吗,大夫说夫人的病切记情绪波动。夫人临走前托我告诉你,能嫁给你是她这辈子最幸福和荣耀的事,还有,不要去找她,这世上已经不再有兰陵王,你们的缘分也尽了,都放手,让彼此去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吧。” 兰陵王感到一阵阵脱力,喃喃道, “玄儿——她为什么要这样?” 宇文邕看着兰陵王一阵痛惜,轻按他的肩膀,沉声道, “分开对你们二人都有好处,她要是爱你,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好。” 兰陵王闻言微微怔愣,抬眼逼视宇文邕,道, “是不是你迫她这样做的?” 宇文邕眸光沉敛,直视着兰陵王不语,兰陵王睫毛微颤,神色黯然的在他的眼神中慢慢低下头,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 宇文邕轻叹一口气,扶过兰陵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递给红玉,道, “这个转交给夫人,还有,谢夫人成全,宇文邕感激不尽,替我转达。” 红玉接过金牌,见上面有金龙出岫的图案,还有篆体的“邕”字,知道这是皇帝金牌,见金牌如见皇帝本人,顿时眼眶一红,如此天大的恩典,是除了宇文邕谁也给不了的。宇文邕,这个权倾天下又情深执着的人,要彻底的庇护郑家,也彻底的笼络安抚兰陵王的心,红玉望宇文邕一眼,又看看震愣不已的兰陵王,跪拜在地,诚恳道, “红玉代夫人全家谢陛下隆恩,还有——” 红玉缓缓抬头,泪光盈盈望向恍然无措的兰陵王,坚定道, “红玉就此别过殿下,请您从此珍重,每一天都能为自己而活。” 62、尾声 落英满地,枝干渐枯,败叶垂落,在平静的池水中划出一道无声的涟漪,秋日独有的沉寂为兰陵王府染上寂寥的感伤色彩,兰陵王凭栏而立,神思飘荡,他在这兰陵王府中成长,封王,娶亲,历经各种生死荣辱,末了连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将离他远去,成为昔日的情怀了。身后,脚步声渐近,一双手将他揽进怀中,带着穿透皮肤,几乎融入骨血的温暖, “长恭,还想再留上几日吗?” 兰陵王微笑,犹自想起宇文邕那日在华山上所言,他决定的就是注定了,如今看来,果真不是大话,他即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扭转这所有的一切,也许自己真的是注定这一生要与他纠缠在一起了,无论是苦是甜,携手走过以后的路。未来的日子,他不再去想,人生无常,本来也由不得人设想,于是伸手覆住宇文邕的胳膊柔声道, “不了,还是即刻启程吧。” 宇文邕牵着兰陵王的手,并肩走出大门,荣铮和独孤罗守候在门口,他们身后停着的,仍是那个春日里,将他带离故乡的那辆华贵马车,短短的半年,像是在他的人生中画了一个圈,最终回到了原点。 “四叔——”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甜美的声音,兰陵王回头,只见星月一身利落的浅粉色女装,灿笑着小跑跟来,她年轻的面容因为彻底摆脱了病容和忧虑,而变得容光焕发,青春洋溢,恢复了本应属于她十六岁年纪的天真活泼。星月仍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扎进兰陵王怀中,把兰陵王的心也洗刷的澄亮无比。与星月一起来的是冯小怜,她一身白衣,素面朝天,乌发盘起,只别一根玉簪,再无饰物,看上去简单干净,却更充分说明了她的天生丽质,但是兰陵王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冯小怜对宇文邕微微颔首致礼,看看搂着星月的兰陵王,平静道, “兰陵王殿下,久违了。” 兰陵王微微错愕,不可置信道, “你——冯皇后?” 星月笑着拉起兰陵王的手道, “小怜姐姐是自己人。” 兰陵王拍拍星月的脑袋,道, “怎么这样称呼皇后?” 冯小怜道, “是我让她这样叫的,齐国已亡,没有什么冯皇后了,你叫我小怜就好。” 宇文邕笑道, “小怜是韦将军的义女,说起来也是我的义妹,她为替父母报仇才故意接近高纬,吞并齐国,小怜功不可没,她完成了使命,要同我们一起回家了。” 兰陵王明白了过来,难怪他在朝中的一举一动,旦夕祸福,宇文邕都能了如指掌,原来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揪不出来的细作,竟是齐国的皇后!这个答案实在令人咋舌不已。宇文邕看兰陵王一脸震惊,笑道, “路途漫长,这中间的事,我路上再细细与你说。” 宇文邕低头看看星月,沉声道, “喂,你抱够了没有,你和小怜坐一辆车。” 星月调皮的冲宇文邕吐吐舌头,拉着小怜的手上了后面的马车。宇文邕摇头道, “哎,我看这小姑娘是要赖着你一辈子了。” 兰陵王白了宇文邕一眼道, “怎么会,星月还要嫁人呢。” 宇文邕扶着兰陵王上马车,笑道, “那我可得多帮她上上心。” 兰陵王叹息道, “她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 宇文邕诚恳道, “嗯,那是自然,你放心,她到了长安会过的很好。” 宇文邕微笑看着兰陵王,心道,这一路上得好好让你知道一下到底谁和你最亲。 兰陵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有关兰陵王高长恭的一切历史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关闭在这荒废的大门中,而他的人生故事还将在被掩盖的历史中继续上演下去,在另一片土地,与另一个人。兰陵王仰望着“兰陵王府”四字门匾,今后,他的一切都将与这里无关,默然收回手,窗帘随之倏然落下,马车徐徐前行,载着他去另一种人生。 正文完宇兰天下——沐雨石
作者:沐雨石 录入: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