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狗+番外——苇

作者:  录入:10-21

 文案:

 蒋晚一向都知道自己很幸运、能含着金匙出生在富豪之家,也一直对父亲带着又敬又怕的仰慕之情。他以为自己与父母的关系是正常的、他以为经常被父亲殴打是正常的……直至蒋曦来到这个家,成为他的新弟弟。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年下攻/虐心 关键字:蒋晚 蒋曦 盐狗 兄弟文、年下攻、养成、∫M、重口味。分少年篇与青年篇。 少年篇 楔子:狗崽子 「大少爷。」 「大少爷回来了、你辛苦了。」 一如往常,当他经过大厅时每个人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向他微微躬身、勾起笑意达不到眼底的友善微笑,离他远一些的人看到同事的动作之后也忙不迭照办—— 即使他们看不见他、他也看不到他们。 这一切就像延伸的波浪,他是最初的涟漪。 上学能有多辛苦? 被高级房车接送着上下学,一回家立即被恭恭敬敬地拿走他的书包送上房间…… 他能比凌晨就起床准备丰盛早餐、打扫佑大豪宅的人们辛苦吗? 即使有如此的想法,却并非想激昂地批判或争取什么平等权益,他边思考、边把书包递给迫不及待想接下他书包的工人,工人松了一口气,大概若服侍得他不够周全会被责难吧。 他踏上楼梯,回头,不经意地问,「二少呢?」 「二少爷已经回房了。」 ****** 「哥,你找我?」 轻轻的两下敲门声唤回他的注意力。 他将看到正入迷的书本随手放到一旁,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少年疑惑地皱了皱眉心,却没有异议地信步入内坐上那位置,两人隔了一段小距离。 他知道少年一瞬间的犹豫——他俩都还没换下校服,依这个家的不成文规定,还未换下外出服就坐在床上那是很不卫生的、不能被接受的——违反这些『家规』却让他有微妙快感。 他俩的身高本来就差不多,坐下来之后更难以分辨谁兄谁弟了。 让少年坐在他身边后,他没有主动开启话题,甚至不太想说话。 少年貌甚感兴地摸上书脊,把书封翻过来,「……你也会看这种书?这本书我也看过……」 少年一手臂横过他背后,搭上书本。 此举让他们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即使彼此身体没有任何部份交叠,穿着短袖校服而裸露的手臂却似乎能感受少年散发的热息…… 他微微侧头,毫不意外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是优美的颈线,紧贴着颈线弧度的发尾、撑起薄薄布料的肩膀,躲在衣领内的瘦削锁骨……还有,因这姿势而勒紧衬衫所显露的腰线。 薄薄白色布料下的身体轮廓若隐若现。 衬托之下,少年的肌肤毫无瑕疵,白皙似透明。 ……他完美得不像人类。 「别动。」他听到自己这样说,然后伸手,两三根指尖轻轻拈着少年的脸颊。 他拈得极轻、极轻,好像一个怕破坏模特儿妆容的摄影师,在调校他的脸孔角度。 少年不言不语,维持一手撑着床铺的姿态,抬眼看他。 黑得水亮的瞳孔透过长睫在瞧他,寻找着他的眼睛,询问『为什么』。 一时之间难以承受询问的眼神,他抿了抿唇,吩咐他,「闭上眼。」 少年依言照办。 似年纪相若的二人在返老还童,玩什么愚蠢的木头人小游戏。 他看到少年闭眼后更明显的长长眼睫,尤似两把小扇。眼皮平顺,其下的眼球没有因为不安而滚动——这发现让他安心了,他近乎呢喃地道,「不要动。」 气音微弱只容他俩听见,同时,他的呼息已贴近得洒在少年脸上。 他也闭上眼。 冰凉的鼻尖与鼻尖相碰、擦过。 他的唇试探性地压上另一双唇,数秒后,才用拇指轻压着少年的下巴,让他启唇…… 把舌尖伸进去。 ——这一幕幕,全都经由针孔监视器正落入他们父亲眼内。 第一章:抽屉 他想,他现在的生活可以很简单。 一一分割开来,游刃有馀地对付。 ****** 7:15 a.m. 他背上包包,小心翼翼地经过昏暗的客厅…… 屋内所有的窗廉都拉上了,偷偷摸摸地透进的光线不足够他清晰视物。 他用手摸索着家俱的轮廓,想要一路走到玄关。 他专注到没发现客厅中央有人影——那人挺直腰板、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子前,彷如一座雕像。 为了减低声量,他甚至没有穿拖鞋,只穿着袜子。 但这方法在今天显然毫无作用,他不想惊动的那人老早坐在客厅等待——又或是她根本一夜无眠,从凌晨开始就维持那姿势、一动不动地直到现在? 于是他停步,抿一抿唇,犹豫要不要称呼她一声。 犹豫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决定视若无睹,直接经过那不知有否发现他的女人…… 他想走到玄关处穿鞋。 尚未如愿,女人突然一推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冲向他。 是长期被磨练出来的自卫本能吗?他反射性地举高了书包,挡在自己面前。 但女人五指牢牢地抓下他的书包,那苍白的手竟是这空间中最亮的东西,手背上青筋浮现,蓄着的疯狂力度超乎想像。女人才扯下书包,另一只手已经挥过来…… 这一巴掌的力度让他几乎撞上墙壁。 好不容易挺住了,却连被巴几掌的声音都没听见,整个世界已经充斥着耳鸣。 既耳鸣又头晕,他隐隐约约只捕捉到几句骂语,『我让你无视我、养你这么大我让你无视我』。 其实他即使不听也能猜出大概意思。 他虚弱地举起手臂,挡着她接连挥过来的巴掌。 要跟她说什么呢?不要打在明显的地方,因为他还要上学?有用吗? 「……早安,妈。」 他边抹去唇角的血丝、边套上鞋。 然后推门。 ****** 3:46 p.m. 「喂,等下去哪里吃?」 在朋友连续叫了他两三声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抬头。 环视四周,身边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收拾书包,准备离开课室了。 他疑惑地看一看手机萤幕显示的时间,才知道自己这次发呆的时间破了纪录。 「啊……」他低头,开始收拾画具跟笔记…… 已认识数年的朋友熟知他的脾性,很是自得其乐地说着话,「我说,你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宿舍?你有跟舍监申请了吗?害我打算找你吃早餐时才记起你昨晚已经不在了……」 「回家一趟了。」 「家人要你回去吗?」 「算是吧。」他拉起书包的侧背带,与室友一同离开课室。「你的手机是不是可以无限上网?借我一下。」 「咯。」室友从善如流地把手机递给他,他有点小心地接过那光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摆在手上既薄又轻的手机,「你想要看什么?要上网的话可以用我的Notebook。」 说话的同时,意有所指地抬了抬挽着的Notebook。 「不用了,我只是想看看户口结馀。」 「你打工那边发薪了吗?应该不会吧,现在才月中……」 在电子银行中输入了帐号跟个人密码后,所显示出来的数字教他满意。 ……是他的错觉吗?似乎比上一次的金额高了一些些,而这次汇款也很快,绝不拖泥带水。 他思考了一小下,然后把手机还给室友。「放学之后我要去超市,之后才去打工。」 「你又要补购家中的物资吗?真搞不懂为什么你家人不自己去买,反而要在外头住宿舍的补购。Anyway,你自己一个抬得动吧?要我陪你吗?……反正阿望今晚不能陪你,他说要去练band。」 「不回来吃饭吗?」 「不回了,他大概很晚才能回来,他要我告诉你的。」 他正启唇,手机却不偏不倚地挑在这时间震动,好像通晓他的心意。 他俐落地推起手机盖面,看看刚收到的短讯。 ……然后,停步。 室友向前走了数步才发现原先并肩的人消失了,回头寻他,「干嘛?」 「……我临时有点事做,打工那边你可以代我去吗?我也不能跟你们吃饭了。」 室友摸了摸鼻子,爽快俐落地答,「OK。是教小朋友画画的打工吧?」 「嗯,麻烦你了。那接下来那堂我也不上了,替我点名。」 「欸,你老是这样……究竟你是赶着去当什么特工还是偷情啊?」 室友皱皱鼻子,却习已为常地接过他递过去、让他先行拿回宿舍的东西。 「对了,你嘴唇破皮了记得涂些润唇膏、凡士林什么的。」 ****** 7:55 p.m. 「嗯嗯嗯——嗯嗄!」 饱含着痛苦、让人闻之心惊胆跳的呻吟声不断上扬、上扬。 明知道手腕内侧已经红肿破皮了,他还是相互磨擦着受伤的部份…… 只因为嘴巴塞着布料而无法呻吟,只能靠这小动作去宣泄—— 他知道当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自己绝对会为手腕上的伤口感到后悔。 「嗯——」 双手被绑在床头的支架之上,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紧,好像在配合他摆动腰部的节奏。 厚实的床铺也被他激烈的动作扰得吱嘎作响。 双腿被分得无可再开,屁股肉下抵着湿透了、正在散发腥臊味道的床单。 他的双腿每每下意识地夹紧时总会被拨开,角度比之前更大…… 而其中夹着一只青年的手臂,还有青年握着的矽胶物。 即使大腿内侧频频哆嗦;即使近乎撒娇地、本能性地用膝盖去磨蹭青年的手臂,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宽裕。那块细长的矽胶物好像青年手部的延伸,激烈地抽插直到他尖喊为止。 不想被一块无温度的死物作弄到失控、不想丑态尽露…… 但长时间的玩弄却让他感到呼吸困难,只敷衍地爱抚了三两下的荫净却完整勃起。 隐隐有感若自己不被折腾到失控、不被玩弄到哭喊,这档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坐在床沿、微微歪头观赏着他的青年像个绅士。 他正做着猥亵银秽的事、用性玩具侵犯另一副与自己构造相同的躯体,却仍表现得大体悠闲,好似现在不是狎玩着男人,而是观赏一场早知道赛果的网球赛。他总是有此本事。 青年微微眯起双眼,黑亮的眼睛没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一丝一毫变化。 他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光抵抗一波接一波涌上的屈辱与快感已很勉强。 快感像浪花般洗刷他的四肢百脉,让他的指尖频频颤抖…… 毫无章法的,一味横冲直撞的抽插却仍旧能让他高朝……为什么? 蓦地,青年松手。 把肉色矽胶物的一截留在他体内,湿透的手在床单上随意擦了两下。 当那粗暴又直接的玩弄停止时,他好像拔走了电源插头的电动娃娃,同时停了下来。 虚软的腰肢被床铺承托着,他又可以呼吸了,只是喘气声在寂静中显得太响。 胸膛密密起伏,他吃力地吸入更多空气,同时感到脸蛋烫热…… 吱—— 青年一手压在他的脑袋边,慢条斯理地朝他压下。 冰凉的额头贴着烫热的额头,青年边拨开他汗湿的浏海,边问,「你要我直接插到你射出来,还是用手帮你挤出来?」 提出如此银秽的选择题却像问他红茶要不要下糖般有礼。 蓦地,青年拔走了他嘴巴中的布团,动作的粗暴与他话中的柔善形成对比。 但他只能大口喘气、喘气,平复跟宣泄刚刚被憋在体内的、快要积聚到爆炸的快意。 「嗄、嗄嗄……嗄嗯……」 青年握紧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给转过去。 「嗨,我给你这么多钱不是要你来装哑巴的。」 他双眼迷蒙地看着青年,想从青年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他心满意足了没有?厌倦没有?这次,他会舍弃所有性玩具而直接用荫净插进来吗…… 但他稍为想像一下这个禁忌的可能性已经禁不住发抖。 庞大的恐吓总是在抗争之前先一步压垮了他,他害怕青年的一时心血来潮、也害怕自己过于激烈的反应或无意识的反抗会让他不高兴或太感与,进而用那里来侵犯自己。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那样。「……手。」 许是他的瞳孔震动得太剧烈吧,青年柔情蜜意地轻笑一声,从上而下替他抹汗。 「怕什么?说到底,每一次我都只有服侍你的份吧?……你拿我这么一大笔钱,却只需要射到没得再射为止,这不是很划算吗?」 青年的手摸上他大腿内侧,然后握着微微下垂的阳具。「今次也勃得很漂亮整齐呢。」 他感到青年慢慢地用拇指压着、扯下他的包皮…… 瑰红色的部份赤裸裸地、不安地暴露在冷空气之中。 他闭上双眼,眼睫在震动、眼皮下的眼珠也不安份地滚动……青年贴在他耳边,情人般柔柔絮语,「忍着点,射空炮会痛。」 然后残存一半的胶块也被剥离体内。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那里的肌肉吸吮着胶块,以致肉瓣微微翻露了出来…… 反覆灌注在内的空气在胶块剥离时发出细微声响,带同淡黄的肠液和润滑液流溢而出。 液体滑过臀缝,又让压着的床单颜色深了一阶,湿渍扩散。 「蒋曦……」他叫着青年的名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求饶、更可能毫无意义。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或缓刑。 青年合并中指跟无名指,把修长的手指头塞了进去,直直塞到指根…… 同时,虚圈着他荫净的手也开始磨擦。 「嗯哝——」 他的喉头磨擦出既尖又细的哭嗓,听上去像小孩子咕噜着闹任性。 青年只是淡漠地看他、冷酷地下命令,「……哥,把舌头伸出来。」 「我不喜欢在吻你的时候还要迁就伤口,你以后最好小心一点。」 ****** 10:38 p.m. 「在做些什么?在改学生的作品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没有回头。 晚归的恋人刻意放轻了声音、也放轻了手脚,就怕吵醒他们另一位睡着的室友。 瞧他,连摆放吉他盒也格外小心翼翼,与平常粗枝大叶的行径相较之下近乎滑稽了—— 他就喜欢他这种温柔。 「奇怪,由由他今天这么早睡?平常不是打电动打到三更半夜都舍不得睡的吗?」 来人边说话边接近他,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另手撑着桌沿。 「他太累了,吃完饭回来没一会儿就睡了。我今天没去打工,他替我代班。」 为了让室友有更深沉的睡眠,他替室友脱了鞋子、盖上被子之后就关了房间的灯,只馀一盏小小的桌灯。温暖的橘光在恋人的脸颊边蒙上毛茸茸的光边,刻意放缓的动作也让他更显亲腻…… 恋爱是否就是如此?总有些小小的时刻让你重新感慨,拥有这个人真好。 恋人撒娇地伏在他背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几乎压下来了。 不得不说,这种强硬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非常奏效。 他抬头,恋人便像只小动物般低头、脸颊互相磨擦,将脸蛋埋进他的颈窝中。 恋人的鼻尖被夜风吹得冰凉,而且还在微微抽动,边磨蹭边好像在汲取着什么气息。「洗澡了?你好香……比平常更香,这不是我们房用的沐浴乳吧?嗯~真香~」 「我再回了家一趟,昨晚发现家中没什么日用品了,今天去超市买了些回去。」 恋人啾了啾他的颈项一下,故意发出响亮声音。 「难怪你要由由替你代班……」他假蹲下来,与他平高,然后开始撤赖地硬挤过来、想平分半张椅子,「你要买很多的话等我回来再买吧,至少我可以替你扛。为什么不让超市送货?那就不用跑来跑去这样麻烦。」 他只好挪动身子,让出半个位置给那死缠不休、硬要贴上来的恋人。 当话题扯上他的家庭状况时,便垂了垂眼,把注意力转回正在打分的画作上。 「我妈不喜欢让陌生人进家里。」 不知道恋人是否察觉到他想轻描淡写地带过这话题,恋人在分了他半张椅子彰显自己的存在后,更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大腿塞进去、抬起他一边大腿,顺理成章地完全侵入他的世界。 恋人将他拦腰抱起,权充他的椅子了。 他整个人被托高了一阶,那条横在腰间的手臂也让他难以专心。 「我也是你的陌生人吗?」被抓得蓬松的头发骚痒着、拱着他的颈窝。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有时候真不知道要将恋人过份的占有欲视作可爱还是偏执才好。 他到底在怕什么?怕他给来路不明的谁人、或是半路杀出来妖魔鬼怪抓走吗?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送货员。」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恋人细细摇头,然后用拇指轻压上已结疤的伤处,「连你什么时候咬破了嘴角都不知道。」 他终于放下正审视着的画作,也忽略桌上密密麻麻、色彩缤纷的学生作业。 他转过去与恋人对视,学他,带有安抚意味地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嘴唇破皮了,我又忍不住去抠所以流血了。」 他问不出口的是,为什么你如此没安全感? 明明他一直而来毫无破绽……又或者,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 「……你总是很懂得怎样让我心疼,蒋晚。」 恋人把双手环上他的背后,然后收紧手劲。 紧些、再紧些。 ****** 那时候,他不知道这样尚算『简单』、可以分割的生活很快会全部撞在一块。 好像半空中相撞的玻璃杯般两败俱伤,通通碎裂、纷飞…… 连本来的形状都不俱全,混和在一起的碎片亦无法分辨。 混乱、痛苦、难堪、屈辱、羞耻、释放,密密麻麻、细细碎碎。 而每当他把双手伸进去,尝试再将它们再一一分开时…… 他满手鲜血。 第二章:羊水 他出生在大富之家。 这并不是空口说白话或是夸大炫耀,当你的家比同学们的家平均大了五倍时,你就会知道这是不容质疑的事实。出生在何种家庭并不是可以选择的事,因此在写下或说出自己的住址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兴奋或是高兴的情绪、为怕别人揶揄或疏远他而刻意隐暪。 当然,不卑不亢的原因也许因为他自幼稚园开始就读名校。 同学家中即使不特别富裕,至少是能负担学费的小康之家,幼儿时代的大家自然不懂何谓财富差距,而同学家长们老早知道自己的儿女跟蒋家之子同班。 蒋家未至于问鼎香港首富,却与因八挂特多而为人津津乐道的陆家齐名。 因为当别人提起陆家就会提起蒋家、提起蒋家就会想起陆家。 两个巨富家族好像老早约定好要事事不同般,虽然同是国际知名的企业集团,两家的家风家规、对外形象以至行事作风都极端地相反。是因为两家的家势相若、或是掌舵人们碰巧在年轻时就读同一院校、同一课系跟同一班而培养出来的惯性竞争心态?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杂志们就爱那他们两家作比较,好像非得斗个你死我亡增加可看性。 举个例,他曾听到工人们在厨房说起以前陆总裁在娶了正妻之后很快又养了个二姨太,好像怕没继承人,迫不及待地找女人来生儿子似的,而自这消息被传媒报导开始,工人们在打扫主人房时都没在垃圾桶发现保险套了。 但对比起常出现在八挂杂志封面的陆氏成员,他们显得神秘而严以律己。 他不知道陆家是怎样看待他们家的,他只知道父亲真的把陆叔叔当作竞争对手—— 这也注定了他不允许歇息的生涯。 他终究还是迟了点出生。 当陆家的二少爷都出生很久后,他才施施然地降临到这世上,急煞了一群人。 在听到这些陈年往事时,他完全能想像母亲当时对毫无反应的肚皮有多焦急。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还是蒋家一向传统古肃的家风所致?他们对继承子嗣这回事非常重视——家风不多不少也受家业影响吧——蒋家世代以制作高档旗袍与化妆护肤品为主。 既然是针对东方高层社会人士的生意,家宅自然也不采用洋风建筑。 有别于陆家的西式风格,他们的家宅不是向上而是向横扩展,占地非常宽阔,那一股子用珍贵木材石材搭建的坚持跟堆砌出来的凛然气势让人无法忽略,震慑人心。 蒋家子弟也不会被送到西方名牌学府念书。 听说祖父那一代有人是祖国的政府高官,直到现在还是与中国的领导高层有所联系、有所关照,他不知道这些父亲来不及告诉他的传闻孰真孰假,却也猜到应该八九不离十。 蒋家的生意主要植根在快速崛起的东南亚,在日本所建立的口碑对家业帮助尤大。 小时候,他总是很奇怪为什么父亲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去卖女人用的东西。 母亲也从未替他解惑——也许她无时无刻穿着贴身整洁的旗袍、保持完美的妆容已是答案。 对比起母亲对待他的态度,父亲对他可以称得上是疼爱—— 但那并不是疼爱。 这是他很久之后才知道的的事。 ****** 他很记得父亲脸皮有些部份不自然的紧绷。 他很记得小时候家中有个儿科圣手长驻。 那医生与他的亲密程度尤如家人,从小看着他长大,他都亲腻地直叫他叔叔。 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在家中养一个儿科医生。 因为父亲经常性殴打他。 从他懂事开始,父亲就从未间断地殴打他。 那不是要他伸出手掌来打掌心、也不是意思意思的一巴掌,而他也从不用藤条或其他工具。 他会亲手对他拳打脚踢,用一个成年男子的力度。 那应该是虐儿吧——当然,当时年仅几岁的孩子不会懂得这些,一切都是教育。 他的出生并不是意外,而是万众期待已久的一份预订礼物,大概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送货员送到门口,因此老早在家中准备好一切。豪华的育婴房甚至是预备动工的私人房间跟书房、从日本进口,应有尽有而且昂贵非常的用品跟衣裤鞋袜。他什么都不缺。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唯一缺乏的就是母爱—— 父亲总不择时地殴打他,虽然在外头绝对不会动手,但在宅中就会随心所欲,只因为他说错一句不太得体的话、配衬出一身看上去不够高级的服饰又或是回家后太晚换下鞋子而打他,完全不会顾虑旁边有多少个工人在看,而工人大概早已习已为常。 他从叔叔写的病历表中知道自己三、四岁时曾被打裂过下颚骨跟小腿骨。 五岁之前的殴打经验他记不太住,唯一记得的就是父亲跟母亲的眼神。 父亲厚实而蓄满力度的大掌一巴又一巴挥过来,把他既小又虚弱的身体打得撞上墙壁,但在他的脑袋狠狠撞上墙而发出响声时,殴打并未因此结束,父亲稍微仰起上半身、离开椅子,追逐他被打离的身躯……他无法忘怀父亲的眼神。 那难以形容,却让人心底发毛,父亲似乎因为目睹他肌肤上浮现的鲜红痕迹而感到兴奋、满意,眼神变得更为深沉,也更意犹未尽地反覆痛打裸露的同一位置,好像要打到烙印为止。 当他在打他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儿子,而是自己的精子在女人子宫孕育出来的商品,是迟早会来到这个家的预订物。他不是在虐儿,他在殴打自己未来的成就,让它更为坚壮。 而母亲的反应相对来说容易描述,她像只被蛇盯上的青蛙。 双手下意识地环胸,以此掩饰自己两手都死死掐着手臂,她掐的用劲之大让指骨泛白,却由始至终只是站着旁观,像具石像般脸容青白、僵硬,比他还更像受到惊吓的孩子。 好像第一次目击这重覆上演不知多少次的一幕,被吓到呆愣,只想转身逃跑——而这懦弱的反应竟然是他在这个家庭得到过、最接近爱的一种东西了。 他以为这些都是正常的。 父亲频繁而无理的虐打,母亲的坐视不理,在别人家也不分昼夜地发生着,他并不特别,因此除了皮肉上的难受、心理上的疲惫恐惧之外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悲。 井底之蛙不知道自己身在井底,以为那就是世界。 他的人生好像巨大的作业,只要父亲教育过的、交代下来的每一项都确切地做好,做到十全十美,自然就不会受到惩罚了,那并不难以理解,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变成父亲所要求的完美,但父亲总是能挑剔出他最细微的错处。 而他也隐隐有感,父亲确实喜欢殴打他,因为他从父亲的虐打中感受不到丝毫愤怒。 并不是自己的言行举止惹怒了他,并不是这样,父亲甚至牵动了脸部肌肉、他在高兴着。 他不大记得自己曾被打到骨裂、倒在冰凉的走廊上,然后被叔叔抱着进诊所、隐瞒外界地接受治疗;他也不大记得母亲发现幼园夏季校服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瘀青,而在外头再加一件外套,让他不分四季都罩着毛线外套上学。 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比起经常见报的陆家兄弟,他被刊登的照片顶多是上下学时的远照。 某一天,在他还年幼时,母亲不见了。 母亲平常虽然对待他像陌生人般冷淡疏离,也从不需要背上照顾他的责任,但突然消失了也让他感到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母亲需要在外头住一段长时间。代为负责照顾他的工人没有说明原因,却挂着暧昧欣喜的笑,告诉他不用太挂念妈妈,告诉他那是好事、是好事。 为了保护自己而当驼鸟的他没有追问,他怕追寻到的答案只是母亲抛夫弃子。 在他十二岁之后,父亲减少了拳打脚踢,改为赏他巴掌,但力度却有增无减。 而他不喜欢父亲掌刮他的原因却不是疼痛、受伤或感到侮辱委屈。 纯粹因为他遗传自母亲的肤色白皙,浮现的红痕清晰可见、而且久久不散,在消退之前他都不能踏出家门,或者需要向眼尖的同学解释,这还是有点不方便的。 ——同学们询问时他会据实回答,事实上,父亲没有要求他对外说谎。 同学们从一开始的惊讶、同情、同仇敌忾以致后来见怪不怪,怕会让他自尊心受损而不妄问、选择视而不见,这让他开始发现自己家庭跟外头不太一样。 他们的父亲不会打他们吗?或者,只是打得不太频繁? 他无法确定询问别人家庭状况会不会太失礼而从未问出口,父母们即使在闲聊时也只会八挂比自己家势更强劲的家族,而绝口不提自己的家况,好像那是早有默契不提及的秘密。 父亲没有杜绝他的交友,却限制着他的自由,拿一张电脑编印出来的列表给他,要他记着同级之中有那个豪门子弟可以深交、有成为朋友的价值——这反而让他结交不到朋友。 与他同校的陆家兄弟?虽然与两位学长不多不少遇见过,却从未交谈。 他只记得陆家的二少在被送出国念书之前,偶尔遇上时会对他投去的好奇眼神。 陆家的仆人也像他家的一样,无论是食物、衣着还是日常用品都根据父亲的吩咐准备吗?从来没有询问过他的喜好,甚至他喜欢的口味跟颜色、图案跟质感。 他不怀疑家中提供给他的用品价值,却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喜欢、或纯粹是习惯使然。 被同学询问喜好的时候虽然能够很快回答,但毕竟他不是对那样物件了解而产生喜爱的,深入的话题便无以为继。他房间中根本没有电视跟电动、也没试过最新推出的零食与电脑游戏,连最基本的大众话题都听不懂、跟不上,就算是看在家族利益份上与他交谈的人也只是虚与委蛇,很快就变成『虽然很想跟蒋家的人交朋友,试过后但果然不行,只好放弃了。』 早餐、接送上学、上课、接送回家午饭、放学、吃饭、洗澡、念书、睡觉。 假日跟暑假则待在家中,为了将来到日本升读大学而跟家庭教师学习日文、学习家业。 每晚睡前都到父亲房间单独汇报学习进度、成绩还有一整天的流水帐。 一成不变的生活,因为跟母亲从来不亲,也没有对她的消失特别感到寂寞或挂念。 他稳当地待在这狭窄的保护罩内。 即使隐约意识到自己缺乏母爱、友爱,却故意不去想。 并没有庆幸、也不感到厌恶,只是一直享受着彷佛被羊水包围的安心感。 他没有发现自己在慢慢缺氧、终有一天会让他窒息。 ****** 刚升读中一的时,母亲回来了。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变作单亲孩子、母亲被父亲永远驱逐出家门时,她回来了。 如果自己真的表现出这种不在乎,母亲会很伤心的吧。 知道这样的道理,却始终无法对一声不哼就离幼稚的自己而去的母亲展现体贴。 他想,虽然一直而来感受不到母亲的疼爱,毕竟对她的决绝还是感到一点点的难过跟怨恨。 这是与生俱来的渴求,纵然她与他已形同陌路,他很早之前就忘了她的长相。 幸好还有父亲很关心我——那时候,竟然有这样松一口气的想法。 母亲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回来,她牵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长得很好看,明眸酷齿、头发柔顺黑亮,乍看之下分不清是男是女。 孩子毕竟怕生,在与他四目相交之后就躲回母亲大腿后。 他也不动声息地收回自母亲进门后便紧盯孩子不放的好奇视线。 母亲进宅门的时候有数个工人服侍着、嘘寒问暖跟搬行李上楼,这让他不无惊讶,他一直以为……母亲是有什么得罪了如同帝王般的父亲,所以被逐出了这隐密的国度。 事实看起来不是这回事。 孩子长得极像母亲,白皙无瑕的肌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唇的弧度如出一辙。 相较之下,他比任何一个时候更形同父亲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那孩子,跟父亲没半点相像。 原来母亲这些年是到外头去养胎跟单独养育这孩子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回来?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那孩子不是父亲的种,那是她外遇跟别的男人生的吗?还是……父亲知道吗?默许她回来吗?还是她以为能暪天过海? 他怀着惶恐跟替她担忧的心情接近她俩,发现母亲死盯着自己的眼神也很怪异—— 她的眼神中带有防备、厌恶、怜悯,好像在看精神病人。 母亲把孩子自身后拉出来。 然后一手搭在孩子肩上,吩咐他,「叫哥。」 他心中喀哒了一下,来不及感到惊讶、轻蔑或厌恶。 孩子抬头、黑发向后滑露出白皑的额头,望了母亲一眼,然后望着他。 极快极轻地叫了一声,「哥。」 他的人生,肯定自这一声开始急遽颠覆的。 第三章:宠物(上) 沉默持续得有点过久,再多一秒就会踏入尴尬的地步。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要叫他弟弟吗?这样会让父亲感到背叛吗? 未得父亲允许之下他不敢乱叫,母亲此刻的眼神却像挑衅跟评量。 「晚。」 父亲把他从这诡异僵持的场面中解救出来。 父亲从二楼下来,走到他身后,很自然地握着他的手腕把他往后带。 他在被触碰到的时候微惊了一下,除了殴打他之外,父亲从不主动触摸他。 但此刻,父亲好像要在他与那对母子中间隔出距离,是让他远离母亲、还是那孩子呢? 他很快就收回直视父亲的失礼视线。 「这就是蒋曦吗?」 他听到父亲这样问,好像在对招聘者进行面试。 母亲虽然没有穿着让他从小印象深刻的黑色旗袍,现在一身连身裙跟卡其色的排钮大衣,但仍旧将双手一前一后地交叠在小腹前,语气更是挑衅,「这是你儿子。」 他惊异于母亲那下巴微仰的角度,提高的音量,他回忆中的母亲温顺得像只兔子。 她现在用来对抗父亲的筹码便是这看起来同母异父的孩子吗? 但父亲好像没发现这种变化,仍旧脸无表情,「蒋家的二少爷吗?」 『二少爷』三个字被特别强调了。 孩子在承受父亲的打量视线时好像只被猎兽盯上的小动物。 连呼吸都不呼吸了,瞳孔向上抬、里头载满戒备地回瞪着父亲,随时准备逃走。 他知道父亲那张略显不自然的脸会吓到小孩子——这样一想,不禁对新来的『弟弟』产生几分怜悯,却同时有些骄傲自豪于父亲克服了众多为他脸容惊愕的视线,得到大家的敬重。 ——以外表去衡量他父亲的人是愚昧的。 母亲久未归来,他们的对谈却一句起两句止,似带有敌意的人不经意碰头。 父亲没有问候母亲与那孩子的状况,似乎早已全盘尽握,他对母亲这些年的行踪跟她对父亲态度的转变虽感好奇却没法得到满足。也许之后跟弟弟谈过就会一清二楚了。 父亲把孩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后吩咐下人替母子们准备房间。 他以为多年没见的亲生母亲至少会对他说些什么,解释一下。 但没有。 父亲跟母亲好像一撞即开的小石子般往相反方向走去,把他留在中央。 他身边的空气好像被一并抽光,独自留在冰冷的真空之中。 母亲由始至终都紧紧牵着的孩子转头,好奇地瞧着他,直到看不到他为止。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即使追上母亲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说什么,对上父亲他更是不敢多话。 但终究,为了平复这刚刚经历的场面、内心剧烈的骚动,他转身急跑上楼梯,追逐父亲的脚步。 「……爸。」 除了每晚固定到父亲的书房汇报一天的生活,他没事需要直接找他。 父亲早听到他的脚步声而转身等待、也通晓了连他也不清楚将会问出口的问题。 「你不用管她们,像平常一样就可以了。」 他的母亲带著名义上的弟弟回来了。 父亲说得好像家中新养了两头只用来守门的犬儿,他连狗名都不需要知道。 他只能点点头,给不出其他的反应。 既然如此,既然你对这对母子真的漠不关心,为什么要让她们住进来? 那孩子是备胎吗? ……我不够好吗? ****** 事实上,他还有比新弟弟更困扰他的问题。 那一晚,他在洗澡之前脱光了衣服,站在浴室的全身镜前面。 他用手指一下又一下、从上而下地梳理着剪得有点太短,却是标准的学生发型。 无论向下拉多少次都好,浏海都不会因此变长。 贴服而比较浅色的头发更衬托出他的脸型。 尖削的下巴,些许过瘦的身体,纤细的锁骨像V字躺在他身上。 不止全身的毛发稀疏,连眉毛的颜色也很淡……这就是他与父亲明显的分异之处。 他长得很像父亲,五官端正、并不漂亮,一眼看下去没人能怀疑他与父亲的血缘关系,而对于男孩来说过于白皙的肤色则遗传至母亲,是黑色旗袍的衬托作用还是本身保养得宜? 母亲的肌肤跟身材完美无缺,尤似模特儿,他甚至觉得父亲会娶她是因为如此。 那他既浅又幼的头发是遗传自谁的? 隔代遗传吗?祖父母还是外婆外公? 他也从没机会解惑,奇怪的是当其他同学在中秋跟过年忙着出国或归国跟长辈们团聚时,他的节日永远在这大宅中渡过,成员也没有更动,他有印象见过外公外婆,但他不确定、也没问。 从没拥有过,因此也不会去追求或怀念那种有长辈包围跟疼爱的滋味。 他只希望一睹长辈们的照片证实自己的想法,那他会安心许多。 而家族旅行置诸他来说更是既好奇,却有点想往相反方向逃跑的神秘事物。 弟弟与他相差多少岁呢? 八岁、九岁?那孩子对着父亲怯生生的反应让他觉得他比实际年龄更小…… 所以很大可能错估了。 在镜前细细拆解自己的轮廓,五分钟之后他才踩进浴缸之中,扭开暖水。 逐格逐格回忆起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事、想要记清楚弟弟的样子…… 不期然地,连带想到父亲碰他的触感。 他把水调得更热了些,在莲蓬头的热水洗刷下,肌肤渐渐浮现粉红色。 流过他脸颊的水不断下滴,他抬起右手手腕,细细地磨蹭手腕内侧。 手腕内侧敏感的肌肤被磨擦时,内心也同步痒痒地、细细地颤抖着…… 说不上难受或舒服,也许两者皆有。他加大力度。 父亲难能可贵的触摸,那区区几秒的感受在他心底中生了根,他在自己忘记之前反覆又反覆地想起、消费,就像一句绝无仅有的赞美、获得意料之外的奖赏。 每次想起,都好像被喂了一小口野生蜂蜜,既生且酸,却带着难以形容的甜美…… 他眨了眨眼睛,睫毛上凝着的水珠震落。 不陌生的热度跟酸软盘踞在盘骨间。 他的视线下潜,看见幼稀毛发间有了硬度的丑陋部份,挣扎着想要昂头…… 于是他把热水关掉,让冰水流满浴缸。 站在中央的自己慢慢地浸下去,抱起膝盖。 同时,他想到,父亲最近很少打他。 第三章:宠物(下) 隔天的晚饭时间,餐桌上回来了一个人、多出一个人。 他与父亲的关系处于极端的亲厚与极端的生疏间,这两人却又更多隔了一层。 父亲坐在长型餐桌的一端,他惯性地坐在父亲右手边位置。 弟弟坐在他正对面,母亲坐在弟弟旁边。 好像要藉由弟弟来隔开她与父亲似的。他已经记不起当初还是三人家庭时,母亲在晚饭时间会坐在什么位置,也是以他来隔开父亲的吗? 一如往常,工人们在布置好饭菜之后便各自工作去,绝不会留下来听他们对话。 说是对话,餐桌上也从未出现过轻松欢乐的话题。 父亲都藉此时问起他的家教学习进度、交友状况——关于交友,他都一句起两句止。 不知道父亲是否发现了他根本没拥有过可以称之为死党或老友的朋友。 他们都熟能生巧地装作很满意他如今的生活状况。 许是他的错觉,父亲的表情比平常更显冷漠,他在父亲捧起饭碗后也起筷了。 他跟随着父亲把女人跟孩子视作空气,但那……有点难度。 连他也是似懂非懂,初来乍到的孩子更不懂来龙去脉,像只不知就里就被搬到新窝的小动物般,下意识地向年纪比较接近的他表现出好感,想要依赖他。 在孩子毫不掩饰的眼神之下,他感到不自在…… 那孩子想要他作出什么回应呢?在父亲未表明态度之前他不会背叛父亲,但承受那种明显的期待却让他紧张到手指微微发抖,只好不夹菜、光小口小口地扒着饭,食不知味。 那孩子应该很饿了,但每次夹菜什么的都发出声响,就是不能小心点不让筷子撞上碗边。 他渐渐地莫名烦躁起来,想要独处、想躲回房间中。 他以为既然母亲带那孩子回来报复,绝对会待孩子像金叵罗般珍惜。 但她却只顾埋首吃饭,懒理孩子操弄着沉重的象牙筷子,掉左漏右、饭粒跟菜掉在碗边。 他好像什么都猜错、从来没弄懂过半件事情,被蒙在鼓里。 他好像从那孩子身上看到不被母亲重视的以往的自己。 就在他快解决完那碗今晚特别多的白饭,碗中多了一块鸡。 「为什么只扒饭,今晚的菜不合胃口?」 从来不曾替他夹过菜的父亲,竟然…… 震惊之下,他只能半放下饭碗,父亲的问话像从海底传来,他根本听不清楚。 他知道母亲跟弟弟都全神贯注、竖起双耳听他们的对话。 父亲似乎不介意他不回应,又再夹了一条菜给他,动作熟练到好像行之有年。 「……谢谢爸。」他忙不迭点点头,抬高饭碗接下。 「晚,你都到这个岁数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有生理反应没?」 当父亲好像闲话家常般这样问起,他的手剧震一下。 整个碗摔上桌沿,破成三四片。 他的嘴唇剧颤着、心悸不已,他好像个刚被揭穿隐藏已久的谎言的孩子,完全不敢抬头,只能用抖着的手拨走饭粒,忙碌地收拾着玻璃碎片。 工人们听到声响之后凑过来,拿着报纸跟抹布接近他,准备善后。 但他不能停下来,他必须有点事做才能不面对父母亲的眼神,他刚刚的行为像一种默认、还吓得摔破了碗,羞耻加上羞耻让他想找个洞钻进去,他好像被丢进一锅滚汤里。 当他推开椅子,想蹲下来拾起碎片时…… 父亲突然用前所未有的音量暴喝:「我叫你不要动!」 他浑身一震,反而被碎片割到,还没看清楚那里在流血…… 父亲已欺近身旁,抓着他的手把他顺势拉起,将伤口举到脸前检视。 他已经十二岁了,不是毫无自顾能力的孩子。 父亲紧紧地掳获他的手腕,不让他把手收回去,然后喝令工人赶快把叔叔叫来…… 他闪躲着父亲暴怒的眼神时却看到母亲的脸、弟弟被吓着的脸。 蓦地,他明白父亲在席上对他做的一切,那些反常都是故意的。 他替他夹菜、对他嘘寒问暖、问他如此难以启齿的发育问题…… 除了他受伤这一点不在预料之内。 母亲瞧着他的眼神,现在他可以全部解读。 那里头载着了然、厌恶、怜悯、戒慎…… 她不是看着她儿子,她在看着一个变态。 第四章:宠物的宠物(上) 蒋曦的到来让他发现自己从未被爱。 这是为什么他会对蒋曦爱恨交加。 ****** 自那次之后,他就没跟母亲和弟弟同桌吃饭。 他想,这是母亲主动提出的,而父亲也没有异议。 宅中虽大,但可以吃饭的地方却只有大厅跟宴客厅,宴会厅只有工人进入打扫,平常都是锁上的。他想母亲跟弟弟不会到宴客厅用膳,最大可能是分别送上饭菜到他们房间了。 每每想起引发一连串前因后果的是自己,就教他羞耻得耳背发热、握紧拳头。 虽然同住在宅中,但他充其量只来往自己房间跟大厅、书房,这么长一段时间内竟然跟他们见不上两三次。在这之前,他从未觉得这豪宅如此地巨型宽敞。 绝无仅有的见面都是沉默而对,眼神才碰到就彼此避开,继续走往自己的方向。 他始终没有回应那孩子期待的眼神,总与他保持距离。 有一次,他无意中看到他的书包,书包上挂的名牌写着三年级。 他有点惊讶,他以为那娇弱的孩子与自己最少相差七岁,原来只是五岁。 自己在三年级的时候看上去也如此弱小吗? 不知不觉,母亲带着弟弟回家已经数月了。 他发现父亲对待他们的态度一贯冷淡陌生,好像只是吩咐工人多准备两份饭菜。 ……这让他百思不解为什么父亲要接纳他们。 也只能认为他接弟弟回来当继承人的备胎。 但弟弟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父亲的骨肉……只要是母亲生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条件地接纳吗?这样一想便让他无由来地轮流涌上阵阵放松跟恐惧、舌头尝到真实的苦涩味道。 父亲说得对,他真的可以不管她们,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但这自欺欺人的生活却始终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有点记不清楚那开始一切的一晚。 中一的课程跟小学的完全不同,他升读的是名校因此课业更为繁重严谨了。 每天至少有十样作业必须要确切完成,上学的时候老师会抽考……碰巧那一天的作业中有格外让他棘手的数学,没有亲蜜的朋友可以『抄』考或打电话询问,他只能孤军作战。 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于是只能关掉房灯,只开桌灯地挑灯奋战。 他完成得有点晚,揉着酸涩的眼睛,想在睡觉前下去厨房喝杯水——厨房的灯竟然亮着。 他下楼梯的脚步收回一步……这么晚了,会是谁? 是工人在准备早餐吗?可是这样的时间也太早了。若工人发现他这么晚还没睡很可能会转告父亲……他冲量着风险,最后还是摸着乾痛的喉头,轻手轻脚地接近厨房。 希望只是工人一时忘了关灯而已。 他在接近厨房的时候听到轻响。 他立即贴着门边,小心翼翼地瞧进去,想知道谁在里头…… 一个小身影正蹲下来,地上一堆玻璃碎片。 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一个箭步进去,抓起那双小手。「别碰!」 弟弟完全被他吓到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量太大、显得太凶恶。 现在他就完全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情,怎能看着他人空手接触利器而不心悸? 尤其小孩子还不会控制力度,只想着尽快收拾,一拳头下去就抓着大大一块碎片。 「让我来。」他放轻声音,一方面想要安抚他、另一方面也怕被他人发现—— 半夜三更,跟弟弟像老早约定好般在厨房见面。 实在无法确定父亲会怎样想,可想而知不会有多愉快吧。 他清楚地看到弟弟咬着下唇,一双小肩膀微微地发抖……他后悔自己刚刚太冲动太心急了,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弄坏东西已经够惊恐了,还要经他吓上一吓。 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要跟名义上是弟弟、实际见没两三次的陌生的小孩说些什么…… 他只好低头,默默地把大小碎片逐块捡起来。 孩子站在他身旁,瘦弱的背脊紧紧贴着厨柜,低下小小的脑袋。 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维持同样的姿态相对无语,直到他捡完所有碎片。 他拔了数张焗炉旁的鍚纸把碎片们都包起来,放进垃圾桶的深深处。 洗手之后,他倒了一杯水。 细心观察之下才发现玻璃杯架放得太高了,孩子的手伸得再长也被身高所限而碰不到……也难怪弟弟会把水杯摔破,他刚刚肯定是掂高脚跟想要拿水杯吧。 这家庭已经很久没有照顾过小孩的需要,而他在弟弟这岁数时压根儿不用亲手倒水。 母亲睡了吗?因此他才需要自己一个下来厨房? 七岁不大也不小,他无法确定这孩子体贴大人而照顾自己或是被疏忽照料。 他弯腰,把一杯暖水递给他。 孩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再三确定过后才把杯子接过去。 孩子囫囵吞枣地喝水时他才发现他的脚丫子光溜溜。不论四季,家中所铺的云石地板都很冰冷,更别论像今晚的凉夜了……「你的拖鞋呢?」 但他这样一问又害喝着水的他被小小呛到。 ……这样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会不会太把自己当一回事、端起哥哥的架子? 为什么他要如此在意这孩子是不是被母亲忽略或虐待?他可能想太多了。 待孩子把水喝得一干二净,他把水杯接过去,再倒了杯水给自己…… 他是真的渴了,也怕任何人来到厨房看到这一幕,于是大口大口解决。 透过杯沿,他看见孩子好像被惊到般瞪着他,他的脸微微一红,用手背抹走唇上的水渍。 但他很快就明白孩子不是在惊异于他毫无仪态…… 而是他用孩子刚用过的杯子喝水,而且没留意就口位置。 「你……」 他想叫孩子快回房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吧。 又想到,现在整间大宅都黑漆漆的没半盏灯,小孩子即使不觉得可怕,也很容易一路撞到碰到……他记得母亲跟孩子的房间大约在三楼的角落位置,很清静,但离厨房也远。 他只想了两秒就决定先带他回去。 他接近他,牵起那只小手。 孩子没有反牵他,小手软软地被握着。 「我带你回房吧。」 他倒不介意孩子像洋娃娃般没反应,只想速战速决。 孩子跟着他走了两步,说话了,「……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这重要吗?反正他迟早会知道的、反正他没可能被允许无礼地直呼其名。 不过对孩子来说,得悉认识的人的名字可能很重要。「蒋晚。」 「……我是蒋曦。」 他的脚步一顿,回头。 孩子的语气好像变得轻快了一些些,因为他们的名字中有一字相同吗? 同时,他发现自己忘了这孩子正在赤脚。 他索性抱起他。「我知道。」 七岁的孩子不轻、但也重不到那里去。 刚刚没有反牵着他的孩子,现下甚至把双手环上他颈后,亲腻地将脸蛋埋进他颈窝中。 他边努力看清楚路,边想,除了父亲之外、蒋曦算是第二个与他如此『亲蜜』的人。 而且,从他懂事开始,父亲未尝对他拥抱。 他第一次感受小孩子的重量。 呼息有多潮湿,而那小小的身躯又有多温软。 第四章:宠物的宠物(中) 继那晚的『厨房偶遇』后,他又有四天没有见过蒋曦了。 果然是接触过后、交谈过后便会开始产生感情、思念之情…… 纵然并不浓烈也不横蛮,也能一一拆解原因跟彼此浅尝即止的关系,那这淡淡的记挂已足够让他意识到有几天没见过名义上的弟弟。他以往只知道大概时间。 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又拿着笔、看着作业却在胡思乱想。 比起追求不明确的兄弟感情,他有更困扰他的问题。 其他容易应对的功课都做完了,唯有数理的习题怎样也无法集中精神…… 他轻轻地放下笔,让滑轮椅子向后移,站了起来。 他站在书案前,解开裤头…… 只要一回房间就立即换下校服已是习惯,若被父亲发现他还穿着校服晃来晃去会被掌掴。 把居家的棉裤跟内裤一同拉下来,软软的肉帮好像心不甘情不愿地出现,懒懒向下垂。 他把向左微倾的阳具托起来,再仔细地观察。 他知道同学之间不时会互相比较,如厕的时候也有人会露骨地直瞄着他这里,不过他都目不斜视……无从得知道自己的尺寸与他人相较之下算不算短小。 他的荫净与生理课本上的范例图大致相同,就是没那般粗壮,还有…… 在范例图上被标示为硅头的地方,现下大部份隐藏在包皮之内。 这是正常的吗?其他人也是如此?到他再长大一些硅头就会露出来了吧? 为什么他勃起的时候会感到皮肤被拉扯的疼痛,硅头不会完整地露出来?虽然用手把皮层向外翻就能解决问题了,但……这真的没问题吗? 他把荫净执起来,将顶端面向自己,然后把包裹着瑰红色的硅头部份的薄皮向外轻拨…… 听老帅讲解说男生还小的时候,包皮会把硅头完整覆盖以作保护,长大后在勃起时就会自然向下、向外翻,露出硅头来。但他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小时候这里是如何的了。 是不是他还不够大,所以勃起时才会感到疼痛? 只有在功课需要的时候才被允准上网搜寻资料,他绝对不敢用那段时间来搜寻相关知识,就怕被他人发现、百词莫辩。但要商量的话也不知道要找谁才好,母亲?稍微想想已知道不可行,父亲……他上次在饭桌上不是问起他生理问题吗? 也许……也许可以找个私密空间跟独处时光与他提起…… 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需不需要看医生、需不需要做手术?…… 自他发现自己开始会勃起、尔后勃起中途会疼痛后,各式各样的忧虑缠绕着他……他只想有个人来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不需要担心,逐渐长大就会解决了。 唯一能与之商量的就是父亲了,他是最有可能安慰他的人、却同时是最不可能的那个。 即使决定要说……可是要怎样开口?怎样才不会显得小题大做?连说『勃起』这一词也已经……稍为想像已经让他脸红耳赤,无法言语……他鼓不起勇气…… 蓦地,正当他陷入熟悉的郁闷循环时,房门被打开了。 他吓得不轻,呆愣在当场。 我竟然忘了锁门! 当这个想法产生时,那道小小身影已经像炮弹般冲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上锁。 他手忙脚乱地把滑落到膝盖的裤子跟内裤都拉起来。 那逐步接近他的孩子稍稍瞪大眼睛,「……哥,你在换衣服吗?」 「为什么你进来之前不敲门!」 他气急败坏地把橡皮筋圈的裤腰拉到腰部,惊讶过后有点微怒。 既惊且急之下的吼叫没多大威力,甚至显得软了些,但他还是看到孩子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比起问蒋曦为什么不敲门直闯进来,更应该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吧? 又想到,虽然他跟弟弟的关系与距离像大峡谷般又远又崎岖。 但他房门前又没守卫、弟弟也没被褓姆全天候照顾着…… 其实他要来找他,并不如感觉上那么艰辛,反而轻而易举,只是他们习惯擦肩而过。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父亲跟母亲尤如同屋的陌生人、分为两个阵营,他们若彼此接触便好像背叛了其中一方…… 弟弟可能不明白其中的转折却也敏感地感受到气氛了,因此平常的接触只限同桌晚饭,他有什么必要像偷儿般窜进他房间,然后锁门吗? 孩子听见他这般生疏的询问,好像更不高兴、眉头皱得更紧。 他停在他面前三步,「我刚刚看见你回房了,而且走廊上又没有人所以……」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这才发现孩子还穿着小学校服,一只拳头紧紧握着。 「妈有什么要你转达我的吗?」 「不是。今天上课的时候派了这个,我想到你之前……总之,这是给你的!」 孩子一下子缩短了跟他的距离,向他摊开手心。 手心上躺着一块被掐皱的OK绷。 这不是从校务处或医护站取得的OK绷,上头有着卡通图案,大概是小学老师私人买来送给他们班的。他想了两秒,才记起自己的右手之前被割伤了,叔叔给他贴了OK绷。 不过之后他嫌小题大作,握笔不方便所以早撕掉了。 他有点惊讶、有点感动地伸手拿走那块OK绷,贴在伤口只馀红线的指腹上。「谢谢。」 十二岁的男生还贴这颜色鲜艳的OK绷有点蠢、有点好笑。 孩子在看见他毫不犹豫就用的时候,眉头逐点逐点放松,甚至喜上眉梢。 「你喜不喜欢这个?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跟同学换,其他同学拿到的都不一样……」 「这个就可以了,好可爱,我很喜欢。」 孩子点点头,唇角绽出满足的笑花。 他忽然想问问蒋曦在学校里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跟同学处得如何。 他有点好奇蒋曦在来到这个家之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富不富裕、快不快乐? 不过他仍然没问,他只是弯腰,一手搭上那瘦弱小肩膀,想要开口叫他…… 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词汇,要叫弟弟?总觉得有些别扭、过分亲腻。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蒋曦,你回家之后要换下校服知道吗?如果你还穿着外出服坐上床或穿着皮鞋四处走,爸看见了可能会不高兴的。他说这样很不卫生。」 「……那个男人不会管我的。」 「不能这个男人那个男人地叫他,要叫他爸爸,他听到你这样没礼貌会生气的。」 「那就生气啊!他也对我没礼貌,他都没有正眼看着我……」 说到这份上,他滑动一下喉头,说不清为什么心底会卑鄙地涌上一阵安心感。 意识到这奸诈的放松,让他几乎无法再挤出话来。 「……爸很忙的,很多工作要做,可能只是没时间跟你聊聊天。你看他也很少跟我说话,对不?」 「……嗯。」孩子点点头,但脸上仍是一副不太甘心的表情,「……那如果我有什么话要跟爸说,或者有什么很棒很棒的东西要给他看,你会代我告诉他嘛?」 「我每晚都会见他一见、告诉他我那一天做了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想跟他说,我会代你转达。」他赶在后悔之前答应下来,纵然他肯定自己之后必定会为这承诺感到困扰,却不忍心当面浇熄他的渴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这孩子讨厌父亲,在长大之前已经全面否定这个家、感到绝望。 「嗯。」蒋曦心情比之前更好地点了点头,表情更像在即场思考有什么想跟爸爸说的。 过了两秒,才补上一句,「……谢谢哥。」 不知道是否在介意他刚刚所说的礼貌教养问题。 就因为这把他的话立即搁进心底的乖巧,他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头。 七年后才见面的兄弟俩之间有点无话可说了。 「你刚放学回家吗?有没有功课?我带你回房。」 「我可以自己回房。」说毕,蒋曦稍微瞪大眼睛瞧他,「哥,你以为我几岁?」 「我知道你几岁。」而他的岁数几乎是他一倍,即是说,他比他活多『一辈子』。 只是这孩子对比起他却格外的娇小,让他强烈有自己已是兄长的感觉。 在孩子离去之前,他想了想,问,「妈去哪里了?」 「不知道。」 蒋曦看了他一眼,然后像兔子般很快地跑走,消失在走廊转角。 第四章:宠物的宠物(下) 蒋曦送他的OK绷他贴了一整天,直到洗澡时才撕下。 让他惊讶的是,今晚,饭桌的对面多加了一双筷子跟饭碗,蒋曦下来吃饭了。 母亲仍旧不知所踪,他想,这就是蒋曦下来大厅吃饭的主因了。 晚饭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蒋曦好像很在意他有没有好好地贴着OK绷,瞧了又瞧。 把他食指上的OK绷瞧得像美术劳作般满意。 这让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怕父亲提问而把它撕下来,那鲜艳的颜色让人无法忽略。 事实上,父亲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埋首吃饭。 他甚至想过要在上头多绕一张OK绷以作掩藏,却怕蒋曦会误会他虚情假意地接受、转过身却立即撕掉、丢掉而作罢。他手指上那一抹心照不宣的明亮颜色好像苍白脸皮上的油彩。 父亲注意到他们之间小小的、昭然若揭的关联,却仍旧缄默而对,视而不见。 他一方面松口气、另一方面却感到些许落寞,这像场微型的、用一根手指挑起的无声革命。 来到家里一段时间之后,蒋曦已经学懂控制那对又长又重的象牙筷子。 跟新增的家人同桌吃饭却保持沉默对他来说也已经不是难事。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今天黄昏跟蒋曦接触所带来的冲击,让他又一次把发育的问题沈淀在心底深处。 嗯,只要有其他的事物转移注意力,他一定就不会再在意那羞于启齿的问题了。 如果勃起会疼痛的话,那就不要勃起吧。 他吞下一口饭,把这现实直接、却又绝望消极的想法一并吞进体内。 当他们经历过那场无意的、小小的试探之后发现父亲似乎不介意他们有所往来,两人的接触便开始频繁起来——应该说,他是被动的一方,都是蒋曦作主动。 母亲的行踪仍旧神出鬼没,不过在家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在照料蒋曦,而蒋曦好像不在意。 他从来没听过蒋曦问妈妈去哪里了。 他本以为弟弟在外头生活的七年间都与母亲相依为命,他们的感情应该很亲厚。这孩子……该不会过往数年都是如此过来的吧?所以早习惯独立自主?他的确表现得很坚强。 这逞强的孩子却很是在意父亲的行踪跟对他的观感。 是把对家长的疼爱的渴求全都转嫁在刚重逢的、陌生的父亲身上了吗? 父亲不会喜欢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的孩子的,也绝不会真心地疼爱他……闲话家常、称赞或奖励小礼物什么的他也从末得到过,更遑论这孩子了。他却不敢让他知道事实。 当他第一次在父亲的书房提起蒋曦,而父亲却好像听不到般不作出任何回应后,他没再提过。 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同情怜悯或是其他情绪作祟,在蒋曦透过他渴求父爱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编着善意的、无伤大雅的谎言,有时还模彷想像父亲的口吻去称赞他得到高分的作业或劳作。 而看见蒋曦喜乐溢于言表时,却又妒嫉起这得到父爱的孩子,即使是虚假的也好。 因为即使是捏造的,也从未有人对他做过。 他明白父亲对他的疼爱是表现在行动上的、是安排好他的起居饮食……他真的了解。 有时候却想,想父亲称赞他一两句,摸他、抱他也不算太贪心吧。 尽管似乎得到父亲的默许,他们聚头时仍不敢太明目张胆。 好像被困在两个独立牢房的囚犯般,每次见面都偷偷摸摸,独处时才对彼此说话。 工人们中应该有几个知道他们这样暗渡陈仓,却聪明地视而不见。 他不希望有任何机会让父亲尴尬或生气,而蒋曦好像觉得要遵守这不成文的规则才是好孩子。 一开始,他们见面的时光都固定在他完成功课之后。 都是蒋曦偷偷摸进他房间,然后告诉他今天做了些什么、学校的生活,带不懂的作业或高分的测验考卷给他看,相处的时间截至欲盖弥彰的晚饭前。 日子一长,他们的戒心渐渐松懈下来了、感情也增进了不少,于是见面的时间就不固定了,除了要在他人面前跟他装得很疏离之外,蒋曦好像无时无刻都想跟他腻在一起。 带着『反正其他人老早发现了却没说什么啊』的任性心情,蒋曦甚至一放学就带着书包冲进他的房间,换下校服,然后旁若无人地做起功课来,有时候还带同剪刀胶水来做美术习作,纸碎铺得满地都是、缠绕着羊毛地毡。他还会要他放下功课,帮忙一起剪剪贴贴。 他怎样也无法讨厌这只对他任性的孩子。 对他人来说,蒋曦可能只是个长得漂亮,有点孤僻自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富家二少爷,但对他来说,他却是个怕生又爱逞强的弟弟。 越了解蒋曦,他便越觉得他聪明。 虽然蒋曦会把声称不懂做的作业拿来请教他,但他知道其实撒娇的成份居多,那只是明正言顺来找他藉口。因为蒋曦的测验考试每次都取得很优秀的成绩,他有仔细看过考卷,有些内容根本不是他教过或猜过的那些,蒋曦却一一精准回答。 他敢说,蒋曦的成绩一定是班中的一、二名,他除了对美术有点笨拙之外,每科都拿手。 他还想,蒋曦自然是想要获得父母亲的注意跟疼爱而努力维持好成绩,像他一般,总觉得自己尽其量能回报的就是这些了。但他很快发现蒋曦大部份时间都与他腻一起,根本没时间让他『努力』温习,这才发觉耐人寻味之处。 更让他确定的是某天他正在因数理功课而苦恼,要蒋曦不能留在他房间吵着他时,蒋曦竟然拿了他的数学课本就跑。当时满心烦躁的他根本不想去理会幼弟的任性撒娇,既然课本都没了,他索性放弃那份堂上会抽考的习题,自暴自弃起来。在晚饭之后蒋曦也没有来找他,他乐得清静。 隔天,他边回房边想着要哄哄那绝无仅有地对他发脾气的孩子时,就在书桌上发现了失而复得的数学课本,里头夹着一张纸,他抽出来一看,端正的笔迹正正写着那习题的解题步骤跟答案。 一个小学三年级生竟然会解中一的数学题目。 这已经超越聪明了。 心中已有八分确定的他问父亲借用电脑,虚称是要搜寻功课需要的资料,其实他在搜寻栏上打的是『资优生』三个字。 他为了自己也未尝如此做过。 当然,这也因为困扰自身的问题过于羞耻,而弟弟的问题却相对容易,若父亲问起也可以轻易地胡混过去。不敢占用电脑太长时间,他把资料都列印出来,一有空就拿出来慢慢研究。 他研究得比自己的学业更为热衷。 要判定是否资优生需要找心理医师或直接去找香港心理学会进行评估……他们家绝对付得起这个钱,但父母亲关心吗?会为此感到期待或开心吗?当他知道之后就不能装作没发现了。 这对蒋曦来说不公平,也许放任不管会严重影响他的交友状况。 告诉父亲或自己储钱偷偷带弟弟去进行智力评估的选择苦恼取代了他本来的烦恼。 这多不可思议,他从出生至此的十二年间都没有兄弟姊妹。 现在家中却多了一个人,工人们多了一个二少爷要称呼,他多了个弟弟。 这一切又如此恰如其分,好像本应如此,这半年而来他已完全习惯生活中多出一个人,而且突然拥有了从未尝过、从未见识过的亲蜜关系,他才发觉自己有多需要、有多想要、有多庆幸。 独生子的身分维持这么多年,当别人兄长只是区区半年,却没法想像失去了蒋曦会如何。 多么漂亮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多么聪明懂事得让他自豪的孩子。 多么喜欢他、依赖他,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般全心依靠的孩子。 原来有一个弟弟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家人的关系可以这样;原来他可以长时间地与他人相处、天南地北地聊天、自然地被触摸跟触摸别人;原来他有可以教予他人的东西,值得被依靠跟被喜欢上。他本来以为有多不可能?需要多拚命去争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他真无法想像以往未拥有他的日子是怎过的。 让他真切感受到这孩子喜欢自己的一点是,蒋曦喜欢抱他。 放学后还背着书包、一手拿着准备换上的居家服,那孩子像头小犬或小炮弹般跑过走廊,冲进他房间内,然后不管一切地扑上他。他老远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却永远对他的扑抱闪避不及。 无论他在书桌前做功课、坐在床上看书、正在换衣服或发呆…… 蒋曦都像看见主人回家的小动物般揽住他的腰,用脸蛋磨蹭他。 这小家伙真的可以很自然随性地摸他、碰他,他甚至要佩服起这一点。 蒋曦为了尽量争取时间跟他一起,甚至要求在他的附属浴室中洗澡,索性放学后就到他房间洗澡,换上居家服。连换下校服跟回自己房间浴室的来回时间都一并省下来。 虽然并不感到讨厌,但这孩子对他的依赖是否太过份了呢? 没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也无从比较起,他只好不经意地问起他的交友状况,得到的回答可算意料之内——蒋曦翻着书的手一顿,没有看他就答,「我不想跟他们做朋友。」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很蠢、反应很慢。」 蒋曦想了一想才回答,书本却无法掩遮他倔强抿起的嘴角。 在这资优生的面前,当然谁的反应看起来都很慢吧……虽然事实可能是他在班中格格不入而被排挤、或许交不到知心朋友,但听他想也不想的逞强回答,还是升起了一股子难受跟淡淡愤怒。 怎样说都好,他跟蒋曦的处境类似,但原因却完全相反。 「你不可以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别人听到你这样说会很难受的。」 当他说完不期望他会懂的道理之后,蒋曦却像被微微吓到般瞪着他。 然后放下书,从床中央爬到坐在床沿的他身边,「哥,你生气?」 「我没生气。」 他明白这优秀,近乎完美的孩子的性格缺憾不是他的错。 早年他与母亲在外头相依为命的生活他不清楚,但他却了解在这豪宅中被驯养大的自己…… 与所有的亲戚断绝了联系,从未旅行郊游过,工人永远只是工人不能成为朋友。 在升读中学之后听周遭的同学们的话题内容,便不多不少知道自己家的不正常。 蒋曦会有这样的性格无可厚非。 虽然从未见识过蒋曦与外人的相处,他却能想像这孩子在课室中尤如孤傲的帝王,那清澈锐利的眼神像在冷眼看世界,举手投足有股自成一格的优雅,让别人不敢随便靠近跟搭话。 但对比起曾尝试却无果的他,蒋曦更有一股子的傲气,好像在说『我不需要』。 除了脸皮与父亲不像之外,这气势倒是极为相像,令人百思不解。 ……但一个家中只有零落数人的小孩子怎可能不需要朋友? 一想到这,不禁对这爱逞强的孩子感到强烈怜惜,像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么好的孩子,怎会除了他之外无人发现他的好,无人喜欢他呢。 听他这句似乎言不由衷的应答,蒋曦锲而不舍地坐到他膝盖上。 体重相加之下让床铺发出哀鸣。 他只好也放下笔记本跟笔,抱着那随时会滑下地的孩子。 这强迫他面对面注视他的法子真是厉害。 他一放下纸笔,蒋曦便整个人贴上来、依偎着他……明明都七岁了、明明对着其他人都像个小皇子般爱理不理,惟独对他如此爱撒娇。「哥,我只是想说我不要朋友,我有你就够了。」 「你这花言巧语是从哪学来的?」 他低叹一口气,哭笑不得。 明明蒋曦该像他一般被限制看电视跟用电脑啊。 「我说真的。」 「不用担心,你再升上去一级,换了同学之后就会有朋友了。不用急的。」 「我没有担心,我真的只要有哥就够了……」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到有了朋友之后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也会带回家中玩了。」 「哥你好像很懂,你有朋友嘛?多少个?叫什么名字?」 蒋曦不知是奸狡还是单纯地问到这份上来,他便无言而对。 只好说起虚构想望的情节,「我迟点带我的朋友来给你看看吧,其他大哥哥也会很喜欢你的。」 「我不要其他大哥哥。」蒋曦的小手臂从他的背上滑下来,彼此拉开了一些距离。蒋曦低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略长的发尾扫到他额头,「哥,跟你的朋友比较起来,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这算什么问题。 他根本没能拥有可称之为朋友的人,顶多是同班同学而已,压根儿无从比较。 现在与他最亲蜜的人无庸置疑是蒋曦,但家人的感情跟朋友的感情好像不可以相提并论,放在同一个天秤上。他还希望之后会出现感情超越现在兄弟之情的朋友。 「家人跟朋友不能这样比较吧。」 「那我也当你的朋友好了……哥,我最喜欢你了,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蒋曦的语气中有讨好的意味,好像一种等价交易,我最喜欢你、所以你也要最喜欢我。 好像会一直强调最喜欢他,直到他最喜欢的也是他为止。 他想答,你当然最喜欢我,因为你只有我。 当蒋曦再长大一点、踏出一步,发现外头的大世界,有了自己的死党跟恋人后就再也不会觉得他特别好,甚至会发现他有多普通,比普通更差,只是个有着同母异父关系、曾经因为彼此都寂寞、没有选择之下发展过亲厚感情的兄长……可能更会看不起他。 他来不及为蒋曦对他的独占欲感到优越或沉重。 就先吸进他身上散发的沐浴乳香气,意识到他带着凉意的身体跟柔嫩的肌肤。 对了,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湿的,显得更加黑亮了。 他自然地埋进那温温的颈窝中,深吸一口气,「你好香,我也去洗澡好了。」 「哥,你也好香呀。」 「我有什么香的?又还没洗澡,上了一整天学应该有汗味了吧。对了,你别贴上来。」 「不知道,可是你就是好香。」好像要验证他身上真的有好闻的味道,那双软软的手臂又像猫爪般攀上他的肩膀,学他一般把鼻子埋进他颈窝之中,抽动着。 他脸微微一红,不自在地挪移着身体,想要阻止他继续。「别这样……」 说好香什么的只是哄他的话,像只以他为学习对象、有样学样的鹦鹉吧? 他越想向后退、挣扎,那小家伙就揽得他越紧,只差没出动双脚了。 最后,不意外地,他被蒋曦故意用重量压倒在床上。 他整个人放松地向后一躺,双手大张。 床铺剧烈地摇晃,波浪般把他反弹了几下,让他的浏海向后飞、露出额头。 蒋曦像小动物般心满意足地伏在他身上,略湿的发有些拂上他下巴,就随他了。 被小孩子那种令人窝心的重量压着,他盯着天花板,想: 他应该要好好珍惜这些时光。 孩子长大得很快,可能一下子就失去,再回不来了。 第五章:拯救(上) 「我回来了。」 进入大门之后,他在玄关脱下皮鞋。 刚刚替他开门的工人立即走过来替他拎走鞋子,放进鞋柜内。 奇怪。 他左顾右盼,平常会在大厅各个角落的工人们都不知所踪了,本来就够清冷的大宅显得更加寂静无声。他转头问,「二少爷呢?」 他的学校离家比较近,通常会比蒋曦早一些归家,只是今天被老师留下来帮忙怖置美术科的壁告板所以才迟了许多,照理说,蒋曦应该早就到家了。 工人脸色一凝,有点欲言又止,「这……」 「我好像看见老爷跟二少爷在……三楼。」 三楼有五间客房、影视厅跟桌球室,在母亲跟弟弟搬进三楼之后,如非宴客必要,父亲很少会上去三楼。父亲上去三楼干什么呢?最大可能就是去蒋曦房间。 但这个可能性让他稍为一想便心悸不已。 为了不让那孩子失望,他骗蒋曦说父亲有在看他代为转交的高分习作、劳作,把老师对他的称赞给听进耳内并感到骄傲。若让父亲跟蒋曦接触的话…… 他揪紧了书包的背带,连奔带跑地冲上三楼。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父亲与弟弟所在,大部份工人都聚集在三楼的小厅堂附近,透过两边走廊偷窥。看到这熟悉的阵仗让他的心更紧更慌,缩得像颗小石头……工人们看见他之后都纷纷下楼了,很快,他就完全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 父亲正在打蒋曦。 「这是你的东西吗?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回答我!」 如同过往打他一般,完全不择时地、也不忌讳究竟有谁在看。 父亲不借助藤条、衣架或是其他的,从来只亲手打人。 他看见蒋曦蜷得像只小虾米般伏在地上,可见的一面红红的…… 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脸上只有几道泪痕,双眸含着一泡泪水,嘴唇咬得紧紧的。 父亲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辗踩着那哆嗦的小身躯。 父亲每一脚下去,蒋曦都不能自已地松开嘴唇,发出细细呻吟声。 看见地上散落一地的物品——钢笔、字典、电子辞典……他已经猜出事情原委。「爸……」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蒋曦却在看见他之后飞快地爬起来,越过父亲,整个人偎在他怀里。 他蹲下来抱着蒋曦,那双小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抱得他都疼了。 蒋曦的小背脊一抽一抽,两边脸颊红得不像话,明显被掌掴过。「哥……」 父亲转身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抬头迎视那双冷酷的、评量的眼神。 蒋曦偎进他怀后并未放声大哭,只是那阵阵哆嗦的身体脆弱得让人心疼难过。 他也抱紧小弟,「爸,你为什么……」 「那是什么?」父亲一手指着散落一地的文具。 「那是我送给蒋曦的,不是他擅自从我房间拿走的,真的不是……」 首次面对为了他人而对他动怒、而不是直接殴打他的父亲,他竟显得更为怯怕——他不清楚父亲发怒的原因。本来已熟能生巧的承受显得极为陌生,彷佛被打的人是他、彷佛首次被惩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但那既弱又软、语无伦次。 此刻,他好像比蒋曦更需要依靠。 「不、那是我给你的东西。」 西装笔直的父亲犹如宣布罪状的帝王般站于他面前,显得无比高大、充满压迫感。 他知道那锐利的眼神只消半秒便能将他千刀万剐。 他浑身一震,抓着小学校服的手开始颤抖。「对不起……」 「你将我给你的东西擅自送给人?」 但那不是外人,是我弟弟。 他无法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只想尽快息事宁人、逃离震怒的父亲身边,于是近乎恳求地反覆道歉,好像只懂说这句话的机械娃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已经稍稍平复下来的孩子挣扎着转身,想要面对父亲。 他感觉到那倔强又傲气的孩子似乎心心不忿、意气难平,想对父亲反驳些什么,于是大惊失色地将蒋曦抱得更紧,不让他自怀中转身或逃脱。 这踩钢线般紧绷恐怖的场面,哪怕持续多一分钟他也要承受不住了。 「哥!」蒋曦突然提高声量,手脚并用地挣扎。 「你让他叫你哥吗?」 静静地听着他庇护幼弟、反覆道歉的父亲再度开口。 语气失去了蕴含的怒意,变得更为冷峻、不卑不亢,似薄薄冷刃逐寸逐寸埋进他体内。 「妈要他这样叫我的……」 父亲听罢,不语不言,思考般低垂着眼歛。 未得到父亲的允许,他绝不敢带同弟弟擅自离去,但沉默却无限延伸。 羞耻的灼热跟恐惧的冰冷交替袭上,前者跟后者都让他一波又一波地颤抖着,不能自控地抓皱了蒋曦的校服。蒋曦似要彰显自己的存在,反抱着他,将又湿又热的小脸贴在他颈窝中。 不知道多久之后,父亲才提起脚步,走向他与蒋曦。 他以为父亲想自他怀中扯走弟弟,继续刚才的惩罚,「不要打他,拜托你!」 做错事的不是蒋曦,而是他。他早该知道父亲会因为物件被转赠而不高兴的。 他一味想要回应蒋曦喜欢他的心情,所以讨好般把自己再也用不上的东西送给蒋曦,犹如一直给予小动物饵食……父亲不喜欢弟弟,得悉他们暗中往来密切一定会生气的,一定会感到被背叛。 他太得意忘形了。 「不要再打他了……我跟蒋曦都知道错了,对不起……拜托你……」 也许要表现出有在反省的样子,最低限度要站起来、把蒋曦给推开。 他办不到。 事实上,他连站起来都很勉强,双腿已是软软地贴在地板上。 好不容易,父亲再度开口,竟是问他:「晚,你想要他吗?」 他因为疑惑而慢慢仰脸,想要搞清楚父亲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想要?『他』指的是蒋曦吗? 蒋曦来到这个家之前父亲从没有询问过他的意愿,甚至没有通知过他。无论他愿不愿意,蒋曦都是跟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都已经与他一起生活半年了,不是吗?这是既定事实。 现在才来问他有什么意义?……难道父亲只因为这件事而想把蒋曦赶出去? 他又隐隐明白不是如此,这不是威胁、更不是惩罚,是直接而纯粹的询问。 好像蒋曦是猫是狗,父亲将之带回家,才问他要不要养;好像连一个人都可以当成物件送他。 实在不知道若摇头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他哪会否认?他点点头。 怕意思不够明确,他再点了点头。 父亲没再说什么了。 在原地站着观看他俩好一会儿,才越过他们下楼。 皮鞋跟击上云石地板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肌肉随着每一步远离而放松,良久,在终于听不到皮鞋声时,蒋曦松开臂环、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夹在他们中间的书包压得扁塌塌的,滑落在他膝盖上,他由始至终都忘了自己背着书包。 蒋曦因压在地板上而变得冰凉的手摸摸他的脸、又摸他颈后,反而安慰起他来。 那种冰凉对比出他的脸庞多灼热,久久不散。 他好像急于掩饰什么般忙着从书包中找出面纸,擦去弟弟脸上的泪痕。 蒋曦一张小脸哭得又暖又软,隔着面纸也能感受那种湿热——虽然大部份眼泪都供献给他的校服了。他心疼地抹去长长眼睫上凝着的小泪珠,「对不起,早知道父亲会那么生气、会打你,我就不会把那些东西……」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蒋曦被泪水洗刷过后显得更黑亮、更湿润的大眼睛瞧着他,「如果知道哥看见我被打会怕的话我就会逃了……是他偷偷地进我房间的,我下次会把东西全部藏好让他找不到。我也不会哭了,刚刚只是被吓到所以才会哭……你不要把送我的东西拿回去。」 蒋曦的语气煞是胸有成竹、理所当然,还有一股子的挑衅。 虽然蒋曦这样心灵坚强、没有受到多大的创伤让他很欣慰,却同时感到胆战心惊,他细细地抚摸着蒋曦的脸,「我不会把东西拿回去的,只是你别在爸面前拿出来用,我怕他会生气。还有……如果爸下次再打你的话,你不能跑。你逃跑的话他会更生气的,多痛都好,你忍耐一下子就过去了,知道吗?」 「那些东西他送了给你就是你的,为什么我不能要?他又没要拿回去用,只是不准我用!哥你根本不需要对他道歉啊……如果他下次又要打我,我会逃的、我会藏起来不让他找到,他绝对追不到我!放心吧!」 他启了启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爸曾送给他的东西,那些学业跟生活的必需品对他来说已经不合用了,他送给弟弟用无可厚非……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唯一能解释的只是父亲不喜欢弟弟而已。 而这事实刚刚蒋曦已经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他现在坚持称呼『他』而不再是『爸爸』。 为什么父亲会突然进入弟弟的房间搜索? 是不是父亲已经无法容忍他与蒋曦的亲密,现在是个警告? 他说不出口,也担心弟弟之后真的出言顶撞或逃跑,会让事情发展得更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是每次都可以在场庇护弟弟的。他只能用手背贴上那红肿的脸颊,「痛不痛?」 蒋曦摇摇头。 他替他拍走洁白校服上的皮鞋印,有些污黑的地方却没法抹走。 「来,你先把校服换下来洗,我去叫人拿些冰袋给你冰敷。你要去见见叔叔吗?」 蒋曦又摇了摇头,在他站起来时,自然地把小手滑进他手内。 「现在都不痛了,可是他踩到我好脏,我要去你房洗澡。」 「不行。」 他想也没想地拒绝,尔后发现自己拒绝得太急了,急忙补话,「……你今天就先回房洗澡、睡一下吧。我等下叫叔叔去你房替你抹些药膏,好吗?你别乱动,我怕你有地方骨裂了。」 蒋曦迳自地拉着他没有回牵的手。 蓦地,脚步一顿,仰头看他。 他被那双清澈如湖泊的目光瞧得唇乾舌燥,没由来地心慌、内疚。 但弟弟直勾勾地望着他,问: 「哥,你常被他打吗?」 他害怕,害怕于父亲发现他等同背叛的行为。 他难过,难过于自己一瞬间产生视而不见、想要逃跑的欲望,他明知道能解救蒋曦的只有自己。他过往被打的时候从来没人会来阻止劝解,母亲总是袖手旁观,他现在却多少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明明他曾对她不闻不问感到怨恨,现在却反射性想要自卫——不想让父亲讨厌自己。 他贸然冲出去庇护蒋曦的风险太高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他没法想像如果被父亲讨厌了、被父亲遗弃了会如何,那是世界未日。 他也感到羞耻—— 他发现自己接近蒋曦可能只因为他终于发现了比他更透明、更悲惨的存在。 蒋曦被父母亲轻视忽略,相比之下突显出他是幸运的,至少他拥有父亲的注意跟『疼爱』,尽管微弱到快感受不到,他比起蒋曦还是有一点点的优胜,他以此肯定自己的价值。 一方面亲近蒋曦想要获得亲情、想要被重视,同时享受着付出、触碰着别人的感受,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另一方面却同时庆幸蒋曦得不到父母的疼爱。但跟蒋曦不同,他的庆幸不是占有欲。 尽管父亲把蒋曦接回来当继任人的备胎,他还是特别的、父亲还是比较爱他。 蒋曦的到来曾让他害怕,现在反而对比出父亲对他的爱。 他就是如此卑劣到底、又可悲到底的人。 他怕自己去亲近照顾蒋曦不是因为亲情,而是松一口气后所作出的馀裕怜悯。 因为他在蒋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与自己成长的过程。 他当时强烈地、强烈地希祈有人来对他好、喜欢他、看着他、触摸他、拥抱他。 蒋曦是这样好的孩子,值得任何人去爱惜珍重。他是真心喜爱这弟弟的。 但这种喜欢到疼痛的心情却不足以消弭妒嫉……他耻于承认自己这样卑鄙。 犹豫着不告诉父亲蒋曦是资优生的事也是妒嫉,害怕父亲会开始注意、喜欢这比他聪明的孩子。 当他第一眼看到父亲在打蒋曦、当他把蒋曦拥进怀内,并叫着『不要打他』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心中接着的一句: 不要打他。拜托你。 只看着我就好。 只打我。 尽管父亲殴打他,但那是唯一的亲手触碰,他连这也妒忌。 尽管父亲对他的爱、他对父亲的依赖或许是扭曲的…… 但他只有父亲了。 第五章:拯救(下) 自父亲首次打蒋曦,他出来庇护之后,蒋曦显得更喜欢他、更爱黏着他了。 那之后过了快两星期,蒋曦跟他的感情有增无减。 尽管他对蒋曦感到内疚,也害怕这样的自己之后在迫不得已时会背叛蒋曦、伤害到他,但即使想拉开距离也无计可施,根本是每天都见面、半天腻在一起的两人,要分开谈何容易? 尤其父亲经常一整天都不在家中,要坚持不见面实在太蠢了。 父亲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到蒋曦房间搜索,是工人打扫的时候看见他的物品然后告诉父亲的吗?实在无从证实起,蒋曦又像要炫耀他俩的感情多好般常在工人面前跟他表现亲腻。 在父亲问他那条问题,然后他点头之后,还需要故意跟蒋曦隔开距离吗? 任他再独自苦思,一切都得不到答案。 在蒋曦视他为会保护弟弟的好兄长而更敬慕他时,只有他知道自己满腹千回百转。 蒋曦是个很会观言察色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他有否发现自己那一瞬间想要逃跑的心情、妒嫉的心情,但的确从父亲毫不留情的殴打、侵犯他隐私的行为跟冷酷的责备中察觉到自己并未被爱。 蒋曦再没有拿一些被老师称赞的作品、高分的测验卷给他,让他转交给父亲了。 他也不会再缠着他问父亲对他的观感、有没有为他的好成绩而感到高兴了。 或许他得感谢蒋曦原谅了他一直而来的欺骗、连提也没提过那些心照不宣,却同时羡慕起蒋曦的洒脱。他只有七岁而已,竟然说不要就不要,撇脱地放弃对父爱的索求。 ……蒋曦竟然主动放弃生育他的人的爱护。 但很快,他又明白为什么蒋曦轻而易举地办得到…… 因为他有父亲,而蒋曦有他。 对蒋曦来说,他就是等同『父亲』的存在,是一切,在肯定他的在存价值与爱护来源。 这样的认知,既充实又沉重得让他的指头微微发抖。 距离越近越有能力令彼此受伤,他害怕只要风吹草动,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对蒋曦做成伤害。 「哥。」 这一声把他从个人思绪中拉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又在数理作业一角涂鸦…… 他转动滑轮椅子,然后吃了一惊。「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就跑出来?这样会着凉的!」 头发还滴着水,身体犹带湿润的蒋曦站在他面前。 虽然手上拖了一条大浴巾,但同时,一条水痕从浴室拖到床边。 他跪在地毡上、接过浴巾,把赤裸裸的蒋曦包好,「为什么不抹乾就跑出来?房间开了空调,这样会冷着……」 蒋曦暖热的手抓着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拉开。 同时,浴巾也像浴袍般打开了,「哥,你看看……都快两个星期了,我这里跟这里、这里的瘀痕还没消,颜色还是很深……」 蒋曦所言非虚,他指着的身位上留有瘀伤。 红的、紫的跟绿的,像地图碎片般纠据在白皙的身体上,有些有半只手掌大。 他边抽起浴巾替他擦乾湿发,边一同研究起来,「你有没有好好涂叔叔给你的药膏?叔叔不是教你要边涂边揉,按摩一下吗?你是不是怕痛所以没做?」 「我不怕痛。」 蒋曦直直地回答,被他揉弄得眨上眼睛、微微摇晃脑袋的样子像头湿水小犬。 他听着对他专属的撒娇,继续替他擦乾身体。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还是有备无患比较好。「……你有带药膏来吗?我替你涂涂。再过两三天还是没好转的话,我叫叔叔带你去医院照X光吧。」 他一顿,接续,「X光不痛的,就是一种机器可以将体内的骨头跟组织显影……」 「我知道X光是什么。」 有这么一个聪明又过目不忘的弟弟真是方便,只可惜他很难得到崇拜。 他边自嘲,边微笑起来。 蒋曦的脚掌湿漉漉的,被弄湿的羊毛地毡一时半刻之间很难乾爽……他边提醒自己等下要吩咐工人拿地毡去乾洗,边叫蒋曦抓着他的肩膀、把脚抬起来。 将双腿都抹乾后,才抬头,便看到微微晃动着的小荫净…… 他的动作一顿。 第六章:拯救、再背叛(上) 蒋曦一阵哆嗦。 他的手指太冰凉了,与那温热的肉块形成对比。 「哥?」 蒋曦疑惑地抬眼看他,又低头,与他一同看着玉茎。 是最近被父亲跟蒋曦的事占据了他整个思绪,还是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勃起了? 他都快忘了困扰自己的发育问题。 如今一看,不禁比较起蒋曦的小荫净跟自己的相异之处…… 蒋曦的看来多么粉嫩跟脆弱,好像除了排尿没其他功能。他七岁的时候荫净也是这样的吗? 「……别动,我替你检查一下。」 蒋曦的两只手扯着浴巾,毫无异议地站好。 他单膝跪在那小身躯前,像从天鹅绒的托盘上拿起什么珍贵宝石般,每一下指触都小心翼翼。 天鹅绒这形容其实很贴切,蒋曦那里毛发仍稀疏,肉帮短短的、皱摺也不太多…… 为怕弄痛蒋曦,他虚圈着未发育完成的那里,把顶端拨向上方便端倪。 果然,瑰红色的部份被好好包裹在包皮之内。 他用拇指轻按着包皮,使了点力度下压,看到里头隐藏起的嫩红…… 蒋曦微微皱起眉心,不知道怎样形容那敏感痒痒的感受,「痛。」 他抬一下眼,立即移开拇指。 第一次被他人细细检视、触摸跟有点勉强地拉下包皮,会感到疼痛也理所当然的。 ——对他来说,这只是因一时之便而作出的比较,不包括任何猥亵侵犯的心思。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蒋曦的心里会否感到不舒服。 「我那里很脏吗?」蒋曦天真地问他,一同认真检视着硅头。 「不。」 他啼笑难非地摇摇头,用指尖比划着那圆形的位置,「但如果你把这里的皮拉下来不会太痛的话,你洗澡的时候把皮拨开,每天洗一洗里……」 蓦地,一阵混乱且猛力的拍门声打断他的话。 会是谁?他还没站起来,房门就被大力打开—— 两颊通红、满身酒气的母亲站在那里。 她的嘴巴张开,看起来想要说什么了……却在看见赤裸裸的蒋曦后,一个字都没说。 那一秒,他才开始发现不妥之处、感到害怕。 ****** 虽然那一天搬回家中的是两人。 但实际上,搬进他生活中的只有一人。 事隔多年,母亲虽然搬回家中,但好像只把这里当成六星级的酒店套房,顶多回来睡觉跟换洗衣物,鲜少看见她出现在三楼以外的地方。即使回家,她也只待在自己的房间中,所以她回家的次数也许比他以为的更多。 母亲不喜欢看到太依赖跟偏心父亲的自己可以理解,只能期望将来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善。 但弟弟呢? 父亲让母亲独自搬出去养胎自有其理由,而蒋曦那么懂事聪明,母亲应该没有讨厌他的理由吧……事实上,母亲不会正眼瞧着蒋曦;而当她直视他时,却让他清晰感到那挑衅般、鄙视的目光。 母亲最近多了回家,而逗的时间更长,不过她不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愣就是满身酒气地在大宅中游荡、胡乱拍门跟推倒摆设,工人们不敢管她,只会跟在她身后善后。他曾试过上学时看见母亲坐在客厅,到放学的时候她仍用同一姿势坐在同一位置。穿着黑色贴身旗袍、妆容精致的的母亲犹如一具洋娃娃,他不敢与她四目相对,只能快步走上二楼。 母亲离开、母亲回来、母亲的举止开始不正常……父亲全部视而不见。 今晚的晚饭时份,他跟蒋曦熟能生巧地分别从两边楼梯下去饭厅。 蒋曦坐在他的对面,他坐下来之后看到母亲从客厅摇摇晃晃地过来…… 他低垂下眼歛,知道母亲刚刚又喝过酒了。 机灵的工人们立即凑前,把椅子拉开、摆多一套碗筷。 但母亲并没有坐下,她步履不稳地冲过来,口中念念有词…… 蓦地,女人的半个身体越过饭桌,直直扑向他! 「妈!」他以为母亲是绊倒了,怕她会压上热汤热菜所以想把她扶起来。 他一只手抓着母亲的臂膀时,始料未及她竟然一巴掌掴过来! 「嗯!」那一巴掌的力度不是很大,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他无法确定是母亲不小心擦到他,又或是故意的。 「你这疯婆子!」 父亲反应飞快且恁大,他立即抓紧母亲的肩膀,把她往后拉。 那捏皱了衣裳的力度、钢条般的五指让人光瞧着都痛。 他没法想像修养良好、波澜不惊的父亲会如此激怒,也没法想像他父亲会对母亲骂出这字眼。 电光闪石之间,他竟然还留意到蒋曦的两手紧抓着桌沿。 他在恍惚之中抬起手,手背贴上被轻刮的脸庞……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蒋曦冲到他身边来,牵着他另一只手把他往后带,远离父母亲争吵的暴风圈。 声音逐渐回笼,他听到母亲用沙哑难辨的声音咆哮:「……为什么我不能打他!为什么!你迫我回来不就是让我当他妈的吗?嗄?不是来玩家家酒的吗!?……既然我是他妈,打他就天经地义!」 父亲没有放松过钳制着母亲的单手,那手背上青筋暴现,用劲绝对不轻。 注意到骚动的工人们纷纷凑近饭厅,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你再疯下去,信不信我送你去疯人院?」 「好痛!你放开我,你放……你以为我有精神病?你的宝贝儿子才有精神病!你问问他对我儿子做了些什么,你问他!就算要关,你也该抓他去……嗯、嗯嗯嗯!」 他的心狠狠地一震,好像被一盘冷水照头淋下。 似乎不堪容忍母亲在乱叫乱嚷,父亲虽然松开了女人的肩膀,大手却转而压着她的嘴巴,拇指跟另外四只手指立即让母亲脸上浮起红痕。父亲用劲之大让他瞧着真怕骨头会就此碎裂…… 他滑动一下喉头,很想上去劝解、却又怕母亲会将那天目睹的事加盐加醋地闹大……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踏出一步、说出一句劝阻的话——他仰赖无所不能的父亲能平息事件。 数秒后,他才发现……连站在他旁边的蒋曦也没试图去解救母亲,他只是观看。 这发现让他的心凉透了。 直到父亲威胁说要工人去找叔叔,现在就替她写一份精神报告然后送她去精神病院时,母亲才停止挣扎。被父亲粗鲁横蛮地压在身前的母亲像具正在漏气的充气娃娃。 她的小腿软软地分开,背脊贴在父亲的胸膛上,好像父亲一松开抓着她下巴的手,她就会顺着这弧度下滑、跪坐在地上。她发丝散乱,雪白的两颊印上清晰的指印,黑色蕾丝下若隐若现的肌肤也带着红痕……简直像被彻底蹂躏过。 即使是身贴身、共舞着的姿势还是没能让他找出一丝丝父母曾相爱过的痕迹。 父亲在确定她完全安静下来后,便厌恶地甩开她,用力之大似能将她的脖子硬生生扭断。 母亲被推得踉跄数步,几寸高的高跟鞋击地发出响声,喀喀喀,却已是唯一的声音了。 父亲好像刚刚没发生过任何事般,整了整西装下摆,坐下来继续吃饭,举止仍旧优雅。 母亲抽了抽鼻子,把倔强而美丽的脸转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后也落坐了…… 连蒋曦也自然地坐在他旁边,把对面的饭碗移过来、开始进食,他仍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他真的、真的很怀疑……难道觉得刚刚那一幕很可怕、很暴力,是难以接受的只有他吗? 为什么他们竟然可以转个头就继续吃饭、眨一眨眼就开始粉饰太平?他们真的能吃得下吗? 蒋曦来到这个家才半年而已,竟然已彻底成为当中的『一份子』……难道,这才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他吗? 还是他被母亲刚刚的胡言乱语、刚刚的威胁给吓得惊云未定,所以才无法反应? 他的心跳还是快得让他感到疼痛,眼睛后方隐隐抽痛着…… 「晚,没事吧?现在还很痛?」 因此,当父亲稍稍一顿筷子、叫他一声时,他才会吓得肩膀都耸起来。 他只好移动着僵硬的脚步,坐回自己的位置,捧起饭碗装作有在吃饭……「不痛,我没事。」 母亲眼神呆滞地坐在他对面,无论他再如何偷瞄,视线未有再度碰上。 母亲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动作既轻盈而得体,却一次也没有夹菜……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惊心动魄的红痕、肩膀的瘀伤,还有那件不少地方已爆线的旗袍,只像小鸡啄米般吃着、吃着……散乱的发丝偶尔会掉进碗内,她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勾回耳内。 母亲连颓废失常都如此的漂亮。 他无法控制地不断关注着母亲的状况。 然后,也发现故意转坐在他旁边的蒋曦把小小身躯倾向他,让彼此的手臂与手臂不时相贴,那种小孩子专属的温热犹如一种贴心的慰藉。 他看到蒋曦虽然装着有夹菜扒饭,可是碗内的内容物却不成比例地不减反增。 蒋曦与他一般,根本心神不宁、吃不下咽。 说不上为什么,这发现让他安心了。 他回房时已见叔叔在房门前抱着药箱等候,说是被父亲吩咐过来替他验伤的。 ——他不懂,父亲把他踢打到骨折也未曾内疚过,却在乎母亲仅仅擦过他的一巴? 父亲也没有让他理解。 第六章:拯救、再背叛(下) 三天之后,母亲开始虐打蒋曦。 虽然对精神有点失常的母亲来说,这举动不难理解、也不难预料…… 但在蒋曦嘴角带着伤,步伐有点蹒跚地爬上他的床时,他没有询问。 蒋曦不主动告诉他,是免得他担心。 但他看着蒋曦的校服未能掩盖的伤疤、看见那破坏完美脸庞的伤口、注意到他小腿胫上无论怎样在操场跌倒也没办法形成的大片瘀伤……如此明显的、彷佛无声撒娇般的证据,却一次又一次忍下询问跟抚慰,还有为他擦涂药膏、给他OK绷的欲望。 即使他知道在他背对蒋曦时,那孩子一定流露出寂寞的、失望的眼神…… 他就是没办法……不、他不是怕自己在得悉事实原委之后会意气难平,然后去找母亲理论,为蒋曦讨回公道而让母亲更讨厌他、或转作打他而不是打蒋曦。 不是这样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挺身而出保护蒋曦,代替那么小的孩子承受无理的暴力。 但他……当是他的自私也好,他知道自己对承受不起被父亲鄙视。 他知道母亲那天目睹了什么、也误会了他什么。 那让他稍为幻想从自己嘴巴说出来,喉咙就会先一步生烫的字眼…… 乱闯进他房内目睹那一幕的母亲肯定以为他……持着自己比较年长、欺负着蒋曦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去……性侵犯弟弟,每天让弟弟在他房间洗澡就是为了猥亵行为…… 母亲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家了,甫一回来看他的目光像看着变态、看着父亲的傀儡。 想都不用想,他知道有先入为主观念的母亲已经确认他在侵犯她的小儿子,而且不是第一次了……所以那一晚才会激动地做出失常行为、二话不说地打他,在父亲面前大叫大囔想要指控他。 比起他,母亲果然是比较疼爱蒋曦,至少那为蒋曦而生的惯怒比较接近爱。 母亲果然是对他一点也不信任。 但早已有感的事实还没来得及让他难过,恐惧已铺天盖地,比任何一次更猛烈地压倒而来。 如果他以为父亲把蒋曦接回来已经够让他害怕,而那一波难关已彻底过去的话,他太天真了。 ——若母亲把自己以为的事实说出来,父亲会讨厌他的、会以为他有病。 母亲再如何精神失常都好,都不致于捏造这样的事去诬蔑他吧。 而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蒋曦被问起时自然不会否认。 若父亲听进去,会怎么想……? 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对弟弟意图不轨的变态,以为他之前冲动地跑出来庇护蒋曦、让蒋曦差不多半天跟他腻在一起只为了……方便自己对他做这样那样的事。 父亲会以为他有病的,他可以毫不留情地说出把母亲送往精神病院的话,那也会把他给…… 对于当天那么让人误解的场面他百词莫辩,他要说什么?说他担心自己的发育问题很久了,一时心血来潮所以拿弟弟的荫净比较?他只是想看一下弟弟的荫净的发育情况?……他摇摇头。 听下去连他都觉得可笑至极、愚蠢至极的藉口,怎样听都像是虚弱的谎言。 如果父亲真的以为他心理扭曲到去侵犯幼弟,如果父亲用鄙视厌恶的眼神看他,如果……父亲真的把他偷偷送往精神病院治疗、迫他离开这个家,他会死的。 他绝对会死的。 只要不被打死就好。 他以往都是如此过来的,蒋曦的身躯虽然娇弱,却绝对熬得过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只能看着幼弟满身旧的伤痕还未褪去、又添上新的瘀伤;只能当着不听不闻、自欺欺人的鸵鸟。只要蒋曦待在他身边时大家都不提起那不能再明显的伤、都粉饰太平地继续研究着功课、玩闹。他不去留意蒋曦的眼神中是否带着渴求、然后流露绝望;他仍然会接触他,但次数少了,也熟能生巧地在拥抱他时避开所有新伤旧痕,忘记蒋曦有时候一闪而逝、皱了一下的眉头。 去为蒋曦挺身而出、去对抗母亲的风险太高了。 母亲肯定也有说不出口的理由所以才会把对他的、对自己的憎恨都迁怒发泄在蒋曦的小身躯上,但难保若他阻止了她、硬碰硬地激怒了她,她会不会选择玉石俱焚…… 母亲为什么要打蒋曦呢?是在怨蒋曦太无知、太不懂得保护自己吗? 他不敢深想,他只能用尽心力扮鸵鸟。 他有经验,真的,到长大了之后、差不多十二岁的时候被打的次数会少了很多…… 只要蒋曦熬过去就好,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他会对他更好。 等事情都过去之后、等事情有转机时,他一定一定会补偿蒋曦的。 偏偏就是有那么一天,当沙埋得不够严密时,他从沙缝之中不小心地窥看到世界。 总有那么一刻让他不得不承认,一直自欺欺人着的一切都是假的…… 有些事物变了就是变了,永远都不再一样。 那天,他换下校服、在书桌前坐了十五分钟后,蒋曦还没有过来。 他不能自控地频频留意着时间…… 他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心底清楚蒋曦肯定是刚回家就被母亲逮到了,正被虐打。 他把作业都摊开了却半个字都没有写,近乎神经质地每两分钟就看一次时钟…… 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每一秒却越来越长。 他放下笔、又拿起,再放下、又拿起……终究敌不过心魔,担忧内疚跟罪过感不停翻滚又翻滚、像雪球般扩大,他一咬牙关,再也坐不住,决定起来走动走动,去厨房倒一杯凉水。 当他接近厨房的时候,听到从里头传出来的吵杂声。 他心一悸,立时停步…… 明知道该转身,上房,一如往常地扮演最恰当而唯一能做的角色。 但这次他没有,他的脚似自有意识地向前、向前,贴在门边—— 一只眼睛看到厨房地上一堆玻璃碎片。 母亲果然在殴打蒋曦。 不知道多久没剪过的长甲尤如苍白鬼爪,恐怖非常。 蒋曦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用背脊对着母亲……却一次又一次被硬板回去,重重的巴掌胡乱地落在脑袋上、脸颊上。 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击打着胸膛,让他与蒋曦同步地感到疼痛。 他竟然看到自己的眼睫在颤动。 他怀疑自己的瞳孔在震动。 不知道哪来的感应。 蒋曦在下一次挣扎着转身的时候,眼神与他对上了。 蒋曦微微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他——好像他们之间相隔的人物都瞬间变成透明。 他毫无疑问地从里头找到了清晰的爱…… 怨恨虽然微弱,像错手滴进清水中的油彩、面包上的一点绿色霉菌,但同样鲜明。 蒋曦早已不再祈盼他会去救他了。 他们之间永远都不会再纯粹了。 对蒋曦来说最残忍的不是殴打、不是被忽视、也不是被背叛,而是拯救后的背叛。 但他们只能苟延残喘地一同扮演着相依为命、相亲相爱的兄弟。 沾上灰尘的爱也好、感染细菌的爱也好、过度曝光了的爱也好……脏了的爱,至少也是爱。 同样的地点、似乎连大小跟散落角度也分毫不差的玻璃杯碎片。 他跟蒋曦的关系像一个轮回。 母亲又一巴掌高高举起,准备狠狠地落下…… 啪! 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Riddle(上) 四年后 直到听筒被轻柔地一拔,脱离耳朵,他才如梦初醒地抬头。 穿着校服的少年把听筒往耳边一放,挑了挑眉,「好吵,这是Rock吗?」 「你把音量调得那么大,怪不得我叫你好几声你都听不到……」少年在床上膝行了两步,更加接近书桌前的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还想说你听的音乐吵死人还怎样做功课,原来你根本没在做功课……又在画画了?这份是数理功课?」 「不是画画,涂鸦而已。」 他微微耸了耸肩,却没有把音量调低。 连他都觉得自己很神奇,即使戴上两边的听筒、即使把音量调到最大、即使在听最嘈杂热烈的摇滚,却仍能不知不觉地伏在书桌上睡得香甜——处于纷乱之中反而让他的思绪清晰,反而让他心无旁骛,专心一志。可以投入地涂鸦,可以心如止水,好像躲进了吵嚷之后,装作透明。 这点他一向擅长。 他就是传说中需要听着音乐才能把考试内容给记进脑子的人。 这一个癖好似乎在他十二岁之后才开始萌芽、然后发扬光大,越吵越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最好、连思考都不能思考最好,蒋曦说那毕竟是一种自虐。 蒋曦手上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外国文学,下巴黏在他肩膀上。 尖尖细细的下巴啄得他好痒,他摆了摆肩膀,蒋曦就是不肯放过他。 幸好蒋曦欺负的是他的左肩,而被放生的右手仍能活动自如。 「哥,你肯定又有习题不懂做才画画。那题?我教你。」 一秒。 两秒。 三秒。 这才发觉到蒋曦仍在等待他的回答,他既轻且快地答,「先不用。」 因为他还在课本的一角上涂鸦,他想完成这小小的图才继续那烦人的习题。 蒋曦发觉他哥刚才那迟了很多拍、如同蚊呐般的回答也是施舍,因为蒋大少他完全沉浸在个人世界中了,他整个心神都投进数理课本的涂鸦里,像小小的一场报复,根本不能自拔。 那专注得舍不得眨一下的眼神,好像在挑战世界难题般认真抿起来的唇角,还有毫不含糊地下笔、高低动着的手……怎么就能这样可爱呢? 明明他的兄长外貌半点都跟可爱这类的形容词扯不上边。 「……这是犯规吧。」 两边都戴着听筒的蒋曦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于是他抬一抬眼,依自己猜测回答,「你先看书吧,我等下再叫你。」 立竿见影地,蒋曦表情懊恼地呻吟了一声。 看到弟弟不知为何而挫败的反应,他只好拔走一边听筒。「怎?」 「……我说,现在还那有人用这一招的,把ipod藏在毛衣下然后把听筒线穿过衣袖?你上课的时候都这样偷听音乐的吗?」 「我惯了。」 蒋曦把身子向后倚,陷在交叠的两个枕头中,把搁在膝盖的书拿起来继续看。 过了不知多久,在他快把课本角落的涂鸦完成时又听到,「你画画真的好漂亮,为什么不修Art?你又这么喜欢听音乐,可以去入读艺术学院。」 他真的不知道蒋曦何时又接近他的,明明他已脱下了一边听筒。 这个弟从小到大举手投足都像猫般无声无息,长大之后虽然不会再整天缠着他、要求坐在他膝盖上或要他抱,但即使身处同一空间、各做各的事,偶尔会主动过来逗一逗,似彰显自己的存在。 「爸不会喜欢的。」他微微一笑,用铅笔涂黑刚刚画的小猫。 少年不语,只是像思考般眨了一眨眼睛,未置可否。 他在升上中三之前已经选定修读的科目,都是商业跟经济之类的,甚至连历史都不敢选,怕那些知识会被父亲认为对家业无用。父亲看见选科表没说什么就签了名,从不问他喜欢与否。 说到这个,就让他想起……「对了,蒋曦,我之后要专心准备会考,你回自己房间吧。」 「你温习你的、我做自己的事,不会吵到你的。」 「可是……」 「哥,我不会吵到你的,让我留下来吧。而且你有什么不懂的题目我会帮你的。」 这狡诈得立即提出交换条件的小子。 他把白色的听筒线拨向左、又拨向右,然后绕了指头两圈。 细心想想,若他要求蒋曦暂时别烦他吵他,那懂事的孩子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会跟他说上两三句,但不会碍着他太多时间,而且有蒋曦在身边,他在课业上有什么不懂都可以一同研究。 于是妥协了。「……你哪一点像十一岁了?」 「是不像啊。是哥你不准我跳级而已。」 「你别只跟我抱怨,爸也同意的。」虽然向父亲主动提出的是他没错。 他怕让已鉴定为资优生的蒋曦跳级会影响他的交友状况,并不是说蒋曦现在的朋友素质有多让他满意,事实上他很少从蒋曦口中听到关于他同学的事,但至少他不会受到欺负。 而且蒋曦在年纪还少的时候已决定要跟他升读同一间中学——以蒋曦的成绩跟资质肯定能轻易考上,两兄弟念同一间学校总感觉有点儿别扭。 蒋曦抬了一抬眼,勾起的嘴角瞬间亮活了那张冷艳的脸,「只要是你说的,爸哪有不同意的?」 面对偶尔射来的轻刺,他也已经习惯不吭一声、照单全收。 他这个弟最会就是眯起那双大眼睛、笑笑的抛出蜜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也许他真的不用担心蒋曦跳级后会被童党欺负,谁能欺负到他?真有这个人的话他倒想见识见识。 「哥,你的NB可以借我吗?我明天拿回学校用。」 他启一启唇,然后又闭上。 他想,做到一半的小组报告在NB中,他本来打算明天带回学校跟其他组员的部份合并跟讨论。 「拿去吧。」 这部Netbook是他上年的生日礼物。 在拥有自己的电脑之前,每当课业上需要上网时他都要到父亲的书房借用电脑,那还在他找到日理万机的父亲的前提之下才可以达成,做作业的时间许多时候就因此延误了。 升上高中之后他开始准备会考,需要更长时间上网找相关试题了……有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到书房找父亲借用电脑,父亲应该是烦不胜烦、又注意到他的个人需要大增所以才会送他NB。 他想,那毕竟是小小的计谋。 同样,蒋曦这么爱与他撒娇,许多时候更要他作出小小的牺牲,也是一种试探。 ——蒋曦长大了,已经不会抱着他的腰,明明白白地问他『哥,你喜不喜欢我?』 关于这四年来母亲对蒋曦的虐打……关于那些他明明亲眼目睹却转身逃走、可以挺身而出的却视而不见、逃无可逃时只能一边躲避着蒋曦的眼神一边快步略过,他们心照不宣。 四年了,蒋曦虽然被打时不会还手,但有否在看到他时露出渴望或怨恨的目光? 四年了,母亲虽然一巴又一巴地掌掴着蒋曦,但其实针对的对象是他…… 每次故意在他面前打蒋曦都是向他作出挑衅,然后嘲笑他的懦弱跟自私。 他没办法挺身而出,他知道自己若敢反抗母亲,推翻了她在这个家中仅馀的渺少权力,她绝对会选择同归于尽,向父亲大肆指控他性侵犯蒋曦,也许还会去报警……母亲近乎病态地重覆又重覆威胁他来昭显自己优越的地位,似是她在这个家中获得的唯一尊重跟虚荣。 这也注定他没办法拒绝蒋曦对他所有的要求,那是最低限度的补偿,也是失去安全感的蒋曦对他专属的试探,在测试他对他的感情尚馀多少。 他永远都不会对蒋曦说『不』。 「对了。」 在他拔了几张废纸准备应付数理习题时,注意到他的动作的蒋曦把书搁下,向他贴近,「上次借NB的时候我发现电脑中有几张女生的照片,好像从交友网站中下载回来的……」 他稍微瞪大双眼,抽出纸张的动作一僵,「你为什么翻我的东西?」 「我没有翻,无意中点击到的。」 蒋曦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反而显得他欲盖弥彰、小题大做了。 他定了定心神,低头从抽屉中找计算机,「……那是我朋友。」 「原来你也有女性朋友的吗?」蒋曦歪歪头,边踩上地毡边锲而不舍地继续话题,「我看见她穿着你学校的校服,是同班同学吗?」 「别再闲聊了,又说我教你日文、你教我数学?快过来帮……」 蒋曦打断了他的话——「哥,你喜欢她喔?」 第七章:Riddle(下)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躲避着蒋曦的问题。 两兄弟应该踊跃地讨论自己喜欢的女生类型吗?其他兄弟对此的反应会是如何? 他被蒋曦问起的时候只觉局促不安,想尽快胡混过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感觉蒋曦好像……不高兴?不、不是不高兴,反而跟父亲一样有股淡淡的压迫感,把他不太想说的一切都压得迫得吞回肚子里,然后像呕吐般一股子全吐出来。 幸好蒋曦最后只说了一句『长得蛮漂亮的』,就没再提了。 「蒋曦?」 他敲敲房门,没回应。试探性地扭扭门把,没有上锁,于是他推门。 是睡着了还是……?可是蒋曦果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奇怪,工人明明说蒋曦在找他的。这宅子虽然很大,可是也没大到这地步吧? 蒋曦要找他,可是不在他房间中、也不在自己的房中,他问过好几个工人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难道会在父亲的书房中?唯有那里父亲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内,即使工人要打扫也非得他在场才可以,父亲甚至在书房门安装了电子锁。 「……曦?」 为什么书房的门会半掩半闭?父亲回来了吗? 他轻轻地伸手一推,门扇便像被惊动般向里头退开……「蒋曦!」 他没看到在书桌前埋头苦干的父亲,却寻到弟弟的背影。「你在里头干什么?快出来!」 他压低声音呼喝他,心里头着急得很。 若让任何人发现的话…… 蒋曦抬眼看一看他,表情没丝慌乱,彷佛早跟他约好要在这里见面。 蒋曦拐过书桌之后,手部动作似在将抽屉推回去…… 他不止擅自闯进父亲的书房,竟然还乱翻东西……他皱眉,发觉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半开的门缝根本治标不治本,只好飞快地窜进去、把门关紧,打算亲自抓那小子出去。 「蒋曦,你怎么进来的?快跟我出去!」 「爸忘记锁门了,我进来找一找印章,用完就会放回去。」 蒋曦极度的泰然自若,不疾不缓地把印章摆回原本的角落位置,然后将抽屉推回去…… 只是滑轮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他不能很顺利地将抽屉密合。 「你怎进来的?我不是说有什么需要家长签名的来找我吗?」 为了不拿小事去烦父亲,他早已学会冒签父亲的签名,只是没想到这冒签反而在蒋曦的学校通告上大派用场——蒋曦连见到父亲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更别提拿通告什么的给他签了。 「你刚刚又不在。」 「这不是你闯进来的理由,你有什么通告要急成这样?印好就快跟我出……」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蒋曦还能气定神闲地跟他谈话,活像他们此刻身在客厅。 「那通告很紧急的,我之前忘了给你签了。老师说一定要在五点之前交回给校务处。」 「爸怎会忘了上锁?你究竟是怎进……」 蒋曦虽然想把抽屉推回去,但无论怎样调整角度或压平抽屉内容物都没办法办到。 见状,他加了一手在抽屉底部摸索,怕有什么纸张掉下去之后卡住了…… 「……等、等等。有东西卡住了,你先别推。」 为了速战速决,他蹲下来,察看抽屉的底部。 果然,抽屉的左边被一张小张的纸卡住了,半张小纸已被折弯、吃进侧旁。 「先把抽屉拉出来。」 抽屉被完全拉出去。 那张小东西被地毯无声承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被折曲的果然是张照片,弯折的位置被轻微刮脱了颜色,增添白色直线…… 照片的颜色已转黯黄,可见年代有点久远了。里头的人物服装看起来像八十年代。 他边把照片展平边站起来。 蒋曦一手搭着抽屉把手,与他一同观看照片—— 照片太小张了,没可能会从抽屉内『掉』到底部,只可能是父亲藏在那里的。 父亲拉抽屉的时候只会拉到一半或三份之一,蒋曦不知就里因此拉出超过一半,照片震落了,然后又被卡住折曲——总之,比起破损照片的傍惶,父亲的秘密更让人好奇。 照片中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人环着同伴的肩膀。 背景是某场西式宴会,水晶吊灯在闪光灯之下像场白色小型爆炸。 一眼就看到比较高的那位是父亲……他看起来好年轻,脸上出现他从没看过的腆意笑容。 而另一位…… 他的心一跳,立即把照片贴在胸口上。 然后,好不容易才在蒋曦的询问目光下找到声音,「总之,我们先出去吧。照片被弄成这样……我趁父亲回来之前去冲晒店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你快回学校。」 他听工人闲聊时曾说起父亲似乎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照片中的另一个男人是父亲的兄长、还是弟弟? 他长得好漂亮。 他长得好像蒋曦。 不、应该说……蒋曦长得好像他。 那男人就是蒋曦的亲生父亲吗?他一直以为蒋曦长得比较像母亲,现在才发现…… 难道是母亲跟父亲的兄弟好上了所以才……难怪父亲愿意养育蒋曦。 虽然他们冠上相同姓氏,但父亲的确从没亲口说过他俩的关系。 那时候,他还害怕让蒋曦知道。 害怕蒋曦会受伤。 却想不到,比起半懂不懂的他,蒋曦在看见照片的第一眼已经明白了一切。 包括他怎样想也想不出来的…… 怎样猜也绝对猜不到的。 ****** 两年后 好安静。 边这样想,边把灼热的手指收回去,然后又挖了一指头的白膏…… 除了空调每隔一段时间会扇动风叶,发出规律的声响之外,关上窗户、拉上布帘的房间静得似海底。 蒋曦不会睡着了吧? 他想,很快又推翻了这想法。 加了薄荷脑的药膏虽然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可是揉动按摩之后就发热了。 他也觉得指头似被点起一簇火,身体大部份位置都被『纵火』的蒋曦应该不会好受到哪去…… 六年前躲在厨房门边偷窥的自己绝对不会想到今天会替蒋曦涂药膏吧。 不过,不下一次地这样想——至少有鼓起勇气提出要替他涂药膏,真是太好了。 他也有点忘了契机是什么,好像是某次他看见蒋曦在他房间附设的厕所中尝试替背部上药膏,蒋曦对着镜子左试右试都未能如愿,目睹此境的他一时冲动说要帮忙…… 自此之后,虽然彼此都尽量避谈受伤原因,但蒋曦却返老还童地要他每次都帮他上药膏。 全身上下,不管前面还是背面。 「……哥,你知道吗?妈掷东西越来越百发百中了,如果她不是在我身上植了什么感应器,她就可以去参加奥运去掷飞镖或掷枪了。我用全副身家打睹她绝对夺冠。」 「呵。」 他被他逗笑,很赏面地笑弯眼睛。 不过,躺在他床上,脚掌只差十厘米就可以碰到床沿的蒋曦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蒋曦身段修长、脸蛋越发精致,在任何人的标准下都是美少年。 但有时候,他就是会想……那白皙的肌肤、那一边深邃的酒窝、那修长的腰身、那挑起一道眉时显得孩子气的神态、那勾起嘴角时散发的邪魅,那是遗传自母亲……还是谁的? 自他去冲晒店用数码科技勉强还原照片之后,他俩再没提过照片的事。 但他想,父亲一定有发现照片破损过,只是不知何故并没有追究。 边想,他边仔细地按摩完他背部最后一块瘀伤。 蒋曦很会观言察色,总在母亲要动手之前就早一步离开她身边……不过,也因此让背部添上很多颜色,活像个水彩调色盘似的。 良久,他道,「好了,转过来。」 蒋曦的两手交叠在枕头之下,将下巴搁在枕头上。 这个姿势也许很舒服没错、也许现在的气氛让他昏昏欲睡……但还是得转过来,让他在正面上药吧?这个快在他床上睡着的大少爷绝对不会愿意自己接手掏药、弄脏手指头的。 「蒋曦?转过来。」 他再催促他,用没沾上药膏的手压一压他的后腰。 立即就听到蒋曦的喉头磨擦出古怪的声音……果然没睡着吧。 下一秒,蒋曦却变本加厉地将脸蛋埋进枕头内,「等一下。」 他差点听不到那个快把自己弄至窒息的小子在咕噜什么,「为什么?」 「很困吗?别这样睡着,我帮你把上衣穿好再睡,你会着凉的……」 蒋曦懊恼地呻吟了一声,好像说了句『别碰我』的,他听不清楚。 过了数秒,禁不起他的等待,那根木头才愿意再开金口,「……我硬了。」 他一时没有弄懂意思。 「什么?」 蓦地,蒋曦把脸蛋从枕头中噗一声拔出来。 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说,我勃起了。」 第八章:The key to a puzzle(上)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真的不敢相信蒋曦会说出那个字眼。 他竟然像跟聊天气般自然地…… 他滑动一下喉头,调开视线,「这样的事……不用告诉我吧。」 床铺几下弹动,蒋曦俐落地翻了个身、盘腿坐起来。 即使蒋曦还算贴心地把枕头拉过来抱在怀中,他也没办法再与他四目相对。 「是你一直问。」 「还说?要不你去厕所、要不我离开房……」 「用不着吧?等一下就会消了。」 蒋曦的表情写着『我们都是男生怕什么』,反而显得他太大惊小怪。 他也曾经十三岁、经历过发育期,明白青春期的男生稍为受到情色暗示或不经意的触摸都有可能……那困扰有时候毫无道理可言,但并没多大不了,忍耐一下子不理会自然会消下来了。若蒋曦的『诱因』是他刚刚的按摩那就另当别论,等待蒋曦冷静下来的时段怎样想都很尴尬……话题无以为继,他背对蒋曦,抽出几张面纸来擦干净指头。 沉默持续了一小段时间,蓦地,青年问,「哥,你会想看看吗?」 他自然无比地接话,「看什么?」 「那里勃起的样子。」 正在扭紧药膏盖子的他差点松手,让整罐药膏摔下地。 简直像偷东西的小孩子被发现般动弹不得,只感浑身冷热交杂,他用僵硬的指掌继续动作。 「……听着,蒋曦。你小时候我要求要看看……你那里,其实是因为……」他差点就要把让自己无比困惑的发育问题说出来,又觉喉头发滚,「我担心你不懂得怎样清洁那里,真的没别的意思。如果那让你很介意、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道……」 「我有说过很介意、心里不舒服吗?」 他微微侧脸对上蒋曦坦荡荡的目光——他想知道蒋曦是不是在说善意的谎。 他没告诉蒋曦的是,他在收到NB的那天晚上已经迫不及待搜寻了相关的资料,知道自己是先天性的包皮过长。虽然无碍日常生活,勃起时把包皮拉下来就可以露出硅头、也可以射经了,还是可以去做手术切割多馀的部份。这问题并不罕见而且有方法可以解决,他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多年来的心结终于解开时甚至有想哭的冲动——这才是真正的生日礼物。 「没机会了。」 把枕头抱在胸前因此增添数分孩子气的蒋曦宣怖。 「什么?」他似懂不懂地眨眨眼睛。 「没机会看了,软了。」 蒋曦耸耸肩膀,把枕头一下抛走,然后转身下床。 弟弟轻盈地跳下床之后前往厕所,只拿背部招呼他,他无从证实蒋曦说的是否事实、也来不及仔细检阅自己心中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婉惜……他究竟在想什么啊? 为了挥走脑中纷乱的思绪,他膝行上床,把被弟弟乱抛的枕头拉过来、摆好。 他拍了又拍,把原先松软的枕头拍得更松,想藉此一并拍走不应该的想法。 枕头沾上的气味似乎被他拍出来了。 他把枕头抱起,将整张脸埋进去再用力呼吸……他怀疑蒋曦不经意在这里午睡时、抱着枕头看书或拿枕头垫背时,会不会嗅到他睡觉流口水时沾上的臭味?不其然地在意起来。 不过无论他转了位置嗅了又嗅,找到的都是自己使用的洗发乳的香味。 是习惯使然吗?那洗发乳的香味他一直都很喜欢,从小用了很多年都没转牌子。他已经忘了是父亲还是母亲特意吩咐工人去买的,专供发丝幼细易断的他使用。 只要与蒋曦距离近一点就知道了,蒋曦用的洗发乳跟沐浴乳都跟他不同。 ……是因为这样吗?所以蒋曦才会老是说他很香。 为免其他人会发现蒋曦来他的房间洗澡,蒋曦都带同自己的洗护用品『进驻』,但在他们都长大的这时候似乎已没此必要,父亲不曾阻止过、大概以后都不会阻挠介意了…… 他漫无边际地乱想,让枕头如同跳舞般转来翻去,想寻找一丝一毫专属蒋曦的气味……应该有的吧?蒋曦在他床上午睡时总喜欢枕着一个、再紧紧抱一个。 他好像在书上看过,抱着东西睡觉是没安全感的表现。 「你干嘛?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跟枕头接吻的怪癖?」 蒋曦甫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他跪坐在床上,乐此不彼地蹂躏着枕头,还要一来就一双。 「我嗅嗅看枕头套臭不脏不,是不是该换下来拿去洗了。」 「一点都不呢。」 「你又知道了?」 「喔~你该不会想说被我用过之后你的枕头立即发臭发酸吧?」 他叹笑一声,把挡着自己半张脸庞的枕头一角压下,「哪有。」 蒋曦双手一压,整个人跪跳上床,床铺被他弄得像波涛汹涌的白色海洋,扬起一阵乱震。 青年朝他膝行接近,背脊弯曲成漂亮的弧线,左右手心毫不含糊地一下又一下压在波动的洋面之上,他的姿势既优雅又懒惰得像只大猫。 不知怎地,他就是无法抽走停驻在他锁骨窝处的视线,也无法放任目光向下游走——蒋曦刚去厕所时只是随便把校服披上,现在钮扣大开,只要他愿意就立即看到那薄薄白色布料下忽隐忽现的两点,粉嫩的、浅褐色的乳豆…… 有时候,他就是会想,蒋曦单单只得到他的疼爱,是否就是上天赐他这副完美皮相的代价。 虽然同样是男生,但蒋曦跟他硬是像两种不同生物,他是天上飞的鸟、他是特别的、高级的、好的,而自己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在地上爬行的万千蝼蚁之一。别人或许还能认出每只鸟的不同、却没办法发现每只蚂蚁的眼耳口鼻有何不一,除非残缺。 他越过枕头,伸手,想把蒋曦的钮扣给好好扣起来。 也不知道是他的角度不对、还是蒋曦移动了身躯,他要抓着钮扣的手就碰上那片裸露的肌肤。 肌肤与肌肤的磨擦力好像直直传到指尖,那里涌起一阵战栗…… 药膏既淡又凉的香味略过鼻间,蒋曦刚在厕所中替自己胸膛的瘀伤上药了。 ——他会想抚摸蒋曦是否单单出自怜悯之心?彷佛目睹一头伤痕累累、惹人怜爱的野猫一般。 为了抑压酥麻,他立即握拳抓紧校服衣襟,「把衣服穿好。我说了多少次房间里开了空调,你会着凉的……」 蒋曦不置可否,稍微拉直上半身方便他的作业。 蒋曦垂下眼歛,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淡紫色的阴影……一同观看着那两手的动作。 他们面对面跪坐,他把他的衣襟拉起来、专心地从下而上扣好每一颗钮。 他能感觉蒋曦的呼吸洒在他发旋上。 有点事可以忙让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他想,搞不好他还蛮喜欢照顾别人的。 这弟弟虽然极度聪明、也很早熟,但与他朝夕相对的他才知道蒋曦永远长不大的部份,大而化之的小地方与只对他专属的撒娇……看看,现在他哪像他哥?完全像妈了吧。 「所以你刚刚真的是在跟枕头练习接吻吗?」 沉浸在温馨气氛之中,他轻轻又慢慢地抛出一句,扣上倒数第三颗,「哪可能。」 「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练习接吻还是?也是,你跟那个女生交往三个月了吧?应该不止初吻,连二吻三吻四吻都有了……」 「嗯。」他的眼睫颤动一下,迫不及待地想带过话题。 根本不需要扣上的倒数第二颗钮扣,为了躲避蒋曦的眼神、为了让自己有点事要忙,他还是仔仔细细地扣好了,还欲盖弥彰地轻叱一句,「多事。」 蒋曦所指的『那个女生』就是两年前在NB中找到的照片中的女生。 那女生的确是他的同班同学没错。 留着一头又直又亮的中长发,文静而带有气质,虽然没什么主见但说话永远都不会大声,没什么亮眼点但一看就知道性格很不错,在班上不是很起眼,跟他差不多的类型。 他应该喜欢跟自己相差无几的类型,至少在一起时不会被嫌沉闷。 而其实初恋过程平淡水,几乎可算是毫无起伏、顺利过头了——因为在班上根本没什么交心好友,所以每次在分组报告中剩下的人总是他,他也已经习惯最后被分配往人数不够的小组中。 碰巧,有一次他被分到那女生的组别,女生跟他都是真正会做报告、替『太忙』的组员善后的人,因此分工合作的机会更多、需要接触的时间跟沟通更长,他们交换了MSN。 因为分组报告变得比较熟稔,可以称之为朋友后,他们在学校的交谈闲聊便多了起来…… 庆幸的是在升上中六之后,班中人数虽然大幅削减,女生仍然跟他升上同一班。就这样留意起彼此来,大家都想尝试恋爱、也有默契知道是时候了,于是开始试试—— 会因为紧张而心跳加快、会因为无话可说而觉得尴尬、期待发生的情节却一次又一次落空或是不如憧憬中那般美好……但一切都渐渐习惯了,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也没有惊涛骇浪的大悲大喜,并不是在拍电影,现实生活中真有银幕中的爱情吗?他很怀疑。 由始至终,他都没打算让蒋曦外的任何人知道他有女朋友、正在初恋。 其实也没必要向蒋曦交代,只是他觉得更没必要对蒋曦说谎,所以在那机灵又敏感的弟弟发现种种蛛丝马迹而问起的时候,他都如实相告、只是说得不多——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 交往不多不少数个月了,所有情绪轮流过一次,但至今仍没有……接吻过。 这样丢脸的事,即使面对蒋曦也没法说出口。 「……我应该不会比不上一个枕头吧。」 「呵,你说的是你的脑袋吗?」 蒋曦主动转移话题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从来就不明白为什么蒋曦总能准确地看得出他在说谎,而即使在蒋曦不点破的时候,他还是知道蒋曦老早看穿了自己。 蒋曦没有反驳他的戏谑,好像非得视线相交才肯说出谜底…… 又好像在等他自己想透。 两秒后,他双手一顿,很快接续。 但已觉得后脑勺涌上恶寒,蒋曦话中的暗示让他浑身软了一软。 第八章:The key to a puzzle(下)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拍。 他把正在看的书稍稍放下,转头,「奕儒?」 但身后却空无一人,心里有底的他讪讪然转过头来。「不要恶作剧。」 「奕儒吗?很好听的名字,那女生叫奕儒?」 懒得理会那毫无悔意的弟弟,他垂下眼歛,再投入书中世界。 「如果你见到她的时候在『奕儒』之后加上姐姐两个字,我会很感激你的。」 「我要你的感激干什么用?」 蒋曦一手把书包甩到肩膀后,倚在他的身旁。 两人正在校门附近等待接送他们上下学的房车——蒋曦前不久才兑现了小时候的『承诺』升读他的中学,而且似乎适应良好。蒋家二子选择这间中学升赞对校董会来说是地动天摇的大事,对与他编在同一班的同学而言可能更是天大好事,他猜想蒋曦那些名门二代的同学早在家长的吩咐之下对他亦步亦趋、争取与他组成小圈子,就像当初同学们接近他一样。 庆幸的是,入读中一的蒋曦对快离开学校、升读大学的他影响不大。 顶多在他跟蒋曦在学校中偶遇、或像现在般站起一块闲聊两句时,周遭不多不少会投来注视,镇守校门的保安们也会特别注意一点。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上下学跟蒋曦用同一辆房车、同一批保镳很节省人力物力。 他们除了在宅子中聚头外还多加一段上下学的相处时间,蒋曦似乎对此感到很满意高兴。 ……不知道蒋曦长到多大才会不爱黏他,到了那个时候,肯定会感到寂寞的吧。 他不浪费任何时间地翻阅看得津津有味的日文小说,自娱之外顺便补习日文。 蒋曦虽然没书在手,站在他旁边仍显得自得其乐。 对了,他今早没有跟蒋曦一同上学,蒋曦报读了学校特别请名师教授开设的小提琴跟钢琴班,每星期总有几天需要七早八早就回校练习。嘴甜的蒋曦总说,哥喜欢音乐,我学来弹给你听就好。 作为兄长,他还蛮欣慰蒋曦找到自己的兴趣的。 「……蒋曦,把小提琴搬过来一些,别挡到其他人。」视线没有离开文字,他吩咐一句。 这时候,有辆酷炫的银色宾士微微转换了角度,小心翼翼地将车头切入两辆房车中的空隙。 正是放学时段,前面的大马路两旁泊满了名贵房车,准备接受富家子女放学……车与车之间间不容发,这阵仗之下要找到空位也很勉强。 宾士的司机挫败地转着軚盘,发觉那看起来可以泊车的位置其实空间不足之后便向后退…… 大马路上的大车小车像堆积木般参差不齐地砌在一起,不时有响号的声音回响。 他把书放下,说不上为什么那辆车如此吸引他的视线…… 斜插的车头没继续后退,司机推门下车,走过去跟前头的车辆里的人谈了数句。 神奇的是,前头那辆车没一会儿就向后退、再向前驶,放弃那位置——宾士车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明明能在这间名校升读的人物家境非富则贵,他竟然还使得鬼推磨。 毕竟事情发生地点就在他们正前方,他发觉蒋曦也看得目不转晴。 但更让人百思不解的陆续有来—— 那司机把车子停泊好之后就向他们走来。 真的是向他们走来,他与蒋曦对视一眼。 「蒋大少、蒋二少,我的老爷想借用一下你们的时间。」 他下意识把蒋曦拉到身后,但蒋曦好像要表明自己不再是个小孩子般,反而轻轻挪动了身躯,用肩膀挡在他的前面……这个蒋曦能不能找一次好好听他的话? ——而他知道,这一切的举动都落在那车窗后的眼睛中。 「请问你的老爷是谁?」 「你一定有听过,我家的老爷姓……」 他没有留意宾士的后车门何时被推开,一个西装毕挺的中年男人接近他们。 男人一手搭在司机的肩膀上,微微弯腰,「我姓陆。不用那么生外,可以叫我Jok。」 男人笑容可掬,那熟稔自然的态度好像已跟他们认识一辈子。 「两位小少爷,何不上车再谈?你们可以慢慢想一下去哪里吃下午茶,毕竟我用一个合作案买了这车位二十分钟。」 ****** 他知道这样很愚蠢。 他知道这样可能会鲁莽地将自己一手推进危险之中,而更可恶的是把弟弟牵涉在内。 但陆先生说他已经认识父亲半辈子了,故意替他们引见坐在后车厢的大儿子……没有人来绑架勒索还带着儿子的吧,那样风险未免太高——无论有千种万样的理由都好,他承认其实只是好奇心作祟,如果陆先生真如他所说的,只是兴之所致想与世侄吃个下午茶。 反正,他没什么好失去的。 他本来先叫蒋曦先回家,蒋曦果然不肯。不止不肯,还率先坐进陷阱上铺的那层『柔软毛皮』,把他和坐在窗边的陆大少爷,陆皙给隔开了。 陆家大少一如其名,肤色白皙如雪,映得发色跟唇色特别的深,光搁在那里已像白瓷娃娃般精致亮眼,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淡淡地罩在他的侧脸上,折射出稻草色的光圈。 当司机把蒋曦的小提琴放进后车厢时,副驾驶席的陆先生转过头来替他们互相介绍,「我大儿子,Issac。Issac,这是蒋晚、蒋曦,向你将来的好敌手打个招呼吧。」 好敌手?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虽然陆家跟蒋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处处对着干已是商圈中人尽皆知的事,却万料不及陆先生可以把这拿来当笑话、说得事不关己般轻松。 什么敌手不敌手的,光瞧陆皙一眼便知道他被培养成人中龙凤,浑身笼罩着处变不惊的、自恃稳重的气质,虽然没长他很多岁却活脱脱已像个无可限量的商业钜子,他连做数理习题前都要在课本角色涂鸦完才甘愿去做,哪可能比得上。 陆皙在与他四目相对之后略略点头,他也点了点头。 突然想起,陆家二少不在这里的原因好像是被送出国念书了。 陆先生看着并排的他俩,彷佛想起自己的小儿子般补上一句,「喔,Issac他弟不在香港,不然我也想让他跟你们见一见……」 陆皙一手托腮,蓦地出声打断他父亲的话,「我比较想要小的那个,把陆皑拿去跟他们交换刚好。」 陆先生拍一拍真皮扶手,仰头叹笑,「天啊,Issac,你以为现在进了洋娃娃店吗?」 司机戴上白手套,大幅度扭转軚盘,将宾士车顺滑地退出车位外。 「若你弟听到会讨厌你的。」 「那个直到五岁还满嘴『葛葛、葛葛』的家伙哪敢。」 「对啊,你又何尝舍得那直到五岁还拉着你衣角四围去的小家伙?」 说毕,陆先生耸肩笑了起来。 陆皙虽然不屑地皱了皱鼻子,貌似专心地看着窗外,却静静地勾起了嘴角。 ……而车窗上映出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是因为他首次见识如此平等的父子关系。 同时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父亲对两个孩子付出同等份量、不分轩辕的爱。 他是说,他连保护弟弟这种最基本的责任都已经做不好了。 ****** 他听到声音。 他半睁开眼,维持着背对房门的躺姿,没有丝毫移动。 那特意放轻手脚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随着他的动作,横躺在床铺上的粗大橘光线渐渐变幼,他下意识地伸出指尖摸上那段冰凉。很快,光线便幼于他的指头,消失。 无法确定他是睡是醒的青年动作却一点不含糊,掀起了被角后,床铺弹动了一下,蒋曦便像条小鱼儿般整个人溜进被窝之内。 蒋曦彷佛想保护自己、又像想将自己缩至最小体积藏匿于此般微微蜷起了双腿、膝盖顶着胸口。他不确定蒋曦是否连脑袋都埋进被子之中,他闭眼幻想那段残留在洁白枕头上的乌黑发丝。 良久,他感到蒋曦用脚趾头碰了碰他的背,不轻不重,似想唤醒他、但又不太确定。 在他想直接转过身去之前,沙沙数声,蒋曦的脑袋滑下枕头,整个人埋进被窝之内、用前额贴着他的背。 青年不言不语,似想获得最低限度慰藉的孩童,藉那一小部份的相抵来汲取他的温度。 他睁开眼,随便找了一个焦点,看到月光把窗台晒成紫白色,窗廉的影子彷佛想逃脱般一次又一次重覆地在大理石上爬行。他说不出为什么不想改变姿势,贪恋此刻无声胜有声的沈淀。 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蒋曦改变了呼吸节奏,他们胸膛起伏的频率逐渐同步。 今晚他们哪可能如此快睡得下、睡得香? 良久,他转身,床铺震动了一下。 正对着蒋曦之后,仍闭着眼睛的蒋曦毫不别扭地偎进他怀里,彷佛仍小。 蒋曦的脚掌撑了一撑,让自己与他同高,将前额贴在他的颈窝中,感受每一次颈脉脉动。 他侧躺着,没有拥抱青年,青年却伸出一手勾紧他的肩膀、微微屈曲的膝盖抵在他大腿上。 他把被子拉高,盖到青年的下巴。 「为什么不在自己房睡?」 从小到大,虽然蒋曦常不经意地在他的床上睡着,却从来没有过夜。 这是第一次。 而他竟然对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第一次感到理所当然。 「睡不着。」 蒋曦的声音轻得像根羽毛。 穿着已有点旧的睡衣、贴在他身上的蒋曦散发着比任何时候更强烈的、教人不能忽略的香气。 那是蒋曦的气味——在蒋曦洗澡后、躲在自己房间被窝好一会儿后,刚刚好的温热让皮肤更烘发出他的味道,很好闻,意识到这个,不禁让他用力呼吸了两下。 活像会埋在婴儿颈窝用力呼吸爽物粉跟奶香味的父母,他自嘲。 「跟我一起睡会比较好吗?你从来就习惯独个睡吧?」 「绝对比较好。」蒋曦竟然想也不想就应答。 他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只能无奈又宠溺地叹笑,「你究竟把我当成是你的……」 还没说完,便看到蒋曦像小扇子般的睫毛震了一下,抢白。 「哥,你哪里都不会去的吧?」 他稍稍与蒋曦拉开距离,低头看他。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答,「我能去哪里?」 他知道蒋曦很介意下午的事,然而谁不是呢?若他不是躺在床上、却满脑子反覆又反覆想着那件事背后的意义,彷佛被固定在那间西餐厅的沙发椅上、彷佛时光凝滞在下午四点而无法入睡,现下两人也不会像小猫取暖般窝在一块儿了。 「陆家?」 「别傻了。人家哪有说什么,不过找我们闲聊两三句,无关痛痒的。」 「哪没有说什么。那个陆皙不是都说了?」 他想含混带过,刻意轻描淡写,「他说什么了?我都没留意。不都陆生在说吗?陆大少很少话。」 「他说……」蒋曦顿了一顿,润了润唇瓣再接续,「比较想要小的那个。他说想拿陆皑跟我交换。」 他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揑着蒋曦颈后的肌肉,磨蹭着他发尾的手势像正在抚慰一头猫。 「傻瓜,你想太多了,陆大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他们家二少爷还被送出国念经济,回来之后是要打拚家业的,即使我们想要别人也不肯出让吧。陆生请我们吃下午茶只是想打个招呼,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回来之后爸都没说什么。」 况且,父亲一向与陆生势成水火,在商场上各不相让,又哪可能会把儿子当伴手礼般送人? 倒是父亲对他们几近被『绑架』般共进下午茶一事没特别大的反应,彷佛在他的意料之内,又彷佛这个下午、这个约会早在行程表之中……似乎父亲与陆生之间的关系比他们想像中更复杂、夹杂更多的难言之隐,而事实上,陆生在那特意挑选的西餐厅中只跟他们浅浅地闲话家常,问候他们的近况跟念书进度而已,但那陌生人将带来的变数却让他俩兄弟都同时躁动不安。 「……你都不知道,虽然那个姓陆的男人一直夸我长得好看、夸我聪明,可是他都只看着你。」 他抚摸蒋曦颈背的动作一顿,轻轻细细抛回去,「哪有。」 他本来并没有多在意,蒋曦一说,又好像真有这回事,真糟糕。 「哥,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不会离开这里、离开你的……」 蒋曦好像要寻求信任般抬眼直盯着他。 他忘了蒋曦自十岁后已经多久没这样与他撒娇跟用力地承诺保证什么了,而他正要祭出那些陈腔滥调:『待你长大之后就不会这样说了』、『到你有自己的朋友跟女友时,你就不会理哥了』、『你再大一点一定很常往外跑或喜欢旅行』,藉此以减轻自己被过份依赖的压力跟恐惧。 但如今,万籁皆寂的时份,当蒋曦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体相贴地躺在他身边跟他保证时、求证时,他竟然什么推塘之词都说不出口,只能既哑又低地『嗯』一声。 他听到自己低哑难辩的声音,好像喉头卡了一张沙纸,「……我不会让爸不要你的。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他说这番听起来不切实际的话只想让蒋曦安心;这般狂妄自大地承诺只想回应蒋曦重视他的心情,还有,在此氛围之下神差鬼使的想对蒋曦,他这世上唯一的弟弟很好、最好。 尽管是杞人忧天、或许过份滥情,但此情此境他们竟像相依为命的两个,无庸置疑。 自己也隐隐有着风雨欲来的预感,更是能体会此刻蒋曦忐忑不安的心情,他还想说再多的话去安慰弟弟、同时也继续说服自己,但蒋曦却像听他这两句便已足够了,不用他再说般…… 直接以行动表示。 蒋曦脚掌微微一撑,唇印上他的唇。 他仍在说话而微启的唇吓得立即紧闭,于是四唇相贴、毫无空际。 他看到蒋曦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紫色的阴影,从未如此近地看他的眼睛。 他感觉到那唇瓣的柔软、蒋曦下一次呼吸的暖热。 他吸进蒋曦的呼息,霎那,好像吃了一口蒋曦。 其实那只是温度,没有任何味道,仍教他像吃进了蒋曦那熟悉而温暖的气味。 蒋曦似变成了他最熟悉的、也最陌生的另一种生物,从发旋到脚趾每个部位都在演变诱惑。 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动。 完全不知道过了数秒还是数分钟,蒋曦如同开始般突然地抽离了。 而最恐怖的是—— 他竟觉得那不是吻,而是一种自然的慰藉。 即使是吻,他却感到如此理所当然,找不出任何责备之处。 ……这是正常的吗? 第九章:JOK(上) 期未考完毕,快要开始圣诞假的时候,宅子迎来一位贵宾—— 那是他第二次看见陆先生,或许应该更贴切的、更尊敬地称呼他为陆总。 他在经过大厅,准备踏上楼梯上房的时候注意到窗边的骚动。 工人们都齐集在落地的大玻璃窗旁掀起窗廉看出去,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正是晚餐过后没多久,这时间各人通常都留在自己的房间中,父亲即使不出外应酬也鲜少出现在书房以外的地方,因此工人们收拾好餐桌后就可以忙里偷闲,预备下班了。 是生意伙伴或下属来找父亲吗?挑在这种时间? 才这么想,外头就传来引擎的声音,的确是有客人大驾光临了。 「你们知道是谁吗?」 他问,向来不畏惧他的工人们有几个转过头来回应。 「我想应该是……陆总裁吧。」 「陆氏国际的陆总吗?你怎知道的?」 真的是他吗?为什么他会挑在这时候来宅子,是有什么事找他或蒋曦吗? 他的心狠狠一悸,表面上仍不动声息。 虽然父亲对于那次的下午茶聚没表示什么,处之泰然得反常,却不代表这次也是。 「哎,大少爷你有所不知了,陆总裁平常喜欢自己驾车,而且他的车牌号码很特别、很高调,是他自己设计完之后投回来的,只有三个字JOK。杂志都这样说,想不到真的是这样呀!」 然后又是新一轮的热切讨论,工人们说得兴致勃勃,看来关于陆先生的八挂真不少。 他垂下眼歛,考虑要不要上房间还是留在大厅跟陆先生打声招呼……躲回房间可能多此一举。 犹豫不决的当头,身后有了动静,父亲越过他下了楼梯。 不知道从那里收到消息知道陆先生来到门前,父亲打算亲自迎接。「晚。」 父亲叫了他一声,完全阻截了他想撇得一干二净的念头。 「你的Uncle Lu来了,不跟他见个面、聚聚旧吗?」 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充满尖锐性的问题,他启了启唇却无言而对。 反正,那根本也不是一条问题……陆家与蒋家的世仇关系并非空穴来风吗? 他以为父亲对于陆先生私下与他们接触毫不在意,原来相反? 父亲走到沙发那边坐下,他想了想,不敢贸然坐在旁边因此挑了中央的小单人座椅。 等待工人带领陆先生进来的时候,他不禁妒嫉起蒋曦来,那小子今晚有小提琴的晋级考试,到现在还没回来,碰巧就可以避开这令人无所适从的事。 等待的十分钟像半个世纪般漫长,好不容易,终于听到陆先生的声音: 「喔?是谁想也不想就推掉了我的饭约的?结果只为了留在家陪宝贝儿子们吃饭?」 边把双排钮大衣脱下来,陆先生边瞄了瞄这边。 「若你至少有一点点注意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就不会在这时间杀上来了,是吧?」 陆先生老马识途地走过来大厅,与他眼神对上时展露了友善的微笑,一点也不生疏。 是外头的气温太低吧,陆先生的鼻头红红的、唇瓣却带点苍白。 「我至少有十五年没约过你了吧,蒋二少也真不赏面。」 蒋二少?他一瞬间就想到蒋曦,很快就发现陆先生指的其实是父亲。 蓦地,头顶跟肩膀上一暖,另类的重量就罩在他的肩膀上,他惊讶地抬头。 陆先生没把大衣交给一旁在等待的工人,竟然直接罩在他身上了,那瞬间,暖哄哄的气息跟好闻的淡淡古龙水香味包围着他。他立即松开纠缠在一起的双手,拉着卡其色的大衣,他只是无意识地搓着手,并不是因为感到特别的寒冷……想解释,却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我进来的时候一定把外头的冷风都带进来了。很冷吗?」 陆先生把大衣盖在他头上后就坐在父亲对面,转头向工人吩咐。 「不好意思,可以开一开暖气吗?」男人处之泰然得彷佛正身在陆宅之中。但他想,这一定是所谓的风范吧,陆先生虽然是客人却表现出不卑不亢,足以与父亲抗衡的风姿。 「还以为你老爸会把你两兄弟关进笼子里,让我连你的影子都见不着呢。」 「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我儿子的?」 父亲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转了个坐姿。 「你儿子喔?」陆先生饶有兴味地重覆这三个字,说得既轻且快。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陆先生的用意为何,只注意到父亲的双眼旋即变得深黯。 「好了。」陆先生拍拍膝盖,「既然我们都不太喜欢见到大家,长话短说吧。」 工人手脚俐索地捧来热腾腾的红茶,把精致高贵的瓷杯置于陆先生的面前,正好阻隔了父亲与陆先生交汇的视线,这样的缓冲让他默默松了口气。 陆先生用下巴颐指红茶,向他无声启唇『喝吧』,他忙不迭摇了摇头。 工人甫一离开,陆先生就发出直球,「我想你猜出我这趟来的目的了,所以,放人不放?」 「是她叫你来的吗?」 「难不成没人叫我就不懂来吗?你家我闭上眼都会走呢。」 「如果她要的是一纸离婚协议书,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签名,那女人你喜欢就带走。」 听到这里,他的心狠狠一敦,瞪大了双目。 那女人……说的是母亲吗?绝对是母亲吧…… 为什么陆先生要带走母亲?而且父亲把母亲说得不屑一顾,像可以出让的物品般…… 明明他正坐在这里,听他们的对话,父亲仍然旁若无人地说出冷漠的话。 「不要这个女人、那个女人地叫你老婆,没人教过你对女士要放尊重点吗?尤其对我表妹。」陆先生的表情像在说『拜托,你这一点绅士风度也欠缺的家伙』,「你不觉得将母亲跟她儿子硬生生分开太残忍了吗?」 「现在过份的是谁?你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土匪,大刺刺杀来我地盘抢人?」 「我不像你,这不是抢,这是你喜欢得不得了的交易。」 「你明目张胆地过来抢我老婆跟儿子还谈什么交易?」 陆先生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掌心压下沙发的扶手,似乎准备要离席了。 「蒋晏,我的筹码多得超乎你的想像,不要玩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你知道我吓不怕的。」 他站起来,把大衣摺叠一下交给陆先生,陆先生接过去的同时还摸了摸他的头。 「月底之前给我放人,不然,我们有排好玩了。你不会想这样频繁地见到我的。」 陆先生留下让他心惊胆战的警告之后就准备离去了。 父亲仍采取最舒服的坐姿挨在沙发上,镇定自若,没半点不自在。 「Jok,你忘了你对上我总是输的那个。」 陆先生的脚步顿了一顿,但那挺直的背影没有转过来。 只是留下了耐人寻味的话,「……这辈子,我只输给了一个人,那是你哥。」 素未谋面、甚至连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的大伯? 那个在陈年旧照中笑得一脸腆意的男人……很有可能是蒋曦亲生父亲的大伯? 「你没资格跟我提起他。」 父亲的声音变得有了情绪起伏、寒辙心脾。 彷佛那一句话中每个字都要费很大气力、咬牙切齿方能吐出来,脸皮不自然地紧绷着,似下一秒就会出现裂痕、然后崩解。 「是你没资格拥有这两个孩子,在家家酒中扮演什么父亲的角色!」 陆先生转过脸来,一眨不眨地直盯着他,那种压迫感迫得他想也不想地别过视线。 「我知道你不在乎蒋曦,老实说,我最想要的也不是他。放心,我把她两母子接过来之后会安排他们出国,不会像你般亏待他们。那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唯一的不幸只因为长得太像你。」 「你不是姓蒋的,不要再插手我的家事。」吱嘎一声,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贴近他身后。 还一手掌搭在他的肩上,似要宣示主权、阻截他再与陆先生接近。「Jok,就算你从未输给我,但你最想要的总在我手中。不是吗?」 陆先生沉默了两秒,却未再向他们投来一眼,直接披上大衣、往大门步往。 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等场面,他垂下眼歛、歇力扮演一具称职的娃娃。 同时,注意到茶几上的红茶渐渐放凉,陆先生连碰也没碰过。 「……爸,不要把蒋曦送出去。他没做错什么,一直都很乖。」 不知哪来的勇气,注意到父亲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冲口而出。 「放心。」 父亲难能可贵地安抚着他,但接下来说的话却更让他不寒而栗、放心不下。 「我送了给你,那就是你的。」 第九章:JOK(中) 那一晚,蒋曦背着小提琴、一脸疲惫地回家时,他没敢跟他提起。 他怀疑自己可以忍耐多少天才对那冰雪聪明的小子吐实、一同商量…… 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让他犹豫不决的时间、也并不需要。 当天晚上,现实就比一切都快、代替他说不出口的话席卷而来、带来无法逆转的破坏。 「哥,睡了吗?」 他侧躺着,缓缓打开了眼睛,快将入睡的他的确是被蒋曦给叫醒了。 呢喃数声,他翻了个身,知道他醒过来的蒋曦这便掀起了被角,钻了进去。 他听到蒋曦钻进温暖被窝时发出舒服的叹息。 「怎……」他润了润喉咙,闭上酸涩的眼睛,「怎过来了?」 「没怎样,一天没见到你总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费劲地勾了勾唇角,好似有一只大手要把他拖进沈甜的黑暗之中。 这小子总喜欢说些讨人欢喜的话,也不知道几成真几成假。 「……你很累了吧?今天有……小提琴考试,快回房睡吧……」 「嗯,Pass了。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如果你明早赶得及……」 「别担心,我明天会早点起床回自己房间的。」 听到蒋曦这般一承诺,他便安心地将脑袋埋得更深,准备完全投入睡眠了。 岂料那小子还不放过他。 蒋曦转了转姿势,比之前更为贴近他,把冰冷的手脚贴上他裸露的肌肤时还不准他退缩…… 他皱了皱眉,想,反正很快会让蒋曦也暖和起来的吧,因此没有再闪躲了。 蒋曦一呼一吸的声音贴在耳际,很响、但也很规律平稳。数秒后,他再道: 「哥,我考试Pass了,你不给我点奖励吗?」 他倒真结结实实睡了数秒。「……快睡,明、天再……」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蒋曦的能力,小提琴的考试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吧。 蒋曦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再计上他洗澡吃饭的时间,他料想现在已是深夜了。 蓦地,蒋曦的呼吸声更响更大了,他贴近他、两片唇交叠了几秒。 他被蒋曦不按理出牌的此举扰得清醒了一些些,清晰地感到唇上残留的冰凉。 他举起手肘,软绵绵地把青年推开了一点。「别闹了。」 这般意思意思地把青年格开一丁点,青年便变本加厉地一手臂环着他的腰,把自己拉近他。 「哥,这不公平吧。你想吻我的时候我都乖乖任你玩呢。」 他的眼睫颤了颤,庆幸现在伸手不见五指,青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毕竟连那样羞耻的事都做了,现在也不会轻易为青年的三言两语而感到不好意思,却还是不禁心悸一下——他真的是一个毫不称职的兄长,他知道。 自从他们交换初吻的那一晚之后,便像沾了毒瘾般接二连三地与胞弟接吻与爱抚。 他知道那一晚蒋曦会主动寻求他的慰藉只是太不安了,很需要一些凭据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却不能用这藉口胡混过去,总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又犯了禁忌,简直像为了那说不出口的事而故意跟蒋曦独处一室般。 他应该制止的、他应该叫停,因为他是年纪比较大的一个、也因为他是兄长。 蒋曦只是年少无知、而且没什么朋友所以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距离,他只是像向母鸟寻求安全感的幼鸟般不断索取,越过了界线亦不自知……但他应该把蒋曦给拉回道德正轨上,他没有,甚至在想,即使干了这样的事也没人会知道吧,如果不会对他人造成困扰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抱着任性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自己,拖长偷尝禁果的期限,利用着弟弟的无知。 下一次我一定会阻止他的、下一次是最后一次了,以后都不可以了…… 总是这样边警告自己、边叫蒋曦来到自己身边,让他张开嘴巴。 他知道这是因为蒋曦着实太完美了,他漂亮而聪明,一切都恰如其分,简直像他专属的、为了他度身订做后降生的物件——蒋曦最听他的话了,光搁在那里不碰简直像种愚蠢的煎熬。 把自己情难自禁的过错怪罪在弟弟身上让他更看不起自己。 无可否认的是,蒋曦接触父亲的机会即使绝无仅有,但有时候,他真的很像父亲。很多时候。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却总是为此而意乱情迷,回过神来时已在相拥。 他跟蒋曦拥有共同秘密,关系比起任何人、任何时候还更亲蜜而隐忍。 在他胡思乱想、一个迳儿提醒自己最后期限的时候,蒋曦恣意蹂躏他的唇。 毫不介意他没有回应,蒋曦像欺负一具洋娃娃也觉心满意足般反覆变换着角度…… 只因为蒋曦的一句话,他没有反抗。 蒋曦伸出伸尖,小猫般仔细舔遍他的上下唇瓣、唇角,让他痒得想要逃开。 一分钟后,开始介意他不给予回应的青年舔得更卖力,把舌头钻进他的嘴巴中,拗开他的牙关……他放弃地松开嘴巴,好让青年快快结束这个晚安吻。 得到允许的蒋曦热情地用舌片磨练他的上颚,发出啧啧水声,「嗯……」 他的眼角开始熟悉地发热。 吻着吻着,蓦地,青年握着他腰肢的手向下一滑,滑到三角位置! 「……哥,你硬了。」 「别碰那里!」他忙不迭打掉青年轻轻掂量着的手,翻了个身。 床铺因为这下大动作而吱嘎作响,弹动数下。他欲盖弥彰地抹去唇上的亮痕。 经蒋曦弄上一弄之后,他的耳背、后颈跟脸蛋都热遍了,更别提那微微勃起的位置。只因为现在是冬天,所以才格外想黏在一起取暖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想着父亲来自慰了。 他都想着蒋曦不经意地裸露的肌肤,锁骨、颈背、手臂、小腿……还有那细致滑腻的触感。 那感觉毕竟真实多了,而且并非遥不可及。为了压抑那从盘骨处聚集的熟悉热意,他微微抽吸一口冷空气……可好,他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得下了。 蒋曦再接再励地贴上他的背,从后环抱着他的腰,一只手蛇般灵活地钻进他的裤子中! 「好冰!」他立即夹紧双腿、防卫地蜷成虾米状。蒋曦的手冰到比他的廔劝不听更可恶! 他忙不迭想抓他的手出来,蒋曦却用另一只手捉着他的手腕。 「那里好热,我可以把手放在那里暖一下吗?」 「当然不行啊……」他哭笑不得,决定不了要生气还是为他的蠢话而笑,「别玩了,快去穿件羊毛内衣,你的手真的超冰……」 「哥,你让我试试……会让你很舒服的。」蒋曦固执地把手钻进他腿窝之中,整个人贴上来,「那又不痛,我保证会让你很舒服的……我上网看过很多片子。」 「你平常究竟都借我的NB干什么?」他转过头去寻找蒋曦的眼睛,要蒋曦知道他的认真,「我说我讨厌这样,蒋曦。」 但蒋曦只是似懂非懂地眨眨那双大眼睛,表情十足地无辜,没把渐渐和暖的手给抽出来。 「反正很多人都聚在一起看A片打首枪……哥是太害羞吗?反正你那里我又不是没看过,现在这样黑,我看不见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说的是我们不应该……呜!」 蓦地,蒋曦勾起他内裤边缘,钻进去握着微硬的阳物。「好冰,快拿开!」 他哆嗦一下,腰背大大弓起。 简直像被自有意识的冰块给贴着似的,对了,活像冰鲜的生肉般恶心。 蒋曦本来试探性地轻轻握着他的荫净,现下用上一点儿劲度,「……有点湿了。」 「难怪我觉得暖暖的。」本来还以为自己手太冰,温差太大所以才有烧伤般的灼热感…… 彷佛要向他标示『暖暖的』位置,蒋曦的拇指向上扫,精确地按着铃口。 「嗯!」无法自控的,从喉咙中溜出了尖锐又短促的声音。 他自己先给吓着,在浴室自慰的时候他不会出丁点声音的……意识到这点,立时羞耻得耳背发烫,一手想推开蒋曦。 蒋曦贪得无厌地拉开拇指、按下去,再拉开,重覆三四次。 力度有增无灭。 以他侧躺的姿势、单手按在蒋曦的胸腔上也不够力气推开他。「快把手拿开!」 但蒋曦无视他的挣扎,还变本加厉地坐起来,一条腿跨过他的身体、一手压在他脸旁,整个人跨骑上他身上。直到蒋曦的拇指在离开时拉出丝线、直到按下去的时候挤压出水珠……还是不住手!「你不是说最听我的话了吗!?蒋曦!」 「对啊,我甫放学回家,你就叫我坐在床上张开嘴让你吻,我都乖乖做了啊。」 他的眼睫惊震了一下,将半张脸埋在枕头中,「不是的,如果你觉得讨厌的话……」 蒋曦并没有回答,只是被濡湿的指头开始在铃口上打圈圈、从内到外。 当难以形容,并非舒服也称不上难受的痒痒感觉在腰间累积又累积时……他听到蒋曦低低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气一下子就打碎了他所有的反抗意欲。 为什么蒋曦要叹气?他是真的觉得讨厌吗?只是一直怕他以后会不理他才默默忍耐? 明明再三确认过弟弟的意愿的,可是……蒋曦不是七岁了,他都十多岁了……已经明白接吻跟抚摸是什么一回事,他不再无知了,一定、一定是怕被他讨厌所以一直哑忍着被他侵犯的。 为什么都没察觉弟弟的痛苦心情?光这样一想就恨不得就地消失、找人痛殴自己,死掉算了。 这次又跟平日蒋曦时不时带刺的嘲讽不同。蒋曦好像在不耐烦,在说『你还是不懂』。 别动。 不管蒋曦现在想要报复他,玩弄他之后侮辱他、令他难堪,都别动。 只要把自己当成死物就可以了,只要扮演没有知觉的洋娃娃……这样也比较不难受,任蒋曦摆弄个心满意足就可以了,这样他应该会消消气,至少减轻一点对他的厌恶—— 不止蒋曦害怕被他讨厌,他也害怕被胞弟憎恨。 过了这晚之后,他以后、永远都不会对蒋曦做那样的事…… 他摆动着头颅,尽量将脸庞埋到枕头中,不想让蒋曦看到他任何情难自禁的难看表情。 蒋曦好像毫不意外他会突然变得顺从,把他的荫净耍弄得像玩具…… 对比蒋曦柔软又细嫩的双手,他那里肯定像个粗糙的丑东西。 蒋曦贪得无厌地一次又一次按挤出水珠,好像那有多有趣。 他紧紧含着呻吟,怎能在弟弟天真的玩弄之下也能兴奋地发出呻吟? 但那温差对比之大,滑落根部的爱液之滚烫让他有失禁的错觉,让他更为羞耻。 「哥,我再长大一些这里可能会发育得比你好吧,你怎么说?」 蒋曦这般一说,他便更意识到跨压在自己大腰上,那又硬又烫的热源是什么。 他要自己什么都别想,便胡乱地点着头。 蒋曦俯下上身,抚慰一般吻了吻他的肩膀。抵在大腿上的热源因此狠狠向上磨擦了一下,他吓得整个人绷得像颗石头,眼角也不知道为了羞涩而是太害怕而发着烫……「蒋曦……」 他细如蚊呐地唤了一声,蒋曦好像压根儿没发现自己勃起了。 自己在欲望在弟弟手中越涨越大、充血而撑硬了是铁挣挣的事实。 他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荫净暴露在冷空气下、弟弟的试探性的抚摸下也能够兴奋,足以勃起。 应该……应该软下来才是正常的吧…… 但熟悉的轻微痛感开始涌上,让他百词莫辨。 涨得越发肿涨而拉扯着囊袋跟会阴,还有……硅头裹在包皮之内发出抗议。 如果再不把过长的包皮给扯下来,硅头没法完整露出来,会越来越痛的…… 他皱起眉心,反而感激这生理的疼痛让荫净软了一些。 蒋曦用单手嗦嗦嗦地磨擦着肉茎,只是单纯的磨擦,毫无技巧可言。 就这样过了三十秒吧,他也没再发出声音,青年可能觉得无趣了。 于是把他翻过去,将睡裤拉到膝盖根部,把他两边大腿板开。 整间房寂静得像海底,只有洒进来的月光让部份肌肤紫白,只剩布料磨擦的声音。 蒋曦跪在他身前,像一心一意对付着新玩具的孩童,他知道自己就是模型的细碎组件…… 「……蒋曦,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有的你也有……」 他平躺在大床上,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尝试说服蒋曦放弃玩弄他身体的念头。 彷佛要惩罚说这句话的他,蒋曦把他的双腿拉得更开,推上去,变成M字姿态。 「但我也这样光溜溜地给你看过、摸过啊。」 最羞耻的部位大刺刺地曝光在蒋曦的眼下,不止荫净、连排泄的……也…… 虽然知道漆黑的环境下蒋曦能看到的有限,但他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发出哀鸣,只能将手背压在烫热的眼皮上。 「但我还没看过哥勃起的样子呢……哥,你的腿好长。」 边这样发出赞美的蒋曦,边用双手尤如膜拜般裹着他的荫净。 奇怪的是,无论蒋曦的手再冰,也只会反映出自己的身体有多炽热银荡,也只刺激到他。 第一次被他人观看、触摸这部份……但身体却像老早熟悉了这双从小握到大的手。 蒋曦想要引出他一点反应而胡乱又粗暴地捋动荫净时,那里大幅度地弹动了一下。 于是蒋曦松手,荫净在他的注视之下竟然又向上摆动了一下。 好丑陋。 完全像根被雕烂的木雕或是蠕动的生物般恶心。 好想拉高裤子然后冲进厕所,但他的大腿跟小腿却贴得更紧,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欲哭无泪,皱起眉心发出细细的喘息,「……不要……拜托你……」 为什么要找弟弟来当接吻的练习对像?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模具给弟弟玩弄,切身体验性爱? ……并不是在只有他们生存的两人荒岛之上。 听见他说『拜托你』三个字的蒋曦好像心情变得愉悦,喉头滑动了一下。 「你要拜托我什么啊?」蒋曦貌甚好奇地伸手去摸他的囊袋,仔细用指尖感受过之后,捧起那沈甸甸的囊袋,像两颗波子般置于掌心滚来荡去,「是我要谢谢哥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模具,给我上性知识课吧。」 当蒋曦不知轻重地用指甲刮过会阴的突起的青筋时,他整个身体弹动一下。「啊~!」 根本来不及咽下呻吟,好痛。可是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电击般的哆嗦快感…… 他感到自己的膝盖越提越上,碰到胸口,彷佛想保护自己般蜷起来,快要擦上乳头。 铃口跟硅头之间兜了浅浅的一小圆潭爱液,晶莹剔透。 「抱歉。」这样说着的蒋曦,却把三根指头塞到他臂肉之下,用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揉弄着囊袋以下的位置,试探性般用力摸着每一条突起的、血脉贲张的交汇青筋。 「不要、不要碰那里……」他断断续续地摇着头,阻止弟弟发挖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敏感点。 第九章:JOK(下) 他欲哭无泪,皱起眉心发出细细的喘息,「……不要……拜托你……」 为什么要找弟弟来当接吻的练习对像?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模具给弟弟玩弄,切身体验性爱? ……并不是在只有他们生存的两人荒岛之上。 听见他说『拜托你』三个字的蒋曦好像心情变得愉悦,喉头滑动了一下。 「你要拜托我什么啊?」蒋曦貌甚好奇地伸手去摸他的囊袋,仔细用指尖感受过之后,捧起那沈甸甸的囊袋,像两颗波子般置于掌心滚来荡去,「是我要谢谢哥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模具,给我上性知识课吧。」 当蒋曦不知轻重地用指甲刮过会阴的突起的青筋时,他整个身体弹动一下。「啊~!」 根本来不及咽下呻吟,好痛。可是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电击般的哆嗦快感…… 他感到自己的膝盖越提越上,碰到胸口,彷佛想保护自己般蜷起来,快要擦上乳头。 铃口跟硅头之间兜了浅浅的一小圆潭爱液,晶莹剔透。 「抱歉。」这样说着的蒋曦,却把三根指头塞到他臀肉之下,用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揉弄着囊袋以下的位置,试探性般用力摸着每一条突起的、血脉贲张的交汇青筋。 「不要、不要碰那里……」他断断续续地摇着头,阻止弟弟发挖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敏感点。 「很舒服吗?」 「不是的……好怪、拜托你……嗯嗯……」 手背滑下灼热的脸庞,头发沙沙地在枕头上磨擦。 蒋曦听到他的阻止却仍一意孤行,只把他合拢起来的大腿推得更开,弹奏乐器般灵活地挤弄他下面每条贲张粗状的筋脉,既酸且麻,好像不断被弹动的弦般,阵阵快感陆续涌上,揉弄得他乳头旁的肌肤自有意识地缩紧、乳豆勃立;挤压得好像要把那里的脉络都移了位。 「哥这里也是像桃子般黏在一起嘛……」 他知道蒋曦指的是那里,想说每个男生的阴囊底部都如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唇瓣在剧震。 「呜!够了蒋曦……够了、够了……」 从会阴处涌上的电流好像集中在盘骨间,他的身体变得好重、腿中央也好重甸甸的。 好可怕……整个人彷佛积聚储存着什么力量般一直想蜷曲起来,手握成拳、脚趾卷起来,乳豆硬得像小石头,腰肢却反而无法自制地一下又一下轻轻弹动…… 每次弹动都让他知道荫净变得有多硬、有多重,连带着顶端都向下微弯了。 「嗯嗯……」从没有、从没有试过这样肿涨,好像每个下一秒都会射…… 而且也比以往任何一次自慰更痛,涨大的硅头想出外逞凶,包皮都被撑得快要爆裂了。 「好痛……不要、好痛……」他竟想到长的包皮被撑得像纸片般薄,粉粉红红的一层…… 撕裂的痛感伴随荫净的涨大加剧,痛楚跟快感争先恐后地涌到脑门。 「不要再碰那里……好痛、蒋曦……拜托你,好痛……」 即将撑裂的错觉跟拉扯的痛感并非不可以忍受。 他却像撒娇般一次又一次摇着头,低喃着好痛好痛,只想胞弟就此停手。 是过于迫真的幻觉让自己给吓着了,还是现下神智不清得只想要逃跑、想要个依靠,才会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般窝在床上,委屈地喊着好痛好痛? 本来不理会他的蒋曦这才停了手,任他两条腿颤抖着摊开,膝行向前察看他的脸色,「那里痛?」 「我弄痛你了吗?是不是我太用力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缺乏经验,只怕真的会伤着他的蒋曦半信半疑地问他,轻柔抹走他额前跟鼻翼的细小汗珠。 他怎说得出口是包皮过长,必须把包皮拉下来才可以完整勃起、射经? 这么丢脸的事……于是他只是再摇了摇头,庆幸就此逃过蒋曦的折腾了,「不,现在没事了……」 尽管现下一点也不寒冷,他还是伸手去拉棉被,想掩着赤裸的下半身。 只要等它软掉了,轻微的疼痛感也就过去了…… 「是不是刚刚我弄伤你了?哥,你老实告诉我。」 「不,应该没有。不用担心,可能刚刚你不知不觉太用力了……」 「让我看看,我怕我刮伤你了。你快打开腿让我看看,快点……不然我怎安心?」 「不用了……蒋曦、蒋曦!不要!」 蒋曦出手快如闪电地按着他的膝盖,用蛮力一下子把他虚软无力的双腿给拉开! 然后竟然还开了桌灯! 完全料不及蒋曦会开床边柜的桌灯,只顾着推开蒋曦的他来不及阻止。 灯光之下,蒋曦肯定会清楚看见他那丑陋而且发育不全的…… 「不要看!」他甚至有点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按着蒋曦的眼睛。 被他突然按着眼晴的蒋曦有点被吓到,却没有扯开他的手。 一豆灯光之下,他清楚看到蒋曦感兴的笑,「哥……呵,哥,我不看了,你不用这样紧张好吗?」 被他单手掩盖着眼睛、只露出鼻子与嘴巴的蒋曦却没有减少半分魅力。 他感到长长的眼睫毛扫到掌心,而眼睛被掩着后,青年的鼻梁却显得更直挺了、嘴唇显得更青涩粉嫩,笑起来那么孩子气得让人心痒。青白的灯光在弟弟的轮廓罩上毛茸茸的光边,他们贴近得连最细微的汗毛都清晰可见,都在发光…… 他不禁滑动一下喉头。 而不语不动的蒋曦虽然乖乖等待他的指示,却似发现了他失神的注视,因此嘴角没放下过。 瞧到那彷佛嘲笑他的笑意,他欲盖弥彰、倍感羞耻地垂下眼帘,「好了,你回自己的房睡吧,我要……」 尚未语毕,蓦地,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被推倒了。 他吓得惊呼,蒋曦抓着他两边膝盖的手突然使力向下拉,他整个人便跟随下滑! 脑袋跌下枕头,额前的发全后飞、发出响亮的沙沙声。 「你在干……啊!」 「哥,我替你舔舔就不痛了。」 蒋曦拉开他的双腿,二话不说就低下头去,把他的顶端含了进去! 「啊~」 连他也分不清那比较像惊叫还是惨叫。 他叫出来的声音既破碎而凄惨,却带有长长的妩媚尾音。 他忙不迭抓着蒋曦的头发,想将他的脑袋推开,但蒋曦却挑在这时候用力地吸吮!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呻吟。 小腹涌起一阵痉挛,被灯光晒得青白了一块的大腿内侧在颤抖。 数秒后,喉头才磨出细微的怪音,「嘎、嘎……不要……」 插在蒋曦发间的手指抖了抖,他的胸膛滑过一次、两次哆嗦。 清晰地感到蒋曦吸吮着、吞饮着铃口处兜着的浅浅的爱液……好热好软好、好恐怖…… 这时候,有一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接近房间。 蒋曦像机灵的猫儿般立即停下所有动作,把他给拉起来、用拇指抹去他眼眶的浅浅一线泪。 他如坠五里雾中,还在浅浅的喘着气,只能任胞弟像对待洋娃娃般替他穿好内裤跟睡裤…… 那里涨得好疫痛,内裤都给弄湿弄脏了,连他刚压着的床单也…… 但已经不是去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会是谁呢?佣人?父亲? 但答案很快揭晓了。 「开门!我知道蒋曦在你房,开门!你这个死变态,快给我开……」 是母亲。 第十章:跌落的洋娃娃(上) 敲门持续超过两分钟了。 「别理她。」 在他还六神无主的时候,青年却表现得异常决绝。 听到蒋曦想也不想的吩咐,他才如梦初醒,侧头与蒋曦对视,「……不行。」 虽然不知道蒋曦的亲生父亲是谁,但小时候与他相依为命的的确是母亲没错,真想不到蒋曦对自己母亲竟可以如此冷漠。 他皱皱眉,不理双腿间涨了又软下去而造成的酸软,掀起被子下床,蒋曦迫不得已地一同坐起。「那你想把我藏去哪?」 「若你开门的话,要把我藏去哪?」 蒋曦的眼神近乎挑衅,在黑暗中显得慑人的明亮,让他回想起那厨房中的掌掴。 「她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可能有些什么重要的事要找你,我不能不开……」 「随便你吧。」蒋曦掀起被子下床。 他在心中准备了一套说词,鼓起勇气打开门。 母亲穿着轻便整齐的旅装,拖着一个大行李箱。 大概没料到他这样快开门,悬在半空中的手彷佛准备掌掴他——他感到蒋曦把他拉向后。 母亲一看见蒋曦便松了一口气,冲前去拉着蒋曦的手腕,「终于舍得开门了吗!?蒋曦,过来。」 他本来以为母亲是来兴师问罪的,甚至准备开门之后会看见满身酒气、语无伦次的女人,但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母亲像要带蒋曦远行……离开这个家。 带蒋曦离开父亲、带蒋曦离开他。 「妈,你要去哪里?你要带蒋曦去哪?为什么拖着行李……」 「不干你的事!」成年人的力度非同小可,蒋曦被她抓着手腕硬扯着走廊,一时半刻挣脱不了,而他也失去了抓着蒋曦的先机,只好追上去阻截。 「不干你的事,别跟过来!」 「妈!你要带蒋曦去哪里都好,至少跟爸说一声……」 「为什么!」彷佛这句话启动了什么开关,母亲停下了脚步,以前所未有的凶狠眼神直直瞪视着他、咄咄迫人,一字一句都说得用力而快速,「为什么我得向他交代?嗄?他做事有跟我交代过吗?他决定养你之前有跟我商量过吗?凭什么我要得到他的允准!他是蒋家当家很了不起吗!?我也是Jok的表妹啊,我也是陆家的亲戚啊!他有尊重过我吗?」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如果你就这样离开爸会很担心你们的……」 「担心!?不要说笑了!那家伙有血有泪的吗?他什么时候担心过我们母子俩了?没有!一秒都没有!好、好,既然他不要这个儿子,我要!我来养他好了吧?反正那六年都如此过来了……」 「你不要这样激动,爸从来都没说过不要蒋曦的!」 听到母亲的说词,他心中狠狠一震。 难道……母亲这样快就知道今晚陆总裁来找父亲的事了吗?她以为父亲想把蒋曦出让所以才会突然情绪失控,要把蒋曦先一步带走?那蒋曦要怎办!?他又要怎办?「不,妈,那只是陆先生一厢情愿的想法,爸一定不会把蒋曦送出去的,就算爸有说什么也只是气话而已,不是真的……」他绞尽脑汁,只希望自己够机灵得说出能说服母亲的说词。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那个姓陆的有来过?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蒋曦忍不住出声,询问的眼神直直射向他。「哥!」 「一厢情愿!?」女人狭带着嘲弄的咆哮覆盖了他跟蒋曦之间那段隐忍的空白。 「不、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吧?一厢情愿的不是那个男人,是我、一直都是我!我凭什么以为带着他亲生儿子回来就有什么改变!?没有,我只是回来当个花瓶、当一个叫做『你们母亲』的装饰品、带我儿子回来当你们的玩具!那个男人没心没肺的、冷血的,是我太傻,以为那变态至少会在乎他儿子!」 「有事好好说,不如你跟爸再坐下来好好……」 「不!连陆家出面了他都不放人,我已经没什么跟那男人说的了!我现在就带蒋曦走,以后都不让他见蒋曦,我要他没子送终……」 「我不会走的。」蓦地,蒋曦打断她的话,语气中的坚决与冷漠让人听得胆颤心惊。 蒋晚真希望蒋曦在这时候能安份一点,不要再刺激母亲,难不成他看不出她的情绪正逐渐失控、快崩溃了吗?再这样迫她,妈真的会…… 「我不会走的。」蒋曦再重覆了一次,直挺挺的站着、直勾勾的看着他,「我不管那姓陆的来说了什么、我也不管我是谁的亲戚,总之哥在哪、我就留在哪。」 蒋曦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把人吸进去似的,让他浑身一阵冷一阵热。 ……听蒋曦如此一说,妈一定更坚定自己所想,认为是他诱惑了年少无知的弟弟。 可是,蒋曦确切的意愿又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名副其实的亲人跟唯一的依靠只剩这个弟了。 女人听到青年的话、瞪着青年坚决的侧脸,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腕。 女人的瞳孔睁得老大,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好像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这令人紧张难受的沉默以一巴掌来结束——母亲狠狠的掌掴蒋曦! 「蒋曦……」他想冲过去、也想大叫弟弟的名字,可是挤出来的声音却细如蚊蚋。 在昏暗的走廊上,蒋曦右边脸上的红痕依旧清晰可见。 蒋曦被突然地掌掴后只滑动了一下喉头,平静得异常,「你打我吧,反正你只会打我。那男人只会出钱养我、你就只会打我,十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我惯了。」 「你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问问你的良心,这么多年来那男人有没有正眼瞧过你、有没有跟你说话超过五分钟!没有,他只关心他那个大儿子、那个他养出来的小变态!那男人接我回来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让那小变态有个挂名母亲,只是这样而已!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我是唯一关心你的……」 「不、你没有。你带我回来只是想向那男人示威、想分家产而已,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伟大。你除了像具雕像一样坐在客厅、一发酒疯就骂我打我之外,你为我做过些什么?」 「蒋曦,不要再说了!」他喝止。 「分家产!?我分什么家产!我现在分到什么了,除了你这个不肖子之外我有带走什么吗!?我一毛钱都没有问那男人拿过!你以为我想要钱想到发疯了?我是陆家的亲威,Jok Lu的表妹,我想要的话什么没有……」 「你这么喜欢我表舅的话就自己去找他,我不会离开哥的。」 女人浅吸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好像看着她深恶痛绝的仇人,「究竟他给你下什么蛊了!?你就只听他的话!我才是你亲生母亲!他!?他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是姓蒋的!……你以为他是你哥?嗄?如果他是你哥就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你是不是也被他也弄成一个变……」 他甚至不确定女人真的有说那句话。 女人越来越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话速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他怔了一怔、踏前一步,想搞清楚那无法让人置之不理的话,「妈,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我不是姓蒋的?」 他不是姓蒋的?他不是蒋曦的兄长?……为什么? 妈究竟在说些什么啊?他一直以为蒋曦才可能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可能是妈跟大伯通奸得来的孽子所以父亲对他们的态度才会这样差,虽然把母子俩接回家却对他们不理不睬的,但为什么妈却突然蹦出一句他不是姓蒋的?他明明跟父亲长得十分相像,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跟父亲的血缘关系的……「妈,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可能……」 母亲从很久以前开始精神已经出现问题,现在会把他与弟弟的身世混淆了也无厚非,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却要去较真?这不祥的预感是什么回事? 第十章:跌落的洋娃娃(中) 母亲从很久以前开始精神已经出现问题,现在会把他与弟弟的身世混淆了也无厚非,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却要去较真?这不祥的预感是什么回事? 「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当初只是可怜你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所以才答应认你当儿子……可是你爸怎样报答我?嗄?他唯一做到的就是把你们两个都养成变态!你们都变态的,一屋子怪物!每个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带我儿子回来不是当你的性玩具的!你这个连弟弟都下得了手的死变态!你听着,我只要一出这个门口就会报警,把你们父子都抓去关!我真的会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暗地里在搞什么勾当!」 连番的打击之下,他只觉自己好像被一下子抛到了海底,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他抓不太到距离。耳背跟后脑轮流涌上一阵热腾腾、一阵冷冰冰,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他才再踩前了一步,脑袋就昏了一昏,脚底板下的地毡好像在滑动、也像一脚踩空了楼梯。 他启唇,只吸入一口寒气,蠕动了两三下才有声音,「对不起,我……」 震憾的消息接二连三的袭来,他甚至决定不了自己要为那一件事抗争辩驳,脑袋硬实得像石头。 「在吵些什么!?」 蓦地,父亲充满威严跟怒气的声音插进他们之间,震得他哆嗦。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那顶天立地的身影,脑袋却空白一片,没了任何想法。 女人一看到父亲出现,连行李箱都不顾了,立马退了一大步、不知从那拔出一把水果刀! 女人肯定是早把刀子放在行李箱的夹子中,预备一看到父亲就拔出来自卫的。 亮晃晃的刀子在众人脸上划上一笔亮。 那种亮晃晃、白刷刷的寒光让他心脏一停,然后跳得更为失控,他无法动弹。 「别过来!不要过来!现在我不求你什么了,我也不要当什么蒋夫人了,你尽管抱着你的钱去跟那小变态窝到死吧!我要走……我今晚就带着你儿子走!蒋晏,你敢阻止我我就报警!说你跟你姊乱仑通奸、说那小变态一直性侵犯我儿子!」 「报警?嗯?所以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父亲一步又一步稳健地踩下楼梯,毫不含糊,表情也没丝毫的慌乱。而那种压迫感一如以往、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强大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此刻还能表现得像看见宠物在撒野的主人,薄怒,却仍有掌控着整个场面的自信。「你去叫那姓陆的帮你抢人之后,下一步就是报警?你要告我跟我儿子什么?只因为我对你跟蒋曦不够好?」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你儿子做过什么你根本一直看着!你根本不在乎我们母子……你把我接回来只想那小变态有个挂名的母亲、虚构的完整家庭,好像去宠物店买两只宠物给他养一样,扮演什么他妈的家家酒!我受够了!你变态的,我叫Jok跟你来交易已经仁至义尽了……想不到你连这样都不答应!你根本不关心蒋曦,为什么要跟我抢!?」 女人一拳头紧紧握着刀子,用力得白皙的手背都浮现出青筋来,但她单薄的身子却在剧颤、连带着刀子似薄纸般不停晃动,看得人胆颤心惊。 纵然母亲既惊惶又愤怒地绝地反击,但她亮出利刃的姿态对比起父亲的从容不迫却显得无助弱小,像以卵击石,让人不禁为她担忧起来。 父亲又再踩下了一阶,「你知道你做得最蠢的是什么吗?就是叫那姓陆的过来抢人,你明知道我跟他势不两立,以为祭出陆家来我就会怕了吗?」 「是你不知好歹!我叫Jok来交易已经是最后通谍了,他手上有你梦寐以求的地皮,为了我们母子俩都打算让给你了,你竟然还不答应……是你迫我的、你迫我的!」 「我说过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但蒋曦要留下来。你死活都要带蒋曦走,就是不知好歹。」 「蒋曦是我儿子,我带他走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法理上我还是站得住脚!」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当初主动签下放弃蒋曦的抚养权我才让你回来,是你贪图蒋夫人这头衔的名利。蒋曦是我真金白银买下来的,你不能带他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离开之后我会找人动你,所以才把蒋曦放在身边当护身符吧?」 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你来我往,激动的、镇定的;高亢的、低沉的。 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蒋曦的侧脸,好像想从他身上寻求一分平静、什么的依靠,他细细观察着弟弟一分一毫的动静,但蒋曦由始至终都脸无表情,似看着一出闹剧,半点也没与他感同身受。但不是的、他知道蒋曦不是这样的,不是无动于衷……他打小起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敏感纤细的孩子……为什么爸跟妈对待他犹如无父无母的孤儿后,还要让他夹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吵架,把他当成死物筹码般抢来夺去? 蒋曦他也有感觉的、也会觉得沮丧伤心难过,只是自尊心太高所以从来不说、所以太早死心。 「够了!够了够了……」他听到自己牙关咬着的、反覆磨动的这句。 不要再吵了!蒋曦是他的家人,不是父亲买回来的宠物、不是母亲死活要带在身边的护身符! 「……你由始至终只把我当成贪图名利的女人、只把我当成爱钱的疯婆子!我爱过你的,蒋晏,我真的尝试过的……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好看、那么聪明、那么意气风发……我怎知道你原来彻彻底底的坏掉了,你没得救了!你为什么不去死,这样爱你姊的话就抱着她的儿子去自杀吧,那就一了百了,那就可以一起去见你姊了!」 「住嘴。」 「我说错你什么了!?你就是个对着你亲生姊姊都会勃起的死变态,Jok跟我说蒋晚是你姊的孩子,我看你两姊弟搞不好乱仑了才得出这野种来的!那小变态的脸活脱脱是你姊的翻版,我看着都恶心想吐、都毛骨悚然……你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爱、只爱那个孽种!如果不是蒋暖她死得早,你们还不知道会搞出多少个野种来……呃嘎!」 「住嘴!」父亲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母亲的面前,单手扼着她的脖子,几乎让她的双脚离地,「你别想带我儿子过去陆家,变成姓陆对付我的筹码!」 女人的四肢乱挥,脸色立即被扼得涨红,散乱的发丝披散在脸上看起来可怖非常。 他回过神后立即冲过去,想要拔开父亲的手。「爸,不要这样!」 岂料父亲嫌单手不够、竟然连另一只手也一并用上,扼得母亲的脸色从青白转成酱紫,他吓得手脚冰冷。「蒋曦,快过来帮忙!蒋曦!」 但站于一旁的蒋曦只是冷眼旁观,石雕般没任何反应,即使听到了他的叫唤也不上前制止。 「爸,拜托你别这样……拜托你,你真的会伤到妈的!爸,快松手!」 父亲虽然稍稍放松了钳制的力度,却一眼也没有施舍给他,「晚,回房。」 他从没有见识过父亲震怒的模样,这次,男人比之前任何一次更为愤怒,眼神深邃漆黑、里头正卷起赤色风暴,简直跟蒋曦生气时如出一辙,但最恐怖的不是这样,而是他父亲正处于狂怒之中、快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但那张侧脸仍然冷漠镇定、而对他说话的语气更是轻柔。 像一根羽毛扫过他的肌肤,让恶寒流窜,「你在说些什么啊?快放手!你快要杀死她了!」 「晚,乖,你快回房。也带蒋曦回去。」 女人纵然被折腾得厉害,但仍旧死死握着那把生果刀,好像那是唯一能让她活命的法宝,她用拳头握着刀柄,一下又一下地往父亲身上插去、却软绵绵地毫无劲度。 父亲一松开手劲,母亲又疯狂地嘶吼起来,「呜咳……嗯你杀死我!你就杀死我吧,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你老早就想杀我了吧!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跟你……跟你同归于尽,下去问那个贱女人她怎么对得起我、怎对得起我!」 「你说谁是贱女人!?」 父亲抓着她的脑袋,手一挥,穿着高跟鞋的母亲就重心不稳地往墙壁倒去,母亲踉跄数步,还是一头撞上墙角,顿时血如泉涌。 「妈!」他担心地冲过想扶起母亲,却被她一手挥开。「别碰我、我不用你假好心!」 一直没有反应的蒋曦这才跑过来,把快跌倒的他扶起来。「哥!」 「好啊、好啊……你就只顾着你的假哥哥吧,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给你吃了什么药,你一天到晚只想着你哥、只要你哥!我看你们能好多久!我走之前都要撕破你们老爸的假脸皮、假脸皮!看你们还怎样玩得起家家酒!」 吼叫着的女人扶着墙边撑起来,像濒死的野兽般扑向父亲。 她的双手向前伸出,不断用利甲攻击父亲的脸! 父亲捉着她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更锲而不舍地抓着、抓着,完全歇斯底里。 「我要跟你玉石俱焚!我撕烂这张看到就想吐的假脸皮!你以为从上海搬来香港就好了吗?你以为把身家分出去就能塞着蒋家其他人的嘴巴吗?……是你对不起我、是你们对不起我!Jok明知道你跟你姊乱仑都暪着我、你已经疯掉了他还以为你会变好!」 「你疯够了没有!?不要再胡言乱语!」 好不容易,父亲捉住她疯狂乱挥的双手,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脸的女人甩走。 母亲第二次被推倒在地上,失去所有力气地趴在楼梯口上呜咽,像撤野的小孩子般不愿起来,虽然血流满脸、让她的一边眼睛变得红通通,煞是恐怖慑人,她还是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有多狼狈不堪,用颤抖不已的手去把掉在一旁的刀子给构回来…… 「疯掉的是你……我被你软禁在这里给逼疯了……但早就疯掉的是你……你这疯子竟然在你姊病死之后整容成她的样子……原本的蒋晏已经死了,现在剩的只是个戴着那张假脸皮的疯子,我早该知道的……你戴着这脸皮扮演蒋晚的亲生父亲,你这变态、全家都是变态……是我傻……我太傻……」 女人的脸孔被掩埋在乱发之下,若隐若现,他根本听不清楚母亲在呢喃些什么,只捕捉到破碎片段。被蒋曦从身后扶持着,他只觉脑袋发涨发热,好像塞满了碎石子,重得厉害、痛得厉害,正在发高热般昏昏沉沉……只有蒋曦触碰他的部份是凉的。 在电影中才会发生的情节活生生在眼前上演,这是……真的吗?他在作梦吧? 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他一直以为的亲生母亲说自己只是挂名的;而相处十数载、唯一能依赖的父亲却是他的大舅。 他不是姓蒋的?他是乱仑下生出来的孽子? 他们一直不觉有异是因为父亲孽恋他的姊姊,甚至爱到在她病死后硬生生整容成她的样子了。妈已经疯了,说的话都不可信的、不可能的…… 那张照片、那张照片…… 蒋曦是否早已洞悉一切? 他正理清思绪的当头,蓦地,父亲越过他与蒋曦,一脚把在楼梯口的女人给踢下去! 第十章:跌落的洋娃娃(下) 「妈——!」 他大叫,眼睁睁看着母亲像具木偶般滚下长长楼梯。 女人的手脚不协调地乱挥着,骨头撞上梯级的声音清晰可闻。 刀子叮叮当当地跟着跌下去,在撞上梯级时反弹再反弹。 「……妈、妈!」他先是被吓得不能动弹,然后一马当先地追上去。 他跑下楼梯,蒋曦跟着一起冲下去。 但他冲到回旋处时,被男人抓着手肘,迫使他停下来,「晚!」 他挣扎,却怎样也没办法与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道抗衡。这时候,蒋曦已经越过他冲下去大厅。 「晚!你听我说!」 「啊……」男人不知轻重的钳制让他的腰一弯,发出了呻吟,不得已只能迁就他的手劲。 「你的亲生母亲的确是蒋暖,我姊。但你不是我跟姊的儿子,真的,我收养了你,把你当成自己儿子般对待,以后也一直会是这样。」 他转头,直直看着男人的脸,首次看得如此近、如此久。 ……这男人刚刚为了杀人灭口,毫不犹豫地在儿子们面前一脚将母亲踢下去。 现在只为了向他解释他的身世、向他保证以后一切如昔而把他截下来。 他看着男人的脸,数道抓痕还在流血的脸,找不到言语。 他发现最荒谬的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这分这秒。 他看着曾经敬爱的英雄、当成自己生命里唯一价值与肯定的男人。每一寸轮廓、每一分棱角都钜细无遗地牢牢记着的脸,连脸皮紧绷的位置也无人比他更为熟悉跟怜惜…… 与自己多么相似的脸,相似到足以让他不怀疑自己与他的关系。 但这张脸是假的,是模仿的、只是多次的整容手术。 ——如果妈说的都是疯言疯语,爸何必如此待她?何不反驳?何不大笑? 他听着男人一诺千金的保证,但想着,怎么可能? 当他目睹这男人意图杀死母亲、当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儿子、当他知道这男人的脸皮是假的之后……怎可能会回到过往、一切如昔? 他想回应,但眼睫狂震、嘴唇虽然张开了却只懂颤抖。 他开合一下嘴巴,说不出任何话来。 「哥!她还有意识,快去找叔叔来、还有叫救护车!」 听到蒋曦在下头大叫,他如梦初醒地挣脱了男人的手,冲下去大厅。 血珠飞溅在每一级楼梯上,刺痛了眼睛,步步都惊心动魄。 蒋曦抱着母亲,坐在楼梯口附近,一手压着她血流不止的额头…… 母亲好像具塑胶制造的洋娃娃,手脚都被扭成不自然的角度,却还想费力抓着刀子。 以他的距离看不清楚母亲的嘴巴开开合合,对蒋曦说着些什么。 他以为是求救。 但下一秒,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在眼前展现—— 母亲执起刀子,一下捅在蒋曦肚子上。 刀子拔出来的时候,血像不用钱的红漆般喷洒。 蒋曦目瞪口呆,完全料不及亲生母亲会这样做。 「……不、不……不要!」 他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恨不得自己能飞。 刀子拔出来,第二次插进去。 「不要——!蒋曦!」 他扑到他们身边,把蒋曦给撞开、按在地上,用自己的背部护着他。 膝盖一湿,是跪在血泊之中了。 然后,好响好响的啵一声,好像有什么在耳边爆开,身体就被贯穿了—— 刀子插穿了他的背、钉在身体中央。 那把金属热烘烘的,因为染上大量鲜血而变暖…… 但也好像很冰很冰,跟他的血肉形成对比。 他只意识到这个。 最后的记忆是父亲抱起了他、冲出屋外,把蒋曦留在原地。 第十一章:青年,疯妇,青年(上) 「已经不用轮椅了……」 「蒋少爷、蒋少爷!别站起来,你这样可能会影响到伤口的!」 「我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全好了,用不着轮椅。」 「对不起,蒋少,请你还是坐在轮椅上让我推你到车子那边吧,若让陆总看到会不高兴的。」 他抬头,看到看护焦躁不安的样子,于是拉紧了肩膀上的针织披肩,坐下来。 他听到喀沙一声,忙不迭把口袋中的信拿出来。 信中夹着一张照片,他翻开,然后把照片上的皱摺抚平。 虽然看过不止一次,每次翻开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凝神细看,想要稍为碰触到那个时代、投入到照片里的场景之中……他用食指磨蹭着那盏水晶灯。 ——这张是陆先生给他的。 照片中的男人似乎也身在一场宴会之中,但这次,不再只是两人、而是四人。 父亲、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年轻时的陆先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张照片之中,『亲生母亲』仍然作男装打扮。 两个月前,当他孤独地从病床上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这封信搁在柜子上面。 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陆先生亲笔写的信与夹带的照片解开了谜题。 彷佛陆先生早就通晓他想问的所有问题。 那是一个很短,但他知道对陆先生跟父亲他们来说绝对不短的故事。 ——陆家跟蒋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已是商圈中的死对头。 当时陆家跟蒋家所攻占的市场分毫不差、处处擦出火花来,斗个你死我活的刺激场面常而有之。 到了父亲那一代,陆先生是陆家独子、而蒋家则出了一对『兄弟』,蒋暖跟蒋晏。 事实上,蒋暖是女儿身,为了在思想封建的八十年代撑起一片天因此女扮男装以方便在中国商场纵横,也代体弱多病的弟弟在外打拚、挡下了不少风波冷箭。 蒋家扎根在上海,陆先生在某次上海举办的宴会遇上蒋暖,为他雌雄莫辨的气质着了迷,决意找出真相来于是留在上海,及后与蒋家兄弟发展出亦敌亦友的关系。 但蒋晏,父亲,对自家姊姊保护过度、有着强烈占有欲是人所共知的事,在父亲多番阻挠之下,陆先生最终还是没办法顺利与蒋暖开花结果,只能心灰意冷地回香港。 接下来的发展,都是陆先生打听回来的。 蒋暖这辈子从没跟任何人结婚,很年轻就香消玉殒了,却在病死之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他。 没太多人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有些人说父亲利用精子银行的精子让她受孕、好留下蒋家的血脉;却有更多人猜测他是蒋家乱仑通奸而来的种,不承认他是蒋家的大少爷。 为了避开种种不堪流言,给予他比较正常的成长环境,父亲带着妻儿从上海搬来香港,亦花去近三份之二的身家塞着蒋家众人悠悠之口,凡是收过钱的都必先签订合同,不可以接受传媒访问、透露关于他身世的猜测的一言半语。 但失去姊姊后的父亲越来越疯狂了,精神开始出现了问题…… 他为了把姊姊的容貌永远保存下来,在照镜时看到彷佛尤在人世的姊姊,于是整容成她的样子,从此退居幕后、垂帘听政掌握着蒋氏旗下物业的资讯,却鲜少出面,镇日留在书房中遥控各方面的运作,也不准儿子们接触太多的媒体资讯,把他们与自己困在坚固的堡垒中。 父亲还是有娶妻生子,但他对亲生儿子蒋曦却不屑一顾,反而带有莫名的憎恨。 陆先生说,那也许是因为……蒋曦长得跟年轻的他太像了,父亲害怕面对、也憎恨着过去的自己,所以才如此冷待蒋曦。陆先生虽没有宣之于口,但他想,父亲年轻的时候肯定做过一些对不起蒋暖、他亲生母亲的事,所以父亲才会如此痛不欲生、甚至癫狂到去整容,只想抹杀掉自己的过往。 父亲过往的错造就了蒋曦现在的不幸。 而他……也不知道究竟要称呼素未谋面、也永远没机会见面的亲生母亲为姑妈还是妈。 「蒋少爷……」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中时,看护手足无措地叫了他一声。 他把信纸摺叠,「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吗?麻烦了。」 「差不多了,行李已经全搬上去了,可是……可是那里有个人要找少爷,给我们的人拦着了,他说是你的弟弟。少爷要见他吗?」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哥!」 他的手一震,掐得信纸有些皱了、喀勒作响。看护就等待他一个点头或摇头,他犹豫好一会儿,还是说,「让他过来吧。」 「……我找了你两个月了。」拦着蒋曦的保镳们松开手,蒋曦急不及待地边接近他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陆家有股份的医院中,这香港怎会有蒋家找不到的人?我找了你两个月了,为什么你不联络……」 「你的伤全好起来了没?会有后遗症吗?」 「那个先不用……」 「先答我。」 当他毫不自觉地运用以往身为兄长时的权威,蒋曦静了两秒,才像妥协般先循着他的话锋,「没事,只是缝了十多针。我知道你做了换肝手术,你的身体情况怎样?医生说什么?用不用再做手术?」 「没什么大碍了。」 他答,然后是一阵沉默覆盖而下,看护跟保镳们平常是为富豪打惯工的,这下子都忽然忙碌起来,各有各忙,多数聚集在房车那边打点而不瞧着他俩,草坪上维持着刚刚好的张力。 彷佛他的身后划有一道白线、又或是蒋曦实在太了解他了,蒋曦虽然没被保镳拦着,但没有再继续接近他,就怕两人贴得太近、一稍为碰撞就会像两颗钢珠般弹开,会把好不容易寻到的他给迫走,于是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这是……」蒋曦比了比医院的停车场前、正打开后车箱装载行李的名贵房车,啼笑皆非道,「什么回事?既然你都康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家吧,我们蒋家虽然没有投资在医院中,可是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我也会全天候照顾你的……」 「不是这样的。」他摇摇头,还是没把轮椅转过去,好好跟蒋曦见上一面,「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们蒋家?不,以后都不会有我们了,而且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 「抱歉让你找了我这么久……但你找到也是没用的,我不会跟你回去。」 第十一章:青年、疯妇、青年(中) 「你在说什么啊?」 显然蒋曦也早得悉他的答案了,但亲自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还是开始激动,连尾音都有些抖颤了。他还不清楚弟弟发脾气前的表现吗?听,他的声音已然逐步轻起来,「哥,别闹了,我知道你生气,但你躲着那男人两个月什么都够了,快回来吧,不要再被姓陆的养着你,天知道他对你有什么盘算。」 「陆先生能对我有什么盘算?我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他只是照顾我的衣食住行、还有代支那笔手术费……他第一时间解决我所有的难关,对我的照顾我根本还也还不清。」 「就是这样才可疑!哥,你几岁了?不要被他的小小甜头骗了,他可能在等你对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他是生意人,最会的就是投资。」 「那你告诉我,他要拿我来威胁谁?谁!?」他按捺不住地提高声量,「爸吗?那个自称是我父亲但一直在欺骗我的人吗?我甚至不是姓蒋的!我还能有什么价值!?」 「你姓不姓蒋又有什么关系?无论你是不是那男人的亲生儿子对我来说都没分别,你还是我哥。不要拘泥那些血缘不血缘的,只要他一天承认你是他儿子你都……」 「但我有。」他转动轮子,将轮椅转动向后,终于看见以往天天黏在一起、如今却似一辈子没见的蒋曦。蒋曦好像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若以往健康,大病初愈,竟然连件外套也不披、连个人也不带,像以往般不懂照顾自己……虽然是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儿子了,却还是不受到重视吧。「对我来说有分别。你不明白,蒋曦,我怎么让你明白那种感受?被宣布自己身世是个谎言的不是你,你由始至终都是他亲生儿子。」 「那又怎样?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当他亲生儿子?难道我过往十多年的生活有比一个谎言好!?……你先回来,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会让它好起来的!」 「不会再好起来了。」他滑动一下喉头、皱紧眉心,好像吞下了什么苦涩得难以下咽的东西,「他放弃我了,他把我遗弃在医院中。我一睁开眼身边没半个人,只有医生过来告诉我换肝的手术成功了,被移植的肝需要时间慢慢长好……但住院费、手术费用跟疗养费都是天文数字,那些帐单全部夹在我床头。而且妈也跟我同一间医院,她入住的是精神科,同样也没有任何人照顾她。」 「那男人不会这样对你的,他只对你好。」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我好担心你,我昏过去之前还看到你全身是血,就怕你有生命危险……但无论我怎样拨电话或想尽千方百计联络你们都没用,刚做完手术的我除了躺在床上,那里也去不了。我好彷惶,完全联络不上蒋家的人,私家医院天天都催促我缴费,如果再不缴的话他们会把妈给赶出去……半个月之后,陆先生出现在我的床头,他安排我转院。我请他帮我联络你们,但陆先生带回来的只有你手术成功、正在康复的消息,再问蒋家的人关于我的事……他们说,不清楚表少爷的事。」 「不可能的,你由始至终都没跟那男人当面对质过,事情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打算用他之前给我的副卡去还清陆先生的债,这才发现我的副卡也早报销了。家中电话转了、佣人换了新的一批、他也不打算把妈接回家……他是真的不要我了、不要妈了。」 他不再是蒋家大少了,现在只挂着一个有等于没有的头衔——蒋家的表少爷。 他不是气父亲把他跟母亲一并遗弃在医院中,让他背上一大笔债务……不是这样的,而是他惊讶一觉醒来、他的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彻彻底底的不同了。父亲只用了一晚的时间就划清界线,把他与以往的他给分割开来,犹如他一直踩着的地四分五裂、让他直直往下坠;就像他一直看着的天空崩塌下来、只剩漆黑一片,让他前行无路、也找不着半个方向。 是否他一直被当成父亲的玩具、亲生母亲的复制品而备受扭曲的疼爱? 如今一切揭破了、虚伪外皮都扯下来了,因此父亲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他了,把以后再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坏掉缺片的遥控玩具给丢弃在原地,不屑一顾、毫不留恋? ……为什么?是他做错了什么让事情一百八十度转变了? 明明那一晚父亲特意追上他,狠狠掳着他的手臂,说一切会跟以前一样的。 这承诺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一睁开眼,过往十多年累积的全部东西都被抽走了,世界只剩一片无垠空白,没有符号箭头指示着前后左右,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迷失在这白茫茫中,惶恐地等待。 两个月而来,他害怕又寂寞地不断猜测,所有情绪历尽一遍,现在只剩死心跟平静。 事实上,他清楚即使回家,也再没办法回到过往,当回那个蒋晚,把父亲当成天的蒋晚。 ……父亲不需要不再敬他爱他的蒋晚吧。 所以不用他再当蒋晚了,因为蒋晚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这样想来,呵,他曾拥有的『蒋大少爷』的身分被抽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毫无缘由的离弃、得悉自己过往的人生都是个荒谬的谎言,让他几乎没法重新站起来。 「爸知不知道你来找我?你快回去吧,若他知道可能会不高兴的……应该已经派人在找你了。」 他看着自己的膝盖,说毕,蒋曦仍然毫无回应。再一次,那种压迫感让他非得交代清楚,「你不用担心我……陆先生人很好,他说会暂时安排住处给我跟妈,那笔钱我之后会慢慢还他的。」 「……不用担心你?」好不容易,蒋曦才再度开口。他蓦然惊觉两个月不见的蒋曦好像又成熟了不少,他本来就是个聪明得超越同龄少年的孩子。那一晚对他们的冲击都太大了,他们都没权利再无知、自欺欺人躲在两人世界中当鸵鸟。「我怎能不担心你?即使那男人有恋姊情结所以才把你养着这样多年,难道姓陆的对你又不是这样吗?」 「不是的!陆先生人真的很好,你怎能这样想……」 「你当初不也是口口声声跟我说我们的爸有多好、有多了不起的吗?结果?他变态的。姓陆的也绝对好不了多少,他俩都是疯子来的,从年轻的时候斗到现在……姓陆的只把你当威胁蒋家的筹码而已,唯一会对你好的只有我。没事的,哥,你跟我回去,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相信陆先生是真心想帮我的……但就算他真是在利用我,那又如何?反正我已经没资格留在蒋家了。蒋曦,不要拿我当初哄你的话来哄我。」 「那就别回!你不喜欢就别回去。我跟你一起搬出去吧,我们不要再当什么蒋家人了,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只有我俩住在一起……」 只因为蒋曦这段说话,他微微地仰高头,咬着牙关直到下巴线条都紧了。 有股微弱的酸意涌上鼻头,杀得他措手不及。 这小子……明明那么地优秀,要什么是弄不上手的?却从小到大都以他为尊,他是何德何能?「在外头过生活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你才几岁?我还有妈要照顾……」 「为什么要照顾她?把那疯婆子丢在医院任她自生自灭就好了。为什么非得由你这个跟她没血缘关系的儿子去养她?她想杀我!你为我挡的那刀害你要换肝,我管她是疯掉还是去死!」 「不是的……」他苦痛地低喃,摇摇头,「她只是有病,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能就这样把精神出现问题、需要长期服药照顾的母亲丢下来不管。 如果连自己都不管她的话,她就真的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很可能还会流落街头…… 纵使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至少照顾了他几年,把他视同己出。 现在她的精神逐步被父亲迫到失常,其中的原因也因为他,他不能不顾而去。 他深知蒋家绝不会接她回去,所以,当陆先生问他的时候,他答应以后会全力承担照顾母亲的责任,至于庞大的医药费用他坚持慢慢地偿还给陆先生,他有手有脚,总有办法的。 但他想……这毕竟是因为他没法一个人过活。他害怕独自在外头谋生活,疯掉的女人也好、虚假的母亲也好,若没有让他活下去的动力跟责任,他怎能继续前进?他没有支撑下去的理由了。 「她知道!她清楚得很!你知道她想杀我之前跟我说什么吗?」 他隐约能猜出来,但他完全不想回忆起那一晚、半点也不想再碰触到那伤疤。 因此他含含下唇,对站在稍远一些在等候的看护点点头,示意可以上车了。 第十一章:青年、疯妇、青年(下) 他隐约能猜出来,但他完全不想回忆起那一晚、半点也不想再碰触到那伤疤。 因此他含含下唇,对站在稍远一些在等候的看护点点头,示意可以上车了。 「不要再找我,你找不到的。」他只能跟在旁候命的保镳说,「别让他跟上来,拜托你们了。」 看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左右两侧,当其中一个扶他坐上后座时,另一个则把轮椅摺叠起来放在后车厢。后视镜中,两名保镳急步跑上去截着想冲过来的蒋曦。 明明已有披肩挡寒,但背部贴上真皮座椅时,那寒冷的感觉却前所未有地真实,让他发抖。 蒋曦被两名大男人拦着,不让他接近车子,边挣扎边朝他大喊,「哥!」 「你不能这样对我,这样不公平!你不能这样对我……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因为我太迟找到你?还是因为我来不及把三分之一的肝捐给你?……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哪里也不会去的!我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个男人,不是我!你不能报复在我身上,蒋晚!」 当青年激愤地直呼他的名字时,他的手狠狠一震,下意识掐紧了针织披肩。 绝对不想看着后视镜中呈现的画面,他却像眼睛被吸住了,没办法拉开。 蒋曦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脸上是惊愕跟羞愤的表情,拚死想拉开男人们的手臂,「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把我一个留在那个家,跟那男人在一起!?你怎能这样对我!哥,我们搬出去吧,就我俩,我们会很好的,我一定会照顾你的,我不会再让那男人碰你……」 听着蒋曦一句又一句的承诺,一声又一声太过吸引的呼唤,他双手互握。 蒋曦会认为那是种背叛、那是种出卖……跟父亲对他所做的一样,是种遗弃。 但那不是。 一个已经被遗弃的人怎能有能力、有资格再去背弃他人? 把他这狼狈不堪、不战而逃的举动定义为逃跑也罢、自私也罢,他尽管再多舍不得蒋曦、再多想兑现承诺跟蒋曦当一辈子兄弟、半辈子黏在一起,但他不能……因为这是错的。 若被中途遗弃下来的是蒋曦,也许他会像蒋曦般不管一切地拚命寻找,然后再拥抱他、选择他、跟他搬到外头去生活,若他们无法自力更生,他甚至愿意舍弃尊严地去求陆先生对他们伸出授手……因为他可以代替父母补偿蒋曦的、对蒋曦好的也就这么多了。但现在不是。 没有资格去享用那男人一分一毫的人是他,被剥夺身分的人是他、将要面对残酷现实的人也是他而不是蒋曦。这就是现实,就算蒋曦多么不受到疼爱、多么不受重视,还是会被接回蒋家当继承人,因为只有蒋曦是那男人的亲生儿子,只有一个,没有再多了。 蒋曦曾得到的、将会得到的,都是他应得的、都是他的命,他怎能自私地擅自剥夺这些,让蒋曦跟着他吃苦?一起去偿还那笔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天文数字?要求他去照顾曾试图杀死他,让他恨之入骨、痛彻心扉的疯癫母亲?他办不到、也绝对舍不得。 他不能要求蒋曦抛弃一切,与他一同承担连他自己也害怕面对的未来。 不,蒋曦不该如此,他从来都值得更好的,最好的。他不要把蒋曦从云端拉至地面。 ……蒋曦懂的,他会懂的,待他再长大一点、思绪清楚一些,他就明白了。 这不是遗弃。 但被最亲密的人痛恨的滋味却如此难受。 ……蒋曦与他一向像相依为命般,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永远都不够长,却足以让蒋曦成为他身体的一部份,他们亲密得、贴近得像轮廓都融化了,混和进彼此的血肉之中。 这不是逃跑而是一种成就……但为什么感觉却那么像头也不回地逃?但为什么他痛彻心扉到像边把蒋曦往身后抛,一米、两米、三米……边亲手用利刃把自己的肉骨一一割下、崩解、掉落,一块又一块血淋淋的肉骨都掉在那条路上,铺在蒋曦脚下,捡不回了。 镜中的蒋曦渐渐化为小黑点,像个那么地绝望、那么地让人瞧得感伤的黑洞。 「回来!求你,不要把我留下来……求你……」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蒋晚!」 他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后视镜拔走,死死瞪着膝盖。 但即使他不去看,在这距离也已经听不到被拦在原地的蒋曦在咆哮了…… 耳边却还馀音缈缈,缠缠不散。 他怀疑自己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太内疚而幻想出来的。 但,蒋曦。 答应你的人是蒋晚,不是我。 ……已经不是我了。 蒋曦的蒋晚已经不在世上了。 灯心绒裤子上一滴又一滴的水渍。 心里,重覆又重覆着说不出口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转头,看着车外失去了蒋曦、却仍平顺滑动的风景。 甫抬起脸,一道水痕就这样滑下。 滴答。 蒋晚的尸体在绒布上晕开。 ——少年篇·完—— 青年篇 序 他改名了。 大学的人叫他蒋琤,恋人唤他琤。 他对这名字称不上喜欢、也不算厌恶,只像个编号。陆总还是习惯唤他小晚。 每当有人笑说:名字跟本人相反呢,你是这么安静的人。 他只能一笑置之。 他能说什么呢?那不过是翻开字典看到的第一个字。 ****** 第十二章:圈养(上)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中说吗?」 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他把记事本合上,转身相迎。 走到对面沙发坐下的是两名男子,右侧的男子很高大,温和的脸孔却不让人感到压迫。 另一位……他与这位的关系有点难以形容。 他把餐牌推过去,「陆先生,麻烦你特意过来一趟。」 被称呼作陆先生的男子微微举起一手,示意不必点餐。 「我接下来还有一个会议,我们长话短说吧。」 听到他毫不留情面的回应,秘书安先生苦恼轻吟一声,「二少爷……」 陆总的二儿子,陆皑带有警告意味瞪了秘书一眼。 为免增加陆皑的不耐烦,他说明原委,「是这样的,我每个月都会固定转账进皙哥……陆大少的户口,但从上月开始转账不被接纳,我拨了几次电话都找不到陆总跟陆大少,所以拜托安先生……」 「我明白了,你只是想找个陆家人解释一下。」陆皑的身体向前倾,阻截了他的交代,「我想大哥冻结了那个户口,事实上,我们陆家也不急用那笔钱。」 「我知道陆家并不稀罕那笔小小的钱,但我还是想逐点把钱还清。」 「依我看,蒋少你未免活得太认真了。当初老爸会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把这小小的人情太放在心上,我大哥应该也厌烦了这种家家酒……」 陆皑说到这里,手肘突然被撞了一撞,害他差点咬到舌头。 陆皑狠狠地瞪了秘书一眼,秘书『不畏强权』地低劝,「留点馀地、留点馀地……」 他趁此空档插话,「我无论如何都想还钱,请解冻那户口或给我一个新的户口。」 陆皑低叹了一口气,拿出钢笔在餐单的背后写下一串号码。 「如果这样做会令你好过一点,你就继续还钱吧。不过我猜老爸不想再卷入蒋家的恩怨了,你也就此放过自己吧,我知道你的担子不轻。」男人起身时把账单拿走,秘书拎起公事包跟上。 他跟随着站起,「账单……」 陆皑头也不回道,「账单的钱你就不用还我了。」 秘书苦笑着向他点头并挥挥手,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他目送着陆皑跟安先生离开,这才慢慢坐下来,看着还冒着烟气的红茶。 他忘了这杯红茶要多少钱了……但却确定「如果没有点饮品就好了」的想法。 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他拿起写有帐户号码的餐单,摺叠后放进包包内。 被陆家二少讨厌——这事实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说来,会被陆二少喜欢才是不正常的,他与二少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把求学时期在同一间学校中不经意地碰面的次数都算进去,还是不超过十次。若说还穿着制服的陆皑对他的眼神充满好奇,如今的陆皑看着他的视线便是戒备跟烦厌,像一头确保势力范围的兽般。 这些年,他跟陆总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关系,并非养父养子、亦非单纯的钱债纠葛。 陆总跟陆家大少陆皙,自他少年时代开始便三五不时与他见面、关心他的近况。 似是陆总跟皙哥交代过什么、又或是皙哥继承了陆总的意愿。 当他与皙哥渐渐熟稔之后,便多由皙哥主动与他联系,提供一些生活援助跟升学意见,替他谘询医疗方面的意见,还不时找人代为照顾母亲……真的在各方面都帮他很多,贯彻了监护人的角色。 从外国毕业回港的陆皑知道他的存在后不无惊讶。 他能理解陆皑的心情,陆皑本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何况他还是个外人……他特别明了「弟弟」的妒嫉心情,对陆二少始终无法讨厌起来。 撇开所有前因后果不谈,像二少这样的留洋富家子弟应该也对沉闷无聊的大学生不感兴。 上次见面,皙哥说他与第一次见面时感觉差远了,变了许多,一次比一次更冷淡寡言。 边细细啜饮红茶、边不着边际地漫想着。 才注意到身后太贴近的脚步声,颈侧已被轻吻。 他微微吓了一跳,一手覆上被吻的地方,对面的位置已多出一个人,他的恋人。 「嗨。」 「嗨。」他被吓一跳不止因为突然被袭,还有……他害怕颈窝上残留蒋曦的吻痕。「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儿?」 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恋人把吉他安置好,自然而亲腻地伸直了手,把他搁放在桌上的手握住、揉掐。「有Band友经过的时候看到你,他跟我提起,我便赶过来了。谁叫你要待在大学附近?谁叫你要坐在窗口位置?这回总给我逮着了吧!你又听不到手机铃声了?」 他不着痕迹地手整了整衣领。 恋人把他的手拉起,往自己的额头碰了一下,毫不在乎周遭目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你想得都快要死了……」 为什么阿望可以活得那般坦率呢?认识至今仍不时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多么坦率、与他彻底相反的人,正正为此而被他吸引。「我看你的心情倒是很好,不像你说的那么想我。」 阿望摇了摇头,表情严肃得惹他发笑,「喂,我真的想你想得快撞墙了,只是刚看到名人所以才兴奋了点!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你坐在这儿没有留意有名人在你旁边喝茶吗?」 他当然知道阿望看到谁。 其实只要恋人再想细一些,就知道陆二少毫无理由来大学附近的普通茶室喝下午茶。 他从善如流道,「谁?女明星还是女歌星?给我一点提示。」 「我能叫出五个女明星的名字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看到陆家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常出现在八挂跟财经杂志封面上的,等下经过报摊我指给你看看……他旁边的男人不知道是秘书还是保镖,超高的~比我还高!」 他点头,心里希望阿望永远不会发现他与陆家的关系。 从外人口中听到陆家人的评价让他感到新鲜。「用不着羡慕别人吧,你迟点出名之后也会有很多很多的保镳,五人一组像城堡般把你团团围住,到时候我想见你一面也很难。」 「干嘛?」阿望缩了缩肩膀,孩子气地笑了起来,「你就对你男朋友这样有信心?认定我一定会出名?算你聪明,知道投资在我身上一定有丰厚回报!」 「你现在在大学已经是名人了,迟点一定会有音乐公司发挖你当歌手。这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这番直白的话似乎夸得阿望心花朵朵开,眼睛都要弯成新月,阿望摸了摸他的头。「乖,对你男朋友这样有信心值得称赞,想要什么你的望哥哥都买给你!嘴巴这么甜啊~你的红茶下了很多糖吗?那待我当歌手之后你要做什么?我就恩赐你当超红新星的经纪人吧~」 「我凭什么当你的经纪人?顶多就是为你设计海报、搞搞美术什么的。」 他心底的确是这样想的,反正现在阿望的乐团表演宣传海报是他跟由由负责设计,阿望在音乐上的造诣跟热情达到让他望尘莫及的高度,他只能脚踏实地地在有兴趣的领域发挥一下。 「我要把你设计的海报贴满宿舍,不止这样,毕业后还要找间套房,连天花板都要贴满!你别想只动动脑力、设计几张海报就当敷衍本大少了,你最好一门心思来当小助理,天天侍奉在我身旁,连上厕所都要一起上!那本大少就恩准你管帐本、在第一排听我唱歌、不时享受我的调戏!」 瞧他说的,彷佛自己已是年薪百万、红得发紫的大歌星。 他没好气地白了阿望一眼,把剩馀的红茶喝光,「原来你所谓的头排只有三个位置?我跟由由、阿雪三个天天听你的洗澡演唱会听到快疯了,由由跟我抱怨耳塞的功能太差,根本挡不住藩大少你的大嗓门。第一排门票?可以先省省了。」 听他这般一亏,藩望竟是跨张地浑身哆嗦一下,如遭电击。 『你瞪我?我就喜欢你瞪我,咱家的美术系高材生的眼神太有魄力了』 他眼含笑意,懒理藩望,把包包跟美术素材都收拾好后率先走出茶馆。 藩望看他走得这般爽快,下意识去找帐单。他让阿望别找了、早结帐了,恋人这才把吉他盒甩到背上,几个大步追上他的脚步。他一推开挂着铃铛的玻璃门,手上那卷美工纸跟有的没的就被接过去。「不用,你还背着吉他,我自己拿。」 藩望没说什么,自然地把大包小包一手拿着,空出手去牵他的手。 他也不挣扎抵抗,就这样被恋人虚牵他的手,带他过马路。 他长得不矮,但阿望比他还要高,虽然脸蛋没有阿雪好看却是天生的衣架子。他最喜欢阿望的手,因为一直苦练吉他而有硬茧、骨节粗大分明,或许有些粗糙却又大又暖,轻易能把他的手裹住。 一定因为这样所以才不抗拒在学校附近牵手。 想来,即使是他们交往之前,阿望总是想牵就牵,毫不犹豫,好像怕他会迷路、好像怕一个看走眼会把他搞丢似的。他觉得恋人这一点很神奇。 那时候他俩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人言,阿望也牵一下就松手了,便不太在意,只觉得这室友特爱跟别人亲腻。交往后他反而怕会被同学目睹,对阿望跟乐团的名声做成坏影响,总不给牵。 夜幕开始低垂,人们行色匆匆,一批又一批人潮来了又去,都没留意身边事物,他让阿望牵他走到安全岛。他瞄了阿望的侧脸一角,确定他正心情愉悦地勾起嘴角,彷佛占了什么便宜。 于是他的眼角也渲染上笑意。 阿望是这么一个喧噪着存在感的人,但他们的恋情却无比安静,分贝低到快要听不见。 此刻,他站在吵闹的安全岛,仰视恋人被红绿灯的光块与阴影切割的侧脸。 若要他现在说出十项喜欢阿望的理由,他绝对轻易胜任、如数家珍。 他几乎要被不着边际的想法逗乐了,脑海偏偏冒出陆二少的脸,说着皙哥已厌恶了家家酒。 食指在恋人的手背划动一下,听到自己问,「其实你喜欢我什么?」 恋人注视着他的嘴型,却像被绿灯喧闹的提示音夺去听觉,表情有点困惑。 阿望低头贴近他。此时,身边的人已动身走向对面。 「蒋琤同学,当你问『你喜欢我什么』的时候就不能扬一下尾音或是锤我一下吗?」 恋人咋舌,表情好像写着:这样平铺直述、毫无响音的撒娇算什么啊? 原来阿望听得见啊。 稍为幻想一下自己捶打阿望的画面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是在撒娇,却确定阿望在说笑话。「我没在撒娇,我只是突然想知道。」 「这就是撒娇,包括你的上一句和这一句。」阿望痛心疾首,似恨铁不成钢,肯定恋人的撒娇功能不包括在原装出厂的设备内,今生想听一句望哥~之类的撒娇是没可能了。「全部。」 「全部?」 「全部。」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一时怔忡,似脑袋因过份努力运转这两字的意思而当机。 说不上为什么,第一个涌上心头的感觉是后悔,而非愉悦满足。 他后悔问了这个蠢问题,明明恋人给予的答案完美无瑕,他却像一脚踩空、没法高兴起来。 阿望毫不犹豫地答:全部。从头顶到脚尖、每一根发丝与性格的缺憾,他不该开心吗? 他觉得自己有病,又或是阿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是阿望真的爱他整个人、一是阿望从没认识过他这个人。 尚未回过神来,恋人就像撒娇讨吃的小狗般,鼻尖轻轻顶了顶他的耳廓。 「嘘,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事情没这么严重吧?」 ……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 他松开藩望的手,几根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向上摸了摸眉尾。 恋人略凉的鼻尖从耳廊一直轻哄,哄到他的颧骨上,震动从二人相连的地方传来——阿望正在轻笑,但那并非愉快笑声,更像哭笑不得的苦笑。 他退后半步,「有人在看,我们先过马……」 阿望再掳获他的手,呼息像羽毛在他脸上骚痒。 「没人会留意我们的,天色很暗,他们会以为你是女生……怎了?我说爱你的全部让你不安吗?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会宁愿没有答你的问题。」 听到最完美答案的自己反而像被恋人当众甩了一巴掌? 但阿望好像通晓了他没说出口的困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阿望总是如此,无孔不入的温柔与包容,似为他度身订做的恋人娃娃。 有时让他觉得很不真实,为他订制的却好得不该属他所有。 藩望把他拉往自己身边,他的手背贴在恋人的腰侧,温度透过T恤传来。 「……别躲,不用觉得恐布。我就是这么爱你,不是因为没看到你的坏,只是,呵,连你的缺憾怪癖变态病态都觉得很酷。反之,你又喜欢我什么?我觉得你喜欢我纯粹因为我喜欢你。」 这次,阿望真的用一句话甩了他一耳光。 温柔得可怕、温和得残酷的桶心利刃,不偏不倚插在他心窝正中央。 甜言蜜语手到擒来、不轻易承诺但一允诺了就坚定不移的阿望,究竟是用什么心情去答爱他全部又是怎样去允诺爱他一辈子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清楚、像隔着玻璃去爱。 他喜欢阿雪的静默可靠、喜欢由由善解人意……对室友的喜欢随便就能列举五项,对阿望的枚举更不成问题,但当中大部份竟与他人重覆,那是喜欢,那他爱阿望什么? 想到这,蓦地对自己心寒至极,后脑勺都寒了。 恋人牵起他的手,带他走过马路、漫步向宿舍方向。 他沉浸在思绪之中,一时三刻不能从蜘蛛网中脱身。 看他想久了,藩望说,「嘿,别想太多、也别想太深,我最舍不得你钻牛角尖了。但还是要想,想想你爱我什么然后告诉我,慢慢想,想到你喜欢为止,一点一点地告诉我也可以……反正我们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时间。」 宿舍的铁闸大门近在咫尺。 他看着那些沉重巨大得可以凭空把他压到地表的铁枝影子。 阿望知道他不喜欢,因此进入宿舍范围、看见同学迎面而来时松开他的手,转以那卷美工纸敲着肩膀,跟有点交情的同学打招呼。他也反射性地拉起嘴角。 地下乐团的主唱,大学的万人迷喜欢他、直白说爱他、摸他的头、称赞他、展臂拥抱他。 把他爱得毫无退路。 而他愿意尝试付出同等的爱,只为了被需要?……他有烂到这地步吗? 阿望绝不可能觉得他对着亲人也能勃起是很酷的事。 第十二章:圈养(下) 他大一的时候遇上阿望。 同时认识的还有其他两位室友,他们在305室第一次见面。 体艺大学的四人房宿友,只是如此,没任何风花雪月的浪漫情节。 进大学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陆总安置在陆家名下的租房中养病,陆总为他特意聘请了看护跟钟点女佣,打扫租房与料理三餐。那时候他唯一的出门理由便是到精神病科探望母亲,母亲的医药费住院费皆由陆总包办,他辍学已有一段时间,明知道自己身上背着巨债,却自暴自弃地被陆总养着,每天只是吃跟睡,整天下来不说一句话。 只看过他点头表示感谢的钟点女佣还以为他是哑巴。 他明显地感到自己正在转变,变得陌生、变得怪异、沉默寡言而有点愤世嫉俗,明知道自己身体已无大碍,但三番四次提出工作还债的要求皆被陆总一一驳回,这让他甚至有点痛恨陆总。陆总把他像宠物般细心呵护着只因为他长得像母亲,与陆总未能开花结果的旧情人吧? 他开始猜疑陆总饲养他的理由,讨厌自己胡思乱想,他明知道陆总对他没任何不良企图,纯粹在照顾故友之子,何况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除了这日渐消瘦的空壳。 陆总没空来看望他的时候,陆皙会代替父亲前来表达关怀之意,而且次数渐多。 皙哥最初接触他像公事公办,太久没与人交谈的他甚至懒得开口,只以头摇头回答问题。 当然,皙哥所问的鲜少令他摇头——这天之骄子其实也不想放太多心力在他身上。 那段日子暗无天日,他为了照顾患病的母亲必须活下去,却找不到半个生活的理由。 许是皙哥对陆总说了什么吧,某次陆总问他想不想继续升学,他自然不想,只想一口气找几份工作尽快还债,忙得天昏地暗、累得倒头就睡,不用再躺在床上细想自己该何去何从。 但他不用开口就知道陆总的答案,陆总怎会让他放弃学业?于是他点头。 陆总和煦地笑了,摸摸他的头,要他好好想一下想念什么。 使上力度抚摸他的头的手是那么厚实温暖,他想,他愿意为了陆总做任何事。 考上最一流的大学、拿最好的成绩或一直念到博士,让陆总觉得物有所值、为他骄傲。 很快,皙哥便带了厚厚一叠升学资料来找他,看到准备充足的资料,他才明了皙哥嘴上不说,却一直而来在替这么不讨喜的他着想。他跟皙哥交谈的次数没超过五次,那一刻却觉得即使向他撒娇也是被允许的,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从中挑选了名牌大学并表示希望拿取奖学金完成学业,免得陆家负担太多学费。 皙哥想了想,问他究竟有几成把握能考上并考取奖学金……其实细心想想就知道以皙哥的个性,在与他探讨升学前肯定研究过他的高中成绩,自己却像白痴一样信口开河。 他诚实回答最有把握的科目是语文跟美术,那听起来对营商为主的陆家毫无帮助。 皙哥沉吟一下,然后向他推荐了体艺大学,那是间中等规模、中等名气的大学,如名字所说的以体育及艺术课系为主,培养出很多这方面的杰出人士,而考取奖学金相对容易。 职业先修跟艺术两个选项从来没从他人生中出现过。 许是他表现得有点茫然,皙哥向他解释这并非职业先修而是专科学校,师资优良、校风很好,体艺双科尤其专业。皙哥误会了他的不安来自富家子弟的骄傲,拉不下面子去念中等大学,因此补充了『若你还是想念名牌大学或出国念书,我们也可以安排,我爸只希望你快乐』。 不,他的无从适从只因为自己从未允许以兴趣主导。 去念对营商毫无助益的艺术课系真的可以吗?『或许毕业后可以帮助陆总』的野望也被一句『只希望你快乐』而打散。 快乐的滋味,他已经忘了很久很久了。 现在他无需为任何人的志愿负责,只需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他握紧了体艺大学的宣传单张,似抓紧了快乐的一丝丝可能性。除了能念有兴趣的科系,价格相宜的学费跟宿舍床位也很吸引,这样一来他不用再霸占陆家物业。那算是伴随的最大好处。 皙哥很快着手处理了一连串的升学事宜,他最后的高中日子几乎都为了进体艺大学作准备。 对了,还有向钟点女佣学习烹饪,为独立生活而先行修业,烹饪带给他出乎意料的乐趣。 边念大学边打工、慢慢还钱给陆总,他的人生计划只是如此,并不包含恋爱在内。 因为已辍学半年又是转学生,在学校如非必要不会说话,高中生活纯粹只是上学放学,没半个朋友,只有书本与美工用具为伴,就这样毫无波折地考进体艺大学的美术系。 他不真的清楚为什么藩望对他一见如故。 他的生活中已很久不曾出现如此吵闹,张扬着存在感的人。 他甚至对这自来熟的室友感到烦厌,他只想经营平静大学生活,尚未正式开业已有高风险。 但他很高兴发现睡对面上铺的雪比他更不爱说话,得悉比他更沉默的存在让他安心。雪的下铺叫洛由由,跟他同修美术系,于是他上课下课都有伴了。 他不讨厌雪跟由由,只是对开展宿友关系无从入手,幸好由由个性很好,他跟由由相处时间也最长,于是最先熟络起来,由由很快便将他推心置腹,多少让他增加了对同居生活的信心。雪与他性格相近,很合得来,锁碎日常的交谈渐多。 唯有藩望这名字不知道该置诸何地,该放在『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的区块吗? 他很少讨厌一个人,也不习惯对谁冷言冷语。 当他不喜欢某人的时候,通常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 但生平第一次被死缠难打让他对藩望冷言而对。 讨厌一个人是很微妙的事,他嫌藩望太吵太烦,在他构想的平顺大学生活投下巨大的不安种子,但并非否定藩望的生活方式,至少这室友从未做过他亲眼目击的坏事或对他做成伤害。 藩望很忙,忙着轮流骚扰室友、忙着睡觉、忙着睡过头而跑去教学大楼、忙着被教授责骂、忙着找队友组乐团、忙着找活动室去练团、忙着唱歌弹吉他、忙着调戏他两米以内所有人、忙着笑与令别人大笑——有时候,他怀疑这因体育优异而被保送进学的室友过的才叫生活。 他颇肯定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藩望,这人几乎与他完全相反。 藩望猖狂地向世界炫耀他活得高与而随心,让所有人的眼睛都离不开他。 他是天生发光体,毫不吝惜的光芒要札痛了他的眼,强迫照亮他四周。 看不顺眼的程度足以让他对藩望吐出恶毒话语——反正阿雪比他更毒舌,没什么好良心不安——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人恶言相向……他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不像蒋晚、却更加像个人。 直到他们发现这似永没烦心事的室友有情绪病病历,他有点内疚。 软硬不吃、水火不侵的顽石出现了第一丝裂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裂痕直向中央撕裂。 他跟藩望朝夕相对,怎没发现藩望也有自身的痛苦与难以启齿的过往?藩望并非一帆风顺,尽管藩望轻松笑说情绪病只是轻微心理问题,老早治好了,进大学后也没再吃药。但在他眼中,这青年已不单单是活跃得烦人的室友,而代表了更多、不再单纯。 他多羡慕谈笑风生的藩望,也多妒嫉他能积极生活,因为他变得快认不出自己。 经历巨变后,他变得冷酷寡言、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现在却能从自己善待藩望的种种举动、举手投足中慢慢找回遗失的温柔,一点一滴,如涓涓细流般对生活的感兴期待。他颇喜欢现在的自己,虽然有点像管教大狗的严厉主人,有时候对阿望稍嫌太冷酷。 跟藩望从朋友变成恋人极其顺理成章。 某天,坐在他对面轻轻拨动弦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乐谱上涂涂改改的朋友,突然说到:「我说啊,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交往了吧?」 闲聊般的口吻像在说我们房没牛奶了。为什么呢?他当时没把这句话当成玩笑,继续用饮管搅动红茶中的冰块,说起房中好像没卫生纸了,等下要去一趟超市,藩望这便自然地与他闲话家常,指名他喜欢吃的饼干口味,还争辩了一下哪款洗衣香精比较好闻。 他还以为藩望喜欢的是由由,藩望有段时间跟由由走得特别近。藩望为什么会选择同念美术却沉闷平凡的他而不是惹眼的由由?他比较好得手吗? 直到很久之后,藩望才大惊失色地呈清他没追求由由,跟由由是哥俩好。 表明性向却仍受大众欢迎的乐团主唱,偏偏以他唯尊、对他言听计从,把他侍奉得跟皇子似的,没喜欢上由由而选择他。他常在想……他或许有点得意忘形了吧,这或许就叫虚荣。 一切好得、快乐得让他的质量变得太轻,每步都像踩在云端般轻飘飘的。 接下来阿望没再提交往的事,却在校园演唱会上把『琤』以艺术字体彩绘在侧脸上,不顾台下的好奇视线与热烈讨论唱足全场,他想,这竟然是真的,他被浓烈地爱得毫无退路、也不想逃跑。那天深夜,他跟阿望在莲蓬头下浑身湿透地相拥,边抹去他脸上的油彩边断续交换着碎吻。 画在藩望脸上的琤字远看像闪电,隔了老远却精准直砍他的心尖。 他仍记得清楚。 「蒋琤同学~你沉思完之后要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他抬头,在恋人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茫然的脸。 藩望的眼睛眯起来,好像有点受不了他,一手撑在书桌上,「我说啊,我可以吻你吗?」 他哭笑不得,突然这么正经八百地问这种问题,也是阿望不按理出牌的一种吧。 他伸直手臂轻抓着青年的马尾,把他的脸拉下来轻啾一个,再摸了摸他的头。 彷佛有读心术的恋人抱怨,「你总是不按理出牌,偶尔也说句『请吻我』这样萌萌的对白然后再吻啊~直接吻下来算怎样啊?别扭是情趣之一你都……」 虽然是埋怨的口吻,表情却失守了写满了高兴,完全没吐糟被摸头的举动。 已经被他摸头摸到习以为常了吗?这到底是怎样的神经? 他嘲讽地打断他的话,「真抱歉我全身上下没半个萌点,藩望同学。」 恋人的表情好像一瞬间凝固了。 然后是声量不低的自言自语,并非苦恼,「啊啊果然还是一点都不可爱呢……」 下了这样的半命令:「站起来,我想抱抱你。」 他推开椅子站起,立即被抱个满怀。 既然觉得他一点都不可爱为什么还要他站起来好抱抱呢?他倒觉得这样的青年有点可爱。 有好几秒,阿望只是把他拥在怀里不言不语,在书桌旁专心互拥。 然后,他感到阿望惯性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中磨蹭。 阿望轻吻他的颈线,隔着薄薄的T恤吻了吻肩膀,好闻的洗发精香味钻入鼻间,发稍湿湿的。 啊啊对了,阿望刚回来就洗澡了……他以指尖纠缠着那微凉的发丝。 恋人的亲腻举动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他完全搞不懂自己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让他炽热。 按在背上的大手向下滑,推高T恤,从下面潜进去…… 粗糙指头磨擦陷下去的背线。 阿望以嘴巴扯开T恤领口,咬了咬裸露的肩膀,力度不轻也不重。 「阿望!」他松开发丝,掐了掐恋人的肩膀。 抚摸背部的手停下了,却没抽开。 四目相接,蒋琤怀疑自己需要说些什么,但藩望显然不需要他解释。 藩望以一记轻吻结束这令人难受的沉默,把手抽出来后替他拉好衣服。 对待他如易碎品,温柔得让他内疚。「我说过什么?在你准备好之前不会强迫你……若我有天疯魔或醉疯了,你就拿由由的兔子闹钟砸下来吧!不过记得轻力些,若我那么好运被揍成痴呆或失忆了你可要照顾我一辈子。」 他在阿望整理好衣服后主动伸手,再一次拥抱他。 「你家那么有钱,若真不幸被我揍傻了也不用担心,多的是人会照顾你。」 耳边回荡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喂,琤,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耍得团团转不可呢?……你是在玩弄我吗?若你真的是耍着我来玩,我绝对绝对赢不了你的……」 配合这头大型犬一直磨蹭他的动作,这番话比起指责更像无路可逃、绝望的撒娇。 「……这样的话亏你说得出口。」究竟是谁被谁一直耍得团团转,连心的方向都没法控制?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你全心玩弄我,我可能会受不了打击而自杀喔?不过要是某天你对我说出同一番话,那听在耳内怎样都是撤娇~到时候我该怎样惩罚不信任我的你呢?」 恋人发出两声无意义的呢喃,他真切地感到大腿贴着的灼热硬块在变大,阿望不急着到厕所解决,彷佛要他受一段良心责备。「停止,光想到惩罚两字我都要不行了~」 自个儿假设一番后一个劲儿地兴奋,藩望对自己的感情到底多有信心? 「难道你要像日剧的角色般以结婚为前题跟我交往吗?」 岂料恋人沉默一会后认真道:「你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 青年眼中的较真把他震慑得不能动弹,差点把心底深处的歉意震出来。 对不起,我暂时不能给你你想要的。 对不起,我不能被你发现蒋曦的痕迹。 对不起,我以蒋曦对我的恨意换取金钱,在停止交易前不能用这副身体去拥抱你。虽然他不后悔跟蒋曦交易,他真的需要钱,身体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在与蒋曦停止关系前去碰藩阿望,这样伤害玷污阿望的事情,他办不到。 等蒋曦不再执着于他时,他就是完全属于阿望的。 藩望松开他,一手撑在桌角上、另手抓了抓马尾,「反正你就是准备好随时放弃我吧~」 「反正你就打算用馀下的人生一边抓住我、一边责备我吧。」 这恶劣的家伙就打算用漫不经心的言语来指控他、诬蔑他,把自己幻想出的伤害先减至最低,却同时以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抚慰他、把他包容溺爱得没边,让他被宠坏到离不开他吧。 抓乱自己头发的藩望勾起散漫的笑容,竟直认不讳。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令本大少很感动呢~谁叫我们都这么没有安全感?很匹配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这家伙以往的情绪病就是被害妄想症吧? 恋人吻了吻他的鼻尖,越过他直直走向厕所。 没一会儿,哇啦哇啦的水声便再响起。 在他发呆的时候由由回来了,他跟由由交代后便出外买咖哩材料。 室友们都挺喜欢他的甜咖哩的……多买些苹果好了,阿望喜欢比较甜的口味。 他暂时能为恋人提供的安慰只有那么多。 第十三章:喂饲(上) 他把轻呼呼的瓶子拿起来,晃了晃。 果然没有洗发乳了……瓶子不是透明的,不拿在手上感觉不出来。 把剩馀的一点点奶白色倒在手心中,他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水珠滴落。 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向旁边并排的洗发乳上,半晌,举手把手上那点乳液冲走。 边擦着湿发边走出浴室,就听到蒋曦说,「没用洗发乳?」 「别明知故问。」蒋曦肯定早知道他用的洗发乳见底了,故意让他面对窘境。 「你可以用我的。」 他把牛仔裤穿上,残留在皮肤的湿度让这动作变得困难。 他在蒋曦的小套房留了一套沐浴用品,与宿舍的一样。蒋曦明知道他宁愿清水洗头,也不会用他的洗发乳——阿望会嗅出与以往不同的味道,是个出乎意料地细腻的人。 ……蒋琤提醒自己要记得买新的洗发乳,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那是很旧的英文歌。 他一手抽起大包包翻找,在铃声快结束时才翻到极薄的黑色手机。 这手机是阿望送他的情侣手机,一人一部,储存的号码只有一个。 「阿望?……我不在房中,跟由由吃下午茶后就分道扬镳了,我要到远一点的文具店买……好,你想到哪里吃?也问问阿雪吧,这时间他应该……」 蒋曦突然绕过床角,毫无预警地接近他。 他微微瞪双眼,防备地向后退一步,只想立即切断通话。 许是他反应过大吧,青年的嘴角扬起恶劣笑花,把他彻底忘记的扁帽轻盖在他头上。 「我还在……好,你先拨给阿雪吧,掰。」 他把手机抛进搁在地上、开口大张的包包中,再拉上裤链。 蒋曦笑道,「看来你没打算把我介绍给『其他大哥哥』?」 他望了蒋曦一眼,继续穿衣。这次,蒋曦没亲自再把围巾递给他,而是抛在他手边床上。 濡湿的发尾滴湿了围巾,他把绑好的围巾拆开,只希望外头的冷风能尽快把头发吹乾。 ……这里应该有吹风机吧,却隐隐觉得蒋曦不会借他,问了也是徒劳。 他们重遇之后,蒋曦便乐于令他困扰——他理解蒋曦的心情,所以从不费力气驳争。 「吹风机,要用吗?你等下有约会吧?」 「不用了。」 他拉起包包的肩带,准备离去。 「我不会收吹风机的租借费。」 他的脚步一顿,奇怪何以今天的蒋曦特别想挽留他。 一小滴水珠出卖他的前一句话,从发尖流下来、斜划过鼻梁,他抬手抹走。 蒋曦继续说,「她的病情怎么了?」 他们都明白那个她是谁,正如蒋曦已不再称呼那人为父亲。 难道蒋曦的反常之举只因为感到寂寞?或是挂念母亲? 「最近的情况都很稳定,在接受疗程后还是会吐,不过已经开始习惯了。医生提议给她转一种新药看看反应,我要跟……我要再想一下才决定。看护会陪她办理再住院。」 「你要跟姓陆的商量之后再决定吧?」 他没法否认,「她是陆总的表妹。」 「而我是她儿子。」 「若你之前有表达出一丁半点身为她儿子的关心,我会跟你商量她的病情。」 「怎商量?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间漂亮的露天茶座喝下午茶?还是边上床边商量?你好像比较热衷于将你的表弟藏着掖着,让别人以为你在这世上只有怎死都死不去的一个亲人。」 他跟蒋曦的不是上床,只是玩弄。光听青年形容母亲「怎死都死不去」,他就明白其实蒋曦从没有原谅母亲,甚至没有体谅她的打算。他也不能把蒋曦当作弟弟或表弟。 永远都不可能。 「唏,既然懂得说那女人是姓陆的表妹,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陆总不包揽她的医疗费、也不把那女人接回陆宅或给她置家?为什么姓陆的非得让你背上巨债?陆家缺钱吗?」 他握上门把的手紧了紧。「那不是陆总的责任。」 严格来说也不是他的责任,只是他义无反顾地背起,而她的亲生儿子却不闻不问。 蒋琤明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但对蒋曦的怨怼仍不时冒出,像水面上飘起的气泡。 为什么他非得被蒋曦玩弄以换取金钱去医治蒋曦的亲生母亲呢?那由始至终都不会得到掌声。 「听起来像是我这个被她桶了两刀的儿子的责任。」 他没这样说。 蒋琤闭了闭眼,扭开门走出去。 每当蒋曦绝无仅有地脱去上衣,露出肚腹上的丑陋疤痕时,他就再一次坚定养育母亲的意愿,对蒋曦的怨怼也烟消云散,似乎连青年伏在身上亲吻他、用手指玩弄他的背德行为也可以被原谅。 情事结束后总不多话,有时候甚至没交谈半句便离去,蒋曦会给他发短讯约定下次时间。 尽管这些行为只导向一个终点——让他射到空炮为止,但金额在逐次上升,花样也一次比一次更多,一开始只是抚摸跟接吻,然后是舔舐跟用手指插入,一根、两根……最近连性玩具也……逐点逐点、一天一天不着痕迹地加重毒量,到他察觉的时候已太迟了。 他们从没有商量过价格,但明知得到的报酬一次比一次更高,他的拒绝便怎样都说不出口,即使被过于粗壮的矽胶阳具侵犯到想哭泣,一想起价码便忍耐下来。 ……聪明的家伙,卑劣的恶魔。 真没法想像再堕落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短促的提示音唤回他的思绪。 他把黑色手机拿起,看了看阿望的短讯,大意是已约了阿雪去四人晚餐。 黑色手机中的甜蜜短讯全部保留,白色手机中的收件匣永远清空。 他没问题的。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踏进去。 ****** 跟蒋曦的交易是两年多前开始的。 没任何人或神明承诺过当痛苦累积到一定地步、或牺牲得够多便可风调雨顺。 但那一天,当他离开医生办公室时,还是像被谁出卖背叛了般茫然失措。 大学生活才开展了一年,上天像大派礼物般让他能念喜欢的课系、送他性格讨喜的朋友、还有待他如同半个亲人的陆总与皙哥……却没忘了同时慷慨地雪上加霜。 肝癌?误诊的机率有多少?要不要找别的医生再看看…… 但覆盖在理智考量之上的是绝望风暴。 不行,这次真的不行了……停学吧,就算出外打工也好,绝对没能力同时支付精神科跟癌症治疗的医药费。还是直接退学吧,癌症是长期抗战,复学只是痴人说梦,别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反正他老早就打算不念书,念的还是前境渺茫的艺术,连养活自己也成问题。 为什么当初要痴心妄想地答应皙哥呢?要跟阿雪由由他们解释退学太麻烦了…… 他还宁愿患上肝癌的是自己,一了百了。 对啊,明明曾被母亲桶伤肝脏的是自己、被切割了三分一内脏的也是自己…… 偏偏是母亲患上肝癌了,原来是吸收药物过多?这是上天开的玩笑还是报复吗? 他以这样残破缝补的身体硬撑了下来,母亲却毫无预警地患上肝癌,这到底……算是什么? 好不容易过上比较轻松的生活,也有藉口不用再固定探望她了,却…… 为什么就是不能给他过些好日子呢?精神病得到改善的时候身体又……为什么就是不能振作些,不要给他添上更多麻烦?这让他怎好意思再开口问陆总借钱? 去死算了。 脑子有问题到想杀死亲生儿子的女人,直接去死算了,没任何人会觉得可惜。 勉强活下来也只会成为别人的包袱,干脆去死吧、快点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恶毒的两字不停在他脑内盘旋,蒋琤没发现自己何时坐在排椅上,狠狠地咬着食指。 他咬得皮肤泛白,背脊似不堪负苛地弯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诅咒是错的,母亲也不想患上癌症,但就是没法停止……心中的黑暗面铺天盖地、席卷而出。养育了他数年的母亲是他活下去的动力,现在却轻轻松松地诅咒她、迫切希望她就此消失……他真的无情得太恐布了…… 纸杯搁上玻璃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 其实那声音很微弱,他如惊弓之鸟般抬头,看见蒋曦。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曾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 数不清多少日子没见的蒋曦。 「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呢,哥。」 「为什么你……」 虽然也知道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但没想过再见是这样的场景。 隔着玻璃桌,青年自然而亲腻地伸手按了按他的眼角。 但青年的指尖跟他的眼角都是干的。 他甚至无法为被宣布患癌的母亲掉一滴眼泪,这发现让他憎恨自己。 蒋曦打算故技重施地压上另一边眼角时,他撇开脸。「你怎会在这出现?」 他们的少年时代结束在糟糕至极的争吵上,场景同样是医院,他上演的剧目名为遗弃。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蒋曦该恨他入骨,没可能特意过来与他和好的。 「我的母亲快死了,难道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不会死的。」自己的反驳毫无诚意,「你是被医院通知所以才……」 不可能的。虽然这是陆氏投资的私家医院,但母亲的联络人一栏只写了他的名字,当母亲的病情有所转变时都由他主动通知陆总……为什么蒋曦会? 「你躲得我可密了,连名字都改了。现在叫什么?蒋琤?若不是那女人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发了疯地打电话回蒋家大骂特骂,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间医院。她的脑子好多了吧?竟然记得蒋家的号码。」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彷佛再打开的时候,这蒋家唯一的继承人会凭空消失。 「若你想知道她的病情可以直接找主治医师,无论你怎样想,我已经决定让妈接受疗程。失陪了。」 「就这样?对数年不见的弟弟,你连半句关心的话都不说,打算就这样走掉?」 「……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曾承诺蒋曦会永远和他在一起,但那不过是无知之言……为什么连逃避责难的机会也不给他? 「啊,可多了,你怎会想不出我要跟你说什么?你最懂我了。」蒋曦漫不经心地把纸杯推远又捞回来,「你已经决定让她接受疗程?这口吻像孝子一样无可挑剔,但钱呢?哪来的钱?」 「如果你可以……」 「不,我不可以。」不留馀地地否定他的话,「我恨不得她快点死,死得越痛苦越好,这样一来也不用再看你扮演令人恶心的孝子了。我不会出一分半毫,你打算再求姓陆的?」 蒋琤恨恨地咬得牙关泛酸。 蒋曦一向那么聪明、见微知着,以往在相处时发现他的可悲可笑可怜之处、他的懦弱也会视而不见,从不责难……但在他们失去这层关系时却像撕走最后一张薄膜,尖锐而毫不留情的利刃每一下都割在痛处。他早知道蒋曦爱恨分明,却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接下来的事就不劳蒋大少操心了。」 「你知道吗?现在佣人还是叫我二少,那男人也从不纠正他们的称呼,好像一切理所当然。你在蒋宅中像只纠缠不散的幽灵,从来没消失过。」蒋曦一顿,接续,「你现在能依赖的就只有陆家了吧?我以往真不觉得你有无耻到这地步,细心想想,你的手术费、住院费、学费生活费跟那女人所有的开支都是陆家支付的吧?现在还想再一次问陆家借钱?你姓陆?」 「我真宁愿我姓陆。」没必要再坐在这儿受侮辱,他准备离去,「医药费真不劳你费心了。」 「你走掉对我来说没损失,只要我找到那女人所在,就能找到你的手机号码、你念的大学……」 「然后呢?」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蒋曦的话,「你千辛万苦找到我又怎样?就为了像这样般冷讽热嘲,挠起双手看我的好戏,说一句『早告诉你不要拖着那女人』或『姓陆的只是利用你』,还是希望报复我?你总该不会挂念我才来找我。」 一直明来暗去地耻笑他的青年,听毕他的话却像受到侮辱。 语气变得严肃,「你凭什么说我不会挂念你?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般冷酷?」 那表情竟有几分童稚影子,像以往逞强闹别扭时。 「蒋曦,我猜不到你心中在想什么,直接说出来吧。我是时候回大学了。」 「比起卖身给中年男人,不如卖给我吧?」 他一时没有抓住重点,「我跟陆总不是那种关……」 蒋曦以一个令人心动的价码打断他的话,举起食指。 这样补充,「那还是陪我一次的价钱。」 「陪你一次什么?」 「你是真疯还是假傻?告诉我吧,蒋琤,那姓陆的是怎说的?陪我玩玩?上床?安慰你还是检查身体?你喜欢那种代名词都可以,让我们像以往般互相安慰吧。」 他的一口气吸不上来,肺部所有的空气都被思想争斗迫了出去。 他怕自己听错还是误会了蒋曦的话……蒋曦向他提出的交易是让他以身体换钱吗?将以往小动物般互相慰藉的举动延续下去?只需要接吻与被抚摸,他明白那是什么一回事,那并不神秘……他痛恨自己的坦然,这坦然一半因为难以置信与感到屈辱,另一半却……觉得太容易了。 天知道,对他来说最不值钱的、最不需要被呵护的便是身体。 这样一来他不用向陆总开口借钱,也能尽快还债。 「我告诉过你那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 「别现在才来端起兄长的架子,叫弟弟张开嘴巴好把舌头伸进去的你没资格说这种话。你害怕被讨厌吧?被那乐于扮演你父亲的陆总讨厌,陆家再多钱都好,也会觉得你一而再的要求太贪得无厌……」 「陆总不是那种人,别再侮辱他的人格。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应该不愁没女朋友。」 「恋人跟玩伴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吧,恋人是用来呵护的。」蒋曦好像突然想到般问,「你现在有女友吗?」 他想了想,然后摇头。 初恋女友在他离开蒋家时一并断了联络,手术昏迷的时间也没听说过有人来探他。 那女孩应该没办法找到他吧,虽然对不起她,但依他当时的情况无法考量太多。 上了大学之后拥有了朋友,对恋情已没多想。 蒋曦长得很漂亮,而且还在长高,虽然性格孤僻,但要找女朋友该不会太难。 他只想到一个理由,「这是报复吗?」 蒋曦像听到什么笑话般轻笑一声,竟有点不屑意味。 「真好笑,我竟然要用钱去买我的报复。」耸了耸肩膀,「若你觉得自己不值得我大费周章去报复,那就当我在玩弄你吧。」 他甚至想要感激蒋曦用了报复两字,为他们的背德找到最恰如其份的藉口。 「哥,不说话是答应了吗?」 第十三章:喂饲(下) 「然后啊,根本没人敢第一个进去当炮灰,一群人挡在前面,害我根本看不到门口在哪里!我也真是太白痴了,那时候心想要迟交了要扣分了,都没留意一下周围发生什么事就冲进去!不是我在说,阿琤,我快以为自己是摩西,他们像红海的触手般抓着我推我进去,那黑山老妖……」 「什么叫红海的触手啊?」 他被由由手舞足蹈的生动形容逗乐了。 他们叫了一瓶酒分着喝,四人都喝了点小酒。由由正向他哭诉着上次交功课给黑山老妖的悲惨经历,那件事动摇了他对艺术的热爱。阿雪跟藩望在旁边聊着运动系的事,似乎在讨论哪款运动饮料最好,哪款的咖啡因超标。 「你竟然敢直接单挑黑山老妖?去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 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 他看了一眼,因为是陌生的号码所以按断了,继续听由由讲话。 很快,手机第二次震动,由由看了看他的手机并贴心地停下来。 还是那个号码,他按下通话键,圆润的女音用熟练的节奏说,「蒋琤吗?这是校务处,请问你现在在学校附近吗?……」 为庆祝由由又一次赶上交件死线,死里逃生,他们今晚约在远一点的西餐厅。 迎上由由的好奇眼神,他用嘴型无声说了校务处,由由惊讶地看了看手表。 「你表弟在迁入宿舍的时候遇到麻烦,他房间的空调失灵了,床铺被滴水浸湿……」 「等等,表弟?」 「呃……蒋曦不是你的表弟吗?他跟我说你是他表哥,你是305的蒋琤对吧?」 他的脑袋空白一片。 「若你能让表弟到你房间挤一晚的话,那大家都会比较方便。要不要我让蒋曦跟你说?喂,蒋琤,你还在吗?」 他用僵硬的手把手机拉下来。 下意识地向恋人望去,却怕被发现自己的失常而收回视线。 由由发现他的脸色不妥,问,「怎么了?是校务处打来的?难道我们房失火了吗!?」 听到失火这敏感字眼,阿雪跟藩望立即留意这边。 他真不知道要不要感谢由由这脑补王……这下子也无法隐暪了,「是校务处。没事,不是关于我们房……」 「那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坐在旁边的藩望微微抬起他的下巴,「怎了?千万别告诉我你没交学费所以被追债了,我记得你是借政府贷款的……」 这时候,手机再一次响起。 在他阻止之前,恋人已二话不说地拿走手机,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 他甩开青年的手,总是如此横蛮霸道,难道他说过没法处理需要帮忙吗? 「藩望。」他警告地轻叱一声,把手机夺回,但恋人已听到重点字眼—— 「表弟?你什么时候冒出个表弟了?」 ****** 虽然说了「很多年没联络,感情不怎么样」,但还是被阿雪一句「再怎样也是亲人」而堵住了无从反驳,他已无胃口吃下去,由由他们取消了还没到的菜,解决了残馀菜肴便尽快起程回宿舍。他一路上神不守舍,只能不停猜测蒋曦的目的。 为什么蒋曦会念体艺大学?对了,蒋曦已经十九了…… 虽然蒋曦的音乐成绩一向超群,但跟他选读同一间大学绝不是偶然,他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再怎样也不必选读中等大学……为什么?厌恶了他的沉闷反应所以来场新的报复吗? 脚步如千斤重,慢慢地落后了。 阿望回头走向他,「怎了?你真的很讨厌那个表弟吗?你跟他曾发生什么事吗?跟我说说他吧,琤。就算他长得没本大少英俊潇洒,你也不用避如蛇蝎吧?」 他勉强地叹笑一声,「不,他长得很……漂亮。」 本想说好看,一句漂亮却冲口而出。 始料未及他会给予高度评价,恋人瞪大眼睛,「选错形容词了吧?你想说的应该是娘娘腔?骗我也没用,毕竟没人比我更熟悉蒋曦他老表了……」 藩望正对着他、倒退着走,意有所指地骨碌碌看遍他全身,蒋琤得承认自己全身上下难有半个称得上漂亮的地方,但藩望的诚实还是让他有点火大。 「他跟我长得很不像,一点都不像。上一代是同父异母的姊弟。」 「所以只有四分一的血缘,为什么他也姓蒋?」 「……因为他父亲是入赘的。」——谎言自然地脱口而出。 的确,四分一的血缘关系可能解释了很多他与蒋曦完全相反的地方,「我对他……不是讨厌。我们小时候很亲,他总爱黏着我,一放学就跑去我的房间,为了逗留久一些而装睡。什么都问我、什么都跟我说,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过之后我们分住两地,长大后就没办法了。」 「啊啊听起来你们以往的关系很不错~所以才怕再见面会尴尬?」 「我完全不知道他要来体艺就读的事,他什么都没告诉我,以他的成绩根本不需要……」蒋琤不禁自言自语一句,「为什么他要来就读体艺呢?」 「啧啧,听起来像是长相不错、成绩优异的完人,既然你们这么久没见了,他不告诉你也很正常吧?若他早通知了你,恐怕我们要牺牲美好假日去替他搬东西进宿舍了。咱家小雪的成绩也是顶级的,他还是为了奖学金而进体艺,可能你表弟也是为了奖学金或专修吧?」 阿雪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饶有兴味地向他们瞄了一眼。 蒋家名列香港富豪榜之一,财富是无庸置疑的。这般说起来,蒋曦简直是言情男主角般的存在,不愧为美丽的母亲的亲生儿子。不是为了奖学金,难道是小提琴吗? 但蒋曦学小提琴也是为了他。 绕来绕去还在同一个圈中打转。阿望再叫唤他的时候,由由已在路边截下了计程车,决定直接坐计程车回宿舍,蒋琤想要付车钱却被大家推拒了,说是为了学弟而不是为了他。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蒋曦这学弟,以一个表哥的身份。 其实他从没准备好过。 在校务处等待他们的蒋曦一脸温驯。 让蒋琤有啊啊他也十九岁了的感觉。 由由在他旁边发出「哇真好看」的感叹,让阿望嘲讽一句「哪来的老头子」。 坐在椅子上的蒋曦与他四目相接,然后扯起背包背带,向他们走来。 女职员也走过来,重新交代事情始未,唠唠叨叨地说着有的没的,言语间颇有指责意味,「不是我在说,哪有你这样当别人表哥的!表哥虽然不及亲哥但也是亲戚吧?你知道这孩子等你们多久了吗?他这么多行李,你打算叫他一个人扛上去吗?一开始的时候还想否认自己是他表哥吧?」 说他无情也好,看到蒋曦脚旁的两大包行李却没有任何愧疚感。 蒋曦不是这大学中大多数仰赖奖学金的贫苦学生,只要他愿意,蒋家的人可以任他用。 女职员的抱怨没完没了,倒是由由一脸愧疚地去拿行李。 他正想代劳,竟听见蒋曦跟阿望同时开口,「其实这是……」「够了吧?」 阿望夺得优势,继续说下去,「蒋琤的表弟之前根本没有通知他,我们怎可能全天候守在宿舍等他大驾光临?晚餐吃到一半就坐计程车回校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之在这件事上根本没人有错。小小的意外罗嗦这么久?会嫁不出喔~」 女职员气得脸都青了,一手指着藩望气得说不出话来。 藩望把由由手上的两大包行李接过,「琤,走了。」 他们跟随阿望走出校务处,他看了蒋曦一眼,却见蒋曦目不转晴地看着藩望。 由由想帮忙分担行李,却被阿望回绝了,说平常背惯吉他,这样的重量算不上什么。 「抱歉,哥,我没想到房间的空调会坏掉。」 别叫我哥。「你应该要跟我说你要升读体艺。」 「我没有吗?我还以为我早跟你说了,啊,可能那时候你背对我睡着了吧。」 他狠瞪蒋曦一眼,蒋曦不痛不痒地接下去,「我也决定得很仓促,只让必要的几个人知道而已。反正,必要的人不包括你在内,即使你知道了也没任何权力左右我的决定……想起来,应该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忘了告诉你吧。」 至少我也权力选择退学来避开你。 但他心知肚明这样是不可能的,他不能浪费皙哥的心思与陆家替他支出的费用。 他跟蒋曦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后头的由由阿雪根本想像不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为什么要念体艺,以你的成绩可以选择更好的大学。」 「你也知道蒋家的宗旨是不去洋国念书,我的日文不够你好,所以去日本升学也更麻烦。体艺不好吗?首屈一指的艺术学院,我可以在这里进修音乐,作曲作词跟音乐编辑我也有兴趣。」 果然是因为音乐吗…… 虽然蒋曦的小提级已达七级,但从来不觉得他对音乐有这么大的热情。 蒋琤听毕他这一说词却始终不踏实,只能漫扯,「体艺的师资很优良,都是顶级的音乐大师,只要你好好念,一定能争取机会继续进……」 蓦地,一股冰凉柔软的气息掠过他的脸颊。 蒋曦毫无预警地贴近他,在他耳边说,「不要对我摆大哥的架子,蒋琤。」 未及回应,蒋曦已退开,手中掐着一块枯叶碎。「头发沾上了。」 漏了半拍的心跳如脱兔般在胸膛中乱撞。 会给阿望发现的,不要跟他贴那么近…… 此时,前方的阿望大声地「啊」了一声,回头问,「对了,所以你今晚要住我们房?」 他趁机走到阿望身边,看到他跑过来,恋人二话不说伸出一只大手揉乱他的头发,「夏天感冒就算了,没发现头上顶着块叶真的是蠢蛋。」 他把乱翘的头发抓下来,「……抢走行李走到这里才发现要问人的又算什么。」 蒋曦停在他俩身旁,「不,不用再麻烦你们了,空调似乎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好,校务处的小姐安排我暂住在宿舍长的房间,我现在就上去跟学长打声招呼。」 「对,玛德是一个人住的,我怎么都没想到……你要我把行李先扛上去吗?」 「不用了,也没有多重,这一路真是麻烦学长你们……学长叫?」 「琤没告诉你吗?你们刚刚到底在谈什么啊~」藩望笑了,指指自己又指指正往这边聚集的室友,「我是藩望,他是洛由由,那个一脸臭屁、脸上写着本大爷最帅最聪明的是阑雪,要叫我们学长也可以啦~被可爱的学弟叫学长蛮萌的!」 由由也起哄道,「阿雪在大一已经是校草了。」 阿雪皱眉,拉了拉由由的背带,让由由向后踉跄了一步。 「我表哥多得大家照顾,叫我蒋曦就可以了。」 真是无懈可击的礼教啊,蒋琤似观众般漫不经心地看着。 由由谓「不不,受到阿琤照顾的是我们,迟点吃饭再慢慢聊吧」,一轮寒喧后,四人目送蒋曦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宿舍新翼的楼梯口。静默中,由由感叹一句,「果然是阿琤的亲戚,感觉是文静有礼的好孩子,我早就想要一个关系亲蜜的学弟了。」 像是可以结束一切的讯号,他们开始漫岸走向宿舍的右翼。 「由由你想要可爱的学弟跟我说就好了!无论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学弟都可以介绍,绝对合你的心意!但发展亲蜜关系就免了吧,我们都快毕业了,我可不想看什么我的第二颗钮扣就交给你了的老桥段,远恋太不靠谱了,不要误人子弟啊你……」 「我才不要你介绍的学弟,反正那全都是你的迷!能被你迷住的倒霉孩子的品味肯定高不到哪里去,况且我又不是Gay,我说的亲蜜是哥哥照顾弟妹,被仰赖跟祟拜……」 「我说你就死心吧,要他们仰赖祟拜一个洒尽家财买一大堆限量版娃娃跟配饰的败家子……」 听着阿望跟由由杠上,脑袋放空的蒋琤发现很久没听到阿雪的声音了。 他回头,看见阿雪的步伐比之前更慢,拉出一大段距离。 虽然阿雪常嫌阿望太烦而远远避开,但这次好像不是这样……「雪?」 阿雪停步,举起一手掩着下半边脸。 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竟听到飘渺的声音,「……就没人觉得饿吗?」 晚餐只吃到一半,而且阿雪还是在补课结束后赶来的。 由由不到半秒就发出直球,「那去吃饭吧」 阿望摸了摸后颈,皱眉,「饿就说饿啊,受不了,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明明之前说「小雪还是有坦率的地方呢」那个人就是你吧。 去吃二度晚饭吧! 用会令宿友困扰的声量起哄着,他们把包包都抛上宿舍走廊,让熟人开门帮忙看顾。 饿坏了的阿雪反而是第一个提出不吃晚饭直接回校的,这是多温柔的人啊。 「胃痛吗……」边说着边走向阿雪,他的视线没与恋人四目相接。 却在经过的时候被一手压着头顶,「很可爱啊。」 「蒋曦,长得比想像中漂亮而且态度讨喜。」 他抬眼望着阿望,奇怪他何出此言。 「可爱得不得了~」 他只能开开玩笑混过去,「别对他出手啊。」 「啊啊,要看是哪种出手呢。」 当他还在猜度话中意思时,恋人已然远去。 第十四章:发情期(上) 难道你爱得够固执 所以便哭得破他那万里长城 没错 吻可以融化冰 他偏偏拒絶被吻 怕比你更坚定 ****** 「学长不在。」 寮觉到他的探查视线吧,蒋曦直接告诉他,「这房间能有多大?一眼就看完了吧,服了你,连个伴手礼都不带就直接登门造访。」 「宿舍长也有可能在洗手间里。」 「……我看逞强就是你唯一的优点吧。」这样说着的蒋曦却露出有点欣慰的表情。 就是这样才令他火大,明明他并没有任何怨恨蒋曦的理由。 ……让他开始厌恐蒋曦的肯定是他的态度,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辱他、嘲笑他,时时提醒他曾抛弃他的事实,把所有错归咎于他。他当时想保护弟弟,不希望弟弟熬半点苦的心情也是真的。 在蒋曦心中却被当成不能共甘苦,出外潇遥快活的背叛者,说话从不留情。 让蒋曦知道了也不会相信吧,当时那想保护他的信念。 蒋曦还真以为他被曾经的亲弟弟用舌头千刀万剐也无动于衷、不会动怒跟受伤似的。 「随便找个位置坐吧,学长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你其实还蛮让我惊讶的,终于就近看到你的生活了,我还以为有多梦幻多美好……结果不是很普通吗?三个室友,两个比你有钱、一个贫到要靠奖学金继续升学,我看他们的脑子都不怎么好使吧?不然也不用念这学校了,不过你倒是跟他们半斤八两,看不出曾经是蒋家大少。」 他不禁冷笑一声。 这家伙仗着年轻跟与他的表兄弟关系,昨天还摆出讨人欢喜的态度,对由由他们千恩万谢的,转个身就踩得一无是处。这是怎么一个恶魔。 「差点被母亲杀死会让你有双重人格吗?」 「放弃吧,我一点都不在乎差点被那疯婆子杀死的事。有双重人格那个是你才对,以前不是整天说着父亲这样、父亲那样的恶心恋父狂吗?懦弱到连挺身保护弟弟都办不到,整天只会纠结怎样才能被爱的这种芝麻绿豆的问题,还向弟弟出手呢,没有比这更差劲了。还以为你脱离蒋家,没有我在你身边之后一定整天哭哭啼啼,不然就是被中年男人包养……这事你似乎已经在做罗?」 蒋曦边说边走到热水瓶旁,倒了一杯温暖的水给他。 「你抛弃唯一的弟弟后过得很心安理得嘛,我听到有关你的传闻,你刚进学的时候被怀疑有心理问题吧?整天下来不说一句话,还被教授引荐到学校社工那边,这件事似乎很多人知道。自我封闭既简单又全面,就像你这种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伙会做的,接下来是什么原因让你慢慢好转?还被学长们认为『看上去冷淡寡言,但意外地很会熬苦,而且一声不哼就做出惊人的作品,虽然待人接物方面还是迟钝得让人火大』,你啊,本来就不是这样坚强跟坦率的人吧?」 蒋琤微微使劲握紧水杯,奇怪蒋曦哪来的自信他不会把水泼在他脸上。 学长们对他的评价真是第一次听闻。我这次来找你不是听你说废话的。关于我的朋友,无论有钱或贫穷都好,他们都很努力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人。一个没朋友的人不会懂。」 蒋曦的美目危险地眯起来,像开始某事的讯号。 「我不时摆出大哥的架子,那是因为你实在太幼稚了,只会伤害别人自抬身价。你在父亲身边待久了也染上那种奇怪的偏执?偏执地一直重提过往、偏执地追着我,我不认为你选读体艺是为了学音乐。」 蒋曦坐在床沿上,以指尖磨擦着眉尾,「反覆提起过往的我偏执?那是你一直而来都没道歉,以为自己没做错吧!?」 蒋曦这句的声量失去控制,显得有点过大了。 他被吓到般微微瞪大双眼,难道蒋曦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是因为他一直没有道歉? 无论他以什么动机出发,伤害也是伤害……虽然认真道歉也不会得到原谅,但还是…… 做错事要道歉,啊啊一定是他当初教得太好了吧。 他把面前权充小桌的储物箱推开,从盘坐转成跪着,双手按在地上,「对不起。」 蒋曦看见他这样做之后表情复杂得无法拆解,既愤怒又悲伤,似宁愿他不道歉。 「这样没头没尾的道歉算什么?而且脸无表情,半点内疚都没有……只是敷衍吧?」 「要磕头吗?」 他把双手的距离拉开,准备把额头抵到地上。 「这样算是承认当年恶意抛弃我吗?就算你这样讨好我,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最近缺钱吧?我听说那女人的病情根本没好转过,还转了新药,你只是想我这次加钱给你。」 额头轻轻抵地后抬起,浏海残留着地砖的丝丝冰凉。 「我也没法原谅一直欺骗我的爸,没法原谅他把肠子流出来的你遗弃在大厅;我更不会原谅想拉你一起死的妈,到死也不会原谅他们。这样比较轻松,我只想你好过一点。」 「不、一点也不……」蒋曦苦笑摇头,「听到你那根本是敷衍的道歉,我恶心得想吐……」 「一开始你提出那交易的时候,我还以为可以赎罪,让你得到满足感跟胜利感,我也能好过一点,或许最后……还可以跟你当回兄弟。一年之后我发觉不行,你对我的恨太深了,不是这样可以化解的,对你来说恨我比较好。到最后我跟你做那种事真的只为了钱,我很需要钱。」 「既然如此,你更不应该提那件事、不应该道歉,只要剥光衣服配合我,在床上装可爱地叫床、热情回应就够了,毕竟你即使像具死尸般躺在床上,我还是会继续继续给你钱……」 「一直重提那件事的人是你。除了我走了、借一下浴室之外我能跟你聊什么?蒋家是我们的禁忌,你从不跟我提学校的事,而我也不敢提自己的事……没想到你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闯进我的生活。」 「你以为真的可以分黑与白,把自己的过往跟现在完全分割开两个世界吗?这算什么?三岁小孩也不作这样的梦了,还故意不让我听你谈电话……那姓藩的跟你在交往吧?还一人一部同款手机。」 「乍见你要跟我同一所学校,我害怕又生气。」蒋琤站起来,把一口都没动过的水拿起,打算放回鞋柜上的杯盘中,「我想了数晚,怕你会让阿望得悉我们的关系,气你一声不哼就打乱我好不容易建设的生活……」 蒋曦目不转晴地紧盯他的一举一动,大概知道他准备离开。 他走向门口,「也气自己让你这么恨、心疼你这么恨我。」 他一定早就想明白了吧,当蒋曦用不屑的眼神对他冷嘲热讽时,自己那隐隐作痛的心肯定不止被言语所伤,还有对蒋曦放不下又掏不空恨意的心疼。他也痛恨父亲,一想到父亲就像踩空一脚,直直掉下苦闷寒渊,蒋曦想到他的时候是怎样的呢?「我现在……或许可以算过得比你好,但在我道歉之后你不原谅我也罢,不要再执着过往了,找间喜欢的大学念喜欢的科目。不要变得像爸一样,爸的一生只执着亲生姊姊所以走火入魔了,我不想你也一样。」 「能不能报复你根本没所谓,只是这样玩弄你很有趣而已,看你想要钱但欲拒还迎的模样……」 「以后都不会了。」蒋琤把穿上袜子的脚套进白色球鞋里,「我不会再来找你,到此为止。母亲的事跟医药费我会想办法的……你可以跟阿望说我们的关系,我只能尽量跟他解释。但若你真的不喜欢音乐,就请你退学吧,这样下去没意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句反正你不会原谅我然后走掉?」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蒋琤一手拉开门,那一条粗粗的万里无云的澄蓝色,把他整个人蒙在背光的阴影中,轮廓罩了一层毛茸茸边缘,「……刚刚一路走到这房门前,想到可能会被你殴打,还一点都不怕,大不了就被你打到没力气再打为止,但一想到你可能会跟阿望……就怕得不得了。」 似要证实这种害怕,他在蒋曦面前举起一手,五指微微张开,手指在微微颤抖。 根本没法停下来。 「……你的反射弧究竟有多长?」蒋曦叹息般哼笑一声,「事隔这么多年才来道歉,跟我结束关系后才害怕。这样怕的话,干脆别结束关系就好了,我边TJ你边给你钱,说破这事对我来说也没好……」 「不行。」 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清楚蒋曦给他的价码已高到难以摇首的地步……也难怪蒋曦一脸惊讶。 「不行……」他再重覆一次,被谁打败般有点无力,垂下来的手贴在大腿外侧,仍在微微颤动,「因为我没你想像中那么坚强。」 没办法了,蒋曦跟阿望,他的过往与未来相隔不够半百米,他再也承受不了。 其实看到蒋曦出现在校务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时候结束一切。 就是现在。 他真的需要钱,若蒋曦能无条件给他钱就太好了,但根本不可能。 连那样的事都做了还是没法得到蒋曦的一丁半点原谅,他再也找不到办法了,也许根本没这个办法。他不后悔当初没带上蒋曦出走,以后也会一直痛恨父亲跟母亲,绝不会轻易给予原谅,得不到蒋曦的原谅也罢,但他想开始原谅自己。 蒋曦站在原地,彷佛被施咒般不能动弹。 他看着蒋曦一手用力抹了抹冰冷的脸,嘴角竟然颤抖地勾起弧度,「这算什么……」 歪斜的笑容像画坏的蜡笔线条。 「……喂,开玩笑的吧?凭什么我要被同一个人再次抛弃。」 第十四章:发情期(下) 「停止……」 「腿张开。」 「停……住手……」 「再张开点,我要把第三根手指塞进去。」 他发出小猫般的泣呜,上身像被惊动的虾子般反覆弓起,向后逃避,但下半身像融化般使不上半分气力。 黏黏糊糊的,棉花糖般黏在床上,也把青年的手吃进去。 因为喝了一点酒壮胆才找蒋曦的缘故吗?反应激烈得让他害怕。 黑发青年的中指跟食指深深嵌入体内,指根紧贴臀肉。 融化的润滑剂流下臀沟,弄湿床单,手指在抽离时拉出了蜘蛛线般的液体。下体湿得一塌胡涂,半勃起的荫净把小腹弄脏,拉出丝线。 打了麻醉剂般没法控制下身,小腿一定跟床单长在一起了吧。 没法不发出声音。 呜咽与泣叫让他呼吸困难,他过度换气了。 青年的手指狭着电流,把快感的电流强灌进他体内,游走到四肢百脉,五指都不自然地弹动,现在只要碰他的肌肤肯定会引出霹雳啪咧的电流。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被烧焦…… 尽管一直呼喊着停止,却不是说放弃就能半途而弃的工作。 完全勃起、湿得泛亮的荫净开始疼痛,硅头挣扎着想突破包皮。 青年彷若罔闻般一味把超出负荷的快感灌到他体内,重覆抽插…… 被手指的力度微微抽起,脱离床铺的下身很快又跌下,压在湿透的白床单上。 多塞一根手指根本痴人说梦,青年掰开他夹紧的双腿已很勉强。 快要……到了……包皮快……拉开…… 近临界点的时候只想得到解脱,想把充斥着整个身体的电流完全释放。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呼喊什么,颤抖地摇着头。 可憎的快感让他兴奋得直打冷颤。 已经……够……好难过…… 但青年不说二话把塞得后庭酸涨的事物全抽走。 下一秒,冷硬的矽胶阳具用力塞进来,狠狠辗过前列腺。 他的瞳孔剧晃,荫净像被扯动般猛弹一下。 海啸般的快感与剧痛掳获了他。 「呜嗯——」 嘴巴被捂住。 在他挣扎的时候,肩膀被轻轻摇了摇。 似压下了什么开关,他蓦地睁开双眼,瞳孔像猫般紧缩。 眼前的境物被背光的大头遮盖,他低喃一声,「好痛……」 「哪里痛?」 语气中带着焦虑,那人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掀开被子。 微凉空气袭上短袖衣物无法遮掩的肌肤,温差之大让他发现自己像块炭。 还有,梦中的鲜明疼痛把他痛醒了,那部位还在隐隐作痛。 「还痛吗?多痛?到底哪里痛?」 赤脚的恋人盘坐到床上,宽厚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顺着手臂往下按。 梦中的银欲跟痛苦鲜明得令人害怕,却随着梦醒一点点烟消云散了…… 看他不说话,恋人索性将他纳入怀里,坐在他的腿窝之中。 阿望拉起被子把自己与他裹住,连脑袋都包在被子之下让他很安心,两人像互拥的翼手蝙蝠般。「作恶梦了吧?你刚刚一直转来转去,像条被捞起的鱼般扑腾,而且一直细碎呻吟,我看你快要吵醒阿雪就来看看你究竟怎么了……你是不舒服还是作恶梦?啊,你热得像个暖手包……」 他幻想自己浑身上下透着被折腾后的粉红,像块快燃尽的炭。 暖手包是哪来的形容啊……「你的暖手包是人形的吗?」 「你怎么知道?上年跟上上年都是人形的,今年也预订了同一个人形~虽然不是小巧得能纳入怀内呵护的类型,而且牙尖嘴利、损人毫不留情,多少打击了我的自尊,不过手脚像鸟般纤细优雅,偶尔不懂世情的脱线也很可爱,让我怀疑他之前是住在山洞里的。其他人都说他是冰男,拜托,他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咧~这样说吧,我那暖手包啊,希望他回应的时候很迟钝,有时候却坦率得吓坏人。」 蒋琤为了他的半哄半损而轻笑一声,把脸埋在他颈窝之中。 藩望像镜子般做了同一动作,深深汲取着洗发精的香气。 「真好闻,我喜欢你这种洗发精的香味,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换……简直像催眠药,究竟是什么香味?你之前说过的,我又忘了……」 「Himalayan Blue.」 「哪来的生物学名啊?你又不是念生物的。」像是抗议那名字太长太难念了,恋人轻轻前后摇晃着他。 「我再说你也记不起来,干脆借由由的油性麦克笔趁你睡着直接写在脸上吧。」 「你这低血压还真敢放话,每晚不够两秒就睡死,早上三头牛都拉不起来的是谁啊?能对付你的就只有由由的尖叫兔闹钟,那死兔子的叫声真他妈的太销魂了~」 「毕业之前一定要杀了它。」 「哈哈哈,你这宏愿我每早听你说一次都会背了,就这样吧,然后我再买一个送由由,增加由由对我的好感度,拜托你千万要扮这个黑脸!」 「又不是恋爱攻略游戏。」 「啊来了~令本大爷通体舒畅的吐糟,真乖,都会顺着我的话来正确吐糟~」阿望往他脸上蹭了蹭,「……所以,那个什么什么蓝,到底是什么水果或木头的香味?太抽像了吧。」 「它的抽像意境是蓝婴栗花,香气……我想想,姜、檀香、玫瑰精油、红胡椒、喜玛拉雅山的金香木、中国正山小种红茶……」 在恋人肩膀后的手举高,板着手指认真地逐根数着。 「等等等……听起来像魔戒中的树精吃的花草沙律,又木头又姜,你这个快要交毕作的人满脑子花花草草真的好吗?」 每次去买的时候Sales小姐都会亲切地介绍一次,不想记也记住了。 「洗发精是用的又不是喝的。」说起来奇怪,「Himalayan Blue明明感觉很冷,香料却是温暖的姜、檀香跟红茶……」 「就是因为这样吧。」恋人的语气带有某种恍然大悟,「雪山很冷所以才需要酥油茶啊生姜什么的,你有听过Salty Dog吗?用沾盐的杯口喝伏特加跟葡萄柚汁,伏特加很苦、葡萄柚汁很酸,但跟盐一起喝反而突显甜味……下次我带你去喝好了。」 「……苦痛突显喜悦的意思吗?」 「……你真不愧副修语文的,恶心叽拉……嗯!」 蒋琤想也没想,一反手就抽了藩望的头一记。 他还没说这酒鬼无论说什么都能扯上酒,这家伙反过来嫌他恶心,以后别想他再替乐团填词。 好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闲话家常后静下来默默互拥,不知道对方是否再睡下了。昏暗的宿舍房间,被晚风吹得晃动不已的窗廉、月光透过窗廉图案在书桌上印花,瘦长的光线一直漫延到房门,像为两边划出楚河汉界。 熟悉到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已定义为305味的衣物柔软剂、沐浴乳洗发精跟书本、被铺霉味、爽物粉混合的气味,闻着让人格外安心。 为他辗转反侧而担心、忍着倦意困意爬下来关心他,抱着他东拉西扯,天南地北地聊琐事,想不出话题便静静互拥……没什么比此刻更有我在交往的实感。 「这么说……」温热味息再一次洒在他耳边,恋人轻轻拉下他头顶的被子,让他透透气,「……由由便是水果拼盘吧。」 他还以为阿望快睡下了,想不到可以接着贫。 他一同漫无边际地闲聊,「我记得由由用过的洗发精有木瓜、香蕉、苹果、杏桃、小黄瓜……」等等,小黄瓜不是水果。 「真不懂干嘛好端端一个大男生要用那么娘们的花味果味,是男子汉的话通通给我去用薄荷啊!小雪用的就是薄荷,所以我在开学第一天就特别欣赏他,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喂,我说你啊,难道在洗澡的时候一瓶瓶去看那些标签吗?……我可不准你这么留意别的男人的沐浴露跟洗发精……不可以……」 「会在开学第一天留意室友的沐浴用品才是变态吧。」搞不好还偷用过。 阿望的声音变得断续无力,已是困得撑不了。 蒋琤从他的腿上下来,拉开彼此距离,用手盖上他的眼皮。 「睡吧,不用陪我。」 「……你好点了吗?啊好像……消了……」 蒋琤离开青年腿窝的时候,双腿中间不经意地磨过他的小腿,那种热度跟硬度的确消失了。 「我说你……作的不是恶梦而是春梦吧?一抱起你就发现……有东西顶着我,你是发情期吗……」 因为他坦率得不可思议,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那里的状况,阿望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吧,也许还会担心他是不是性冷感…… 当阿望毫无预警地抱起他时,他因为那里顶到阿望而耳根都红透了,恋人于是把被子拉高蒙住他的脸,等他慢慢消掉。阿望真不是普通贴心,不过这样强迫清心寡欲的生活再过下去,可能会轮到阿望那里有「状况」。 「我没说我作恶梦。」 那的确是恶梦,庆幸阿望如何神通广大都没法窥视他梦中内容。 「……真的不行了,借我睡一下……别偷袭我喔……」 噗一声,阿望整个人侧躺在他床上。 连爬回上铺的馀力都没有,蒋琤把藩望的脑袋移上枕头。 替他拉好被子后便躺在旁边,因侧躺而夹紧的双腿间残留着酸涨感。 在最近的距离平行凝望着恋人的睡脸。 久久,他蜷起身体,膝盖轻轻拈着藩望的小腹,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揽着阿望的背……他喜欢阿望跟他闲话家常,聊室友的洗发精这样的鸡毛蒜皮。 他喜欢阿望的温柔,警告「别偷袭我」其实希望被亲近,说着「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潜台词却是「啊真受不了你,好吧,想怎样我都会顺着你」。 鲜少对他发怒,十全十美的情人。 一次也好,真想让阿望发飙,像愤怒的野兽般失控地向自己吼叫。 他明白阿望的爱跟父亲对自己的爱是不同的。 但也许只要是爱,差别就没那么大,阿望好得有点不真实,像他梦中虚构人物。 他依赖的陆家并非有求必应,他仍觉得安心,却无法全心依赖阿望。 为什么?他那么地喜欢跟相信阿望……为什么? 那不足毫米的隔膜是什么回事? 只因为阿望从不跟他提起的情绪病病因? 还是因为他说不出口的真正身分与过去? 他对阿望究竟是怎么想的?……比朋辈更亲蜜一点的恋人?可以接吻的兄长? 阿望让他慢慢想,想到有答案为止,但他怕到死也想不出答案。 已经跟蒋曦一刀两断了,以后跟阿望会有很多时间的吧。 不想再思考,他把脸埋进阿望的胸膛,闭上眼睛。 彷佛只要环紧手臂,就能把他们之间的隔膜挤开。 「好梦,望。」 ****** 室友对他们同躺一床已不觉惊讶。 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从虚抱变成被阿望抱住。 室友说他每次起床都是场战争,他从没说出口的是,那是单方面的杀戳。低血压的他被由由的该死闹钟折磨、又被阿雪毫不留情地扯起来,有时候还被阿望藉叫他起床之名行性骚扰之实。 但那天早上还是有让他精神一振的事—— 睡眼朦胧的阿望才含了一口漱口水就全喷出来。 镜子被他喷得水花花的。 「哇!好苦——超苦的!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泡泡!?」 换衣服的众人视线都被吸引,阿望嗅了嗅杯中水的气味。 「好香……这香味好熟,苹果!?洛、由、由你这混蛋在我的水中加了什么!」 「没加什么,是老早抹在杯边的。」由由把T恤套过头,揉了揉眼睛,「感谢我吧,我没把娘们的洗发精加在你的水壶中。」 他跟阑雪相视一笑。 「由由……」藩望欲哭无泪,一手撑着洗脸台。「你听到我跟琤聊天就说啊……你知道喝洗发精是会死人的吗?」 「没关系啦,你不苦痛怎造就大家的快乐?」穿着外套洛由由的非常事不关己,笑容阳光灿烂,「下次加阿雪的薄荷味你就没意见了吧,喝了会让你变成男子汉喔~」 「你这腹黑……」藩望狠狠地抹走嘴角的白泡,「别得寸进尺了!我现在忍住没有冲出来揍到你连亲娘都认不得,已经是男子汉的所为了……」 阿雪看一下手表,截断他们,「洛由由,你快迟到了。」 他噙着笑意,弯腰绑着鞋带,手机却在清晨响起了。 拨走盖到头上的外套连帽,他在混乱的床上摸索手机轮廓,摸出来的手机却是黑色的。对了,白色手机在上学的时候要用,为了省电所以平常用另一手机设闹钟放在枕头边,他都睡迷糊了。 这么早会是谁呢? 他用脚把地上的包包勾过来翻找,好不容易摸索出来时铃声已循环第三遍。 差不多准备就绪的由由看他在发呆,于是催促他,「琤你像金霸王电池兔般转来转去干什么?我们快迟到了……你不听吗?」 手机萤幕上显示一串没命名的号码。 是他的短讯常客,蒋曦。蒋曦从来没直接拨给他。 若他不听的话反而让阿望起疑吧,避得了这时也避不了一世。 他压下通话键却没说话,由由用眼神示意要他出门。 「我跟阿琤先走了,你们记得锁门!掰掰!」 「经常忘了锁门的就是你吧,白痴兔子~」 良久,那边没任何声音,只有证实通话已接通的空旷环境音。 在他想切线时,蒋曦说,「……告诉我,你跟我断绝来往,医药费要怎办?」 他差点认不出蒋曦的声音。 这样说有点诡异,因为他几乎没有透过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但数天不见的蒋曦的声音透着疲累,少了弦线拉至最紧的歇斯底里。 「……应该还是会找陆家帮忙吧。」 「什么方法?」 「我不知道……」在前头急步跑的由由看了看手表,回头用焦虑的眼神看他,他知道由由想跑到教学楼却在顾虑他,「解释、恳求、下跪、承诺、为陆家打工……我不知道,总之不是你认定的那种方法。」 他指了指自己,摇摇手,又指了指走廊。 会意的由由便放心地跑走了,他则打算慢慢走到楼梯转角,跷课跟阿雪阿望一起去吃早餐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蒋曦再问,「若我真的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你怎样办?」 「解释、恳求、下跪。」 「不承诺之后永远爱他,只爱他一个吗?」 他停在清晨的走廊中央,下一口呼吸,微凉的空气全吸进肺部。 对话与对话间的空间太空旷无根了吧,装下了波潮汹涌的暗涌,太多太多无以名状的细碎情绪、共同回忆与历史,还有麻雀吱吱喳喳的鸣叫。 「……我不会再承诺了,我不想第二次背叛。」 他不会再贸然地承诺他人了,他曾背叛蒋曦的信任、在跟阿望成为恋人后仍维持交易对阿望来说也是背叛。 在他确定自己对阿望的感情与信心前,他不会在过去的背叛上加上未来的背叛,纵然阿望再如何爱他、或之后他再怎样爱阿望,也没办法为阿望治疗如此深重的伤害,恐怕他们在未来都将束手无策。 「不要再问未来的事了,我不会知道。你究竟找我干什么?」 他走到转角,把包包轻放在地上,背倚被晨雾浸湿的磁砖。 刚梳好的头发被压得高了几缕。 「是你说的,不准我提过去的事。」 「即使这样……」 「若我绝口不提过往的事,我们能回复以前的关系吗?」 那天的楼梯转角中,他独站着、紧握手机,半个字都哼不出来。 在喉咙口的「我不知道」卡得死死的,没有四度吐出。 他知道蒋曦说的关系不是那种关系、不是交易,他就是知道。 结果他没有回应,切线后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梯,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眼角、鼻腔跟喉咙塞满了烧灼的味道,一片焦糊。 他的喉咙被卡住的万千种可能性磨擦烧着了。 他不能看见阿望、或被任何人触碰。 只要眼神对上或被摸到皮肤,他的全部过去与真正身份,羞耻与屈辱、内疚跟疼痛、后悔与恐惧都会被一个温柔似水的眼神、一下蜻蜓点水的触碰给全部压到胃底,再一点不剩地呕吐出来。  第十五章:病态(上) 有些血肉 是你不堪拥抱 有些铁石 亦非为你铸造 其实这种爱他知道 而你不感到 是他肯送也送不到 ****** 「啊!多出来的票要不要叫蒋曦去呢?反正搁着也是搁着,而且Gabralla的作品以音乐为主,她收集城市的声音配合风景照,让人可以感受到地方气氛,超~酷的……」 「啊。」 他的惊叹拍上了由由的话闸子。 恋人的脑袋凑过来,好奇他对手上的传单有什么特别感想,「你跟由由唱双声吗?啊来啊去吵死了……怎了?想去这讲座?」 无视由由一句「神奇啊,每次说起蒋曦的时候阿琤总可以自动屏敝」,他径自专心看着传单,这是整理背包时掉出来的,大概是随手塞进去的吧,忘了是经过操场时接到还是在堂上派的。大学常举办的职业选择与前途策划的讲座,其中一个演讲者竟然是皙哥。 皙哥是出名的工作狂,竟然有时间到大学演讲?该不会是为了他? 「咦!?这个不是我之前在Cafe看到的人吗?对,他叫陆皙!我怎么都没想起来!?明明他的样子很好认……」 他一时口快道,「你看到的是陆皑。」 换来恋人饶有兴味的眼神,他立即亡羊补牢:「看到陆大少之后我也记起来了,那天坐在Cafe一角离我远远的是陆皑陆二少……反正,我对这讲座有点兴趣。」 阿望把传单拿去研究。「真无聊~又是职业讲座,你不是在准备毕作?有时间去吗?好多时段……你有特别想听谁的吗?陆皙的?我记得陆氏开的公司好像都是运输跟销售……跟艺术体育没什么关系吧,会请他来真奇怪。你去也只是坐着发呆吧。」 「为什么我要坐着发呆?」 「因为你对不擅长的东西就会一直盯着然后灵魂出辙。」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是专心地思考……」 「那是因为你根本什么都没想,你跟阿雪都这样,阿雪是拉不下面子请教别人、你是索性脑袋放空……呐,我把阿雪拉下水会让你比较好过吗?」 虽然还是有点火大,不过,「嗯,好过多了。」 有那棵校草陪着下水当水草比较甘心。 「我就说吧!」 阿雪在上铺「喂」了一声。 由由接过阿望递来的传单,「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陆氏的次业是珠宝钟表,很多间高级珠宝店都是陆氏旗下的,他们最近还进军服饰市场,开发了自己的品牌……毕业后去做珠宝或服装设计也不错呢~阿琤这次真难得积极!」 「我家不像你跟阿望家那么有钱,毕业前最好先找工作。」 藩望问,「那你们要去?」 「Pass~虽然我也想拿些资料看看,但那天我不行……」 坐在上铺楼梯口的阿雪加入话题,「几号?」 他压根儿不想任何人陪他一起去,这样在讲座结束后要跟皙哥说话会诸多不便。 他不希望被发现自己跟陆家的关系,尤其是被阿望。 由由把传单举高给阿雪,像在传球的一群孩子,「23,你OK吗?拜托了~若要收集CV的话代我递一份上去。」 阿雪自动忽略了他那句「没到那个地步吧,又不是招聘会」,点了点头。 阿雪还真要陪他去?……不是吧? 恋人凑热闹地举手,「那天在外头Book了房要练团,但这个时间我应该可以赶来,赶到的话再拨给你们,要听电话~」 不,我绝对不会听,又不是校外旅行或烧烤聚会。 早知道别发出那声惊呼,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见步走步了。 话题告一段落,由由锲而不舍地回到上一个题目,「所以,要不要邀请蒋曦去社团的摄影展?反正多出一张招待券,他应该也对写真感兴趣吧?听觉艺术跟视觉艺……」 他低叹一口气,「人缘真差。」 「什么?好毒!那多出来的票是我朋友的,我的票都分出去了还不够分……哈,我还以为阿琤对所有扯上蒋曦的话题都自动消音的呢。」 切断通话并不能把蒋曦完全屏蔽在生活外。 由由他们依照当天的承诺,在蒋曦安顿好后便相约吃饭。 蒋曦是插班生,直接跳级上大二,难怪进校的时间这样怪……明明说过不准他跳级的,当然,现在也不是他能置喙的事了。那资优生没经历过大一新生营,他们请他吃饭当洗尘,由由如此热心,他身为别人表哥的没理由推却。 蒋曦在由由他们面前表现得很正常,不,也许还是比十九岁成熟,但一切恰如其分,在好几次不经意的眼神碰上时没别有所指地眯起来。简直像跟个不太熟的学弟吃饭。 一顿饭下来他跟蒋曦都没什么交流,多是跟着话题说一两句。 他吃不下咽,边观察着蒋曦边想,蒋曦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会跟他同桌? 他明明记得坐在他对面吃力操控着象牙筷子的孩子,这青年却不是那小孩长大后的模样。 蒋曦在想什么?他已经一点都不知道了。 第一顿饭后有第二顿、第三顿,多是他们到饭堂的时候看见蒋曦,于是一起吃。 由由奇怪为什么他对蒋曦漠不关心,他实在不知道要跟这个不是弟弟亦非学弟,架空的特别存在说什么,亲蜜过后的全然陌生,他俩携手合力造成的巅覆。 难怪他每次看着蒋曦跟他朋友说笑时会发呆,那根本是现代人看见恐龙复活现世时的正常反应,过份抽离现实的情境把他冲击得脑袋空白。 阿望也修音乐系,应该比较清楚蒋曦的状况,却从来绝口不提……发现什么了吗? 「琤?琤!」 「嗯?」他改变了一手托腮的姿势,抬眼迷茫看着阿雪。 「藩望说你会发呆你还真的给他放空起来了。说要听讲座的不是你吗?」 虽然对正在台上演讲的皙哥很失礼,也对陪他的阿雪很抱歉,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离的,他稍稍挺直背脊。「……你不觉得这部份比较无聊吗?你毕业后要当律师吧?阿雪的父亲也是律师。」 「我爸只是名不见传、专替黑道老大打官司的律师,欠下一屁股债,不是好榜样。讲座虽然没什么实质作用,但没想像中无聊,陆皙的演讲技巧跟气氛控制还是值得学习的。」 阿雪的称赞让他与有荣焉,一阵舒畅。「说的也是。」 阿雪的下巴颐指他们前面数排的位置,「蒋曦也来了。」 他没太大反应,对十九岁的蒋曦出没在他附近已开始习惯了。 刚入学的蒋曦自然没必要听讲座,可能只是想看看皙哥吧,毕竟是商界上的未来强敌。 「你对蒋曦好像有点避之则吉,不止是因为无话可说的尴尬吧?感觉你跟他发生过什么,若由由的举动让你困扰的话要直接说出来,你知道洛由由想要个弟弟想要到走火入魔。」 他低叹一口气,「真恐布,这么观人入微啊……」 阿雪果然温柔,虽然在别人演讲时聊天不怎样称得上温柔。 「我跟蒋曦之前……发生过一点小争执,具体是怎样的我也忘了,重遇他之后总觉得可以和好如初,但有点……无从入手。」何况,他不确定蒋曦是怎样想的,在他决定挥别过去的时候突然卯足全力追上来,过去的回忆跟现在的自己冲撞于一块,剧烈磨擦后都要烧起来了。 「若真的想和好,机会还有很多,他刚跳级没什么朋友,也只有你可以依赖了……」 阿雪似乎欲言又止,他刚想回应「蒋曦已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就感到阿雪顶起他的下巴,仔细地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了?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伸手抹抹脸。 「眼睛。」阿雪肯定道,「你的眼睛变黄了。」 ****** 皙哥的时段结束后,他先一步走出Hall买了一瓶水。 幸好有把药放在包包最里面的夹层。 他坐在饮品机前的排椅上把药掏出来,躺在手心的药跟他的眼白一样发黄…… 这些药本来是这颜色的吗?他太久没吃药跟覆诊,都忘了药该是怎样的…… 把药抛进口中,正在喝水,肩膀却被轻拍。 他差点把水倒在自己身上。 在他剧烈咳嗽的时候,有人把他握着的宝特瓶接过去,轻拍他的背。 「我早说了蒋少一定在饮品机附近。」 「你要我称赞你吗?没看到你的蒋少被你吓到呛着了?」 「什么啊,明明是大少爷你拍他的肩膀才会……」 是皙哥跟他的秘书安先生。 幸好不是阿望,也不是校内熟悉的人…… 皙哥看了一眼他的药丸,问,「身体不舒服?」 「没事,有点感冒……」他把药袋抛进包包中,接过安先生递给他的水,「皙哥为什么会有时间来学校演讲?事前通知我的话,我就可以跟你多聚一点时间。」 「其实不是偶然,我记得你在这间大学……我们找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再聊吧。」 经过的学生对他们投以好奇视线,陆皙提议转地方。「你现在可以吗?」 「可以,要先打个电话。」他要拨给阿雪告诉他自己要先走,拜托他拿资料给由由。「可以去我的宿舍,现在没人在房……不过可能有点乱。」 「真怀念。」「啊宿舍,真怀念!」 皙哥跟安先生不约而同说着怀念,让他们对视一眼。 安先生摸摸鼻头,说着他不是很懂的突来感叹,「……真温柔呢大少爷,为什么就不能对二少同样温柔?这样一来我也比较轻松。」 「因为我不是为了让你轻松而请你的。」 ****** 皙哥来找他是因为之前冻结户口、还有陆二少来找他的事。 那户口其实是陆总的,皙哥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冻结,他说会回去了解一下,还钱的事就先搁下,还有让他不用在意陆二少对他说的话,无论说什么全当成废话就好——总觉得有点弄懂了陆家兄弟的微妙关系。 两个西装毕挺的男人坐在储物箱椅子上有点滑稽。 皙哥关心了一下他的毕作进度,他没说出蒋曦也在这里就读的事;安先生对由由收集展示的一系列兔子商品惊叹,还称赞他跟由由的毕作摸拟模型,那应该不止是礼貌使然。 谈得正兴起,蓦地,房门被敲了敲。 他们一顿,安先生问他是不是室友回来了,他打开门却空无一人。皙哥因此看了看手表,说时候不早了,接下来还在工作得走了。 他把皙哥他们送走后无所事事,便替室友们收拾床铺衣服……刚刚急着让客人进来所以把有的没的堆在一边用被铺盖着,既然整理到一半就继续吧。 收拾到一半,他彷佛梦游般走到卫浴间镜前,手上还拿着想要摆好的胸章。 一手拉下眼皮。 是灯光的问题吗?看起来果然黄黄的……找个时间去公立医院吧,这么久没去应该会转医生,拿回来的药跟覆诊纸要东藏西掖……真麻烦,蒋晚的尸体滋生而出的蛆虫病毒隐藏在他全身,不时冒出来让他烦恼,杀不尽的秘密衍生出另一个秘密。 他正倚着洗脸台沉思,房门突然被打开,他本能性地握紧手中物。 嗯!针刺破了指头。 「我回来了!谁在厕所?由由?」 恋人的脑袋从门后冒出,「你已经回来了?讲座真快结束,结果我还是赶不上,不过我在操场看见陆皙刚巧要离开……手怎么了?」 「你先放下吉他再说吧……不小心被胸章札到了,递张面纸给我。」 「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谁稀罕去偷你的胸章。」看见阿望没有把面纸递给他的意思,他只能自己来,「你有拨给阿雪……你想干什?」 藩望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把受伤指头凑往嘴边。 蒋琤立即甩开他的手!「不要!」 他的血…… 恋人瞪大双眼看着他,表情分不出是惊愕还是难过。 他用另一只手把血胡乱抹走,「这样不卫……嗯!」 一股强大力度将他拉前,才意识到自己撞到阿望的胸膛,嘴唇就被堵住。 阿望的大手握着他的下巴,舌头伸进去了……「嗯……」 慌乱中,他紧紧抓着恋人的衣袖。糟了,双手的血都沾上去了…… 又急忙把手拉开,双手愚蠢地悬在阿望的臂侧。 察觉他的心不在焉吧,吻了短短一会儿便结束。 阿望以额头贴着他的,擦去他唇边的湿,「停止,蒋琤。不要再把我拉近又突然将我推开,你只能二选一。」 「若你说的是做……」 「我不是说那该死的做爱!」 吉他盒上的饰物被主人的怒涛震得一阵叮当作响。 他虽然不害怕阿望的怒气,但仍被那气魄震慑。「我不在乎……他妈的!我当然在乎什么时候能抱你,但我能等,令我更在意的是你若即若离的态度!你好像浑身上下都是秘密,而我连半件都不知道,难道我曾做错什么令你不相信我?你也是时候学会依赖我了吧!?」 「我没有什么秘密,那是你的幻想。」 「你的态度让我不得不怀疑!每当我们亲近点就远远把我推开?三番四次!所以你只在寂寞的时候需要我?我对你而言是随传随到的玩偶吧,供你想撒娇或被撒娇时用……别说是恋人了,连朋友都不如!」 阿望从不跟他提情绪病病因,他从不过问。 因为他也不想让阿望触碰蒋晚,连蒋晚的一根头发都不想被他碰到,他还以为这很公平…… 「那就别当恋人吧!?」 决绝的话语冲口而出。 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发觉当中带有几分认真,不全是威胁。 「你认真的吗!?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下去随便找个人交往你也不在乎?」 不要。 很多女歌迷肯定愿意跟他交往,这般一来自己跟阿望走在校园中就不必担惊受怕、承受指点跟恶意中伤也不用间接让阿望的歌迷失望、不用再去想怎隐瞒秘密或拉近彼此的距离……轻松多了。 不要。 「去找,怎会有人喜欢你这混蛋。」 「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阿望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再向下划,划到鼻尖抽离。 「脸上写着不要,嘴巴说去吧……究竟我该拿你怎么办?」 阿望退后一步,举起双手作投解状,「不要再威胁大家了,就这样吧。我永远都不能吵赢你对不?你总要赢、说到最狠的最狠,好像真的失去我也没所谓。」 最后一句遗下的是指责,却不能说阿望完全错了。 他不想再受伤,阿望的自尊跟好胜心也不比他低,但最后低头的总是阿望。 房间突然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阿望走到衣柜前放下一直背着的吉他,他默默走向卫浴间……明明只打算洗手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任水虚流。 没多久,外头传来开门声脚步声,由由回来了,「讲座怎样?阿琤回来了吗?」 「在厕所。我没去讲座,你等下问他吧。」 「阿雪好像还在Hall,我找找他……藩望!这是你的东西吗?干嘛用阿琤的模型压着?你惨了,幸好我先发现,不然阿琤看见一定宰了你……摸疑模型是很脆弱很需要呵护的好不好?」 「既然你知道阿琤会宰了我还那么大声……这是?」 「你想我答『支票』还是『这是你的东西我怎会知道』?」 「……啊啊,拿来吧。是打工那边给的支票,他写坏了,我要还回去。」 「说是写坏不如说什么都没写,你老板还真阔绰,也介绍我去吧?」 「那是在Pub的表演,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去吗?嗄?你懂的乐器只有三角铃跟摇鼓吧?你能用牧童笛吹完一首曲我都带你去!」 「这么瞧不起人啊?我好歹懂得弹钢琴……」 幸得由由及时回来拯救了尴尬气氛,听阿望的语气已气消不少了。 他洗了把脸后出去。「要一起出去吃晚饭吗?」 第十五章:病态(下) 「琤!你替我下去把门票给蒋曦吧!」 声音挣扎着战过水声跟门板,断续从卫浴间传出。 他拿下问由由借用的黑框眼镜以表示不满,却没任何人看到此壮举。 他把眼镜掷在由由床上,「我在做毕作!」 「阿琤阿琤你在吗?我跟蒋曦约了八点,在田径场那边!」 既然早约了时间地点,为什么你要突然跑去洗澡?你明知道现在只有我在房,所以你是故意设计我吗?你能不能别这样容易上当?知不知道蒋曦很可能利用我的室友来对我进行绝地大报复?阿雪阿望都固若金汤为什么你被轻轻一戳就被攻陷,让敌人掐住我的咽喉?要说你没神经还其实是个恋童癖,这样会害死我的知不知道?连为虎作伥都不知道的大笨蛋,还催促我快单独去见魔鬼?难道我被害了你不会内疚吗?说到底,为什么你会在约好的时间跑去洗、澡啊? 蒋琤的胸臆间一大堆问号在尖叫翻腾。 他气势万钧地打开卫浴间的门,准备把一箩筐的责问砸在洛由由脸上。 他要骂人了、他真的真的要骂人了! 「……门、门票在哪里?」 「啊?在我的皮夹里,拿两张吧!拜托你罗阿琤!」 说不出口的凶猛反噬回来让他差点吐血,蒋琤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虽然阿雪跟他说过「你别太宠姓洛的」,但最宠由由的排名第一位绝对不是他。 肯定也有那个谁跟阿望说过「别太宠姓蒋的」吧……这死循环是自作孽不可活。 边漫开思绪,边独步在田径场旁的小泥径上。 地点绝对是他想揍死洛由由的原因之一,同是住校生约那里不好要约田径场? 好冷……他边磨擦手臂,边远眺寻找蒋曦身影。 到了径道旁的小草丘才知道是什么回事,跑圈中的身影分明是阿雪。 他边看那疾跑的身影边走下草坡,想等他再绕一圈回来再打招呼…… 原来由由想顺便接阿雪回去……不对,这不是原谅由由的理由,这样一来更不应该去洗澡吧? 「快门禁了还在练习,真勤力。」 他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蒋曦弯腰拨弄草皮,准备坐下。 「我早就看见你走过来了,只是你看得太入迷。」 他轻轻眨动眼睛,想了想,还是跟着坐下。 由由的皮夹搁在膝盖上,他与蒋曦之间留有一臂之距。 有好一会儿他们只是注视着阑雪奔跑的身影,看着他全力快跑半圈后慢慢减速,后半圈转成缓步跑……阿雪好像有解释过这是什么练习,他记不起了。 待阿雪正对着他的方向时,他挥了挥手,阿雪看见后也举手示意。 晚风带着掺人的凉,他穿着针织外套尚觉不够,阿雪在偌大的田径场孤身一人更显寒冷……铺在他肩膀上的黄光看上去很温暖,但大射灯其实没有温度,阿雪不冷吗? 「不给我门票吗?」 蒋曦打破了沉默,他目不斜视地回应,「要给。由由有点事所以不能来,我代他拿给你。」 他打开皮夹看到两张门票夹在钞票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摄影展门票。 说是门票其实比较像明信片,比正方形稍长的黑色硬卡,上头印满了风格回异的黑白实物或风景写真,混杂在一起却不混乱,很有艺术感。蒋琤认出了其中一张照片是由由的作品。 真酷,等下回去要记得称赞由由一下…… 即使蒋曦近在咫尺,蒋琤发现自己简直像有强迫症般想东想西,故意不去想蒋曦的事。 「这不是埋头欣赏室友作品的时候吧?我等着你把门票给我呢,分张我看看。」 蒋曦向他伸出手心,似乎虚位以待很久了。 这微微嘲讽的口吻比较像他认识的蒋曦了,他将两张门票递出去…… 蒋曦握着门票一角,他的手突地一顿,于是两人一人扯一边。 等等,由由的确是叫他拿两张……但意思是不是让他留一张然后把另一张给蒋曦? 毕竟他到现在还没收到门票。 蒋曦挑起一道眉,狐疑地看着他,眼神没丝毫不快也没有放手。「还没欣赏够?」 「你有朋友要去摄影展?」 不知为何,蒋曦的表情一暖,勾起了嘴角,「想不到你还在意我有没有朋友这问题,你们有多出来的票?」 蒋曦误会了他的问题目的,他懒得解释。 由由人缘很好,应该没有多馀的票,他不能把由由留给他的门票给出去……于是他松开拇指,用食指跟中指把下面的票推回自己的方向,只留一张给蒋曦。 「我也不知道,回去问问由由。」 「那就再联络我。」 ……他才发现自己究竟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什么。 蒋曦迟迟不把门票接过去,当他想问怎了的时候,指头一轻,门票已被拿走。 不下一次觉得蒋曦应该有读心术吧,而且对他万试万灵。 他抱着膝盖,把视线放回阿雪身上,阿雪已不知跑到第几圈了,彷佛不知疲累。 「你要等他才回去吗?」 「嗯。」虽然阿雪很有分寸,还是怕他太投入而超过门禁。何况他就打着拿由由的钱去买甜汤的主意才拿把皮夹整个拿走。 「阑雪是吧?……听说你们305被叫做草窝,为什么?」 「因为阿雪跟由由,也不太确定是因为阿雪是校草还是因为由由收集了一系列超贵的尖叫兔商品……总之叫着叫着,大家都这样叫了。」 「你们房蛮出名的,连教授也知道。」 「没办法,阿雪的成绩很好、由由家超有钱,阿望有自己的乐团……我现在想转房也太迟了。」 为了他难得的玩笑,蒋曦很给面子地轻笑一声,「你的美术成绩也很好。」 「由由更厉害,只是摄影占他太多时间了。」 阿雪看了看手表,然后对他比了个数字。 他低头看手机的时间显示,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回去。 静了一会儿,蒋曦起另一个话题,「……最近身体怎样?还需要吃药吗?」 他以为蒋曦说的是母亲,两秒后再醒悟其实他在问自己。 因为看他不答话的蒋曦再道,「那一年,我找到你住的医院时也找到主治医生,他说你之后要用药一段时间,而且要定期抽血检验……有去吗?排斥反应已完全消失了吧?」 「移植很成功,没什么后遗症……药是抗排斥药,不需要再吃了。」 「医生说可以停药吗?」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蒋曦究竟是凭那一点怀疑他说谎的。 他缄默不语,蒋曦道,「没有吧?你根本没去覆诊,自然没有药……」 他皱眉,立竿见影地反应,「你用了什么手段看我的病历?」 「我怎么要这样做?」蒋曦好像觉得这猜测真幼稚般叹笑,「你全都写在脸上了。」 光看他的表情语气小动作就知道他是否说谎的,世上一定只有蒋曦吧。 他怀着被人看穿的无奈磨擦手臂,倒不是感到不安,蒋曦从小如此,他早已习惯。 「反正我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离阑雪结束练习还有五分钟,不想与蒋曦纠缠这问题的他站起来,拍拍裤管的草沾,「是时候走了。」 蒋曦跟随着站起来,将黑卡放进外套口袋,扯下围巾。 下一秒,暖呼呼的围巾便包着他的脖子。 那种舒适让他想叹气,连拒绝都慢了。「不用,我快回宿……」 「戴着吧,回宿舍还有一段路,你不是真的兔子。夜晚凉了许多,你只穿一件针织外套。」 「若我真的冷会问阿雪借……」 「只怕他穿得比你更少。」 这倒是真的。 除了在床上零距离的肌肤相贴外,他与蒋曦已很久没靠得这么近…… 竟然不知不觉聊了好一会儿,蒋曦问的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人事物,因此自然得没发现时间流逝。 半强迫地为他绑好围巾的青年靠得那么近,他忽地想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眼睛变黄。 他能问的也只有蒋曦了,不过问了只是讨骂,何况这里的灯光澄黄。 蒋曦弄围巾好像弄得有点久,他越过他的肩膀看见阿雪正走来。 「说什么反正身体没不舒服,等你觉得痛就太迟了。」 他好歹也知道肝没什么痛觉神经……蒋曦非得在阿雪过来的时候谈这个吗? 来不及反驳,蒋曦再说,「我不会借钱给你去看医生。」 蒋琤为他的超展开而瞪大双眼。 本来也没打算再问你拿钱,他会找个时间去看公立医院…… 「反正你拿了钱后不会花在自己身上,我直接跟你去。」 ……什么?「等……」 说完自己想说的,蒋曦跟阿雪挥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拿着水壶跟风衣的阿雪踩上草坡,「怎了?」 他想他的放空程度已不是发呆两字能形容,绝对骇人。 阿雪似乎被他吓着,本能性向后缩了缩,「……为什么你父母发现你第一次发呆时没把你打醒。」 好毒。 「阑雪,你知道自己把心里OS说出来了吗?」 若没有阿雪挡着,他会追上去问蒋曦究竟什么意思……也或许水过鸭背比较好。 「走,拿由由的钱去买甜汤。」 「门禁快到了。」 「我知道,去7-11买微波的,你想吃其他也可以。」 「……他今天得罪你什么?」 他不置可否,阑雪穿上长袖风衣。 阑雪说,「你跟蒋曦的关系好像好转很多。」 「看起来像那样子,但我只觉得越来越搞不懂他。」 「刚刚聊了十九分钟。」 「……你还计时啊?」 阑雪耸耸肩,好像表示因为在练习长跑所以理所当然。 「下次要超过这时间。」 看来阿雪把他希望与蒋曦关系好转的话当真了,他哭笑不得。 「现下换你来当我的教练了?十九分零一秒行不?」 「不行,五分钟起跳。」阑雪忽然走往另一方向,「走那边,要去水房拿衣服。」 「明天再拿,先去7-11。」 「我跑完不吃东西,分开走吧。」 「……我要嘟爆由由的八达通罗,这样你也没所谓吗?」 「那个好像在等仆人来主动替他增值的大少爷?他的八达通储值大概只够买一包面纸。」阑雪掏掏风衣口袋拿出零钱,「可能会负值,你有零钱吗?」 「……你赢了,水房。」 秋风吹拂,他们在月光下并肩走回宿舍。 抱着一篮衣服进房时,由由头上顶着一条毛巾正在打电动,倒是乖乖地立即来帮忙分衣服摺衣服,让他感叹一下这大少爷还算享受民间疾苦。他把皮夹还回去,「那两张票其中一张是我的吗?」 「不,你们的票都在我这,免得你们弄丢了……你留了一张?两张都是蒋曦的,他好像要跟朋友一起去。」 ……他怎会想到跳级的蒋曦真的有朋友。 但蒋曦明明要两张,为什么只拿一张?为什么完全不跟他提…… 他回来跟由由确认才发现的话,不就要再一次联络蒋曦? 蒋琤一手掩脸,真不敢相信,围巾、门票、看医生,蒋曦留下的伏笔阴魂不散。「我留的一张还在你的皮夹内,你迟点再拿给蒋曦吧。」 「……琤,虽然我不想这么想你,但这该不会是报复吧?」 他把正在摺的衣服掷到由由脸上。 「小雪Whatsapp我说你想喝甜汤?」此时,迟归的藩望打开房门,一手高举着塑胶袋,「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难为本大少练团后还要纡尊降贵去买甜汤……奇怪,琤你不是一向不爱吃甜的吗?为什么会突然想吃甜汤?……害喜?」 想不到阿雪暗地里叫阿望买甜汤,这下双赢。 由由欢呼一声,不知就里只知道赚到了,去翻看有什么甜汤。 「我要芝麻糊!其他的自便~奇怪的是你才对吧,跟阿琤住三年了都不知道阿琤早入党了,他明明就蛮爱吃甜……」 他说,「由由,没关系。」 藩望的表情并非尴尬,而带着某种不知所措,无以名状。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恋人脸上出现这表情。 阿望抓抓头,从塑胶袋中拿出一碗甜汤,「我记错了,想说你不爱太甜的,买了桂花酒酿丸 子……可以吗?」 耐热胶碗上竟然印有铺名,跟胶袋中其他的宝丽龙碗不一样。 由由仰头看着铺名,「街边档那有酒酿丸子卖?这甜品店在XX商场中吧?真偏心,我跟阿雪吃的就路边档十元八块一碗的,为了阿琤就跑到老远……」 「你下辈子当我的恋人再说吧!」 他接过阿望为他去买的私心甜汤。 「谢谢,下次不用特意去买,你练完团之后很累了吧?」 恋人笑弯了一双俊眸,当中盛载的温柔可以把他溺死。 「有什么关系?谁叫你就喜欢桂花酒,只要你吃得香睡得好就值了~」 他微笑,低头看着满满一勺飘荡着桂花的黄汤。 准备被吃下肚,被凝固的美丽。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不曾说过喜欢桂花。 第十六章:防疫注射时间表(上) 没关系 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就算我再去努力爱上谁 到头来 也是白费 ****** 好冷。 爬不起来。 脑中交替重覆这两句也毫无帮助,他蜷起双腿。 像准备冬眠的蛇般将自己卷成一塌,把脑袋埋进被内。 因为转季吗?还是因为他的身体变差了…… 室友们以为他又一次因为低血压而任性赖床,已各自各上课去了。 好想就此睡下去,睡到自然醒……但不行,要去由由社团的摄影展,由由准备了很久的…… 是时候起来了。 结果刷牙花费的时间比想像中久。 牙刷拉出长长的牙膏泡混合着血丝,血有点止不住,漱了数次还是满腔血味。 他以龟速整理好自己,体力在起床后慢慢地回复了。 还是得去看一次医生——这样想着,他把药掏出来再吃,暗自希望眼白不要再变黄。 才出走廊就被风吹得一阵哆嗦,他只能回房多拿一件尚未熨直的大衣。 到达与校区同一地区的国立艺术馆时,摄影展已开场。 参观者比他想像中更多,到处人头涌涌,尚未到达观赏的最佳时段…… 他可能来得太早了,阿望跟阿雪还没下课,而由由应该忙着开场事宜跟招待贵宾,他决定先独个儿逛逛。 洛由由……洛由由……Youyou Lok…… 他边欣赏照片边仔细寻找室友的名字。 接近展场中心部份时,耳边传来阵阵音乐,乐曲带着浓厚的异国风情,很是吸引。 如同其他好奇的参观者,他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方向。应该是由由提过的,用当地民谣配合地方风景照的作品吧…… 一抬目便与蒋曦四目相接。 他停步,明知道装作看不到已太迟了还是转头走开。只希望蒋曦不会撇下朋友追上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会为他提供揶揄材料。 走着走着,围巾尾巴被扯住。 有够恶劣……他扯开勒得他不舒服的围巾。 「我的围巾呢?」 「总之不是你扯着的这条。」 蒋曦松手。「围巾小偷。」 围巾小偷是你吧……不,应该说是围巾抢匪。 蒋曦再道,「明知道我也会来摄影展却不把围巾带来还我,是故意私藏吗?」 他连大衣都忘了穿,怎会记起要把围巾带来? 用冷淡的语气说出刻薄的话是蒋曦的绝技吧,不再嘲讽过去的事而是计较日常的青年……像曾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蒋琤没好气谓,「我忘了,迟点带给你。」 他连蒋曦的围巾花色是什么也记不起,只记得是名牌,手感很软。 「那另一张门票也是故意不给我的吗?」 由由已经亡羊补牢了,只是他仍怀疑蒋曦真的有朋友。「我以为那张是自……」 猝不及防,蒋曦猛地靠近他,伸出来的拇指想压他的下眼皮。 立即知道他想看什么,他拨开青年的手。 会因此退却的就不是蒋曦了,蒋曦强硬地把他问由由借的黑框眼镜拿下。 「这算什么啊?你平常根本没需要戴眼镜,欲盖弥彰反而更显眼吧?」 他又没法在眼白涂上涂改液。 「去医院」,这样命令着的青年用力拉着他的手腕,走向会场出口。 情况有坏到这地步吗?虽然他也想去医院,但是,「不行,由由见不到我会……」 「发短讯。」 「我答应了他要买明信片……」 被蒋曦半强迫地扯到展览场出口,他向摆售明信片的旋转铁架走过去,垂死挣扎。 蒋曦一手拨了拨铁架,轴心嘎嘎吱吱地转了起来,很快被按停。 青年眼尖地看到由由的签名,一抽就把那叠明信片全抽走,放到收银台上。 「这样就可以了吧?」 虽然蒋家很有钱,但他不记得自己有教过他这样做。「放回去,一定还有别人想买由由的照片。」 蒋曦望了他一眼,还是挑衅地掏出大钞把明信片买光。 收银小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俩,蒋曦在结帐后把最上头的一张推给他,其馀全放回架上。 「想说我没礼貌没家教?可惜那些都是你教我的。我买下这些明信片之后要怎处理是我的自由。」 这是那门子的睹气啊?更像拉不下面子的别扭。 若之后有人来买由由的明信片会令收银小姐很困扰……被彻底打败的他却什么都没说。 他问女孩借笔,在明信片背后写了数句话,请女孩把这张明信片转交给由由。 大意是我临时有事要先走,明信片已全被买走了,你可以免费送人。 由由看毕肯定不明所以。 一连串事态超展开,半小时后,他与蒋曦一前一后地进入私家医院。 虽然想去公立医院排诊,但轮候时间很长、回宿舍一定很晚了,那时候更难解释,他只想速战速决,一次性的看诊费用他还给得起。青年在计程车上缄默不语,冷艳的侧脸似乎在沉思什么,他戴起罩耳式耳机听歌,两人坐到最远的距离。 「蒋先生是吗?身份证先还给你,请到那边稍等一下,医生等下会叫你进去。」 他接过身份证,发现蒋曦的视线随身份证移动。 「为什么当初会用琤字?」 「不为什么,翻开字典看到的第一个字。」 青年眯起眼睛,似乎受不了他般笑了,「什么啊,完全像你会做的事。」 「我从来都没说这个字有了不起的含意。」 他到轮候区的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发短讯给室友们,由由的短讯已经快炸爆他了。 蒋曦也坐下来,与他相隔一个位置,「应该说,这种思维在随性的层面上很了不起,从完美主义的好孩子掉落到这里,那反差真大。」 他不置可否,戴上耳机、掏出笔记本,开始为阿望的Demo填词。 他没说出口的是,离家的蒋曦看在他眼里也长成了半生不熟,懂得虚张声势的大猫。 蒋曦以眼神研究他在做什么,一会儿后大概感到无聊了,便闭目养神。 澎湃的摇滚音乐充斥耳膜,外面的声音半点也听不见,他没发现自己自然地仰赖着蒋曦。 半小时后,蒋曦站在他面前,双手一举直接拔走耳机。 「到你了。」 他向医生说明了这数天的身体状况,果然被责问为什么不继续覆诊吃药。 医生说他应该是肝酵素过高,亦有肝炎的可能,一切要进行检验才能确认。 察看眼睛与抽血验尿后预约了覆诊时间。 不愧是私家医院,服务良好而且覆诊的间隔时间很短……下星期又要再找藉口出来了。蒋曦二话不说付了费用,当他说「我还给你」的时候,蒋曦回应「迟点再说」。 「那你的朋友怎办?」 回程的车上,他蓦地记起蒋曦那只闻楼梯响的朋友。 「你现在又觉得我真的有朋友了?我以为你故意给一张票是因为你认为我见鬼或看见小精灵。我叫他不用等我,看完展览自己先回去。还有,他说很喜欢洛学长的作品。」 「……所以是住校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吗?难以形容……」蒋曦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大二,音乐系的。会拉小提琴也懂弹钢琴,拉小提琴很不错,虽然没有我拉得那么棒。」 「这样自恋很快会没朋友的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 这样的对话怎觉得似曾相识? 若不是这样糟糕的性格,饱含贵族气质与音乐才华的蒋曦应该很受同学青睐吧。不过有正就有反,一定也有人喜欢蒋曦爱恨分明、实事求事的禀性……「你朋友的家势好吗?」 若是酒肉朋友,只是看上蒋曦的钱才亲近他……蒋曦从来不是个节吃俭用的主,肯定会请朋友大吃大喝……等,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蒋曦的交友状况?蒋曦肯定又叫他别摆架子。 「有关系吗?满口『最重要是喜欢音乐』的不是你吗?老实说,我不觉得念这所大学的人家势会好到哪里去……问得这样清楚是想借我铺桥搭路,替自己找另一个买家?」 明明气氛还不错,干嘛非得要搞破坏? 他狠狠瞪了蒋曦一眼,蒋曦毫无悔意地以舌尖舔舔上唇。 他意识到这青年听毕当天那番话后不是原谅他了、也不是忽地不恨他了,恨意像压在深遂泥泞下的空气,不时在水面上冒个泡,这是蒋曦为了持续纠缠他而达成的妥协。 明明想与蒋曦跟过往断绝来往、一了百了,现下却反而有点安心,因为这证明了蒋曦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他的幼鸟情结。他的弟弟可能没他想像中那样扭曲。 「身为蒋家少爷的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身为蒋家表少爷的你却向政府借学费,对蒋家来说才是最大侮辱。你怎知道蒋家的家势现在很好?下一任接手的是我,可能没两三下就被搞垮了~」蒋曦一手托腮,哼笑。 「你这么自负,才不会让这样丢脸的事发生。」 「哼,一副还很了解我的样子。」 窗外的风景平顺地向后退,快回到大学了。 蒋琤低头看手表,何止十九分钟零一秒,他这次跟蒋曦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差不多三小时,阑雪一定很惊讶吧。虽然交谈不多,却可以用蒋家向彼此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在宿舍门前分道扬镳,他回房后立即翻找蒋曦的围巾。 原来随手塞在衣柜里的围巾堆中…… 他把那条黑色围巾抽出来,握在手上,这才有了实感。 最下流恶劣的交易在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之下持续了两年…… 蒋曦想报复,而他要钱。 一句到此为止、一句可以回复以往吗,他跟蒋曦真可能毫无隔阂,让蒋曦成为他的学弟、朋友,甚至回到以前的兄弟关系?未免太抽离现实了。 他手上的围巾却似现实的凭证,确定他不是魂游仙境的疼痛巴掌。 怎么办?若这样顺利地发展下去,他的人生好像真的在渐渐变好…… 蒋琤在大开的衣柜跟散乱的衣服堆前呆站良久。 第十六章:防疫注射时间表(中) 阿琤常无故消失去拯救世界,不过最近失踪次数多了。 ——咬着面包,由由一针见血地道。 十月底,医生告诉他说那是再发性排斥反应,通常会在移植后一年发作,像他这样延缓性发作的人比较罕见,可能是最近染上的药物性肝炎并发了慢性排斥……这么说来,之前转季时感冒了,吃了不少抗生素与止痛药。 慢性排斥不是吃一两次药就能治愈的。 再怎样说也不能比母亲早死,虽然很多打工机会就此放弃,他也乖乖地准时覆诊检验,蒋曦每次都会陪他去。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到他抵达专科门诊部时,蒋曦已一早在那里等他了……也不能为了不让蒋曦听到覆诊时间而把他从预约窗口前推开。 不是说他们的感情之后突飞猛进,只是有人陪的感觉不错。 这世上至少另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血正在杀死新的肝脏。 等候看诊的时间,他们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学校的事、美术系、音乐系,老师跟室友们,晋级考试与毕展……数次下来已对彼此现在的生活了如指掌。 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便戴上耳机听音乐,偶尔填填词涂涂鸦,想着下次不如带黏土来掐毕作模型,他的进度已岌岌可危……蒋曦多是默背乐谱,有时候会带笔电操作编曲软件,修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键盘,那气度姿态极其优雅,想不到自己也有觉得这小子帅气的时候。 到了后来看见蒋曦两手空空时,他甚至担心蒋曦会无事可做,不过蒋曦似乎颇自得。 他们总是隔一个位置坐。 直到某次他不小心睡下了,醒来发现自己的脑袋挨着蒋曦肩膀,自此之后,蒋曦总会让他先坐,然后坐在他旁边。 「……话说,你是因为肝脏严重创伤所以才移植的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伤得这么严重啊……」 十二月头,把资抖输入电脑,盯着萤幕的医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他不禁与站在旁的蒋曦对视一眼。 他们身上的疤痕源自同一个故事结局,像连续剧般狗血又荒谬,即使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医生吃了闷亏也不再八挂了,只是告诉他目前药效作用颇理想,但长久下去始终不治本,要有心理准备换取新的肝脏。 新的肝脏?他连母亲的肝癌都已束手无策了,合适的肝脏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离开医院后,蒋曦说他想吃点甜的,于是他们一边漫步一边找蒋曦想吃的。 明明刚看完医生的是他,为什么反而是蒋曦要吃甜品作奖励? 「对了,毕展的主题是什么?我忘了。」 走在稍前的蒋曦头也不回地问。 「食梦兽。」 「你们美系毕展每一年都要用三个字作主题?拾艺兽、朵朵派之类的……说到食梦兽的话,是马来獏?」 「不,食梦兽是指我们这些美系学生,是抽象的概念,不规限用獏来做主题。」他苦笑,「若真的用马来獏或黑白相间的直纹……应该直接被当了吧。」 「那你的毕作要做什么?」 「我通常喜欢做很大型的东西,这次会做石膏雕像,部分用雕刻部份反膜灌……」 「怕死吗?」 蒋曦突然这样问他。 他以为是被当的意思,但死这个字在此刻完全没有任何歧义,霸道而绝对。 他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中,「不怕,但不能比妈先走。」 「这很简单。」待他走到身边后,蒋曦继续前走,「她的肝反正快没用处了。」 他立即就听明白蒋曦在说什么,真是对亲生母亲完全无情的孩子。 「不,她的肝脏快完全坏死了,医院那边也正在找合适的脑死损肝者,何况我跟她的血型不吻合,她没办法把部份肝脏给我。」 「血型不合的活肝移植还是有成功案例。」 「啊,冰淇淋屋。」他不想问为什么蒋曦比他更清楚活肝移植的事,只是高兴走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一间甜品店,老实说,他都快想随便找间便利商店买甜筒给他算了。 蒋曦买了一支香草口味的,回过头来问他要什么口味。 他摇头,五颜六色、排列整齐的冰淇淋看在眼内只是光怪陆离的混合色块。 总是罔顾他意愿,蒋曦拿着两支香草口味的回来,把一支递给他。「拿着。」 「我没心情吃。」 「你要我一个人解决两支吗?拿着,你明明爱吃甜的,不吃香草就换别的。」 他把视线移开,固执地不看该死的蒋曦与那该死的冰淇淋。 「你有听到医生怎样说的,我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他早说过不要了,凭什么他要为蒋曦的任性买单? 「反正很快就换新的肝脏了。」 「不是这个问题吧……」香草也好、草莓也好,他不是三岁小孩,即使在打针抽血后吃冰淇淋也不会让他心情好转,也不会像灵药般抹煞十分钟前的记忆。硬迫他吃甜的又能改变什么? 心里是这样想的,嘴里却像焦虑的孩子胡乱抱怨一通,「我已经不爱吃甜很久……」 蒋曦忽地低喝,「不是这问题就别摆出哭丧的脸!」 他一怔,把视线转回来狠狠瞪着青年。 刚被宣布又要换器官的是他,他连静静地走回宿舍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凭什么他必须强颜欢笑?凭什么要他一定得吃冰淇淋?凭什么连沉默都要被叱责?他手上没镜子,对自己现在的表情毫无概念。他真想抢把冰淇淋刮刀,在蒋曦身上桶二十来刀把他就地杀死。 蒋曦用一只手拿着两支冰淇淋,伸出手来板开他的手。 他虚张的手像初生花朵般,软弱无力地任他摆布。 蒋曦把饼干筒硬塞进他的手中,率先走出店外。因为回学校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因此他犹豫一阵后还是跟上去,犹豫在要不要把冰淇淋直接砸在蒋曦的背上。 那毫无防备的大型目标太吸引了。 「你不是我弟弟。」 拿着一口也没吃的冰淇淋,他说出混乱的脑子中想到最严厉的话。 他知道蒋曦在乎他们这层有名无实的关系。 以往的蒋曦像小猫般依赖唯一家人的温暖作奶水,现在的青年已经不是他可爱的弟弟了。 「很好,因为我也不打算继续当你弟弟。」 「那下次覆诊你就别来。」 「那间医院不是你的。」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快问快答,他不真的清楚蒋曦凭什么向他发脾气。 他只想把这支杀千刀的冰淇淋狠狠掷进垃圾桶。 为了让蒋曦更生气,故意说让他恶心的话,「若我死了,我只要求你继续照顾妈,你知道她住那间医院,以蒋家的财力绝对能支付医药费。她现在只是没自理能力的老人,希望你尽尽孝……」 「若你真的胆敢去死,我就要她陪葬,立即把她赶出医院,不准任何人给她钱。她应该一命填一命,怪就怪你自己多管闲事。」蒋曦霍地转过来,手上的饼干筒都快要被掐断了。 ……拿着冰淇淋凶人算什么啊?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好笑。 蒋曦的冰淇淋也一口都没有动过,溶化的白色甜液滑下指缝……既然不想吃就别硬陪他吃,说过不用陪他覆诊还是坚持每次赴约。即使蒋曦的半边脸被笔电遮盖,即使自己闭上眼睛小寐……还是能感到放在自己身上的炽热视线。 只因为曾对小时候的他好过,就这么舍不下吗? 「蒋曦,我不后悔替你挡刀。」若他手上有镜子,真想让蒋曦看看自己的表情,「我不会死。」 蒋曦几个大步走到他面前,拔走他的眼镜。 由由的眼镜三番四次被这样对待,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扯坏了…… 「不要再戴这副蠢眼镜了,我根本看不到你有没有哭!你连买副眼镜的钱都没有吗?我给你钱去配,配多少副都可以,你还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就去买……你非得把自己弄得像被蒋家欺压的受害者?看着就烦。」 「我想完成毕作。」 为什么他要哭?蒋曦以为他几岁了。 问他现在最想要什么,他只想完成毕作,因为已经打好草稿买了材料。 若数个月后真的会死,他很庆幸有这段跟蒋曦关系变好一点的时间,虽然这讽刺地拜排斥反应所赐。还有,知道这消息的阿望一定很难过,可能会说要跟他结婚。 阿望就是会这样做的人。「我真的不觉得自己会死。」 「但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会死。」蒋曦说出让他思考的话,「……我不能光靠吃梦生存。」 蒋曦当然不能,他又不是马来獏。 而且马来獏靠吃恶梦生存,若真的曾有这兽类,也怪不得它们会绝种……即使供应量总是庞大,光想像就觉得吃不下咽,消化不良。他们肯定是被赖以维生的梦噎死。 蒋琤不知道该回应什么,青年好像觉得说了也是白说,走前数步,向他伸手。 要牵手吗还是……他没脆弱到这地步。 「面纸。」 果然。 ****** 被拍了拍肩膀,他抬眼看见由由无声的嘴形。 由由也知道他听不见吧,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他拿下耳机,听到由由问,「你一直听一直笑,有什么好笑的吗?」 是吗?他没发现自己微笑了。 他招手让由由在床上下来,虽然由由抱怨着地板很冷,还是盘腿坐到他身前。 他举高耳机,把耳机罩到由由头上。 很快,由由的嘴边也荡开笑花,「这是什么?真厉害,小提琴混音?录音后再混音吧?前奏很特别很空灵……是蒋曦写的?」 他会边听边笑,不止因为这首曲一听就知道是蒋曦的风格。 还有,只要稍微幻想他趁自己睡着时偷偷拿走ipod,插进笔电把歌曲载进去的模样…… 天,他还得把传输线带去医院吧。 而自己竟然现在无意中听到才发现,搞不好蒋曦为评价心焦已久,却拉不下面子开口。 他撑起身子,从包包中拿出手机拨给蒋曦。 可能在上课或练习吧,转驳到留言信箱了。他忽地不知要留什么留言,只说「有时间找我」。 才把手机搁下,手机就抽筋般响震起来。 他忙不迭接听,「喂?」 「你找我?」 青年虽抑力平复声音,但喘气声仍然明显。 刚刚可能在离手机很远的地方吧……他竟然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拨过去。 「……我终于听到你放在ipod中的歌了。」若想我称赞其实直接说就可以了。 「喔。」 「很好听。我对编曲作曲不是很懂,这是你独奏小提琴录音下来再混音的吧?我特别喜欢前奏……」他一顿,补充,「由由也很喜欢。」 与他视线相接,由由向他竖起大拇指。 「下次会小提琴跟钢琴合奏。」 「那成功后再给我听吧。」 「一定会成功的,演奏会在下星期。」 「演奏会?」不是在说编曲吗? 「也是音乐系生的实习与成果发表会,算是小考试,我把门票给你。到时候你要带东西来送我。」 「带礼物?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的演奏表演?因为我一定表演得很棒?理由够充份了吧。」 「……」哪来的自恋狂,他绝对没教过蒋曦这些东西,肯定是蒋曦与生俱来的性格。「不要太期待,你可能只收到一束花。」 以他的经济能力,一束花已是穷奢极侈,可能还考虑一下让由由他们合送。 「若是你亲手摘的话,我会勉为其难地期待一下。」 「那不用期待了,不想太难为你。」 他一说完就切线,懒得听青年接下来带着笑意的反驳。 跟蒋曦作口舌之争,他永远是输的那个。 听毕第二次后,由由把耳机摘下,凑前以膝盖碰碰他的膝盖,「真棒,我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灵感,从这边流到这边、再从这边传到那边……不愧是琤的表弟,蒋曦的功力也不是盖的!」 「虽然性格很糟糕,他毕竟是资优生。」 听到由由跨张的形容跟动作让他忍俊不禁。 「那你要不要冲去工场一口气把油画完成?我就不奉陪了,等下要去打工。」 「可是阿望快下课了,你不跟他见一面才走?他最近一直在抱怨很少见到你。是教小孩子画画的打工吧?我都快搞不清楚你有多少个兼职了,你最近超忙的,不到门禁不回来,又要赶毕作又这么多打工,身体会吃不消的吧?不然你别陪我去交议厅爆肝了。」 「就是最近家里开销比较大,放心,挺得住。」 他边说边拿下挂在门后的外套,由由把他随手抛在床上的围巾抛给他,「蒋曦下星期有一场演奏会,是音乐系的小考试,我会叫他把门票给我们。」 「总觉得……你跟蒋曦的感情好像好了很多?你刚刚说他性格很糟糕,然后又提议去他的演奏会,还叫他把门票拿来。」 「我又没在赞他,之前你招待他去摄影展,现在礼尚往来是应份的。」 「我有留意到走廊壁报板上的海报,想不到蒋曦有份参加演奏。」由由站起来,「总之我是说,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性格很糟糕』这句话就代表感情很……」 「送花好吗?」 由由不明所以地歪着头。 「因为是第一次公开表演,应该会有很多亲友上台送小礼物给参演者吧。蒋曦没其他家人会来,我不想让他感觉太寒酸,所以我们送花还是?」 门外有声音。 蒋琤急忙走前一步,却在房门打开后被拉向后,回到原来位置。 自然地从后拥抱着他的阿望问,「你们谁要送花给谁?我可不准别的男人送花给你,更不准你送花给别的男人。洛由由?是你吗?」 「用得着?小爷我本来就是花美男了。」 阿望越过他的肩膀伸出一手,嬉玩地推了推由由。 久违的熟悉气息把他包围,他闭目享受那比较高的体温,然后走前数步,把阿望带进房内。 阿望用脚把门带上,吉他盒一阵铃当响。 他任自己奢侈地沉溺数秒,然后拉开揽着他腰肢的手臂,「得走了,打工要迟到。」 阿望把他转过去,「你最近好像在跟我玩捉迷藏,我去东你就去西,都没好好聊上一聊……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突然需要钱吗?你的脸色好差……有那里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有点累。」他拉开阿望的手,不想让他发现任何异样。 若阿望再驻目久一些就会发现他的黑眼圈太深;抱得久一些就会发现他显着消瘦。 「回来聊,真的得走了。」 「打工结束后拨给我,我去接你。」 他挤过挡在门口的阿望,庆幸没有被强制留下并带上床休息,阿望是会这样做的人。 跑了数步才猛然惊觉自己戴着的是……蒋曦的围巾。 因为同样是黑色,他今早拿错了。总觉得阿望的视线如芒在背,死死盯着不放,他发现了吗? 解下来更欲盖弥彰。 他只能加快脚步。 第十六章:防疫注射时间表(下) 这次一定要把围巾还出去。 结果半场演奏会都在想这件事。 举办地点是文娱中心的小礼堂,并非什么一鸣惊人、回荡感动的演奏会。虽然音乐系的学生都有一定实力,但很多人初次上场还是表现得害羞与青涩,偶有错手时不知所措地吐吐舌头,换来教援的皱眉与观众们的好感,大体上是流程平顺而活泼可爱的小演奏会,感觉温馨。 虽然不像由由般会替参演者紧张,但学弟学妹们的确怎瞧怎讨喜。 亲友都卯足力度鼓掌,抓紧机会上台送花。果然,若他两手空空会被蒋曦怨恨到下辈子吧。 阑雪对演奏会的兴趣不大,而阿望一口回绝,说才不想听姓蒋的小鬼摇铃鼓。 嘴里说着可爱得不得了,真正意思果然是讨厌得不得了。 他不清楚第一次见面的蒋曦那点惹到阿望。 因为是插班生所以学号是最后一个,到蒋曦压轴出场了,他全心贯注地看着台上。 衬衫西裤毕挺的蒋曦哪里像少他五岁? 明明跟同学们聚在一起时还比较像他学弟,独站在台上的压场气势却无可比拟。 他忽然想,毕竟还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蒋家下任掌舵者吧。 蒋曦向教授跟拍档点点头后便架小提琴上肩,动作自然流畅,他记不起多久没见过蒋曦拉小提琴了。那在他房中央煞有其事地开一人表演会的孩子,如今已足以为全场听众献技。 被细心护理的小提琴油亮,映着蒋曦的侧影跟舞台射灯。 他的拍档,坐在钢琴后的小黑裙女孩开始弹奏,蒋曦在几拍后也落弓了。 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跟母亲兴奋地窃窃私语,让他好像抽离家人的角度,重新认识蒋曦一次。 蒋曦长得很漂亮,好像还在长高。 跟他礼貌性地交谈不会发现他的性格有多恶劣,其实他是难以相处的离群者,唯我独尊又任性,懒得去顾虑别人的感受。不过只看硬件……的确无可挑剔。 谁不爱主修乐器的高富帅呢? 但他明知道那张脸是遗传自父亲的,很难垂涎;身为蒋曦的兄长,为了自尊也很难对他锋芒毕露的才华死心塌地的祟拜。大多时候,蒋曦看在他眼内就是蒋曦,他能拆解这青年的每一个细小组件、撕开他肚腹上的疤痕掏出那狗血伦理故事,有时候他还觉得蒋曦永远是个孩子。 但不包含这时候—— 蒋曦似脱胎换骨,从旧皮囊中爬出来似的,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时刻。 妙至毫癫的演艺、帅气有劲的划动,高贵优雅的气质与被切割在小提琴面上的侧脸倒影……怎么办呢?再这样疯狂失控地长下去,会长成与父亲完全不同的男人吧。 合奏一曲毕,掌声如雷。 一动不动地死盯蒋曦的他回过神来,心跳如擂鼓,讶异他爆发的荷尔蒙对男生也有效。 他感动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由由边鼓掌边用手肘撞他,他才发觉自己要赶紧上台献花。 喔,还有围巾,他要把围巾还给…… 于是在神智不清下抱着花,挽着纸袋快跑上台。 他听到前排的听众说了句「那不是草窝的学长吗」。 他干嘛拿着纸袋上台,现在把纸袋给蒋曦会让他误会是礼物,但拿着下台也很蠢……比起自己发蠢,当然宁愿蒋曦发蠢。 走到蒋曦面前时,他正把小提琴放回盒中,「还以为你不上来呢。」 「我以为你没看到我来了。」 「在后台就看到了,但上台之后没望向你那边。」 「为什么?」 「你没自知之明吗?没表情的脸像恐怖片一样,看到你会害我失手。」 亏他还一直在心底替蒋曦紧张,希望他能完美表演到最后。 青年背起小提琴,带他走到后台。这才转过来面对他,额角的汗湿在射灯下闪闪发亮……又在毫无节制地释放荷尔蒙,蒋琤想伸手关掉幻想中的水龙头。 他把花束递给他,「虽然没有很大束,这是我跟由由的心意。」 「不是你亲手摘的我不要。」 青年没半点伸手接的意思。 他道,「你再不伸出双手礼貌地接下来,我就把它砸在你脸上。」 蒋曦兴趣缺缺地伸出一手把花束揽过来,抱在臂弯。 「纸袋给我,那是什么?」 他果然一直在留意纸袋,而且只留意纸袋。 明明他没有晃动纸袋吸引大猫注意,还藏在花束后。 避无可避的他唯有把纸袋递出去,很想立即知道袋中物的蒋曦伸手,却是先拉起他滑落到肩下的针织外套,「你能不能别一副被强暴完的造形上台?会害我被教授扣分的……很松,洗多少次了?是时候换一件了吧。」 「手术后再买。」 蒋曦不置可否,只是举高纸袋,眯起一只眼看袋中物。 立竿见影,脸色变黑。 他亡羊补牢道,「特意拿来还你的,今天很凉。」 蒋曦瞪着他,一副很想就地把他掐死的表情,脸色比锅底更黑。 「看得出你是特意选这个时间还给我的,到底是你在耍白还是对你有所期待的我太白痴……」 当然是你白痴,早就说过不要期待了。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这是庆功礼物或纪念品。」 「你偶尔的脱线真的让我很想掐……」 「你是~草窝的蒋琤学长吗?我没认错人吧?」蒋曦的拍档,负责钢琴的女孩在蒋曦身后冒出半个身子,「我不想打扰你们,但学姐叫我把学生家属跟无关人员都请出去,若你是草窝的琤学长,那我再宽容一下是没问题的!」 蒋曦的语气有点不快,「为什么他就没问题?」 蒋琤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位小学妹不是对他青睐,而是……他举起食指,「阑雪的签名照。」 再加入第二根手指,「洛由由的尖叫兔。」 学妹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像兔子般扑腾而上,双手握着他的手指。「尖叫兔!」 由由再赢一回合,或许说,尖叫兔再赢阑雪一回合。 他从来就搞不清楚那嘴巴合不拢的兔子有那里可爱,女生都喜欢标奇立异的东西。 「先旨声明,我只能给你带一只很小的吊饰或扭蛋小玩意,不是布偶绒偶。」 「太棒了!体艺传说都是真的,能遇上琤学长我太幸运了~」女孩激动地不停摇晃他的手指,紧握不放,原地跳跃,「学长你千万别不高兴,我不是在威胁你唷~只是尖叫兔太吸引了所以我试着问问,学长学长,你说可不可以让由由学长在兔子上签名?」 当然……不行,由由收集的尖叫兔周边商品是海量,偏偏常忘记自己买过什么。室友们这样帮他是刺激香港经济与悍卫环保,但他怎能在偷出来的东西上叫原主签名确认? 「签名不可能,兔子我会叫蒋曦带给你的。」 「那就~琤学长给我在兔子上签……啊!」 蒋曦轻轻一拉女孩的马尾,让女孩松开他的手。「够了,他是来找我不是找你的。」 「什么啊,我难得看见草窝的学长,又不像你朝夕相对……对了,琤学长是蒋曦的?」 他望了蒋曦一眼,道,「表哥。」 他交出最标准答案,蒋曦的语气却忽地冷酷。「他是我的谁干你什么事,快回学姐那里。」 「也用不着凶我吧,不过我就喜欢蒋曦心口不一的反、差、萌~那我先走了!谢谢学长!」女孩一拂马尾,黑色裙摆像花瓣般扬起,「学长记得给我签名,我叫小语,琤学长刚刚比V也很可爱,都不像传闻般冷淡嘛,反差萌!我决定本命是由由学长,副本命是琤学长了!」 蒋琤看了看蒋曦阴闲不定的侧脸,决定先不要嘲笑他比较好。 ……反差萌?本命?那是什么东西,回去问由由就会知道了吧。他没有比V,只是习惯成自然地举起两根手指,难不成要他单举中指吗? 「……很可爱的女孩,你朋友?你之前说一起看摄影展的就是她?」 他究竟以兄长的心在期待什么,稍为想想就知道了,若蒋曦有朋友的话肯定不会是男生,他太高估蒋曦的社交性了。 「想说她怪就直接说,她跟我合奏几次就缠着我了。」 「说缠着真失礼,那女孩很漂亮。」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谁缠谁还不知道。 「所以你看到可爱的女生都会祭出那泡妞招数?藩望不管你?明明是个同性恋。」 阿望怎可能管他?这招根本是阿望发明来偷呃拐骗的。 这不是泡妞绝招而是贿赂跟摆脱麻烦的招数,平均成功率有85%而上。当然由由抛出去的诱饵就不是尖叫兔而是阿望的吉他拨片或演唱会入场券了。「同性恋犯着你了?」 他转身欲离,蒋曦捉住他的手腕。 正确来说是手绳。 「我跟藩望比那个比较好?」 这样扯他的手绳会断。「你跟他的舞台不一样,不能比。」 他在实话实说,但真的要比较的话,运用全身细胞在呐喊热爱音乐、燃烧着生命唱歌的阿望当然比较帅,而一落弓即怔服了偌大舞台,专心一志地与乐器交流的蒋曦比较美。 「这个给我。」 该说玩乐器的人手指天生比较灵巧吗? 蒋曦的手指立即找到绳结位,一按就把绳结滑出圈外,解开了。 皮绳像蛇信般舐了他一下,然后出现在蒋曦的手上。 「这是我的皮革功课……」 「让你后悔用围巾骗我,这是廖胜于无的替代品。」 米已成炊,跟青年当众抢夺一条手绳的幼稚把戏他做不出来。 随便了,大一时自裁打磨的皮料功课就这么一条,但他不是只有一条手绳。等蒋曦腻了再拿回去不迟,虽然这小子更大可能会弄丢。「想要什么不用抢,找天跟朋友去逛街自己选。」 「又来了,哥哥的架子。约小语出去的话,她很可能会变成我的女友,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 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要。 蒋琤的指尖一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反射性,不够半秒就呐喊的心声。 ……他其实有恋弟情结,弟弟有女友就感到寂寞?那不对劲……他没有恋弟情结。 为了自己的反常,他的心尖瞬间冻僵了。 蒋曦微微瞪大双眼,突然看到什么奇迹般,脸上浮现不知所措的兴奋。 好像想摘下他的脸以收藏,怀着破碎的笑容,蒋曦向他伸手,「……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那只手碰到他的脸之前,他转身离开。 第十七章:取暖(上) 为谁愚钝为谁疯 对着顽石扮情种 你知他爱什么不爱什么一眼便猜中 通透豁达成熟 你为了他却不懂变通 ****** 病了? 「骗人~假的吧?琤学长亲自把尖叫兔拿给我?等下可以跟我自拍一张吗?还是两张好了!一张拿着兔子、一张不拿兔子……」 「因为最近没见到蒋曦,所以……」 他打算上星期覆诊时把兔子给蒋曦,结果蒋曦没出现,他以为他有事不能来,没有多想。 「厉害~为什么琤学长会为我花这么多花思?该不会要……急转直入告白情节吧?」 他直接掉头就走。 女孩用了光速还是亚空间切换闪到他面前,双手把他的手跟兔子钥匙圈死死包住。 「开玩笑的!」 又一个中了尖叫兔诅咒而激发体内潜能跟黑暗面的女孩啊…… 他艰难地活动手指,把握得死紧的钥匙圈推入女孩的掌中。「所以蒋曦也很久没来上课了?」 「啊啊,大概有四天了吧,一定是因为之前练习太辛苦了。蒋曦拉小提琴明明拉得那么棒,在演奏会之前却还在拼命练习,每天都在隔音室留到很晚很晚,好像是走回宿舍时着凉了……」 「他现在留在宿舍休息吗?」 「我听同学说不是耶,他好像回家了,因为没有室友能照顾他,他之前追加了一成费用换了单人房吧。」 回家了?蒋宅? 差不多一星期没见到蒋曦的踪影,早该发现他生病了的。 蒋琤一下激灵,脑中突生妙计。「那我现在去探望他。」 「好的,也替我问候蒋曦吧!」 他点头离开。 女孩松开他的手,低头翻看钥匙圈的两边,「欸~没有签名?……学长!你的手好热,是不是也发烧了?被蒋曦传染了吗?要好好照顾身体!」 小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禁摸了摸额头。 解释越多越是破绽百出,毕竟相处快四年了,他的室友们都绝不是好应付的角色。 于是他直接跷课回房,拿了几样生活必需品后留下字条。 大意是,蒋曦生病回家了,他的家中没人能照顾他,他到他的那里住几天。 若由由他们问蒋家的地址,他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只带上简单的包包,他独身起程回久违数年的蒋宅。 回蒋宅对他来说已不是选择题,而是七除八扣后剩下的唯一答案。 蒋宅位于豪宅地段,旁边每家每户都是有头有面的大人物,数层华美洋宅与停车场、前花园后花院通通一应俱全,设备完善,已无多少改善空间,因此这趟回去感觉与以前没特别大的分别,顶多有几户人家加建或僭建了天台温室或露台。 从计程车下来再走一段路就是蒋宅大门,已经不会有司机替他拉开车门、也不会有女佣亲切地替他把书包跟下午茶点拿进房间……父亲也很久没有出现在书房了吧。 他像个旧地重游的背包客,明明这些建设与风景不属于自己,却比谁都更熟悉……怀着微妙的心情,他按下门铃,没多久就听到通话器传出声音,「请问是那位?」 「我是来找蒋曦的,我是……」他的学长?表哥?蒋琤?「……蒋晚。」 才说完就怕蒋家的人会不让他进门,早知道说是同学就好了。 女佣应该是新来的吧,立即应对,「你是二少的朋友吗?不好意思,请你站左一点,这样我才能完全看见你的脸,好了……请稍等一下,我去通报二少。」 蒋曦果然回家了,不在那间小公寓中。 通话器喀一声失去所有声音,他以前都没留意监视镜头究竟在哪里——这是当然的。 拍下的头像是经由系统传输吗?还是一碰就传到手机中,拿着手机上房给蒋曦看? 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有人来打开闸门了。 「大、大少爷!?快进来快进来,是老爷让你回来的吗?哇,多少年没见了?你的身体没事了吧?哎唷,为什么来之前不说一声呢?家中的电话从来没转……」 「冬叔。」他婉拒了老人想替他拿包包的好意,「不是爸叫我回来的,我只是来看看蒋曦。」 「哦,说得也是,我们也很久没见到老爷了!听说老爷不在香港……你的身体真的都好了吧?那晚的事啊,我听桃妈说你被刺了两刀、小少爷连肠子都流出来了!害我担心得要命……幸好你俩都福大命大、上天保偌啊!你都不知道桃妈天天都烧香颂佛,就祈求你平平安安!」 「谢谢你们。桃妈在宅中吗?」 「在、啊,不在!还在这里打工啦,咱们一把老骨头还能去哪里?但她带着明华她们出去买菜了,说要给小少爷熬点鱼粥……很快就回来了!你坐坐,她很快就回来了!」 「不用急,我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好啊,当然好了!是小少爷叫你回来住住的吗?你跟小少爷的感情从少到大的感情都很好,其实小少爷自己一个住在宅中也蛮可怜的,都没有亲人,所以当初他说要住宿舍我可是举脚赞成的……不过生病了果然只能回家呢,我们至少能熬粥熬汤给他。」 「你们对蒋曦真的很好。」 「唉,其实夫人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大家对他都有点……毕竟他长得不像老爷啊,真没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也只是半大不大的孩子,肠穿肚破的就躺在大厅,呃!就在那位置,我这也是听司机陈说的,若当时你们的医生叔叔没有立即把他抱去医院,恐怕就……」 许是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吧,冬叔搓搓手然后挥两挥,「那些霉事都别说了,你难得回来应该高高兴兴的!想吃什么我立即让桃妈去买!」 「我跟蒋曦一样喝粥就可以了。」 该说庆幸蒋曦生病及时吗?他也没有丝毫胃口,跟蒋曦吃同样的清淡东西刚好。 母亲早年离家,他以往在家中多是佣人照顾,与大部份佣人都稔熟,但他生性比较淡薄所以关系也说不上亲腻。冬叔对他这么热情一定是因为久别重逢,但感觉……真好。 「那你坐坐,我让人给你送杯茶。」 他选了以往习惯的位置坐下,嗅到熟悉的清新剂混合皮革的轻微气味,激活回忆。 茶很快就奉上,送茶的是个脸孔陌生的女孩,年纪跟他差不多。 刚才就注意到了,除了冬叔外全都是新脸孔。「谢谢。」 「你就是传说中的大少爷吗?」 原来他生活在传说中?计上草窝传说他就在两个传说中挂单了。 「现在不是了。」 「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总之你是蒋晚,大家口中的大少吧?从我工作第一天开始他们就整天说着大少这样大少那样的,烦死了!简直像幽灵一样听得到却看不到。现下终于得见卢山真面目,还以为你长得跟二少差不多,结果很普通呀……」 「你这次回来想怎样?拿钱吗?除了分家产之外,我看表少爷你应该没别的目的了,明明跟我差不多岁数,心思真是可怕……一直备受疼爱的是你、当初被老爷立即抱去医院的也是你,二少现在只是得到他应得的东西,你竟然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抢……」 他听得叹为观止。 蒋曦派她来下马威吗?不,蒋曦答应过不再提从前的事,而且若他真的心怀怨恨要这般解气,本人的嘴巴也毒多了,根本不需要帮手…… 啊。他轻轻地眨一眨眼,抬头,「你……跟蒋曦上床了吧?」 本来在滔滔不绝的女孩一张俏脸爆红,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太直接了,把脑中想的冲口而出,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灵光一闪,想通之后就对她的态度很能理解。 「什、什么!我跟二少是什么关系干你屁事!你不过就是蒋家的远房亲戚,在下什么马威?连茶也没有动过一口……」 「吵什么。」 在棉T上披着外套、脸色苍白的蒋曦出现在楼梯上。 女孩不甘示弱地向蒋曦告状,「是他对我无礼在先,即使是蒋家表少也不能对本家的人……」 「称呼他大少,不要在他的茶里加奶。」 蒋曦在病弱之下的眼神少了几分凌厉,仍足以让女孩乖乖住嘴。 他拿起包包站起,仰头对青年说,「称呼我什么都没关系。」 倒是为了他苟且残活的肝脏着想,茶里就真的别加奶了。 蒋曦好像皱眉啧了一声,转身回房,「上来吧。」 他向惯用的楼梯方向迈出一步,立即听到蒋曦补充,「用另一条楼梯。」 明明蒋曦背对他,为什么知道他用哪一条? 他习惯用右边的旋转楼梯上去是因为比较接近他的房间,但母亲曾在这楼梯上被父亲推下来……蒋曦考量到他的心情吗?多得蒋曦提醒,他从另一条楼梯上去。 房门大开着。 床上隆起大包,蒋曦一回房就钻回床上了,大概病得不轻吧。 闷闷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你听不见我刚刚在替你说话吗?」 「被称呼大少或表少,对我来说真的没关系。」 反正他以后也难有机会回来了。「我刚看见冬叔,他说桃妈带着明华她们出去了。现在就只剩那些旧佣人吗?其他的目睹了当年的事觉得不舒服所以都走了?」 「我不是废人,不用这么多人服侍。」 坐在滚轮椅上的蒋琤望了那虾子一眼。从刚才开始就在发什么脾气? 「你不希望我回来,我可以立即走。」 椅子吱嘎一声,他站起来,拉起包包背带。 「过来一点。」几根长指出现,蒋曦拉下掩脸的被子,「我喉咙很痛,不能大声说话。」 他很自然地一踩地板,书桌前的滑轮椅子便呼呼地滑到床边。 比起演奏会的时候,现在半点英气帅气都荡然无存的蒋曦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嘴唇却异常红,仍在发烧吗? 「……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明明不知道多少年没回来了,探病不过是藉口,那有人在我请假第四天才来的?上次覆诊没赴约的时候就该注意到了,毫无常识。」 虽然知道这家伙在十岁后就对他失去了祟拜,也不用说到那地步吧。 「那是我的覆诊,不是你的。」 「手给我。」 反正他想过若真的不行就去饭店……边这样想边向蒋曦递手。 蒋曦强势地握着他的手,几乎要把他掐痛了,完全不是一个病人该有的力度……但两只手相加起来的热度却异常灼人。 很快,蒋曦道,「不行。」 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他面前,一手将他的浏海压后,居高临下地额贴额。 没两秒,又道,「……我现在的体温很高,没法量度你的体温。你在发烧吧?」 「低烧,退不了。」 他这两天在低烧,虽然体温没有很高,但一直持续着退不下来。 长此下去肯定会被室友发现,因此不得不搬出来,暂住在蒋宅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虽然有点不厚道,但蒋曦回蒋宅休养真是予他方便……「我请了病假。」 「都早安排好了?完全不跟我商量一声?我看你会良心大发来探我就知道你想怎样,把生病的亲人当成恣意利用的工具,把蒋宅当成饭店般自出自入。若不是想利用我,我病死了你也不会来。」 虽然蒋曦用词恶劣,但说得一点都没错,若他不是走投无路、若蒋曦不是刚巧回家,他怎样也不会回来……「你不高兴的话我可以去住饭店,或者你愿意把公寓借我?」 「借多少天?你也不确定自己的低烧要多少天才会退吧?」 「我只能走步算步。」 「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一进房就自己怎样自己那样,完全没关心我的病况,连虚情假意的问候也做不了?我的体温再怎样也烧得比你高。」 抓着我一个劲儿拷问的就是你吧,死剩一张嘴巴还能挟枪带棍的,一定没什么大碍。 「又不是烧得比较高就赢了,所以你是重感冒?」 「不知道,也有患上绝症的可能。」 最好是有患上绝症的可能。「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 「四天都还没好,你有乖乖吃药跟保暖吗?对了,叔叔还住在这儿吗?」 「早不在了,叔叔是儿科圣手,你以为我几岁。」 说的也是,这样一来,宅中真的没有半个人能称之为家人。 「你死赖在这间房的床上,在我眼里看起来还像九岁。桃妈等下会熬粥给你,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若你不反对的话,我住回以前的房间。」 房间里的东西应该完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吧,但若全部被扔掉也不会惊讶。 「要钱的时候就来我、要地方的话也来找我,只有困难的时候才出现,我是你的小叮当吗?你的房间不能住人,尘埃厚得能在上面写字,你就住在这里吧。」 「三楼有客房,再不然我可以去妈以前的房……」 「你跟我住在一起方便就近照顾我,别以为一声招呼都不打回来蒋宅就可以当大爷。」 这样也好,若蒋曦在晚上不舒服或想去厕所时也有人可以依赖。他的病难以对其他人解释,若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也有熟知内情的蒋曦可以依靠,不然怕是死在自己房间也没人知道。 他早有随时肝昏迷的心理准备。「好,我等下给你拿粥上来。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需要你留下来陪我。」 「学校那边请假了吗?我可以替你拨个电话。」 「我说只需要你留下来陪我。」 用那毫无起伏的冷淡语气闹什么别扭啊?明明声音还那么沙哑低沉。他哭笑不得,叹一口气谓,「那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睡吧,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那还真委屈了你。上来,坐在这里。」 「干什么?」 「过来就对了。」 他把踩脏了羊毛地毡的球鞋脱掉,放在房间外头后带上门,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沿。 青年给他挪了一点位置。 蒋曦果然还在长高,比起十二岁的时候,脚更接近床尾了。这难不成是生长热?也许把手按在蒋曦身上,会隔着薄薄的皮肤感到骨骼发出啪啪的声音,像树枝一样疯狂生长,把身量硬生生拉高了。虽然肤色白皙,但身高与修长的手脚果然是成年男子的体格。 「我还没换上居家服呢。」 听他这般打趣,蒋曦微微一笑,「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表演脱衣秀。」 「你要我净坐在你旁边看你的脸?」 但或当他一个不留神,一眨眼或小寐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蒋曦已瞬间拉拔成与父亲截然不同而永远不会再相同,却绝不失色的男子……孩子转眼就长大了,他在同一地方再次感慨这点。 「你可以,但我会收取参观费。陪我说话,这几天没说超过五句话。」 「我看家中的老佣人对你很不错,回来后得到悉心照顾吧。」 「他们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老板,也不知道他死了还是烂了,我是他们看见的唯一继承人。」 「你果然从小到大都有被害妄想症。」 「事不关己难怪说得这么轻松,换你回来当继承人如何?以后也不用为钱发愁了。你知道,即使那男人死了或我死了,遗嘱上也不会把家产分你一分半毫。」 他不想延续这话题,刻意不想知道父亲的行踪与一丁半点的消息。「……我今天见到小语,把兔子拿给她了。你到底对小语是怎么想的?若喜欢她,就不要再跟家中女佣乱搞。」 「所以你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我生病的,果然连半个脑细胞都没在想我的事……为什么会知道我跟女佣上床的事?她告诉你的?」 明明他当初在蒋曦的年纪已不知道跟蒋曦接吻多少次了,却还是会讶异他年纪轻轻就与女佣搭上,那女孩还跟他差不多岁数,蒋曦果然有恋上年长者的情结。「从她的态度就看出来了。」 「无论她对你胡说什么,我只跟她上过一次床。」 「这样就已经够了吧,就算是你情我愿的,还是有固定对像比较好……」 虽说如此,他与阿望还是一次肌肤之亲都没有,尚未到达可以裸体互拥的距离。 「你觉得小语比较好?」 「也不是这样说。」他对两人都不熟悉,从外表看起来都是毫不逊色的可爱女孩,「若让我选的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什么玩意啊?」蒋曦翻了个身,从侧身转成正面朝上,凌乱黑发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合的嘴唇艳丽得与冷酷的话形成对比,「你不就是吃窝边草的兔子吗?」 他跟蒋曦的情况绝对不同,却没法反驳。 因为他不知道蒋曦在说的是他自己还是阿望。 「你真的能从别人的态度与三言两语猜出他的想法吗?」 并不是什么超能力,也没有蒋曦说得那么神,只是从小到大都怕行差踏错而被父亲虐打,所以尽量观言察色,对他人的心情比较敏感。蒋曦应该也是同样的。 蒋曦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握上他的手背,热得软得像温热的小动物肉掌。 「……那为什么对我的态度、我的话都视之不见?是故意的吗?」 握着他的指掌渐渐收紧力度。 「你对我到底是怎样想的?你对小语的态度,那天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即使半垂下眼廉,蒋曦炽热的视线彷佛能射穿他的眼皮,「嘴里是这样说的,表情完全不是那回事。我光靠你那个表情都可以手银一千次。」 「……我没对小语说任何失礼的话吧。」 「你失礼在脸上明白地写着『不要我交女朋友』。」 欲加之罪,蒋曦最擅长的把戏。 他再也无法听下去地甩开他的手,「桃妈应该回来了,我下去打声招呼。」 他离开床边,蒋曦被他甩开的手挂在床外,没有收回去。 虚张的手掌像垂死的倒挂之花,白得近乎透明。 从不戴任何饰物的青年,即使换上居家服也没除下他的手绳。 「蒋晚。」这一声也没能挽留他的脚步,「我一直在等你给我解释,结果你主动回来是为了再次逃跑?」 他关上房门,套上球鞋。 提醒自己要请桃妈替他准备一对家用棉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思考。 也不用回头,蒋曦叫的不是他。 第十七章:取暖(下) 「你的份呢?」 「我没什么胃口,等下再吃。」 他在阅读室静静地做毕作,不知做了多久,桃妈敲门说粥已经熬好了,于是他到厨房勺了一碗粥送上去,也准备好蒋曦的药跟温水。 「你午餐吃什么?」 「……」实在没胃口,他连早餐也没吃,只在下午吃了半个面包。 「你不吃饱怎吃药?把你的粥也端上来,我跟你一起吃。」 「我在阅读室做毕作,等下会边吃边做。」 「你不端过来,我就捧着粥到阅读室跟你一起吃,还是你要我看着你先把这碗粥吞下去?」 他实在辩不过蒋曦,也不想看到他顶着那鸡窝头、拖着外套捧着一碗粥爬到阅读室,活像拖着布偶要找父母陪睡的孩子。于是他把托盘放下,到厨房多勺半碗粥。 明明说过「你先趁热吃」,回来的时候果然还是原封不动。 蒋曦是猫舌头,也许不单单是为了等他一起吃,「现在愿意吃了?」 「很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蒋曦在床上坐起来,捧起温度已适中的粥,把粥再吹凉点才放进口中。 「之前在饭堂不是一起吃过几次吗?」 「那不一样,何况你在饭堂跟我吃饭的时候,只会低头跟你的饭粒交流。」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念体艺的目的。」 「你现在对我念体艺的目的清楚了?」 也不能说是清楚,只是蒋曦之后在音乐系的出色表现跟全心投入,多少让他安心,瞧他都练习到三更半夜,还因为在冬夜走回宿舍而着凉……他拿走了蒋曦的围巾可能是间接原因。 「我想时间会证明的吧。」 「因为我直接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所以需要用时间来证明?真麻烦,小女生的理解能力都比你高。」蒋曦似乎因为吃到不好的味道而一顿,再道,「体温有退下来吗?」 「你确定那些小女生不是只理解你眼耳口鼻的比例?」真正跟蒋曦相处下来需要的可不止理解能力跟信任之心吧,稍微理解蒋曦的肯定会被吓跑,「好像没有,等下问桃妈拿体温计。」 「……果然是姜,为什么要在粥里放姜丝?」 「因为要去除鱼的腥味,知道你不爱吃,桃妈已经将姜丝剁得很细、也放得不多。」 「鱼很腥,我也不爱吃鱼,这是趁我病的大惩罚吗?」 「没办法,你不吃红肉,白肉的选择很少。鱼很有营养。」 「若天天都要吃这鬼东西,我宁愿继续病下去。」蒋曦把还剩大半的稀饭放回托盘上,好奇地把他压在手下的笔记本拉出来一点,好让他可以看见上头的字。 「资优生你的逻辑错了吧。」他无视蒋曦的硬性参观,继续用自动铅笔停停画画。 手边的半碗粥吃没两口,差不多已转凉,他索性放弃。 「什么公式?」 他抬目看了蒋曦一眼,虽然蒋曦的理科很好,但笔记本上又2D又3D的雕像草稿还有写在旁边的公式,骤眼看去会让人一头雾水。「力学。」 「石膏雕像的草稿?要计算力学才能维持平衡,控制材料比例跟重心什么的?」 他果然很难得到祟拜。「看上去很复杂,还要平衡美学跟力学,但其实我多用双手去感觉雕像的比例跟加减份量,实际去做跟纸上谈兵不同。」 「我就奇怪连三角公式都背不起来的你突然在算数,结果是拉拉扯扯,以不倒下为最大原则地制作毕作。」蒋曦为了看得更多而转了位置,跪坐在他的斜后方。「手拿开,给我看这边。」 他没有理会蒋曦的命令,蒋曦只是躺床太久所以感到无聊。 他继续地为立体草稿修饰细节,未料青年静静看了一会儿后握着他的手。 软热的手包住他的手背,带往纸上另一个地方。「别闹。」 蒋曦这样的姿态与半抱着他没分别。 青年握着他的手,带着笔在雕像右翼下的公式点了点。 然后手一拉,把那公式整条划掉。「算错。」 他想甩开蒋曦的手,无奈那只手像软体动物般死黏不放。 「正确的,我算了很多次。」 「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用他再费心思甩开,蒋曦直接从他手圈中拔走自动铅笔,开始流畅地在空白的地方腾写公式。蒋曦话不留情,但不可否认重写公式让他安心,他知道他的数理敏度很高……这样算是作弊吗? 他按着笔记本,让身后的蒋曦仅以右手写字。 肩膀贴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蒋曦右肩至指头的振动分毫不差地敲在他的肩胛骨上,一个专心地写、一个专注地看。蒋曦不时会在旁边的空位计算,然后把答案套回公式之中,那时候手臂的幅度会比较大,下巴轻轻顶在他的肩窝上,又离开。 呼吸频率与心跳声因身躯交叠而自然同步。 「答案是这个才对。」 好不容易,蒋曦把笔塞回他虚握的手圈中。「你看看。」 「我刚才就一直在看。」错不了的。 「那我就把它擦掉了,橡皮擦拿来。」 他把笔记本移到蒋曦碰不到的地方。 「这是作弊吧,蒋学长?而且请教的是年级比你低又不同系的学弟,我要告诉系办了。」 「我没有请教你,是你发神经抢笔在我的笔记本乱画,我要留下来给心理医生看你在画什么鬼画符,对你病情有帮助。」 蒋曦大声地哼笑一声,身后温度抽离。 蒋曦大字型地往后倒,外套的连帽罩住他半只眼睛。 他把飞掀到蒋曦腹上的T恤拉下来,明明感冒了还那么不注意。 蒋曦没被盖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在收拾碗盘的时候仍清楚感到那视线。 「……为什么藩望会让你出来住?」 「很可能是因为,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恐怕藩望还没看到那字条,事实上他怕受到责难也不太敢看手机。 「换作是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蒋曦的嘴巴真难得吐出这样的甜言蜜语。 但若他没记错的话,「我当时也没给你拒绝的机会。」 「不。」蒋曦缓缓地闭上眼,似乎准备睡一会儿,「你没有。」 他叫蒋曦吃药后再睡,然后自己也吃了药,把碗盘收拾好拿下去厨房。毕作的瓶颈位被蒋曦解决了,他松一口气地去洗澡,也回覆了由由他们传来的讯息。回房时,蒋曦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他替青年盖好被子然后去关灯。 才压下灯键,就听到蒋曦说,「过来。」 原来还没睡下。 「我多拿了一卷棉被可以打地铺。」 「过来睡觉,我困死了……该死的药。」 「那你直接睡,不用管我。」 「一是爬上床一是被我赶出去,快选。」 现在几点了……这时间被赶出去只能露宿街头或睡天桥底。 性格本来就恶劣爱欺负人,病了之后更变本加厉了,他知道蒋曦是认真的。他无声叹气,把抱着的棉被放到沙发上,摄手摄脚地爬上床。蒋宅的床皆是双人床,容纳两名男子还是绰绰有馀。 他可以与蒋曦同躺在床上而没任何接触。 「你的感冒还没好。」 「放心,我不担心你会传染我。」 他的排斥反应根本不会传染任何人好吗。 「我在担心你传染我。」若真的被传染感冒恶菌,再雪上加霜就直接进医院得了。 「我喜欢你的坦白……你怕什么?反正快换新的肝脏了。」 这是旧的怎样都没所谓的意思吗? 若有世上最任性话语的比赛,蒋曦怕是直接拿奖。「你不知道新的肝要等多久。」 不知道短期内有没有合适者,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 「我知道得比你多。」蒋曦像头大猫般伸展着手脚,伸手搭上他的手臂,「……好热,还在发烧?几度?」 「37.6。」倒是蒋曦应该退烧了,他的手在对比之下很凉,在皮肤上一摸带来一阵麻。 「过来一点,我身体凉凉的会让你比较舒服吧。」 即使蒋曦说的是事实,他也不会跟他手脚相贴。 他们就算在以往交易时也未曾相拥而眠,应该说,他们在床上做的事不是睡觉。 他翻了身,以背脊对着青年。「既然好了这么多,你明天就去上学吧。」 蒋曦半天都窝在床上,被中全是他的洗发精香气,充斥着一呼一吸,吸入的都是蒋曦。 以为熟悉了305床铺的自己会难以入眠,他却没一会就失去意识。 他轻轻眨着眼睛醒来时,大概已睡了数小时。 炽热的硬物顶着他的腰。 简直像被烧红的铁块贴着……他是被这样弄醒的吧。 也不知道蒋曦什么时候挨近他背后,一手臂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睡。 他动了动肩膀,要蒋曦退开。 蒋曦没任何反应,毫无消褪的那里仍顶着脊尾,他不得不用手肘向后撞。 环着他的手臂一紧,青年的手握成拳头抵在他小腹上,「别动。」 温热的呼息洒在后颈。 贯进他耳朵的声音嘶哑得吓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别乱动。」 他那敢再刺激蒋曦。 他更清醒了些,在黑暗中半睁着眼,随便找了个焦点与蒋曦一同等待。 到底他这副平板又消瘦的身体有什么吸引的…… 这样想着,一下又一下的有力心跳声、腰上的重量,拥抱与病热把他带入梦乡。 直直往深渊下坠。 再也醒不过来般沉睡。 第十八章:圆疤 我的眼泪会坠落 绝不是因为懦弱 而是感谢天让我遇见你 不然今天就不能 如此地有勇气 ****** 在蒋宅的第三天,身体状况渐渐稳定下来。 足够休息真的有很大助益,他那几天几乎就是吃跟睡,而且无需东掩西藏所以能准时吃药。 蒋曦还是不让他睡在沙发或地上,其他房间则更不可能。 在他有意识的时候绝不让蒋曦碰他,但每次沾枕没几秒就睡下了,那埋在身体深处、挖之不尽的疲倦过于强大,他毫无抵抗之力。每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蒋曦的脸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一根根细数那排长睫。 比起之前恶意玩弄他的身体,蒋曦的拥抱甚至称得上有礼。 蒋曦偶尔会勃起,虽然没露出丝毫尴尬却微微后退,不让那部份硌着他。 同是男人,他明白蒋曦的痛苦。 他因为想看看以前的房间而问桃妈拿钥匙,结果发现他的房间一尘不染,连最细微的东西都没被动过,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像把时间凝固在数年前他跑出房间的一刻。 桃妈说二少吩咐他们每三天打扫一次,其他时间都上锁不让人进去。 依房间这样的状态,其实他随时可以回去住…… 看着蒋曦的睡脸,他决定暂时不戳破他的谎言。 一个人留在痛恨的父亲身边、一个人住偌大的豪宅跟回忆中,纵是蒋曦也感到寂寞吧。 ……在念大学了,也有女生因爱慕他而悍卫他,但睡颜却与以前没分别。 蒋曦好像怕他会突然消失般圈紧他。 毫无防备,彷佛永远在做甜梦,带着他疼爱的弟弟的影子。 他得多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抚摸他的脸。 他告诉蒋曦说感觉好多了,即使不上课也要回去赶毕作。 早已痊愈的蒋曦没说什么,只表示那他也回校。 他重温被名贵房车接送回校的滋味,回校后直接去工场,第一时间拨给阿望。 与已经等疯了的恋人约时间见面。 ****** 讽刺地,他在肝源轮候名单的排名上比母亲更前。 肝源那里还没有消息,若这样下去…… 每次的看诊费用都是蒋曦付的,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还了。 有多馀的钱要先还给陆家,不知道本来的户口解冻没…… 无论如何都要蒋曦答应照顾时间无多的母亲,跟医生商量把肝脏移给母亲的可能性,他的肝脏尚算健康,到万不得已时还是可以尝试移植。他想留钱给母亲,但现在买保险已经太迟…… 避无可避了,真的是时候告诉阿望,不能让阿望太迟知道。 「……我记得他好像是转校生?」 「嗯。」 「怪不得,我听阿镜说他跟家里吵了一场才来住宿的,好像因为他高中毕业后想直接去考警察,但家人不准……难怪他会转校,应该不想回家里住吧。」 这句吸引了沉思的他注意,他边用手心压平石膏边问,「什么转校生?」 正在聊八挂的由由与同系同学小深乐于分享。 「就是阿雪系上的转校生啊,你应该也有见过他吧?我肯定上次跟你去等阿雪下课时有见过他,长得比我矮一点,没戴眼镜,黑发短发……怎么说呢?长得蛮帅的,之前阿望总爱欺负他,当然在你『失踪』后,阿望就完全没这心情了。嗨,阿琤你也有点危机意识了吧?谁叫你常无故消失!」 凭这些有说等于没说的特征,要他这脸盲症如何是好? 齐集各种奇人异士的美术系没半个黑短发,而体育系则超过半数是这量产造型。 阿雪是比他更严重的重度脸盲症,他对阿雪的记忆根本不能有任何期待。综合由由以上所说的,感觉像正经八百的严谨好孩子,应该会在班会担任一两个职位,可能还是学生会成员…… 恶趣味的阿望的确特别爱欺负乖乖牌。 他边围着半成形的石膏雕像走,边用手压塑着白色翅膀。 突然一下激灵,他可以做的事其实还有一项,可以趁早……让爱。 之前,他只留下字条给室友与宿舍长,害由由他们担心得要死。 他回来后好好说明一番,说他被蒋曦传染冒,不得不再住几天才回来。 由由阿雪看他好像真的有在反省而判他缓刑,阿望在电话中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冷酷。 他回来听由由说才知道,他离开宿舍那几天,阿望也没回来,不知道哪去了。 一定气疯了吧——一想到他的病即将会伤害阿望就让他想呕吐。 若他直接说没法拉近距离、想暂时分开,这样就不用亲口跟阿望说他的病情跟秘密了,阿望不会感到被隐暪被背叛,也不用经历患得患失的煎熬痛苦、承受可能失去他的难过…… 虽然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死得那么轻松容易。 这就是阿望口中的「不够依赖」了吧,第一时间就想到不辞而别。反射、本能、自私。 他也没有办法。 「阿琤你别坐在梯子上发呆好吗?啊~太在意了,你害我一直看你,根本不能做任何事了!」 由由一手指勾下口罩,仰脸对他说。 身高起码一八零的由由看起来比他矮……这是因为他不知不觉爬上梯子了。 「下来吧!你要弄什么我替你弄,你想修饰翼尖的部份吗?让我上去,告诉我要做什……」 「不,你也赶着完成油画。自己的事自己做。」 「老大,我也想专心画画!问题是你像树熊一样趴在那里死不下来啊!我一直看你就怕你突然摔下来,你才刚病好吧?我的心脏很脆弱的,不是让你这么玩弄的好吗……当我求你了快下来!」 小深起哄打趣:喔~阿琤玩弄由由的玻璃心~真无良~ 虽然被口罩挡着,由由只看得见他弯起的眼角,他还是边卖笑边爬下去,踩在黏满陈年报纸碎、石膏跟各式颜彩的地上。待自己比较有精神或由由不注意的时候再上去吧。 「画本。」 爬下来的时候看见由由背后的扫描本摇摇欲坠。 由由转身,画本不迟不早地从画架掉下地,大张嘴巴。 右页上很眼熟的速写,描的好像就是自己……他把画本拿起来端倪,「……暗恋我?」 分明是他的脸,头发却比现在长多了,他也没有穿过这些服饰。 看上去很微妙。 「你想得美!」由由把画本夺走翻回油画草稿那页,这次学乖了,搬来一个画架把本子夹在上面。「……我对你的身量比较熟悉,只是把你当模特设计一下服装。若有天衣服做出来了大卖特卖,我考虑分你肖象费。」 「说谎。」 盯着好友的后脑勺,他的直觉脱口而出。 说谎,虽然他跟由由在穿衣配搭上都比较留意,但从没听说由由对服装设计有兴趣。 「说谎?你凭什么说我说谎?我喜欢画什么是我的自由吧!若我想在你的脸上加一条刀疤我就加,也可以加一把胡……总之,我把你当速写对像这件事阿望也知道,你可以问他!」 「但那个人不是我。」 化—— 小深把画笔掷进水杯中,插入一句,「突然吵什么?都不要吵了。」 他的双手垂下,颤抖的指尖轻拈在大腿侧。 糟了,牛仔裤沾上石膏了。心中这样想,脸上却遗失表情地说,「你画的不是我。」 可能是他脸上空白得太恐怖,由由扯了扯嘴角。 「即使我画得不像你也不用这样吧……」 「是阿望让你画的吗?」 「哦,没办法,你也知道我平常不画人像的,但他一直缠着我……好几次喝醉后都提起,我就是同情他。」戴着白麻手套的手摸了摸鼻头,「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啦……毕竟再也见不到了,光想就很难过,我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是以你为蓝本再根据他的形容来画的……」 他举起颤抖的手阻止由由继续,「不行……一句都听不懂……」 他一个字都不想懂、半个发音都不想懂。 长久而来的疑问都有了完美答案,他从没像此刻那么想死。 ****** 「……现在方便说话吗?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都不告诉我?我已经听医生说了,表姨的情况很不乐观,她在轮候名单上的位置可能要等数年……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抱歉,因为我想……陆家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得到肝源,我不想让你们忧心……」 「表姨到底也是我的家人,总之你不用太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北京有间医院有合适的肝源,你可以向学校请假上北京吗?他们需要亲属前去了解跟签名。至于钱方面,你用我之前给你的支票,需要多少就填多少……」 支票? 皙哥什么时候给他支票? 「晚,你声音不太对。」 「……我没事。」他赶紧清清喉咙,让声音回复正常,「……皙哥,我可以晚点再拨给你吗?」 熟悉身影从远至近接近,他稍稍挺直倚着栏杆的背。 切线后,藩望已走到面前。 「支票。」他说。 外套帽子的边缘挡住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阿望的脸。 反正那不会是多好看的表情。 离他尚有一步之遥的青年停下来,「支票?你对几天不见的恋人第一句就是这个?不解释你失踪的原因,也不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 「把支票还给我。」 他伸出手心。 藩望捉着他的手想把他拉前,他踉跄一步,立即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不要碰他,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份都不想被触碰到。 阿望缓缓举起那被他甩开的手,「别碰你?我是你的恋人,连我都不能碰你?」 「把支票还来,我需要那张支票。」 「意思是有了那张支票就不需要我了?你好歹问一下我为什么要拿走那张支票吧?陆皙签名的空白支票,呵,你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我跟你住了快四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全身到处是秘密?我只是不问!」 我也有不知道的事,你也有从不告诉我的事。 我只是不问,这等程度的忍耐在伯仲之间。 「……你什么都不解释吗?我这几天去私下调查你!你不生气吗?不对着我怒吼?」 「陆家的人说你就像陆皙的义弟,他一直资助你的生活……既然跟陆家有关系为什么要借贷?看你对蒋曦的态度就知道了,你跟蒋曦绝对不止是表兄弟吧?啊受够了,一路追问下去只发现更多问题……你究竟是谁?不是已经改名了,为什么还在过蒋晚的生活!」 我也不想回去。 想跟被自己杀死的蒋晚撇得一干二净,但尸块拖着我的脚步、在体内滋生出腐坏的蛆虫尸毒,药石罔效……就算蒋琤没有地位身份也没钱,我只想好好的当蒋琤当美术系学生,除了顺利毕业外已经不能想太多了……也不想再被称呼再被提起那名字…… 早把谋杀的罪名好好埋藏起来,却三番四次被人扒开。 我的心快被这双重身份撕开了。 「干嘛不说话?我就这么得不到你的信任,连一丝半毫都不愿意告诉我吗?只要你肯说,不管是不是谎言我都会相信,陆家能帮你的我也做得到……你究竟需要多少钱?」 每个人都说着钱的话没问题、要钱问我就好……说得那么轻松与事不关己。 明知道再拿多少钱都不会动摇到蒋家与陆家的根本,还是说不出口,每次要钱的时候喉咙好像被生油滚灼过一样……你们大笔一挥或按几下就能慷慨汇出的数目,打工打一辈子也赚不到…… 就算怎样努力分配时间,用所有时间去工作……还是看不到填平钱债的可能。 说着要自力更新,没一会儿又被恶化的病情打破这愚蠢坚持,根本从来没有自给自足过。 我也想户口的钱足以支付医药费、我也想买更贵更好的材料去做功课、我也想不用再煮连吃几天的咖哩而试试海鲜料理、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不用整天为钱发愁计较小事…… 不想再求人、不想再借别人的、不想再去想下次不会了或下次怎办。 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受到『照顾母亲真孝顺』的赞扬…… 心底却后悔为什么当初要一意孤行背上照顾母亲的责任。 不想怨恨、不想后悔、不想变成这样烂的人,不要一次又一次被迫面对自己的黑暗面…… 为什么他要渐渐变成坏人?凭什么?因为之前他以为自己有能力当好人结果没有吗? 明明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像假的一样,却只有身为蒋晚的瓜葛留了下来。 这世上,真的有人是心甘情愿想当坏人的吗?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蒋琤!看着我!」 藩望伸出大手抓着他的帽顶。 他退后几大步,差点跌倒,掷出一直紧握的手机! 手机擦过青年的脸颊,飞到泥径远处,喀答翻滚跌进野草丛。 阿望为他突如其来的攻击一怔,不退反进,三步并两步冲到他面前。 不要……好可怕! 他立即抓着两边帽沿,不让他把帽子扯下来。 好痛,头发一起被抓住了,一定有几根被扯断了…… 他们像孩子般幼稚地争执,无声地你推我撞,作出无谓抵抗。藩望放弃帽子改而抬起他的下巴。 下巴被强硬掐住抬起时,两条断发滑下来。 滑过他的鼻尖。 一根挂在T恤衣领上,另一根被泪痕黏着。 他死死抓住帽沿,像愚蠢地护着两边脸颊的手在剧抖,指节贴在被泪水濡湿的脸上,好热,「为什么你……不能只看着我就好?」 为什么不能对他一见钟情、或因为朝夕相对而对他渐生好感……单纯地只爱他一个? 他只想要最普通不过的爱情……即使是老土的起承转合,或因为出社会工作时距离渐远、感情渐淡而分手也好,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恋爱跟分开…… 活着很难,想让谁继续活着或自己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 去爱跟被爱都很痛苦……就算阿望是真心爱他、这么这么爱他,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在所不惜,也没法帮助他让他活下来……他只想死前的恋爱毫无瑕疵。 不想被阿望看见他哭,不想阿望为此而骄傲。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能思考了,啊啊他的心脏要裂开了。 「……为什么你可以哭成这样却不发出任何声音?」恋人的叹气带着无奈,把黏在他脸上的发丝勾走,「别哭,没头没脑的,哪有你这样一句都还没吵就先哭起来的?这是犯规吧,害我都忘了要骂你什么……啊啊来了,厉害,我的心脏好像被铁饼砸中一样!」 他摇摇头想挥走藩望的手指。 那力度却微弱得连蚂蚁都挥不走。 「好痛……我的心痛吵着说有多爱你,吵死了。」 你不够我痛。「那死去的前度恋人……是在开什么玩笑?」 「什么!?」 「你曾对由由说过吧?你的前任情人,因为他死了所以你才有情绪病……他就是病因,你喝醉后一直吵着要由由根据你的形容,帮你画他的速写。我只是他的……」 那两个字他连说都说不出口。 以拇指替他擦着泪痕的大手一顿,伸出其馀四指插进帽内,包着他的半边脸。 「哦,真气人,那笨蛋竟然让你知道了!我都忘了自己喝醉之后做了什么蠢事,真想痛殴那个自己一顿!我叫由由画的肖象,在我清醒之后不会再看一眼……也不能说因为他的死才让我有阴影,不、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一直还没找到你。」 「不要花言巧语。」 「既然你有这么多秘密,那我拥有一个秘密也是被允许的吧……」恋人把他的帽子慢慢拉下来,他没有阻止,田径场那边的白光淋湿了他们的半边脸,泪痕被光跟风吹凉,「我不想骗你,你跟他长得很像,但性格上像他跟不像他的部份几乎一样多……你们在我面前哭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我想我当恋人还是合格的,不过……果然还是很痛,他妈的快痛死我了。我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怕你会像现在这样。」 阿望把他因扯下帽子而乱翘的头发拉下来,逐根逐根。 彷佛全心全意地对待一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宠溺轻而易见。 他们沉默对立,似身处在孤立了时间流逝的空间里,连脸上的光块都没移动半分。 被白光淋湿半边身体的藩望连影子都如此好看。 竟觉再难以找到比这伤害他的男人更美丽的东西。 还是因为他是被爱的、被需要的,自然觉得救世主无可媲美? 他一直不说话,阿望则用能消磨一辈子的耐性把每根头发都整理贴服。 「这是报复吗?嗯?」低沉的鼻音能融化他一半心脏,阿望边专心一致地抚摸他的头边道,「让我在你面前罚站,不让我拥抱你,存心让我生生心痛而死吧?」 「……我一直都喜欢吃甜的,咖哩都加蜜糖和苹果。」 「我知道,对不起。我爱死你的咖哩了,你煮,我净吃一锅给你看。」 「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改名、不告诉你一切是因为……若你知道了一定会借我钱,我不要你的钱。」他不想阿望牺牲什么去帮他,让关系不再纯粹、添加变数。 「是这样的吗?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你这么为我着想就算了,对不起。」 一句又一句对不起像飘浮在空中的咒语般包围着他。 恋人看他的态度似乎软化,大手便从他的头上滑到颈后,使力想将他拥入怀。 他伸出一手抵在藩望的胸膛上,「藩望,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再成为替身了……」 为什么他的生命在一次又一次地重覆?他唯一办不到也绝不能接受的就是…… 再度成为谁的代替品,重视的人看着的不是他。 「我也不要取代谁而被你爱着。自从蒋曦来了之后,你的眼睛一直跟着他打转……别以为我毫无感觉,你们之前肯定发生过什么。够了,都别再提了,让我们……」 田径场的灯光突地熄灭。 两人四周一片漆黑,有那么一瞬间,藩望好像整个人消失了。 他不得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去寻找他的轮廓。 指尖触到青年下巴的青荏,刺痛、真实。 想狠狠拥抱他、用身体每一部份感受他的想望快撑破心脏。 什么都不去想,把自己交给他处置。但这强烈的欲望同样让他痛到无法动弹。 为什么你不能只看着我就好?告诉我,你透过我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只爱你一个?没法清除干净的蒋晚尸块中,深种着对蒋曦的爱。 爱是这样恐怖的东西吗?永远填不满也挖不空……蒋曦对他的执着活像父亲。 如今他也中了父亲的诅咒。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他忽地害怕藩望从刚刚的触摸发现他发烧、忽地害怕藩望的下一句话。 胡思乱想中,左手却被掳获。 令皮肤麻痹的冰凉被塞进掌心。 「什么都别说。」藩望包着他的手,让他握成拳,「这是我刚刚走回学校时在大街上买的……呵,也许你还知道是那一档呢,不是什么贵价货……」 他的身体太热、而东西太冰。 阿望眉间的积雪被握在手心中,让他决定要不要以体温融化成涓涓春水。 「蒋琤,我们重新开始吧。」 啊啊,他的掌心肯定会因此冻出一圈冻伤。 难道藩望不知道吗?这圆型疤痕永远不能被磨灭。 第十九章:Salt(上) 哭崩天空的你未融掉他 先已被风化 当然不知我亦变做顽石 爱得比你蠢 开始不懂感受痛 ******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他死死看着自己的膝盖。 「说要回校的是你,现在又把我叫回公寓?」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已能从踩地的声音听出他穿那一对鞋。 「……头晕吗?要现在去医院?」 看见他抱膝坐在公寓门前,蒋曦的语气渗入一丝紧张。 应该误会他是到达极限了,过来让他陪他办理入院。他抬起脸,摇摇头。 「……可以给我调杯Salty Dog吗?」 蒋曦从他沙哑的声线跟通红的眼眶知道他哭过,却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跨过他放在地上的包包,掏出钥匙开门。 他跟着蒋曦进去久违的公寓,每一次上来都为了交易,没一次是来喝酒的。 他把包包放到沙发上,自己坐进单人座,坐下来才发现一路徒步走来让双脚多酸痛。 蒋曦把钥匙抛上茶几,直接进厨房,「不是不能喝酒吗?」 他能从开放式厨房看见蒋曦的身影,「反正快换新的肝了。」 一手平举酒瓶的青年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垂下眼廉继续调酒。 「我明天……会上北京。」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搓动手指,「皙哥说他想为表姨做些什么,他联络上北京的医院,那边说有适合妈的肝源,需要亲属上去了解。我只是想知会你一声。」 「需要我上去吗?」 「不,应该不需要。若一定要你签名作实的话,我会拨回香港找你的。」 「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跟你一起去。」 他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蒋曦道,「你现在的身体办不到,你知道的。」 「我觉得这几天好了很多……」他磨擦左手无名指上的银圈,在那一线银亮上看见自己的脸部混乱色块,「何况,我想阿望会陪我上去……我把妈的事告诉了他。」 当——玻璃被敲击的声响吓得他浑身一震。 「所以你这次上来是要我当酒保服侍你?」 蒋曦把一杯酒放在他面前。 看到酒柜就知道蒋曦有喝酒的习惯,但蒋曦一定很少喝掺了果汁的鸡尾酒吧。他端出来的杯子杯身很矮,是平常喝伏特或威士忌加冰的阔口杯。 果然像阿望所说的,杯口一圈雪晶般的碎盐,浮荡其中的深浅橘红色像水彩又像云彩。 「很漂亮的颜色。」他拿起杯子,用搅拌棒转了一圈。 刚刚突如其来的声响只是搅拌棒不小心撞上杯缘吧。 「为什么是Salty Dog?你平常不喝酒。」 「突然想喝,听说盐味会突显葡萄柚汁的甜味,想试试。」 「在我看来,研制与爱喝Salty Dog的都是被虐狂。」 他不知道能回应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喝了第一口。 雪盐的质感硌到舌尖,很快就融化开带来淡淡的咸味,跟随入口的果汁太抢舌,让他没怎样尝到伏特加的味道就咽下了……他根本食不知味。 是他的错觉吗?蒋曦的灼热视线从他的后颈一直爬到嘴边,大刺刺的毫不掩饰。 他已经很小心不让嘴边沾上盐粒,还是…… 在他举起手前,蒋曦已先一步凑过来,以屈起的食指擦走稍微融化的湿渍。 「满足了吗?你刚跟我说的全都可以用电话交代,你如非必要不会找我。还有呢?」 「我以为这几个月我们的关系好了不少……总之,我想既然皙哥有办法在北京医院找到肝源,应该也有机会找到与我血型吻合的肝。」 「那先恭喜你。」蒋曦跷起双腿,「我又没阻止你上去,你没必要向我交代吧?」 「知道我排斥反应复发的只有你。既然陆家能做到的,蒋家肯定没问题,你能不能看看有什么办法在大陆医院那边……」 「说白了,你想我像陆皙一样给你搭桥铺路,在大陆医院找可以移植给你的肝脏?稍为想想就知道为什么上头会有这么大量的供应,你竟然能厚着脸皮叫我去沟通沟通?就算我真的找到了,你也没有钱买下来吧?」 「钱方面我会搞定……」 「为什么突然不想死了?」 这算是什么问题?除了走投无路的自杀者之外,有人会真的想死吗? 他想活下来再理所当然不过。「难道我有一直表现得很想死吗?」 「但你也没表现得很想活,总是说着若死了就要我去照顾那个女人。我本来以为你死不死都没所谓。」坐在对角的蒋曦毫无预警地欺近他,紧掐着他的左手举高,「因为这个?手指上多了一个救生圈就让你的求生意志高涨?」 蒋曦掐痛他了。 他与他一同注视着廉价镀银戒指。「放手……」 强制合拢的手指紧紧夹着银圈,被压迫得好痛。 「你坚持回校就为了告诉他你的病情,然后你们哭作一团,他承诺无论如何都会跟你一生一世,所以你戴上这蠢到家的戒指去玩家家酒?你在发什么白日梦啊?」 「不是……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说出来,明明没打算让蒋曦知道的,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滔滔不绝,「……他总是把我的喜好跟别人混淆,看着我又好像没有看到我。我发现他的前任恋人跟我长得很像……我想跟他是完了,但他说真的爱我,等我们毕业之后就一起离开香港,找个地方重新生活……」 他甚至没发现蒋曦是何时松手的。 银圈两旁的肌肤发红发痛,他以右手包着整只左手,竟觉脑袋深处一阵阵发昏,让他的脖子抬不起来。 「所以在你完成这壮举之前不能死了?」 「……我不想伤害他。」 「什么叫你不想伤害他?说得那么好听,以为自己还可以正常谈恋爱吗?好笑,被那个男人像宠物般养着你、虐打你,你在离开蒋家之前恐怕连梦遗都得向他通报吧。不要把变态的自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听了真想吐。」 「从头到尾都不被爱的人、变态的明明是你……」 他想义愤填膺地叱责蒋曦,为什么发出声音却像棉花般无力? 他的手指好麻好麻,而且在不由自主地弹动…… 「不想伤害他?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要他伤害你!」蒋曦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倪视他,「你真的那么爱他吗?爱到死心塌地?这边说着会混淆你的喜好、不是在看着你,转眼就说要离开香港过生活,那层隔阂怎办?其实也不用理会了吧,说得再漂亮都好,你只是不想输。」 「什么……不想输……」 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吗?再也没法撑下去了? 但之前没出现过这种反应,浑身力气像快被抽光的水般一点一滴溜走…… 他的盗汗有点严重,试着磨擦两指,掌心开始冒汗。 「不想再当谁的替身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赢吧。一察觉自己对藩望来说只是替身,你就什么都不能想了,哪还能去考虑究竟爱不爱他?死了就完了,所以你才放弃尊严来求我。因为你不想输给同一个原因……现在除了叫你去死,叫你做什么都会去做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伸出去的手有重影,想按着茶几把自己撑起来,以为位置对了,手一按,整个人却摔下去! 「嗯!」 蒋曦没发现他的不妥吗?为什么袖手旁观?为什么……好像早有预谋? 「你啊,连爱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吧,三岁孩子般只喜欢喜欢你的人,谁都可以。」蒋曦蹲在他身前,表情无悲无喜,好像发现了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污渍,微微歪头,研究着脱力趴在地上的他。「曾当过亲生母亲的替身,被那男人遗弃真的那么痛苦、无法原谅吗?再当替身比死还难受吧,非得从那前任恋人手中把藩望抢赢?……还答应跟他离开,把一辈子押下去当睹注。玩得这么狠,死而后已,被你喜欢的人真可怜,我都要同情姓藩的了。」 眼皮上痒痒的。 手脚像融化的棉花糖跟地毡黏在一块,使不动一根手指。 直到眼睫上凝着血珠,他才发现自己摔下来的时候被桌角擦破了额头…… 羊毛像蜘蛛网般缠悬着微小血珠。 眼皮好重,血越流越凶……他的病让血难以止住…… 明明流了这么多血,却一点都不觉得痛,连伤口在那里都感觉不到……好恐布…… 他的身体被剥夺了痛觉。「你下了药……」 蒋曦的上身一晃,从蹲姿转跪姿,手掌用力压着他的伤口,「羟丁酸、性激素、精氨酸、水杨酸盐……即是俗称的MJ水、催情剂、止痛药、镇抑剂。这些都是特别为你准备的,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派得上用场,结果刚刚太生气了,竟然一次全用上。」 蒋曦说着太生气了,表情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迹像,反而噙着浅浅的微笑。 他不知道蒋曦有没有成功给他止血,但明知道吞下这么多药可能直接死在这地板上……却对死亡不害怕也不焦虑。好像在看自己当主角的电影,抽离了现实,他知道是某种药的作用。 这是多么残忍的人,让他毫无感觉地看着自己被死神凌迟。 「蒋曦,给……」 「解药?抱歉,不是在拍武侠片,没有一次性解药这玩意。」蒋曦的手离开了他的额头,在大腿侧的地毡上随便抹了几下,血污彻底毁了天价家俱。「你等下在运动时可能会呕吐,我也可能会带你去洗胃。」 「为……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他们这几个月的关系不是好转很多了吗? 他以为蒋曦的想法跟他一样……结果只是处心积虑的另一次报复吗? 「随便改变游戏规则的是你吧?」蒋曦双手向后一压,盘腿而坐,「不准我提过去的事、不再问我要钱……你剩半年就毕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随你去念体艺?一直以来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根据你订下的规则去乖乖上课、去交朋友、上台表演让你拥有为之自豪的弟弟……结果你转头就全盘推翻,发现有阴魂跟你抢藩望于是立即选择藩望,来求我好让你可以跟姓藩的在一起?」 「这算什么?玩弄我?把我玩弄在鼓掌之中,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一直忍耐到现在的?每次在医院跟你挥别后自己走回宿舍的感受……既然你可以为了抢赢藩望而无所不其极,那我也不用再装乖宝宝吧。一直忍耐的我像个白痴一样,我可以做的事情明明有这么多……」 「……你究竟想怎样?」 「我记得你跟姓藩的有情侣手机?黑色的?」 蒋曦缓缓地站起来,阴影爬上他的身躯。 心寒从脊椎漫延到头顶,皮肤浮起鸡皮疙瘩。 恶毒药物引起的莫名亢奋感爬行全身,「你想做什么?不要……」 「既然你要结束家家酒,我也不用遵守规则博取你的好感。」 他看不到蒋曦的脸,只看到那双脚在远离他,到沙发另一头拿起他的包包。 下一秒,包包被整个翻转,东西纷纷掉下。 皮夹、钥匙、笔记本跟彩色铅笔……哇啦散落一地,好几件撞上茶几再弹开。 蒋曦的头顶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弯腰,把背朝天的手机捡起。 他几乎惊震了。 只能以最微细的幅度摇头,重覆,「不要,拜托……」 「美术系高材生的想像力很丰富吧,你好像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蒋曦把他翻了身,跨坐在他身上,膝盖夹着他的腰,「长痛不如短痛,我这是在帮你,你也知道的。」 青年板过他的脸,让他看到他用两指拈着手机。 黑色手机。 「你不想被伤害就可以去伤害别人。如其欺骗他说能跟他远走高飞,却在每次面对我时都被我牵着走,不如一了百了。而现在罪魁祸首是我,你可以把一切都推给我,很棒吧?」 蒋曦像头大猫般刻意慢慢地伏下来。 一寸寸、一分分,柔软肌肤逐点逐点地磨蹭。 双手顺着他被拉直的手臂爬行,直到手肘相贴,高举过头的十指紧扣。 青年整个上半身贴在他身上,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汲闻他的气味。 蒋曦的拥抱似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他转开脸,把焦点放在滚到脸旁的橘色铅笔上。蒋曦渐渐有硬度的那里顶着他的…… 「说你不想输。」 「我喜欢他。」 「说,你只是不想输。」 「我喜欢藩望。」 蒋曦松开他的手,自他身上爬起。 恶意地把所有重量压在肿痛不堪的欲望上,「口里说着喜欢藩望,下面却被我坐到勃起了。 呐,让你最喜欢的藩望当观众,来做到让你怀孕的地步吧。」 第十九章:Salt(下) 他像初生婴儿般被剥光衣服,安置在床上。 蒋曦吊在他面前的手机是比他更赤裸的威胁。 每一下按键的声音都打在他的神经上。 庞大的恐惧战胜了药效,迫得他浑身轻颤,他打从心底明白将会发生的事比死亡更可怕。 在他眼里已等同恶魔的青年故意折磨他,坐在床上把玩他的手机。 「真肉麻的短讯,你喜欢这种的?我是不是该学起来比较好……」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这样。」 「怎样?拍照、录音还是拍短片?我可以三样一起来传给你的男朋友,不过那太麻烦了。」蒋曦支起身子,让他清楚看见手机,拇指就压在数字键「1」上,「你设了快捷键吧,对你这么重要的人也只会放在第一了。」 只要蒋曦的拇指一压,就会直接拨给阿望。 这时候的阿望一定心焦地等待他的电话。 「不要,为什么?不要……」 「你跟他上过床了吗?看你们的短讯不像有做过。」 「……没有,求求你……」 「不是说过不再求我吗?言犹在耳呢。为什么不做?怕被他发现你被我碰过,还是每次都被我弄到射空炮,根本没有精力再做?想不到姓藩的还真是个柳下惠。他没听过你的呻吟还有高朝时的叫声吧?」 「蒋曦,求求你……」 「求我别这么多废话,立即操你然后放你回去,你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然后明天又若无其事地扮演他的好情人,跟他手挽手上北京继续当你的孝子。」 「我不跟他上北京了……」 「怎么圆谎?吵架后又拒他于千里之外,我看这样一来也只能分了吧。就算你想献身以换取和好也办不到,这晚之后,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痕迹了。」 他的脸色刷白,紧紧咬着下唇。 究竟要把他迫到什么地步才够?难道要他答应跟阿望分开或被阿望恨上,跟他在一起才算完吗? 也许跟阿望在一起永远没法得到救赎,但肯定蒋曦会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坦白说没法承受自己或许在当替身的猜疑,而提出分手;还是让阿望知道他跟蒋曦的关系……究竟那个对阿望的伤害比较大?根本无从比较…… 看他不说话,蒋曦把手机放在他的小腹上。 他下意识一缩小腹,但手机其实已被握暖,平平地贴在他赤裸的身体上。 「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想,你的头发留长点一定挺好看的……你说呢?」 手机半掌大小,机身极薄。 他却觉得被压迫得内脏都搅成一团。「……我会留长。」 他不会留长、不要留长,看到由由画本中的阿望前任恋人后,他已决定一辈子都不重覆。 「其实我挺喜欢你那件灰色的针织外套,摸起来软软的,像你以前在家里穿的居家服……有那种舒服安心的味道。不过穿了很多年吧?真的太松了,根本不保暖,难怪你常病。」 「我会换一件。」 「很好。」蒋曦赞赏他很乖般和煦地笑了,用手指卷了卷他的浏海,「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主动吻我呢?我光看着你的后颈都可以硬,想把你扯入医院的厕所拥抱你。我硬到都痛了,但你就是一点都没发现,太奇怪了吧。我在当你的乖孩子,不被你要求不能碰你,所以你为什么迟迟不主动要求?我那两年的TJ没成效吗?」 他闭上眼,「……吻我。」 「真没礼貌。」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就好? 他睁开眼,没有如蒋曦的愿望般加上请求字眼,「吻我,蒋曦。」 快来尽情地玩弄他直到再射不出一滴经验然后放他走。 「……这是什么眼神?真漂亮。哥,你要做还是做得到的嘛。」蒋曦似兴奋难耐般稍稍活动肩膀,「真棒,我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发出这样的邀请,等下就别哭着求饶。」 蒋曦把手机拿起来,他的腰腹顿时一轻。 手机再出现时在他的头侧,蒋曦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萤幕的确是漆黑一片,没有通话中的显示。只恨他浑身瘫软,不能夺回手机。 「连被我上都心甘情愿,唯一不答应的就是和他分手。」 蒋曦摆弄了一下他旁边的枕头,「我也不是不懂这种变态的好胜心。」 说毕,蒋曦吻上他的嘴,一手掳住他半勃起的欲望。 ****** 蒋曦几乎把三份一支润滑剂灌进他体内。 冰冷得让他想吐,裹着薄膜在通道内肆无忌惮的手指却令他可憎地兴奋。 半勃起的荫净尖端生出露珠。 是兴奋剂、他下了兴奋剂…… 一而再地在脑中重覆着这句话,也没法令自己稍感安心。 本该是心寒的时份,却被激烈地爱抚到连心尖都要融化了,混着淡淡粉红色的汗流下鼻尖、滑下颈窝,干涸的血块被汗融化了……他很快就不能再思考。 他被剥到一丝不挂,青年却仍衣着整齐,只拉下了裤档拉链,露出隆起的内裤。 像没着装的洋娃娃般被安置在床上,却没受到温柔礼遇,蒋曦扳开他的双腿,让他屈膝大张,把他的性器官一览无遗,似让他更感屈侮地赞赏着荫净颜色和形状。 他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的话感到羞耻,愤怒覆盖了所有情绪。 以指尖掏取着硅头上的爱液,一次又一次地用微湿的手指从尖端直摸到会阴。 来来回回,挑战他的耐性地重覆,直到荫净像被他牵引般勃立。 似表演指头上连着钢丝的拙劣魔术。 他是温水中的青蛙,快感一点一滴地累积,第一次没有产生快感的地方,在第二次、第三次抚摸的时候就会赋予快感。那小提琴家的手……重塑黏土般摸遍他的荫净。 既不够长、也不够大,被过长包皮裹着的丑陋东西。 一而再被膜拜般抚弄,到最后像被沾上酒精的棉花球擦拭……刺激又酸麻。 是因为被下药了吧?全身的皮肤比平常敏感四倍。 要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用力一点?那、那里……不……嗯…… 蒋曦那不愠不淡的极轻抚慰,竟让爱液开始汹涌,兜在铃口中,然后滑下…… 干涸的泉眼一旦被滋润就无法停下,最后像哭泣般垂直滴下丝线。 「这样就漏了?」 蒋曦拈起滑到会阴的爱液,黏黏糊糊的像蜘蛛线一样。「这里还是很漂亮,很敏感。」 明明强迫我完整勃起跟漏出来的就是你,不要像个无知孩童般…… 他紧咬着下唇,知道自己的双耳肯定红了。 蒋曦满意地收手,盘坐着,把他整个人抱到腿窝中。他的双腿夹着青年的腰,硬棒子般的荫净顶在蒋曦小腹上,弄脏了他的衬衫。 硅头擦上布料的突来快感让他惊喘,「嗯!呜……」 明明全身上下都是干燥的,只有那里湿得一塌糊涂。 「你的表情好像很想先射一次再算……被我摸了两下有那么舒服吗?」 抚摸荫净的方式轻巧得不可思议,对待乳头却那么粗暴。 不让他发出声音不罢休。 头发骚痒了他的胸膛,蒋曦舔弄他的乳头,舌尖一擦过乳尖浅色的部份就让他一缩肩膀。 像被针札了一下,不难受也说不上舒服,想把背向后弓以逃避也办不到。 「你的体毛真的很少,几乎没有……是因为最近瘦了吗?感觉乳头跟着缩小了,来让它变大吧。」蒋曦充份舔湿乳头后上下摆动舌头,拍打着乳尖,发出令人脸红的声音。 「嗯……嗯……嗯……」嘴巴溜出的破碎呻吟有了节奏。 抽紧的背脊微微颤抖,明知道受了药物压制后不会痉挛,却有已痉挛的错觉。 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不看也知道乳豆在发红涨大,绊住蒋曦的舌动。舔到乳豆勃立后,青年改作咬嚼。 咬得那么狠而且久久不松口,让他不能不红了眼眶,若换作平时已痛叫了,但止痛药剥夺大部份痛觉,自己身体处于不正常状态让他想哀叫,「不要……」 蒋曦松口,欣赏自己咬出一圈齿痕,「不是很舒服吗?你的那里涨了一圈……」 一手握着夹在他们中间的荫净捋动,蒋曦对另一边乳头故技重施,空下来的手则狠拧被玩弄得发涨的那边,「看到了吗?被我玩过的这边比另一边大很多……」 三处敏感点同时被攻击,他的脑袋阵阵晕眩。 不再是轻细慢活,蒋曦像强迫他射经般狠狠捋着荫净,指甲戮着铃口,掌心把爱液抹遍整根分身,很快,咕兹的声音响起,他的那里已湿得光滑。 他像突然被攻击般不知所措,臀部微微抽离,指缝挤出来的汁液滴在蒋曦的大腿上。 「等……嘎啊,等一下……嗯……」 拇指与食指狠扭着乳豆,蒋曦的舌头从胸前舔到他下巴。 总是痛觉与快感并济,失去痛觉让快感铺天掩地淹没了他。 荫净被掐得快要失去原本形状,他渐渐感受不到那形状,蒋曦似握着他的中央神经。 乳头那里……已经……够了…… 虽然被同时攻击着敏感处,但安心感俏俏爬升——单方面接受爱抚,那跟以前一样。 肉帮芯心好像烧着一般,蒋曦的指尖触到粉红黏膜。「啊……啊啊……嗯!」 只要再用力点……快、快一点……多捋几下就到…… 睫毛挂上微细泪珠,他的脑袋开始失神。 偏执地用指甲狠刮着铃口,经验很快会冲过因此而麻痹的尿道口。 他张开了嘴巴发不出半声哼叫,只能快速喘气。「嗄嗄……嘎嗄——」 ……扯开我……那里的……快要到了……不要…… 在快要到达终点的前一刻,蒋曦松开了他。 没被支撑的他向后倒下,噗一声,茫然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抱歉,太久没碰你了,忘了你要先拉下包皮才能射经。」 一股麻意以荫净为中心向骨盘扩散,他几乎听见发酸的骨盘嘎吱嘎吱的声音。 取代经验泊泊流下来的爱液,痒痒地爬下会阴,弄湿了床单。 他苦痛地皱起眉心,不想再看蒋曦玩什么把戏。 肉茎像被欺负般瑟瑟颤抖,弯曲到了脐眼,不由自主地弹动乞求。 软绵的双腿被拨开,蒋曦扭开润滑剂的盖子,将冰凉液体一股脑地挤下去。 不止肛门,连荫净跟小腹都被浇了几圈。 似在平坦的小腹上画画般恣意。 把他身体中央部份的湿液全抹勺后,细长的异物插进后茓中。 蒋曦边熟能生巧地扩张边说话,「虽然你没跟我说过,但你很在意包皮过长的事吧……记得吗?我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你不是让我除下浴巾,让你看看我那里吗?还尽情地摸了,明明做着猥亵的事情,表情却严肃得像在研究什么,你很擅长这样吧。」 不要再提起……不要……再说了…… 阴囊沈甸甸地压在床单上,本应感到疼痛的部份却像蓄积着快感的木头般,立在双腿间。 细长而坚强的手指像昆虫或教鞭,反覆抽插着后茓。 吃力仰起头就看到荫净随着指动而反应……应该很痛的,却传来阵阵酸麻的快感…… 蒋曦要把他的身体玩坏了,怎样也说不出口求青年让他射经。 「虽然我不讨厌你包皮过长这一点,应该说增加了不少乐趣。你临近高朝前那闪烁猜疑的眼神,好像总是怕我突然忘记要拉下你的包皮,真可爱……这样说起来,你是觉得我有失忆症还是认为我跟数不清的人上过床?」 第二根手指毫无预警地塞进来。 快感已到达饱和,崩溃的底线被狠狠一击,像打破的玻璃碎片般飞散。 他猛地仰起头颅,从身体中央涌出的电流冲到指尖,手指弹动一下。 发出微弱破碎的呜咽,「嗯……啊啊……嗯……」 一根手指是扩张,两根手指就强行挤开了肠壁,被肠壁推挤的手指快要触到那里。 两年的TJ让彼此都很有经验,他只想快点射经抒缓荫净的情况。 「很有感觉吗?全身都浮起粉红色了。」青年伸手,恶质地挤压他额头的伤口,「可是,不痛吧?不痛让你更加舒服还是没那么舒服?你明明是个越痛越兴奋的被虐狂……不痛,很恐布吧?」 「……什、什么?」 「只要父亲一出现就直盯着他看的你在想什么?难道不是希望他打你、碰你吗?只要我在床上粗暴一点对待你就兴奋得连屁股都在抖,那算什么啊?」 「不……嗯!不要提……他……啊啊……」 「提起他让你降温还是升温了?发现我原来跟父亲长得很像才会答应跟我上床吧,有多少次是幻想着被父亲用手指干你而高朝?」青年拨开他自然垂下的双腿,第三根手指虽然艰难但坚定地缓缓递进。「三根了。」 若换作平时,蒋曦可憎的话语肯定令他失温。 但现在心里明明像冰雕般抗拒,身体却像正在融化的冰块般逐渐摊开。 「……你……答应……不提以前的事嗯……啊啊——」 「你没资格要求我。」三根合拢的手指狠狠桶进去,这次,强烈到让后脑勺发麻的快感战胜药效,他开始痉挛起来,荫净哆哆嗦嗦,硬是冒出来的硅头把包皮挤下去一点。 爱液带着白色的经验争先恐后地流下,弄湿小腹跟床单。 「真快,又漏了。」 蓦地,手指全部抽离。 被撑开的后茓一张一合,只留下微细开口跟饱涨感。 乾性高朝了一次的他失神了几秒,蒋曦再出现时跪上床,床铺的震动一波又一波打到他身上,他像条死尸般被晃动着,潋增的唾液让他尝到残留的酒味。 泄了些许的荫净有点软下去了,包皮再密密覆盖而上。 差不多了吧……他也算是射了一次,已可以结束了吧…… 拿着酒杯回来的蒋曦悠然自得地喝了几口。 冰块已融化大半,酒的颜色淡了许多,蒋曦含了一口,俯身导进他的口中。 咸咸的、甜甜的。多馀的酒液溜出来,流到耳边跟颈窝…… 蒋曦边喂哺着他,边抓起他的手伸进裤档中,覆在他的欲望上。 隔着内裤也快烫伤他的手,轻易能感觉那形状跟重量。 虽然知道蒋曦多数在情事完结后自慰,但同为男人,也明白过程中的忍耐很痛苦。 ……他知道同志们如何完整做爱,但他跟蒋曦绝不可能做到那一步。 连看似毫无道德底线的蒋曦都知道那是乱仑。 「喂,你知道为什么以前的水手要在杯口抹盐吗?」 闭上眼睛的他没有回答,只有滑动的喉头表示他没睡着。 他吞咽着盐狗,同时希望酒精尽快帮助他睡下。 不管蒋曦是否要借他的手去磨擦荫净……他睡醒起来药效就散了,今晚也可以告一段落。 冰到刺痛的感觉从额头漫开。 他打开眼睛看到蒋曦的手腕,他正拿着滴着酒的冰块,抵在伤口附近红肿的地方。 「身体还很热吧?不要任它这样软掉……我还没把答案告诉你呢。」 蒋曦松手,小冰块滑到他的耳边。 青年在他旁边的枕头掏弄着什么,他轻轻眨动着湿润迷蒙的眼睛。 「只要在杯口抹盐,苍蝇就不能降落了。」蒋曦边说边举起那东西。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盐?漂亮的纯白色。」 在看到那东西的同时,所有的血液都冲到头顶。 ——蒋曦拿着手机。 他的白色手机。 亮起的萤幕显示正在通话中,通话时数是看进眼里却没法理解的数字。 屏幕在掷向藩望的时候裂开了,却无碍通话。 蒋曦竟然把关机的黑色手机搁在柜上,将白色手机藏在枕头下。 「我还以为他会大吵大闹让你发现……」蒋曦看了通话时数一眼,「看来他是只很乖的苍蝇,从头到尾一声不哼。」 这不是真的……蒋曦打开手机让阿望一直听他们上床。 究竟阿望听了多久!?从一开始?他跟蒋曦上床,所有不知羞耻的呻吟与对话都被……不要! 他像被抛进冰窟般全身冰冷,脑袋深处剧痛。 眼前一黑,几近昏厥。 但蒋曦倾斜酒杯,把剩馀的冰冷酒水缓慢地倒在他脸上。 连昏厥也不被允许,酒液呛进鼻子内让他激烈咳嗽,蒋曦要他保持清醒。 「我跟你还没完,努力不发出声音吧。」 蒋曦把手机放在他脑袋旁。 他无法移动身体避开那如洪水猛兽的手机。 蒋曦像准备剥去猎物皮毛的野兽般俯下身,一口含住他的荫净! 舌头跟牙齿把包皮褪下来,啜咬露出的粉红皮肤。 嗯—— 他像被闪电劈中般,瞳孔剧震。 嘴唇被咬到流血却完全不痛。 那恶魔直起上半身,向他伸出舌头,舌头兜着一滩浊白。 牙齿一刮,混和着唾液的经验滴到他的小腹上,拉出垂直丝线。 「了不起,爽到射出来却不发出声音,那接下来呢?」 他瞪大眼睛,看着青年跪上床,拉下裤头。 硕大的阳物弹跳而出。 蒋曦跪到他双腿中间,握着自己的荫净,硅头抵在后茓入口……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 被男人首次侵犯的身体毫不被怜惜。 蒋曦粗大的阳物像小儿拳头般一次又一次抽击着他体内,激烈地抽插。 只有当蒋曦快射的时候,荫净才会被完全抽离。 地狱般的煎熬被强制地延长。 连蒋曦都受不了而在他耳边低喘与哼唧时,他也已经不确定自己有否发出痛吟。 咬到嘴唇流血,床单上血迹点点还是难以完全封住声音。 蒋曦简直像不知足的野兽般需索着他。 猛烈戳弄时还玩弄他的荫净,他无力地任唾液自大张的嘴中流淌。 无论再怎样哭喊与哀求,还是毫不迟疑地把经验全设进去。 ……不是说不射进体内就不算乱仑,但仅有的道德与尊严都被剥夺,毫无馀地。 好像嘲弄他的坚持有多可笑般。 肠道第一次被青年的经验贯满,然后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次数已没意义。 只能双腿大张地承受挞伐。 青年的嘴唇紧紧抿起,将他的一只脚抬起来,从身侧深深贯穿他。 经验重覆灌满他体内,磨擦而生的白色泡沬流下交合处。 床单到处都是他与他的经验。 若他是女生的话,阴部被经验淹没的程度绝对能让他怀孕…… 直到最后他什么都不能想,张大嘴巴发不出半声,在摇晃下失去意识。 到他不情愿地缓缓醒来时,两部手机已不知所踪。 侧躺在床上,他轻轻眨了眨眼睛,痛觉回来了。 浑身都痛。 他一动不动,再闭上眼。 「若你是女生,现在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会立即带你去注册。」 许是看到他眨动眼睛,蒋曦对他说。「其实我只下了解痉剂跟止痛药。」 「已经醒来的话就去洗个澡吧,不然你会肚痛。我刚用完浴室,那里还很暖。你能站起来吗?」 渐渐醒来的心发现其上的伤口,开始发痛。 疼痛渐增,很快就剧痛到他无法再睡。 他像梦游般慢慢地坐起来,跪坐在床上,面对青年却失去焦点。 「我不会让你一个上北京,一是不去、一是我陪你去。你好好休息几天,看看之后的身体情况,我再考虑让不让你去。」 他脸无表情,一滴泪水突然坠下。 像冷雨淋在石雕上,轮廓没丝毫融化。 蒋琤像没发现自己流泪般,声音飘渺,「……我在想,为什么得癌症的不是你。」 他一直看着蒋曦嘴巴开合,一直在想,为什么最该死的人偏不会遇上坏事。 「因为少了我,你没办法独活吧?」 赤脚踩下床,白液爬下他的大腿。 他像行尸走肉般一步又一步接近蒋曦,泪珠滴在地毡上。 他举起手,一巴掌刮在蒋曦脸上,轻得没有声音。 一切都那么寂静,可以把他生生痛死的心脏没心跳声、停不下的泪水、那巴掌。 「为什么……」 他不甘心地再打、再打、再打。 一次比一次更有力,连打了七巴。 蒋曦脸无表情地看着他,躲也不躲,雕像般任他掌掴。 软绵的手臂有了点力度,后头的几巴掌发出轻响,啪、啪、啪。 蒋曦的半边脸红了起来。 贴在蒋曦脸上的手下滑,他整个人滑坐、瘫下。 像最虔诚的信徒般,脸颊贴在蒋曦赤裸的脚边地上。 泪水滑过耳廓,虚张着的手戴着戒指。 他已经连再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你竟然以为我费尽心思只为了向你报复。」 蒋曦低哑的声音从头顶洒下来,也似忍受了多年委曲。 「我会这样做,一定是因为我不能不恨你,也不能不爱你吧。」 胃部一阵痉挛,他吐在蒋曦脚边。 第二十章:换骨(上) I can ∫Mile a little more Sing a little more Feel a little more 全因为你 说好了 要为幸福一天天地练习 练习 Laugh a little more Love myself a little more 要学会更加善待我自己 为你 我变成了 Better me ******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看我!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 枯黄干燥的手掌挥过来,他没有闪躲。 那力度比之前差远了,静静接受暴力也是他尽孝的方式,「你以为是谁一手一脚把你养大的!」 他不痛不痒的表情惹怒了妇人。 妇人再次挥出巴掌,这次添了点力度,在他脸上留下淡粉色。「你说话啊!蒋曦!」 他继续把碗盘摆好,将带来的粥倒在碗中。 然后将掉下地或被掷下地的各种东西捡起来,拍拍灰尘。这些年已熟能生巧。 在他收拾地方时,妇人像看着仇人般狠瞪那碗粥。 就算母亲想故技重施,用粥泼他还是打翻下地都好,早有了心理准备。 「这是什么?下了毒的?我知道你早就嫌我活得太长,不想我再困着你、碍着你……你那点小心思逃得过我的眼吗!?拿走!我不要吃你的东西,快拿开!看了就不舒服!」 把病房整理如初后,他把花瓶中的花拿起来,换上在楼下买的新鲜花束。 他从来就不知道母亲喜爱的花。 可能曾经知道过吧,但在不懂性的岁月中已忘记,只好尽量换着花种,希望总有一种她会喜欢。 再漂亮的花束都换不回她的一个笑容,自她离开蒋家后总是在生气。 无时无刻不怨恨、无时无刻不诅咒……神智不清的脑袋中只记得要痛恨父亲跟蒋曦。 却没把他计算在内,他这养子甚至不值得她浪费记忆与气力去痛恨。 他早已习惯了。 「你把我困在这儿想干什么!想利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实验吗?想卖走我的器官换钱?若蒋家真堕落到这地步,那我连作梦都会笑醒!哈哈哈哈——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不是疯了!」 他也早已不浪费心力去研究母亲是清醒还是疯癫。 即使她是清醒的,她怨愤的举动也与疯癫时没分别,在看护的监督下也没准时吃精神科的药,癌症化疗与随之以来的折磨让她把现实与过去混淆。 她有时好一些、有时坏一些,却从不停止暴力,攻击所有接近她的人。 好的时候整天维持同一姿势、对他冷嘲热讽;坏的时候爬下床,扯着他说要同归于尽。 以往母亲住在他租下的小公寓中,他会定时采购生活必需品跟食物,让看护照顾着她与料理三餐,定时带她出外散步或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不限制她的自由,这样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母亲患癌前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心理病已康复七八,若她愿意,可以回复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母亲进院的时间比之前更多,他多是上课前或下课后来医院探病,熬汤或粥给她,跟医生商量病情,接她转院出院……进出医院跟接受骂打已成为生活一部份。 「妈。」他搬来椅子,对坐在床上的瘦削苍白、戴着针织帽的妇人说,「接下来的话要仔细听好,你的肝癌已经到达未期,必须要换肝。我已经跟医生商量过了,你在轮候名单上排第十位,不算高也不算低,可能要等三、四年,情况不是很乐观……」 母亲脸无表情,将愤怒自她脸上抹去后,便不剩半点情绪。 用以冷笑或咒骂的嘴角松弛下来。 像个化了拙劣老妆的漂亮人偶,浅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现在有两个办法,北京医院那边有肝源,我会上去了解,若真的合适,我会陪你上去进行手术;备案是把我的肝脏移植给你,虽然新的肝脏引发了我的排斥反应,但还是很健康的,这手术随时可以进行……但我跟你的血型不相容,移植风险还是很高。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康复。若简医生要你签同意书,你便签吧,我已经签了相关文件。」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彷佛确认他已经说完了,母亲搁在被子上的苍白手指一抖。 洋娃娃重新有了电源,语气与表情不协调,「哈!哈、哈……我根本没病!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只是想骗我进手术室把全身上下的器官卖了吧!好啊!反正我一直被你软禁根本就不想活了,蒋晏,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吧!就让我被摘走所有器官,痛痛快快地去死吧!那值多少钱?蒋夫人的身体值多少钱!?蒋晏啊蒋晏你这个魔鬼,最厉害最恶毒的魔鬼……」 「不要说不想活。」他微垂下眼廉,明知道说了也是白费的,「不要说死是痛快的。」 也许让神智不清、时好时坏的母亲就此死去是解脱,但世上至少有他会为她难过,人非草木。 他把没有动过的粥倒回保温瓶中,准备请护士等下再热一次。 抽起包包,他掏出邀请卡放在床上桌架上,「……这是毕业展的邀请卡,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大学毕业了。我放在这。」 依母亲的身体情况没办法前去,他摆着就摆着,让她在比较清醒时看看。 他拉起包包肩带,抱起换下来的乾枯花束,「我先走了,护士已经准备了午餐跟水果,你比较有胃口的时候叫她端过来吧。我回香港后会再来看你。」 走到病房门口,母亲的视线骨碌碌地跟随他移动。 他的脚步一顿,隔着刮花的压克力圆窗看到蒋曦等待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一次也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花吧。」 即使你永远把我当成父亲或蒋曦,我也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无数次在最难熬的时候心想,为什么你不干脆去死就好?但就此放弃养母等同放弃自己,跟母亲放弃蒋曦、父亲遗弃他没分别。母亲被迫疯,身为父亲不知情的间接帮凶,他说怎样还是不能放手。 倚着栏杆的蒋曦看见他出来,道,「你让她打你?」 ……这也许是因为他昨晚才打了她儿子七记耳光吧? 他看了蒋曦一眼,直直往前走,沿途的垃圾桶都不足以塞下这么大束枯花。 从昨晚厥在自己的呕吐物旁边后,他就没跟蒋曦再说一个字。 体力回复到足以出门后直接到医院,蒋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其后,没法甩开。 他边在脑海中重塑母亲以往的风情边走向医院大门,像在打作品草稿,一划又一划地摸拟着。 母亲年轻时是如此意气风发的美丽女人,冷艳明媚,足以让任何男人拜倒其石榴裙下,生气或疯狂时眼神都熠熠发亮,眉目流转似嗔似怪的神情…… 连颓废失常亦如此惊艳。 母亲还不老,若大病得愈再过上几年休养生活,应该能把她的精韵养活回来。 ……若母亲的精神康复了,认得出他是谁也稍稍感激他的付出,那他俩可以一起生活——总是在每次离开医院时,边走边作着近乎奇迹的白日梦,否定后又继续想,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但到了此时此刻,构想似乎真的不可能了。 神不守舍的他在快走出大门时才看到垃圾桶。 他走过去,准备把花塞进去。 「这是康乃馨吗?」 他抬头,看见手上缠着绷带的藩望。 轻轻掀了掀眼廉,以确定他不是幻觉,「……洋桔梗。」 ****** ……失恋要做什么呢? 像刚开始交往时一直在想谈恋爱要做什么,这一段路不停在想失恋的程序。 直到上机后,看到蒋曦时才被中断一下。 这是皙哥的私人飞机,为什么蒋曦会在这出现? 蒋曦一直不疾不缓地跟在他身后,他以为上机后就能甩开他。 虽然有到北京后会再见到他的心理准备,但好歹北京有这么多间医院,蒋曦想继续跟着他并非易事,想不到……难怪离开医院后有段时间不见蒋曦踪影。 他不清楚蒋家跟陆家现在的关系,他相信皙哥让蒋曦同行有他的理由。 ——再怎样说也好,母亲的亲生儿子是蒋曦不是他。 私人飞机内有九个座位与两张床位、一张长型沙发。 由于皙哥身体不是很好,有先天性心脏病,因此机尾特设医疗与小手术室,在皙哥用飞机的时候会有专业医生与护士值班。 他随便挑了一个座位,请空姐给他一杯暖水。 明知道没办法睡着还是戴上耳机,闭上双眼。即使没有按下播放键,眼皮上还是浮现藩望的脸。 我把房间砸了,暂时没法回去住。藩望说。 他在看到藩望手上缠的几圈白布已猜出一二。 此刻,他把脑袋倚在窗旁,幻想着布满玻璃碎跟吉他木碎的床铺与地板。 那你的吉他呢?最爱那把吉他也砸烂了吗?他没有问出口。 藩望说,回复理智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清理房间需要一点时间,我在学校附近的旅馆租了一间房,看看由由他们要不要去住一两晚……这是卡钥。 他没有接过那代表太多意义的卡片。 我跟蒋曦上床了。他说。 藩望只是静静望着他,不言不语,他们在医院门前的走廊上像两具对立雕像。 旁边人来人往,不时向他们抛来好奇跟厌恶的眼神。 于是他再说一次,我跟蒋曦上床了。 藩望说,我知道。他打你了? 额角缝了五针,方型绷带下的伤口随着每下心跳隐隐抽痛。 他还宁愿蒋曦昨晚做的只是殴打他,也近乎变态地祈望藩望会责骂他,让他好过一点…… 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再道,你从头到尾都听着,你不生气吗?不骂我也不打我?我跟你交往这么久都不让你碰,现在我跟蒋曦什么都做过了,你还默不作声,你还是不是男人? 藩望闭闭眼睛,道,你激怒我是为了让我骂你打你吗?这样你才好过一点,我为什么要让你好过?要疯要癫我昨晚都做了,若我没把房间砸了怕是直接去杀了蒋曦……你是被迫的。 变得比一根手指还狭窄的喉管中挤出违心之论:我不是被迫的。 藩望加重语气说,你是被迫的,你什么都答应他……唯一不答应的就是和我分开。 没错,但是…… 那时候他不知道蒋曦把手机藏在旁边,那时候他还死命曳着这救命绳索——这世上唯一喜欢蒋琤而不是蒋晚的人,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当回藩望的蒋琤。 但看到白色手机的瞬间就绝望了,太迟了,一切都完了。 最后在伤口上洒的一把盐,让这伤永远无法愈合。 他把边缘枯黄的花束塞到垃圾桶中,说,那时候我还打着脚踏两条船的主意,你家做古董生意,应该很有钱,何况有好几个明星经纪人对你有兴趣……但被你知道了也没办法了,你走吧。 藩望说,我说过的话还可以兑现,毕业后离开香港,不要再提这件事。 他背对着藩望,死死盯着烟灰缸中的灰炉,灰中残留一点点红色光星。充满刮痕与黑黄烟渍的银色缸缘仍尽责反映晨光。他的声音哑不成句:不再提这件事就能忘记了吗?就算真的能忘记,我也没法当你死去的恋人的替身,天天猜疑你看着的是不是我……你放过我吧。 背对着藩望的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有那么一、两分钟,身边经过的人脸都是模糊的。 他在火迹斑斑的烟灰缸上看见自己同样扭曲的脸,脸上添了一个又一个烧疤。 藩望的声音再响起时带着颤抖:我不管你真的爱我还是只是不想输、也不管你跟蒋曦是什么关系……只要你最后选择我,我们就重新开始。 我选择的是你,由始至终都是你。 即使对阿望的感觉可能远远不及爱,即使有第三者的灵魂作为隔阂……还是希望努力回报阿望对他的好。但他说:这世上没有重新开始这回事。 藩望恨恨地低吼,为什么? 因为若能重新开始,我就不会变成蒋晚跟蒋琤的混合体,进化不完全也清除不干净的异形;因为若能重新开始,我就不会一直放不下蒋曦,恨他恨到想他立即去死,却绝望地肯定自己是世上唯一会牺牲一切去拯救蒋曦的人。 「因为我看到你的脸就心痛!」 他有千种理由可以讲,却眼睛通红地向藩望吼出心声。 因为他只要看到藩望的脸就心痛得快碎开。 因为他不知道这种心痛什么时候才消失,他可以再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如今,他面对藩望时唯一想做的就是让他拿把刀子,再握着他的手直往自己心窝桶。 我配不上你。 「……难道你以为我看着你就不心痛?」 啊啊……对了,死去的恋人与他长得如此相像,藩望看着他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感觉?爱一个人爱到连静静看着他的脸都感到心痛。 他咬紧牙关直到泛酸,再怎样吸气都没有足够氧气让心痛消耗。 不知对恃了多久后,藩望走了,熟悉的靴子擦地声。 卡钥被孤零零地放在贴墙的排椅上,显得弱小。 明知道拿了也不会用上,他却毫不犹豫地从空荡荡的木椅上把卡片拿起。 长时间用力握紧,掌心留着那道直痕。 「什么表情?分了?」 他睁开眼睛,这才感到眼眶的一线热度。 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前的蒋曦,一手压在他头边,影子完全覆盖着他。 他再度闭眼,轻轻的,不让积聚的烫热坠下。 手边一阵晃动,蒋曦坐在他的左边,调校着椅背高低。「眼睛,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红通通的,又红又肿,根本看不见眼白有没有变黄,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也倒尽胃口。」 他把扶手上的左手移开,尽量远离蒋曦。 岂料青年眼明手快地捉住他的手,指尖滑过掌心向上爬,「我给你叫了一份三明治,吃光它,空肚吃药会伤胃。」 真好笑,这个对他下药、灌他喝酒又往他脸上淋酒的混蛋会关心他的身体吗? 他皱眉,想挣开那只令人厌恶的手,连半点触碰都不能忍受。 但蒋曦的手像铁钳一般强硬,他加大挣动的力度。 「你早上在医院跟藩望说什么?为了不让你更生气,我已经忍耐着不去听。但即使没听到,光看你的表情就一清二楚了,分了吧?想不到你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也挺好看的,昨晚明明三番四次地高朝,现在却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态度。」 我也庆幸你没有过来,我不想阿望因为你而犯误杀罪。 要杀你的人是我。 「你也该死心了吧?只有我才懂得如何正确地对待你,藩望知道你什么?听说他是很受欢迎的地下乐团主唱,将会被发挖当歌手……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迟早会到达你摸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分开还比较轻松。」蒋曦握得他的手发痛,在纠缠的十指间试图拔下他的戒指,「你回来后还是蒋家表少,他不过是一个汐汐无闻的小歌手。」 他剧烈挣扎,在戒环被推到指节时握起拳头。 蒋曦硬是撑开他的指掌,想把戒指拔下来。 「我可以考虑把部份产业转移到你名下,在我的遗嘱上加上你的名字……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搬回蒋宅。比起我,藩望能给你什么?」 他望了蒋曦一眼,久违地开口——「你不配跟他比。」 你连藩望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瞬间掠过蒋曦眼眸的是震怒还是受伤呢?他但愿真的能伤害蒋曦。 蒋曦淡淡地笑了,「……对,我不配。」 下一秒,青年毫无预警地贴近他,仰身掳获他的唇。 他下意识向后退,后脑勺撞上椅枕,温热的唇压在他的唇上…… 手指一轻,蒋曦趁他惊愕之际脱下戒指,狠狠抛走。 他被青年的身影阻挡视线,只听见击地之声,却看不见落在那里。 知道他不会松开牙关吧,蒋曦没有强吻他,坐回原本位置,「真可惜,他好得像救世主一样,但你最放不下的人类却是我。」 蒋曦耸耸肩,好像在说我真的为你感到可惜。 他静静地瞪视着青年,良久才冷哼道,「……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 蒋曦脸不红气不喘,直认不讳,「嘴里说着报复报复,其实你早就发现我喜欢你,只是把我玩弄着在鼓掌之间。你以为我愿意喜欢你?」 「若你真的不想把我让给任何人,那就把你的肝给我吧?」 青年不够半秒就回答,「这可不行。」 呵。 即使蒋曦愿意给,他也不会要。 嘴角拉起嘲弄的弧度,他把视线调回万里无云的蓝天,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 他拉起毛毯包着脑袋。 想着校园应该竖起了巨大的圣诞树、想着去年他跟由由为圣诞树布置、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到305,当回他们的蒋琤……渐渐入睡。 第二十章:换骨(下) 被抱起时曾挣扎着睁开眼睛。 但放置在更大更舒适的地方后,很快又陷入昏睡。 再次打扰他睡眠的并不是善意,阵阵酸麻漫延到腰后,下半身使不上力气。 他隐隐皱起眉心,想翻身避开那古怪感觉,但身体像深陷泥泞般软绵。 某种热的东西在舔湿他的嘴唇…… 他半睁眼睛,看见背光的蒋曦正困着他,四周昏暗如黑夜。 「嗯嗯……」甫清醒了些就不自觉溜出呻吟,伸进内裤中的手像软体生物般灵巧活动。 毛毯盖在腰间,只是大半已曳在地上。 T恤被掀到乳头上,被空调冷风一吹才知道胸膛曾被侵犯,到处都是湿渍。 看见他哆嗦一下,蒋曦将T恤拉下,把毛毯意思意思地拉起来。 「走……走开……」 声音带着浓浓睡腔,在他举起无力的手推拒着青年时,毛毯终于整条滑下。 蒋曦彷佛为了不让他冷着,俯下身拥抱他。 彼此胸膛相贴时,感到自己被舔玩过的乳尖已挺立,顶起布料磨擦到蒋曦的身体。 到底……他是什么时候被抱上沙发的? 「嗯呜……」他一摆头颅,脸转向另一方向,头发滑落在沙发上。 昨晚才被蹂躏过的身体极其敏感,残留一圈咬痕的乳尖在颤抖,一阵阵酸麻。 曾被疯狂磨擦与被迫射经的荫净也是……硅头红肿未消,小便时隐隐作痛。 蒋曦只用一手揉搓着卷缩成团的荫净,下半身已像融化。 不是舒服也并非难受,甘甜的电流窜到后腰,沿着背脊向上涌,快速朝脑袋聚集…… 敏感的程度让人痛恨懊恼。 被指尖精准地按压、揉搓的会阴正在变硬。 清楚这一点的青年加强力度跟抚摸范围,阴囊抽动着变大变重…… 可憎的快感像泥鳅般吱溜游走在骨盘间,一圈又一圈。 他紧紧闭上双眼,眼皮下的眼球不安地滚动。「住……住手……」 明明如此厌恶青年的触碰,身体却无耻地起了激烈反应……真诚实、真可悲。 在三万八千尺的高空上,他们似唯二清醒的人,慢慢滚熬着、热到快沸腾的脑袋在吃力地思考,究竟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蒋曦…… 乱仑?阿望?素未谋面的空姐?憎恨? 还是躺着敞开身体,让他给予高朝跟宣泄比较轻松。 不过是脑袋爆开般的白光还有活塞运动,昨晚才首次做爱的人生、将死之人被服侍也不错。 他自暴自弃地垂下手,虚张的五指被电到般弹动。 察觉到他突然不反抗,应该知道原因的蒋曦变本加厉地侵犯他。 衣着整齐的青年拉下他的牛仔裤抛下地,扯下内裤后板开他的腿。 胯下阴部在飞机的走廊灯下一览无遗。 蒋曦停止玩弄已滴下丝线的荫净,任赤红硅头像鱼腮般微张,弯曲到脐眼。 微凉的指头按在入口上,打圆圈搓揉。「嗯……」 明明是没有快感的器官,却因为记起被苛打前列腺的喜悦而微微抽搐。 他的短促喘气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身体因为期待而产生兴奋。 沈匐匐地压在沙发上的阴囊似助力,微微拉开昨晚才被造访的穴口。 被磨擦到红肿的肉摺在被抚弄时阵阵刺痛。 蒋曦边无比耐心地抚平肉摺,边说,「狠狠地打我骂我之后,现在玩自暴自弃?」 得不到满足的荫净流下露珠,一弹动便飞洒到会阴。 挂在脚踝的内裤要掉不掉,不知何时被脱下了球鞋,只穿着袜子。 蒋曦把入口揉开了点,然后离开他,在包包中翻找着什么。 他像妓女般双腿大张着,下体既湿又痒,静静注视着舱顶。 蒋曦回来的同时听到轻微的哒一声,像灌了铅的后腰被抬起,润滑剂抹在穴口。 滑腻,被细长的手指带进去又吐出来,重覆多次。 被体温融化的滑膏散发香味……他想了想,是护手霜…… 咕兹——竹子般的手指整根没入,他弓起后腰,苦闷地惊喘,「呀嗄——」 再也没人比蒋曦更熟悉他身体内部,微微弯曲指节,青年开始抽送手指。 被蹂躏得肿胀的肠壁惊恐地推拒着异物。像要宣布主权般,手指一下子多加两根。 「呀啊……」他仰起头颅,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发沙沙作响。 三根手指已是极限。 齐根没入时,扩张到里面的里面。 他微微抽吸鼻子,酸甜的快感气泡冲上头顶,蒋曦比任何一个时候更急于进入他。 「真好听的声音。你的身体也喜欢我吧?嗯?」 手指胡乱捣弄好一会儿后抽出,但近乎敷衍的前戏也让荫净快要爆炸。 有十几秒,蒋曦只是说话,伴随着他猜不出的动作声响,「……当我说要让小语当女朋友时,你露出的表情让我像猴子般不停自慰。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还有你没说出来的话,我想你接下去的话一定是『若你交女友,那我以后都没法见你』,你分明也懂得威胁我回去嘛。」 够了,不要那么多废话…… 完全敞开的身体因冷待而掠过寒颤。 蒋曦终于回到他身上,掩盖了头上所有的光。青年微凉的双手握着他的腰,对比出皮肤上的热潮,蓦地,身体被拉下几寸,浏海飞起又落下。 硅头抵在他的臀瓣上,上下来回磨蹭,明明热到像烧红的铁棒却没有湿度…… 对了,是安全套。蒋曦刚刚在套上安全套…… 载了浆糊的脑袋断续地想着,但硬棍圆端挤进入口后,便什么都不能想了。 逐点挤进去的荫净带来阵阵钝痛,后腰麻重得没知觉,他为了感激这疼痛而几乎落泪。 肠壁密密推挤着荫净,太紧了,隔着乳胶还是啜吸出肉帮上的血管线条。 「啊……啊啊……」他差点惊叫出声,急忙用手掩着嘴巴却被扯开。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吗?蒋晚。」 蒋曦一挺腰悍,整根没入。 滚烫而有份量的阴囊贴在他的屁股上,毛发磨擦作响。 尚未高朝已痉挛,从头顶到脚尖掠过寒颤般的快感,硅头挤出混合着淡淡白色的大量体液,却还不是射经。腰肢自有意识地弹动,「哈啊……啊……」 身体发出像催促蒋曦侵犯的信息,青年抬起他一条腿,开始抽插。 「啊啊……啊……啊……」 呻吟慢慢地有了节奏,快感像病变的细菌般增生。 后脑麻痹了,啪啪的肉体交击声像从海底传来。 蒋曦的每一下戳弄都闯进更深的地方,握着他的脚踝再往上推,膝盖狠狠擦过乳尖。 「嗯——」 脚踝上挂着的内裤滑到小腿。 蒋曦猛烈的桶进抽出让臂部来回磨蹭沙发,湿了的皮革吱吱作响。 跟不少女人上过床的青年在此刻毫无技巧可言,每一下都是深深捣进,横冲直撞进他体内最深处;抽出一点立即再插进来,润滑剂几乎尽被挤出去。「嗯呵……」 低喘跟哼唧洒在颈边,眼眶像快融化般。 固定他双腿大张的姿态,蒋曦提起腰部更用力地磨擦、摇晃着他。 像要把他的前列腺生生挤开般苛打着,快把背骨挤碎的快感吞噬了他,完全无力抵抗。 「啊啊……哈啊……呀……」 像已经高朝的快感一浪接一浪地洗刷他的身躯,他苦痛地以手狠拧着T恤。 被摇晃而出的爱液飞洒到小腹上,小腹痉挛了。 体液也甩到蒋曦的锁骨上,蒋曦分神挤出有点不成形的笑容,「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蒋琤。」 被一碰就会爆发的荫净被大手握紧。 愤怒的情绪掳获了他,过多的快感让他焦躁,他像跳舞般惊跳而起然后扭腰。「啊!」 无瑕关顾他前面的青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指甲刮刮铃口。 他拨开蒋曦的手,以双手握着荫净,用最原始的方式激烈磨擦。 看见他自行抚慰,蒋曦短促地轻笑一声,拉下他的小腿。「呵。」 被压迫到麻木的小腿回复一点知觉,蜻蜓点水般碰了地,又拎起—— 蒋曦突然抱起他,以坐姿深深桶进去! 他的瞳孔剧震,张大嘴巴只发出古怪的声音,「呀……嘎呀……」 过度刺激让累积的泪水决堤。 一滴又一滴泪珠在蒋曦脸上碎开。 甚至没调校角度就桶进去的蒋曦握着他的腰,把他压下去,硅头挤开了深无可深之处。 之后发出的呻吟全部破碎,小猫般拔尖的哭喊跟撒娇的鼻音。 他有几秒失了神,脑袋一阵阵晕眩……不行,里头像热融了…… 一下又一下比之前缓慢,但既深又重的怔服。 啪、啪、啪,令人脸红耳赤的声音清晰可闻,每次插入都让他一阵痉挛。 他的脉搏激烈得让额头的伤口发痛。 「啊……哈啊……啊!啊!」 「嗄……你现在只能想着我了。喜欢吗?喜欢吧。」 蒋曦像最贴心甜蜜的恋人般来回抚摸他抽搐的背。 一句又一句偏执的喜欢吗,赤热刑具般的硅头也偏执地痛打同一地方。 超重的快感让身体中央发疼,心脏快要裂开般痛苦。 射经应该可以将快感减轻一半,他以两指圈推下包皮,露出粉红色的裸肉。 拜托……「快点……结束……」 再这样下去,他的灵魂会被顶出体外,不知被顶碎散落在什么地方。 好热,整个人快失去形状,与蒋曦混而为一……啊啊他要被折磨得……脑袋都不正常了…… 激烈的抽插,快到疯狂的速度迫得他松手,两手搭在蒋曦的肩上。 一句又一句像絮雨般缠绕在耳边的喜欢吗?喜欢吧? 被青年主导,全身上下都变成快感细胞,所有意识都浮在半空。 他到最后神智不清地,像牙牙学语的婴儿般不停呢喃着,「啊啊……喜欢……」 无意识地跟着重覆无意义的两字。 每当说出这组撒娇字眼就会得到小奖赏,额头被轻吻或搓揉着荫净根部,他发出哭泣般的哀呜,只想永远不要醒来,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没法去想。 蒋曦溺爱地与他交换甜言蜜语,重覆着他的两个名字,让两个名字像巧克力般融而为一,然后呢喃我也喜欢或我爱你,手掌摸过的地方都融了。 吻痕布满全身上下。 抽拍成粉红的臀部被反覆灌满经验。 青年将他翻了身,摆出野兽交苟的姿势,高高擨起的穴口似失禁般挤出一注白液。 沙发上拉出一条直线。 降落广播发出时,蒋曦正啃咬他的后颈、从后侵犯他。 第二十一章:故宫(上) 永远有不妥协伤口 有些憾事不放手 若你太刻意淡忘 越会补不到缺口 Why don’t you just hug someone Just kiss someone ****** 「毕竟是第一次家庭旅行跟情侣旅行,你的表情宽容点好吗?」 他瞪了手上握着旅游指南的蒋曦一眼,不缓不疾地距离五步之遥。 ……家庭旅行这一点不能说蒋曦说错,但他们并非兄弟也非恋人关系。 他对蒋曦尚且不能宽容,额上贴了一大块绷带也很难令脸容宽容。 刚刚从机场坐直通巴士到达王府井,一路上他被腰痛折腾得难以补眠,只能戴上耳机假寐,岂料ipod中的歌已偷换了新一批,全是蒋曦的作品,纵然是柔和的纯音乐却让他更难平静。 好不容易到达饭店,他放下行李后打算立即去医院…… 却遍寻不获本该放在包包内的医疗相关文件与转介书。 此时,蒋曦悠然自得地自他的邻房出来,问他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蒋曦在飞机上趁机偷走了所有医疗文件。 此举令他不能再保持沉默。 他问蒋曦讨回转介书,蒋曦一迳儿装傻到底,还说「请你自便,接下来我要去观光」。 两手空空地去医院也是徒劳,看着蒋曦轻装出门的背影,他只能不情愿地跟上。 若把他跟丢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连蒋曦的后脑勺好像都显得份外得意,他肯定正因自己的小计谋而沾沾自喜吧。 ……这样迫他浪费时间一起去观光算什么啊? 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中,他吸吸冻得发红的鼻子,闷着头向前走。 这是他首次出国,踩在异国地砖上的感觉有点微妙,并非喜悦亦非不安。 他前不久才听由由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毕业旅行要去台湾还是韩国,皆是大学生能负担旅费的地方……还说到想去韩国看雪,就算是人工造雪都好。 结果他孤身一人走在故宫前,品尝着一片又一片舔过鼻尖的雪花。 乘搭巴士的中途,北京的细雪懒懒飘降下来,像发出萤光的白色萤火虫。同车的人们兴奋交谈,他倚窗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听着像蒋曦一般霸道的温柔,像融化的雪水般强硬灌进脑袋中的旋律,脑袋渐渐被清洗一空。 他翻开随身笔记本,动笔写下一行又一行。 直到现在脑中还残留着旋律片断,心里暗暗纠结着下一个韵音。 算好还是不好? 他满心希望蒋曦准备不完全,到达故宫前门时发现今天休馆,但真正走到广场边上时,又有点不希望参观时间已过……在故宫看雪会更美吧。 前门前的道路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半圆拱门,这半圆让视野开阔了,很有小广场的味道,广场的左首是火车站,一路上都是热闹、灯花点点。压根儿没打算观光的他自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应有尽有、五花八门的小店还有不绝于耳的叱喝叫卖声,他走马看花,走走停停,在热带鱼群般的人潮中吃力找寻蒋曦身影。蓦地,衣袖被向下拉了拉。 梳着两条粗麻花瓣子的女孩截停他,稚气未脱道,「先生在找什么?我们店里什么都有,东西都是最便宜的!这相机要不要?名牌的,算你三百块就好……」 对了,相机。 抱着为母亲寻找一线生机的心态来北京,根本没想到要带上相机。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未及回应,手臂已被一股力度往后拉。 「过来。」未等他应允便把手塞进他臂弯中的青年,表情有点冷骏地道,「你可以发呆,但是别跟丢了,也别被人骗走。」 他摆动手肘甩不走蒋曦,因此把手从口袋中拔出来,这样看起来就不像挽手了。 蒋曦抓着他的手,硬把他的手塞回去,「觉得冷就放在里面。」 明明一门心思想尽快去医院的,不应该还想着去观光……被蒋曦目睹他耽于玩乐的一面,让他倍感羞耻,不禁想立即离开这祸水。「你不给我转介书也罢,我还是会去医院。」 「然后坐在医院等我来还是请香港那边再把资料转给你?自己一个呆等半天你觉得有意义吗?那女人也不差这一天。」蒋曦硬把他扯得急走数步,「我的相机留了在饭店,你想照相的话我们迟点再来一次。」 难不成是为了跟他再来一次所以故意把相机留下? 「放手,我自己会走。」 蒋曦倒不坚持,爽快地松开他后拆下围巾绕在他颈上,绕了数圈。 还是那一条黑色围巾,带着熟悉的蒋曦的气息,「你跟紧我我就让你自己走。」 蒋曦用屈起的食指擦过他冻红的鼻子,似嫌不够,于是把他的大衣帽子拉起来。 「你是等着妈咪帮你收拾行李的小鬼吗?穿得这么单薄。没人在你身边时,你就会不遗馀力地把自己往死里去整吧。进去之后会比较暖和,走快一点……」 心里颇感委屈,不禁淡道,「这是我第一次旅行。」 他才想知道没被照顾教导的蒋曦是如何自力更生,长成心思缜密的可怕魔鬼的。 浏海被帽子压得一低,他想拨走阻碍视线的头发却被蒋曦抓着他的手,又塞进口袋。 触碰皆如蜻蜓点水,竟没有甩开蒋曦的机会。 「……」 蒋曦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叹一口气,压抑什么般哑道,「装可怜或撒娇是犯规。明白了就加快脚步进去午门,若还冷的话我把大衣给你。」 ……这眼睛有问题的家伙从那个字看出他在撒娇或装可怜? 他是实话实说,没有半个音是上扬的。「少我五岁的你没资格教训我。」 何况他还没原谅蒋曦,少在那边对他指手划脚。 「我也不想教训你,无论现在从什么角度看你,我都只想狠狠吻你。」 蒋曦故意朝他的脸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水气,「快进去,故宫里比较静的地方才能接吻。」 说毕,蒋曦与他擦肩而过,率先走往午门方向。 他当下掉头就走,甚至想为这人的厚颜无耻鼓掌。 走了数步,他的脚步一顿,终于发现口袋失去了令人安心的重量。 大衣口袋中的皮夹……不见了,被蒋曦摸走了。 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小广场道中独站良久,他闭闭眼,满心不甘地回头。 故宫内人头涌涌,他在观光旅客中寻路而过,听到戴着耳机的导游在大声介绍足下踩着的是金水桥。并排的护城河桥共有五道,根本不知道蒋曦走的是哪一条。 他边走边张望,在右手边的桥心中央看见貌似蒋曦的侧脸。 快步绕到那条桥的桥口,果然捕捉到蒋曦的背影,他花费眼力与精神跟上。 不想让这卑鄙小人太称心如意,看到他手忙脚乱地追上来,于是他放缓脚步,二人一前一后隔了两米之距,缓缓通过好像永远走不到头的青砖大广场。 青砖上灰白斑驳,东一潭沥沥水光、西一片薄薄积雪,他好几次快要滑倒,帽上雪花被震落在睫毛上。明明那座高大宏伟的宫门抬头即见、近在咫尺,却怎样也走不到似的。 终于过了太和门之后,他有点把蒋曦给漏到心侧了。 又是好大一片无法御风、沐浴在细雪下的广场,正中央是一条似用雪堆砌而成的白石大道,终点的宝藏更为吸引,是一时晃花眼睛的红木宫殿。 这是……古装电视剧中所谓的金銮宝殿吗? 放在口袋中,被冻僵的手指微微颤抖……整个人瞬间被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感动淹没。 那些坐在桥子上横过广场、从午门跑到大殿通报、站在汉白玉露台上的俯视小天下的人们……当时在想着什么呢?而他尤如苍海一粟站在宇宙般宏大的宫殿前,又在想什么? 明明前晚才伤害了喜欢的人、明明至亲躺在医院床上等待转机、明明最不该的就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浪费宝贵时间……却没法不庆幸有来到这里,踩在这阶砖上。 他想着的竟是若毕业旅行能来这里就好了,他真想让他们也看看…… 真想跟由由一起看被阳光穿透的琉璃飞檐、龙凤壁画还有屋脊上的辟邪兽与栏杆下的螭首…… 阿望会得到作曲的灵感吧?由由会画出什么样的画呢?真想看看。 明知道难以切断所有尾巴,无事一身轻地回去;即使回去了,阿望与由由他们可能不会原谅他,关系再也回复不到从前……但得过再失去的滋味如此疼痛,痛到有时他宁愿自己还在蒋宅的羊水中,从没有踏足外面世界一步。 啊啊难得站在世上最大的木造宫殿前、难得他的血快要把肝脏杀死……正巧可以有病呻吟。 但他的感想还真的有够普通的,毫不伤冬悲秋、没有警世意义。 只记起很久之前讨论过,大家都忘得七八的毕业旅行。 ——为什么非得站在这儿,这分这秒才发觉自己不想无人问津地消失? 不让关怀他的人难过,却也不想寂寞地死去,这难道不矛盾吗? ……为什么他总是得一想二,想要的那么多?应该立即回头为母亲张罗,但此刻只能想到自己如何如何,果然是自私贪心,又卑微得可怕的人类…… 若他此刻突然昏倒,这世上只有蒋曦知道他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但这样就足够不寂寞了吧。 他没想到蒋曦,因为蒋曦现在就与他身处同一地方,踩在同一片广场。 若否,他最想的应该还是跟蒋曦一起来,带孤独的他亲身感受这震憾与感动。 唯一与最后的归处,这是相依为命的责任、兄长的习惯还是爱? 这感情找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只知道蒋曦是最放不下的人、最想死在他身边的人。 可能还是爱吧。 唯有让蒋曦亲眼目睹他死亡,他不会为此歉疚甚至迫切渴望……他必须死在蒋曦的怀内,而蒋曦最好为他哭瞎双眼、哭哑嗓子,痛到心胆俱裂、丧心病狂。 永远不要看其他人、永远忘记不了他、永远无法爱上别人。 就像父亲对他亲生母亲一样,有多痛就多痛,就这样为他疯癫到死吧。 ……蒋家一脉相承的独占欲,变态的血液在他体内流窜。 应该同时是恨吧,他只要想到蒋曦在他死后的反应便莫名亢奋,有点想立即去死。 他想保护阿望他们免遭心碎,即使代价是寂寞死去。但若蒋曦如他所说的这么爱他,那就赤裸曝光在失去他的痛苦之中,心脏生生拧碎到再也没法拼凑、也无法完整笑一个的地步。 蒋曦毁掉他重要的东西,他也想杀死蒋曦最重要的人去毁了他。 「……你是找不到门口还是突然想变雪人?」 头顶传来压力,积在帽上的雪花被扫走。 身后的青年绕到他前面,眼睛微微瞪大又眯起,用想叹气的表情道,「这么激动干什么?因为找不到我还是记起上辈子是这里的妃子?」 蒋曦屈起的指节碰了碰他被击溃的眼眶。 他把帽子扯下来,静静地看着蒋曦,「……好像有点弄懂了为什么我的血会排斥肝脏。」 「恭喜你,这是你将会感冒外的另一个好消息。」 他轻轻眨动眼睛,睫毛上的微小雪晶被眼眶那一线灼热所融化。 没有流泪,眼底却已湿湿的。 他的双手原封不动地插在口袋中,蒋曦再次不厌其烦地用拇指抹走湿气。 「你这些天哭哭停停,明明发着低烧……还没被烧乾吗?哪来的水份?」 「因为快要死了吧,理性都被水份带出去了,变得好奇怪。」 他问蒋曦,「……若我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蒋曦耸耸肩,答得无何奈何却肯定自然,「也只能跟着去死了吧。」 「那我就不能死了。」 「为什么?」 「因为若我死后你立即去死的话,那太便宜你了。」 「那~我不立即去死,先奸尸鞭尸一两次……这样你会死得比较安心高兴吗?」 「我刚才站在这里突然想到,我希望你能满脑子都想着我,不能再想其他事、也没馀力考虑其他人,就这样深深领悟到你永远忘不了我、永远无法爱上其他人,一直受此折磨并感激这折磨,慢慢变成疯子,就算有别人爱你也无法感受……你不能在变疯之前死吧?」 「听起来无懈可击的逻辑。」蒋曦看着他,眼角逐点逐点弯下,扬起了和煦懒慵的笑容。好像听到了正确答案而准备嘉赏还有救的愚子,「但还是错了。我说啊,蒋家一脉相承的果然是变态而不是脑袋,你这脑袋没法挑战太艰深的东西吧。」 熟悉得令人讨厌的调调。 「说什么满脑子都想着你、就算有别人爱我也没法感受……我不是正在做吗?」 青年一掌轻轻包着他的脸,以拇指怜爱地磨蹭着纱布边缘,「我早已经为你变成疯子,而你这疯子还在说这无知得可爱的话。」 「呐,既然你也离死不远了,为什么不把你的肝给我?」 「基本题,我跟你的血型不合。」蒋曦好像受不了他般以脚跟踢踢青砖地,「呵,到现在还在想那蠢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不相容血型还是有换肝成功的案例,我已经签署文件,死后的尸肝随时能移植给母亲。我只是奇怪你这么爱我,却连试都不肯试。」 「这令你不爽吗?」 「不。」他摇摇头,「想到我死后你会发疯发狂,其实还蛮高兴的。」 「……你这跟我不相伯仲的疯子。」 蒋曦的表情却无丝毫懊恼,甚至心情很好。赞赏他似的,吻了他的唇边。 两唇相贴时,他动了动唇瓣,问,「你跟妈的血型不一样,但亲生母子的移植成功率高很多,你会为了我把肝捐给她吗?」 「不会。」 毫不犹豫就回答,把这两字说得像「我也爱你」的绵绵情话。 忍耐到极限,青年捉住他的手臂把他推往城墙,困在两臂之间,深深吻他。 他心不在焉地抬眼,看到雪落在飞檐琉璃瓦,然后被蒋曦的吻融化。 第二十一章:故宫(中) 欢爱过后几乎一秒陷入黑暗,死亡般的沉睡。 沦陷在连半个梦的光线都没有的无边深渊,却总在奇怪的时间醒来。 他睁开眼睛时,周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地狱还是天堂?他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眼睛适应光线,觉得自己看到地狱境像也不会惊讶。这么说起来,同性恋跟乱仑、伤害爱人的三重判罪会坠落到那一层地狱呢? 他伸出手摸索床头柜上的手机。 半夜四点零一分,短讯是由由向他道歉,叫他快回去帮忙布置圣诞树。 ……由由可以为那场根本算不上争执的小意外道歉,他又要如何才得到藩望的原谅? 他搁下手机,打开床头灯。 黄光照亮了蒋曦的侧脸,睫毛在眼底拉下长长阴影。 青年一手环在他的腰间,睡相仍像个拥着心爱玩偶的孩子。 他慢慢坐起来,把蒋曦的手臂拉开。 包包就塞在床头柜中,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包包,把自动铅笔跟本子拿出来。 倚回床头,漫不经心地想,有一下没一下地写或乱画圈圈…… 「写什么?」 突然,蒋曦翻了个身正面朝天。 他看了看手机,原来不知不觉已停停写写了一个多小时。 青年揉揉眼睛,被子下的手握着他的手,好一会儿,只是失焦地看着天花板。 「……遗书?告诉我,我可以分到什么。」 「快要变成疯子的人不需要什么。」 蒋曦似乎想了想,数秒后道,「……还是需要的。你记得那男人藏在书房抽屉下的照片吗?这说明一个疯子至少需要一间书房、一组抽屉还有一张照片。我跟你还没有合照。」 「可以啊。」他答,「但我不希望被你的儿子们毁坏照片,折痕还刚巧在我的脸上。」 蒋曦哼笑一声。 「我可能要整容成你的样子,所以在折痕横在你的脸上前,疤痕已先一步出现在我的脸上。」 「听起来我俩终于匹配。」 良久,蒋曦翻了个身,虚握着的手十指紧扣,额头亲腻地靠在他的手臂上。 「外头还在下雪吗?」 「不知道,没拉开窗廉。」 「明天一早要去医院,你再睡一下。」 「现在睡不着。」 「……所以到底是什么?」 他看了蒋曦一眼,没心没肺道,「预先准备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你不是每年只会在放学回家途中给我买个小蛋糕?」蒋曦说,「反正快到我的生日了,让我先看几眼。」 「……你好像有什么误会了,我还没原谅你。」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他不置可否,蒋曦也没有去碰去抢。 好一会儿,他继续想想写写,有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地发呆,也不知道蒋曦是否再度睡下。 写着写着,看着的字渐渐模糊、化开。 他想他一定是累了,又想睡了……但很快就发现剧晃的是他的瞳孔。 他把已写好的数张纸撕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撕得好像有点不周正…… 掏之不尽的疲倦从身体深处浮上来,密密麻麻的小气泡般充塞了脑袋。 他一手扶着床头柜,把自己撑起来,下床。 碰跌了摆得不够好的纸张,三四张纸像雪白花瓣飘下地,被他踩皱。 喀沙。 他像只幽灵般赤裸地向前跌荡,想要找衣服穿上、想要去吃药…… 药放在杯盘旁边。 他飘荡到桌旁,意识突然被剪断,脑袋中断了两秒。 碰碰呯呯——杯盘上的杯子被推跌,引起一阵乱响。 再有意识时,他与乱滚的杯子一同躺在地上,只看到蒋曦的脚踝。 赤足踩过一张已皱的草稿,向他奔来…… 然后一片黑暗。 ****** 「啊,醒了醒了……」 他吃力地举起千斤重的眼皮,第一次发觉睁眼竟如此困难。 眼前有蒙糊的人脸轮廓。 真希望他能帮自己推开眼皮…… 不知所谓地想着,眼前境像慢慢清晰,皙哥的秘书安先生正俯身看他。 「……会想吐吗?麻醉药效刚过,若你很累的话就闭上眼睛吧,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现在按铃找护士来,她说可以给你打一针止痛药……」 于是他任眼皮垂下,只动了动嘴唇。 无声地重覆开合两次后,安先生说,「蒋曦?你想找弟弟吗?是他送你来医院的,他现在不能见你……睡吧,再睡醒就会看到他。」 但当他再睡醒时,房中还是只有那高大温柔的男人。 偌大的病房中只安置了这一张大病床,他转头,视线正对着窗廉大开的落地窗,窗外的风景竟是故宫角楼。砖红与瓦黄的琼楼玉宇积了薄薄一层雪,在灰蒙蒙的阳光照射下铺了一层焦黄,像烤到恰到好处的焦香砂糖,三角飞檐是可以啪一声折下来吃的姜饼。 右边的床头柜上反而摆着西洋味十足的雅致花瓶,插了粉色系的洋桔梗、玫瑰与满天星。 安先生在胶椅上小寐,高大的身躯必须蜷缩起来有点滑稽,却令人感到无比安心可靠。 究竟这单人病房要多少钱?蒋曦又是为什么不能见他? ……唯一肯定的是自己做了手术,并且暂时还活着。身体中央沉重得像压了块铅。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品味着一呼一吸。 然后尝试坐起来,输液管扯动了盐水袋架子。 睡得不甚安稳的男人听到轻响而惊醒,抬头察看他的情况。 「抱歉。」 「不、不……」安先生揉了揉疲惫的脸,「要说抱歉的是我,竟然不小心睡着了。你感觉怎样?有没有那里不舒服?想去厕所吗?」 他摇摇头,男人走过来轻按他的肩膀,「先不要坐起来比较好,你才刚做完手术呢。想要什么告诉我就可以了。」 他问了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那我换出来的肝有保存下来吗?我希望那个肝能给母亲作备胎。」 「关于这个请不用担心,我已经确定医院有与蒋夫人血型相符的肝源,移植程序也已经了解过了,现在只等你签署一些相关文件。医生也说了,这手术的成功率应该很高。」 「……我能知道是谁把肝捐给我吗?」心里有数的他问,「还是这是尸肝?」 「可以啊,这不是什么秘密。」安先生后退两步,坐回胶椅上,「你身体内的不是尸肝,是活肝移植,而且这新器官非常健康,直到现在都没出现排斥反应,暂时可以放心。你的新肝是交叉换肝得来的……这个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你跟你弟弟的血型不相合,他没办法捐肝给你,于是千方百计找了另一个有肝病患者的家庭。那位肝病患者的情况也已经迫在眉睫,没法再等了,而他的太太的血型跟你相符……」 他已经明白了,「蒋曦跟那位先生的血型相容,而他太太跟我的血型一样,所以蒋曦为了我把一部份肝脏捐给他,而他的妻子则把部份肝脏移植给我?」 「没错,就是这样。」安先生笑了笑,「听起来好像难以实行,但交叉换肝已经有先例,只是需要家属跟医院配合所以因此受益的人不多,毕竟捐肝者还是有风险……这都是医生跟我说的,我只是现学现卖!哈哈……啊!不过你弟弟的切肝手术很成功,你不用担心!」 「他也在这间医院中吗?跟我同一层病房?」 「哦,这是北京最好的医院,治疗肝病是最专业的,蒋曦现在也在顶层病房休息。你们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好好休养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们陆家会安排。」 「所以,皙哥也……」 「大少爷什么都知道了,就是他让我飞来照顾你的……蒋少,其实你真的应该早告诉大少爷你的病情,这样我们也能尽早帮你,大少爷一直都很担心你。幸好有蒋家在背后张罗,我听那位捐肝的太太说,是蒋二少把他们接来北京的。」 蒋曦没执意阻止他上京,反而花费人力物力把那对夫妻接过来……在他左右随时准备手术。 「我想,其实蒋二少也有迫你上马的打算,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在这间医院动手术,毕竟你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你记得吗?你肝昏迷在饭店中,差点就……幸好二少早有准备。蒋家还是很关心你这表少爷的,相比起来,陆家真是后知后觉。」 他已猜出自己能换肝肯定有蒋曦一功,却对陆家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 「千万别这样说,我本来就跟陆家毫无关系……之前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我母亲还有陆总表妹这身份,而我跟陆总和皙哥什么都不是,不能再依赖你们。」 「……哦,我想若蒋少你不再依赖陆家,大少跟陆总都会感到很困扰的。」男人摸摸鼻头,露出有点懊恼的表情,「其实陆总已经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了,不过……他想我来探探你的意愿,看你想不想见他。」 「我为什么会不想见陆总?既然陆总亲自……」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安先生双手交握、微微向前俯身,「……我希望你听了不要激动,其实……当初陆总在医院接你的时候,你的父亲蒋老爷留了一笔钱给你,不是很多,刚刚足够缴付你跟蒋夫人的住院费用,他并不是完全弃你不顾。陆先生没告诉你这件事、也没有把那笔钱交给你,这样一来你就有依赖陆家的理由了……」 他呆看着天花板,慢慢收紧手劲握皱床单,「……为什么?」 「当然,陆总觉得蒋老爷把你留在医院不闻不问有他的理由。蒋老爷一定是希望你就此脱离蒋家上一代的恩怨,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生活……还有给你一笔不大也不小的钱,让你痊愈后自力更生。陆总当时之所以替你缴清费用、照顾母亲跟一直资助你的生活……是为了让你对陆家更依赖,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陆总从来都不要你还钱,而且不愿意接收你的钱。」 他微微张嘴,却找不到任何语言,只能再紧紧抿上。 「大少爷最近在无意中知道这件事,跟老爷对质后立即冻结了让你还钱的户口……不过大少发现陆总给你的户口很干净,里头只有你归还的钱,其实说穿了就是个替你储钱的户口。啊,关于这一点,大少爷已经好好教训了老爷了。」 「为什么陆总要……」 「还是放不下吧。蒋老爷一直对外宣布蒋大小姐,即是你亲生母亲是病死的,但陆总似乎认为那不是事实,他一直在找蒋大小姐,这么多年从没放弃过。你是蒋大小姐唯一的孩子,长得跟她非常相像……陆总会特别照顾跟疼爱你也是可以理解的。陆总对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很后悔内疚,没法跟你说出真相也越来越无法面对你,所以之后都由大少代劳。」 「……这难道不是弄巧反拙吗?」 啊啊,来了——男人似乎低喃了这一句,摸了摸后颈。 「大少爷说过蒋少你并不像外表般好说话,啊,并不是不好的意思,大少挺喜欢你这一点的……陆总对你的执着是可以理解的,大少调查过当年的事,发现你有可能是陆家三少,不过必须通过DNA测试才能确定……陆总似乎没打算去证实这层关系。」 「……三少?我?这必须建立在我母亲没早年病死的前提上,而且是中年产子。」 男人点点头,没再多作评论感想。 好一会儿都沉默不语,等他消化后再说,「那个,总觉得也让你知道比较好……蒋二少最近与陆家重新联络与合作,从大少这边得到很多你的消息。那天我们在宿舍中见面,你还记得吗?谈着谈着突然有人敲门,那人是蒋二少。托他的福,你的室友没发现你跟陆家的关系。」 「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过。」 「……嗯。」不知道回应什么才好吧,男人犹豫一会后扯了扯嘴角,「但看得出蒋二少非常重视你,不然就不会一直暗中关顾,连肝脏都为你捐出去。」 他慢慢闭上眼,太多讯息、亲生父亲的线索与现在才被揭发的秘密让他一片混乱。 麻醉药效刚过的脑袋怠忽职守,他只觉阵阵想吐的感觉翻涌而上。 心脏像被踩了一脚,噗通噗通猛烈抗议过不停。 撞得胸腔跟伤口都痛了。 「……所以,可以见见陆总吗?」 安先生小心翼翼地探问,回归最初的问题。「若不行的话直说无妨。」 眼皮下的眼珠不安滚动,他皱起眉心。 答出了充斥脑海的困惑,「……我不知道。」 第二十一章:故宫(下) 鹅毛般的雪片融化在手心上。 太阳像包了皱纸再裹上玻璃纸,灰压压的天空让他轮流想起咖啡上的淡奶油与白巧克力片。 医院座落在故宫以东,这里繁华也安静,正应了大隐隐于市的说法,呈现出一种出世态度。 雪白与高科技结合的有机质,却与蒙着一层古色光晕的暖色系故宫毗邻,无论从窗口看多少次也好,都无法习惯这新旧时空交错的微妙感觉,并深深着迷,一看就是两小时。 故宫复杂的线条与医院俐落的轮廓取得恰到好处的平衡。 唯有停停降降、松懒的鹅毛雪把失落时光跟现代连在一起,雪在什么时代看都是雪,洒在故宫石壁龙头上的雪,同样会在他这个任性的病人肩膀上融化。 站在医院的天台,感觉伸出手去就能触摸到故宫的屋檐。 医院旁边都是胡同,因为楼宇普遍低矮,北京的天空辽远深邃,一望就能望到很远的地方。 紫禁城顶台连绵不断,某个屋顶上点点红绿,似乎是工人在整修破损瓦顶…… 故宫由始至终都表现出松容不迫的气态,好像在说,唏,你们也悠着点。 就算之后会被骂也好,没法忍耐不上来感受新旧交融的独特时空。 许是雪又下起来了,天台空无一人。 应该只有他这个异乡客才会没头没脑地上来淋雪水,他拉了拉披着的羊毛毯。 明明他的针织外套已经很老,针孔都张得大大的,却觉得只要穿着它就什么都能抵御。 还是有点心虚吧,他刻意放缓脚步,找了比较不冷的位置坐下。 将抱着的画本搁在膝盖上,开始速写。 「……是哪个白痴买本子给你的?」 「医院便利店的售货员很正常。」 「售货员很正常地把画本卖出去,是姓安的白痴竟然买下来还以为你会乖乖躺在床上。」 他继续挥笔,抬头又低头看风景。 来人坐在他旁边,听到窸窣的声音,他知道蒋曦与他一样披上了羊毛毯子。 都是那种乾洗过后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 「……我怎觉得你完成这幅画之后,我给你的肝就会彻底报废。」 「我已经躺床一星期了,何况这个肝不是你给我的。」 「严格说起来算是。」 「严格说起来……你现在终于像二十岁。」 「怎说?」 「一直隐瞒着不让我知道交叉换肝的事,到最后才把我送到医院,一觉醒来已经手术成功了,却在事成一星期才出现,像部精心设计、起承转合都恰到好处的英雄片。难怪我每次问你讨,你都说不给……现在才发觉你这么幼稚。」 难道欺负喜欢的人的劣根性也是一脉相传的吗? 「嗨,你问我讨的是肝,不是糖,而且态度像『有烟吗?』『没有』『喔』这样。」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因此受宠若惊,感激流涕。」 「……是吗?反而让你又恨上我了。你这么无情到底是遗传自谁的,亲生父亲?」蒋曦微微弯身,一手托腮,「不能全怪我吧,你把藩望当救世主一样祟拜,他这样好那样也好,我在你眼中就是一文不值的小偷。老实说,已经有点不知道该拿你怎办了……只能绝地大反击,希望最后的大逆转能让你感动到以身相许,结果还是高估了你的善良,失败收场。」 他停笔,静静看着蒋曦的侧脸。 青年由始至终都直望前方,好像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与视线。 他用左手指尖一抹蒋曦的耳廓,想知道发红的那里是不是热的……不知道因为精心布设的计谋失败而羞耻、还是被坦率表白『束手无策』的一点点害羞染红。 ……无坚不摧的蒋曦原来也会耳赤?原来他会跟藩望比较?啊,他现在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也没你想像中那么失败。」 「猫哭老鼠。」蒋曦微微侧头,避过他好奇的触摸。 「我失败在高估了你的善良,明明是个把我玩弄在鼓掌之间也不愧疚的家伙。」 「嗯,我真的不够善良。」他把目光放远,「……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跟你伤害了藩望,你也不会原谅我当年把你一个留在蒋家吧?」 「既然一人一次,打个商量互相抵消,以后不拖不欠。」 「不要。」他吹走纸上的橡皮屑碎,「你不是才说高估了我的良心?」 「……真是把我迫到绝路,半点都不通融啊。」蒋曦用两指揉了揉耳壳,似突然感到痕痒,「刚刚连最后大绝招也失败了,我好歹值得一点安慰宽容吧?就算骗我的也好……说真的,你有意识到自己是个百毒不侵、很难追求的死变态吗?」 「明明是你三心两意,从一开始对待我的方式就错了。」他看着草稿微笑,「又想报复又想追求,两头都不讨好,结果两边都一塌糊涂。」 「那是你的错。你以为我不想一门心思?你有时候实在让我很想徒手掐死你。」 「……听起来,蒋家人的爱情都不顺遂。」 「咱兄弟要不找个时间去清水寺拜爱情符?」 说毕,良久失去了声音,然后听到青年懊恼地叹气,低头,一手掩脸。 「……不敢置信,我竟然跟你坐在不够五度的天台一直贫,我在干什么?是手术出了差错让我的脑子不正常还是麻醉药效还没过……」 「蒋曦。」他轻唤。 「再多画五笔就回去。」 「蒋曦,给我点时间。」 「六笔半,不要讨价还价。」 他放下笔,轻覆上蒋曦苍白冰凉的手背。铅笔骨碌骨碌滚下微微倾斜的画本,黑色与红色短暂混成一体,直到跌落在他们之间才分开。「给我点时间,两年或三年,我也不知道要多久。」 蒋曦稍稍挺直了背,把他发丝上纠缠的雪晶拨走、拈开。 大伤待愈的脸容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眼底的疲倦缱绻着温柔,那一点温暖应该可以融化半个北京城的雪。「……完成那半份歌词要这么久?听说那是我今年的生日礼物。」 「乱说的。」 「我就知道。」 「蒋曦,去念完现在的课程、念到毕业,考级数直到你不想考为止,跟蒋家亲戚重新联络,与他们一起把家业撑起来。而我,我也要好好想一下以后怎么办、怎么生活……」 蒋曦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啊啊地呢喃两声,与他一起静静远眺紫禁城的雪幕。 他想,若现在有人上天台,他们并肩的背影从外人看来不知道是和谐还是奇怪。 当他想执笔再画的时候,吱嘎,天台铁门被推开。 可能是安先生或护士上来寻人了。他俩都没有转头,孩子般贪恋仅馀的数秒…… 「蒋晚?」 会叫唤他这名字的人并不多。 陌生的声音、步履如猫,一时分不出是男是女。 戴着帽子的人把一张卡递给他。 是他的毕业展邀请卡,背面黏上一片蓝底黄心的乾花瓣。 鸢尾花。 「你是?」 「……蒋暖。」 ——正文完—— 番外:The best is yet to come(上) 永远有一个吻未尝 有些烛光未燃亮 若爱太苦要落糖 结它断线亦无恙 ****** ——「我想过了,立即跟着你去死还是会分开。」 「为什么?」 「你可能会上天堂,我绝对下地狱。」 有条手臂像乱葬岗的残肢般突出人潮。 他经过那处,把残肢上的咖啡拿走。终于。 在他说要咖啡的两小时四十一分后终于得到一杯凉透的外卖咖啡,他甚至看不见那工作人员的长相。后台极目四看都是蚂蚁般堆在一起、黑压压的人头。 他不觉得自己有人群恐惧症或密集恐惧症,但也许如那人所说的,自己在太多人的地方没法自在。他啜一口咖啡,没下糖,比想像中更难喝。 啊啊,真烦。 被安排坐在某梳妆台前,百无聊赖的他不知多少次打开手机检查短讯。 萤幕开开关关,除了工作伙伴在批发跟转发又转发的应节贺讯(无聊)、预祝他旗开得胜的加油讯息(真烦)外就没有其他了。 不是他在说,事实一次又一次引证了那个人的没心没肺。 要不直接跷掉去抓他回家好了,要不发恶作剧短讯说自己受伤或不舒服…… 不过这时间点绝对会被悉破……明明是时常短路的脑子,却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该说自己是三岁定八十吗?他的举手投足像佛祖眼下的小猴崽子,无所遁形。 「蒋先生!蒋先生!准备好了吗?开始Countdown了!」 他站起来,把手机放进外套暗袋。 不知道从哪角落蹦出来的造型师用梳尖拨了拨他的浏海,他皱了皱眉。 心中那排弦线越拨越急,音程一度一度提高。 「蒋先生,快到你出场了!啊杯子,请先把手上的杯子给我!」 一名拿着大白板的男人冲到面前,不停向他挥手。 「你总该不会想在台上喝咖啡吧?快点快点~把纸杯给我然后走到升降台那边……」 他几乎听到某条弦线绷断的声音。 然而,他还是乖乖把纸杯递出去,交给隔了两个身位的男人。 这时候,蹲在他们中间(似乎在整理某影星的鞋子)的女人站起来,一头撞上他的手臂。 化啦—— 黑咖啡毫无悬念地泼到他身上。 周围的人们皆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才有人拔面纸递面纸。 「哇!对不起、对不起,你没被烫到吧?有没有事?抱歉,我没注意……」 「你怎么搞的!?把整杯咖啡洒在蒋先生身上!你知道他快要上台了吗!你这个……」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蒋先生你有没有后备服装?」 「Countdown了!有后备台服也赶不及……不管了!我先出去拖延时间,你去找西装给他换!」 「哦哦,那我现在去找……蒋先生请跟我过来,没时间了!」 ……啪—— 清脆俐落的断弦声。 被踩断了底线的蒋曦表情空白,唯一想到的是,啊,E音。 ****** 若要错失永不能守 得到也不代表长久 假使快乐有尽头 痛苦也未会不朽 ****** 一味一吸都是潮湿的甜香。 只要那人进来,就会发现他偷偷挪用了他的入浴剂,那证据还在泡泡上浮沈。 为什么他会买裹着玩具的入浴剂?为什么还不进来? ……快点进来、快点进来、快点进来…… 窸窣窸窣——皮靴踩地的声音。 吱吱——踩上胶垫。 好一会儿没任何声音,然后是金属碰上阶砖的轻响。 是那件军绿色大衣后的带扣……微凉的手指搁到他的唇上。 他故意屏住呼吸。 手指离开了,咕——水面浮起波动拍打胸腔,一条手臂插进水中,摸索到他的胸口向下爬。那只手的目标并不是左胸,继续向下,来到身体中央的疤痕上。 加快的心跳已出卖了他,他索性缓缓打开眼,装出一副被扰醒的样子。 与兄长四目相交。 然后他再也无法忍耐地扬起一手,按着蒋琤的后脑勺,把他压下。 嘴唇与嘴唇轻碰一下就分开。 蒋琤被他弄得从蹲姿变作跪姿,部份头发也被弄湿了。「你弄湿我了。」 他意有所指地眯起眼,「我还没有。」 兄长跪在按摩浴缸旁边,一只手刚刚从他赤裸的胸上抽离,姿态像在服侍他入浴……他边在脑中盘算后半晚该如何料理恋人,边漫不经心地说,「……几点了?为什么你会回来?你今天不是在洛由由的别墅过夜吗?」 「问你自己。」 蒋琤将湿得变透明的衣袖卷起来……啊他刚刚连衣袖都没卷起就急于探看他的伤口,这发现让他的心情微妙变好。「我怎么了?我没急召你回来,而且一直忍耐着没打电话或发短讯给你。」 「少给我装乖宝宝。」蒋琤走到浴室一角,拿起毛巾擦发,「……你今晚应该出现在电视上,为什么跷掉了?我本来以为主办单位临时把奖项改颁给别人,结果还是你得到电影配乐大奖……打开电视期待你会出现的我们像傻瓜一样。」 「因为没法向朋友们炫耀厉害的弟弟,所以你一气之下回家?」他侧侧头,将湿发往后耙,「那为什么连鞋都没脱就冲进来?为什么要探我的鼻息?为什么要去摸伤疤确定没有裂开?」 恋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毛巾随便挂好,「因为没想到你跷掉颁奖礼只为了偷我的入浴剂泡浴?我要回去了,他们等着我吃木头蛋糕。」 化啦一声,他转了身,把双臂搁在圆缸边缘。 他想知道蒋琤是不是认真的。「……我可以现在给你去买木头蛋糕。」 「蒋总哪知道那里可以买到小小的蛋糕,甭难为你的助理。」 他必须祭出绝招不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跷掉颁奖礼吗?他们弄脏了我的衣服,那是你特意为我配搭的,音乐是我编的、词是你写的,你不去拿奖我就去,本来那套衣服就代表你了。」 何况他不上台捧奖,电影公司自会代他领。 已一手搭在浴室门上的恋人,脚步一顿,「他们不是有心弄脏你的衣服的。」 「在电视上看见我没穿你特意去买的衣服会难过吧。」 「我是为今天的派对配搭的,只是挂在衣柜门上被你抢先了。」蒋琤转头,「你拿的叫电影配乐奖,不是电影歌曲奖,我只为你的曲填了呜呜啦啦啦几个叹词,得奖是女歌手声音够空灵。」 「那不够吗?」水已经变得微凉,他一手按着浴缘把自己撑起来,水滴滴答答直往下流。恋人把手边的毛巾抛给他,他接着后抹头发,「你回去是为了吃蛋糕还是喝酒?一身酒味。」 蒋琤淡淡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要你管。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浴室,留给他一条门缝。 ……如果问他有没有想到苦苦等待四年得到的竟是这般对待? 他会答,嘛,也不是没想到。 番外:The best is yet to come(中) 在他走出浴室时,地毡上已多了两个东歪西倒的空铝罐。 兄长像剪断了一条线的傀偶或抽筋的音乐盒瓷偶,跳针般重覆同一动作。 他绕到沙发前,把铝罐轻踢到地毡外,「你喝了我的泡浴啤酒?」 在跳舞毡上踩踏的兄长停住,从茶几上拿起一罐啤酒,「牌子没写着『泡浴』。」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地把自己抛进沙发中。 他真想知道蒋琤是如何在短时间之内把半打啤酒抬出来,开了电视接上电动跟跳舞毡的。他就是永远都令他喜出望外。「我可以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不可以。」已脱下大衣的恋人乐于跟着节拍踩地,绝对算不上是舞蹈,而且(令人扼腕地)针织毛衣有点过宽,但在大动作时还是拉出身体线条,「在别墅跟大家玩XBox,阿望不在、穿西装的阿雪动作不俐索,我的节奏感最好……本来是最高分的,由由说谁赢了就能抱走他家一样装饰品。」 「结果打开电视看见我没出现,以为我发生什么意外或肝昏迷了,所以立即赶回来?」 恋人没答话,只是继续锲而不舍地踩这踩那。 踩的力度好像踩的不是死物,而是他的尸身似的,唷,真可怕。 本来有点滑稽好笑的动作,看久了就平添一份可爱(再怎恭维也说不出优雅两字)。蒋曦嘲讽自己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本来只全神贯注去关注不经意露出的腰线。 只为了拉高好感度,他问,「你这么想跟他们过平安夜的话,我陪你回去?」 就算他真心愿意,他下面已蠢蠢欲动的小家伙也不乐意。 蒋琤仍旧对他不瞅不睬。 已经很习惯这种冷处理的蒋曦自寻乐子,才想开罐啤酒,就发现那一排酒罐前托着手机。 蒋琤正在录制自己的跳舞游戏短片…… 天,这种变态的好胜心究竟是哪来的?真可恶。 面前的恋人突然可爱得让他无法忍耐,他伸出双手,握着他的腰肢把他向后拉。蒋琤一时失去重心,狼狈地跌在他怀里,「嗯!」 他将手机关屏后随手抛开。 翻身将兄长压在身下,两双长腿在沙发扶手上纠缠。 深深汲闻着他颈窝的气息的同时,一只手已潜进毛衣中,压上温暖的肌肤。 蒋琤的小腹一缩,他为了证实自己的手很暖和,抽出手来摸他的脸,「要我陪你回去现在就说,不然你后半晚那里都去不了。」 「……难道没有自己回去这选项吗?」 蒋琤弓了弓腰,把压着的大衣抽出来抛走,调整姿态让自己躺得更舒服。 「看着你的室友们一双一对是这么令你高兴的事吗?我怕你妒嫉成狂,把别人别墅的艺术品全部卷走。」怀中人一身酒气,两人相拥的温度似乎助热了体内酒精,让蒋琤不舒服地动了动、将微凉手背搁在额头上降温。他问,「圣诞卡都派出去了?藩望有来吗?」 「……没来。」恋人露出有点寂寞的微笑,摇摇头,「在LA录音,结果还是赶不及回来。阿朔来了,我让他把圣诞卡转交给阿望……」 「卡里写什么?」 蒋琤把视线调往天花板,茫然地眨眨眼睛,正在回想。 「谢谢你跟阿朔之前送来的巧克力月饼,很好吃?我听了你的新歌很喜欢,请加油?……啊,我记不起了,诸如此类的……或许我睡醒后会记起来,下次索性腾写一份给你吧。」 明知道兄长是在嘲讽他,他还是却之不恭,「说得出做得到。」 蒋琤低头,用有点失焦的眼神静静看他。 他接受这种凝望,用指尖勾走震落在他眼皮上、与睫毛纠缠的发丝。 良久,蒋琤轻轻眨了眨眼睛,道,「……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吗?蒋曦。」 「不然我为什么要等你四年?」 他以拇指轻轻磨蹭着有点红的脸颊,兄长唇间露出的舌尖也红润得让他的欲望发疼,他只想好好扯出来啜吸一番,「大概比你喜欢我仅仅少一点。你不让我陪你去是不想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蒋琤搁在额上的手滑下来,软软垂在沙发外。 似乎对他的提问略感惊讶,「……别把你的学长们当傻瓜。」 言下之意是:都好几年了,你以为他们蠢得看不穿或没猜疑过? 「你这个满嘴酒味的家伙倒先教训起我来。」 他俯下头,孰不可忍地掳获了那得理不饶人的唇,吻走他所有的寂寞。 塞满他用以存放寂寞的每一条细缝空隙——不要在提起藩望两字时露出隐晦的表情。 既然他不怕他们的关系被发现,那只有一个原因。 这可恶的家伙趁牢头不在,跟洛由由他们一聚就解禁喝酒,有多少喝多少…… 不然不会一身酒气、两颊泛红,瞧他,还开始有点大舌头,语无伦次起来。 比常人虚弱的肝脏难以消化酒精,他总是醉得既快猛又一塌糊涂。 把舌头伸进去的时候,被舌片厚度爱抚得很舒服的兄长,不由自主地弓了弓腰。 头发传来被拉扯的疼痛,蒋琤伸手抱着他的头,吻得更投入。 他用力摸他的腰背时,唇齿间溢出呻吟,蒋琤的腰快融化般颤抖。「嗯……」 喝醉后变得坦率多了,这样也不错…… 暗暗赞赏这热情回应,他将蒋琤的双手高举过头,一并脱下毛衣跟内衬黑T。蒋琤像随他任意换装的玩偶般,把重量完全交托予他,整个人挂在他手臂上。 他不禁想惩罚一下这恣意享受服侍的懒鬼,于是留下衣服把他的双手钩禁。 半裸的恋人肌肤晶萤似雪,线条平顺的身体竟让他兴奋到哆嗦。 有四天没做了吧……他情难自禁,像头确保盘地的犬般在兄长身上咬咬啃啃,留下深刻的吻痕。一下又一下地从脐眼舔到喉结、舔咬到乳豆涨大勃立……所有攻击都换来令人满意的反应。 再如何口不对心,恋人的身体却诚实而温柔,比嘴巴更温柔、皆一一回应。 每个毛细孔都呐喊着我知道谁是我的主人。 他把随意披上的浴袍甩下地,也扯走蒋琤的牛仔裤跟内裤。 把恋人的一条腿搁在沙发背上,私密部位一览无遗。刚刚扯走内裤时没留意,如今在亮堂厅灯下一看,爱液果然黏黏糊糊了一片,有处阴毛被黏压了一塌。 他压上泛起粉红色的柔软身体,边用肿涨的阳具磨擦同样热情的地方,边与蒋琤交换着两三个轻吻,嘴唇剥离的声音清晰可闻,伴随恋人从鼻头发出细弱而甜甜的哼哼唧唧。 他直起身子,随手从茶几底掏出护手霜,往掌心挤了一大塌…… 有点太多了,不过管不了那么多。 正想把润滑剂一股脑抹在他的私处,恋人的脑袋却一侧,从沙发抓手上跌下,努力探头探脑想看什么,「……什么……味道的?」 「苦的吧。」要意想天开想去试护手霜的味道,还不如喝他的经验补充蛋白质。 「不是……那个……香味,我说的是香味……」 香味?他故且用最后一点耐性去看护手霜的包装。「Island Living.」 「不要……」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买了……新的,这是旧的……我要用新的……红石榴……」 他一时哭笑不得,「你想在做爱的时候顺便试新手霜?」 「用新的,我放在……包包里,去拿……」 明明连话都讲不好,只能像嗅了木天蔘的大猫般软瘫,却不知哪来的坚持一定要他去包包拿新手霜来充当润滑剂。果然是个脑袋经常性抽风的家伙,喝醉之后更层出不穷了,他是何德何能拥有这好玩的恋人?「手霜香味不会影响我的表现,如果会影响你的表现,我就去拿。」 家中不是没有润滑液,他实在不想忍太久——况且,若要去拿润滑油,那就没藉口不拿放在同一地方的安全套。 「为什么不用新的?这支是旧的,我要用新的……嗯!嗯啊……」 他一手握上恋人最敏感的部份,轻轻上下捋动。 成效立竿见影,啐啐不休的撒娇立即变成尾音妩媚的轻吟。 蒋琤蜷缩起雪白身体,膝盖微微颤抖,手指跟脚趾都蜷得像贝。 刚刚死活要他用新手霜,脑袋中卡住的回路上鬼打墙,彷佛只要他用错就会引发世界未日。如今,恋人眼角泛红、眼神渐渐湿润情色起来,已无瑕顾及太多,只能把双腿再张大、腰肢朝他的手心拱。彷佛邀请他的入口一下又一下被抬起、跌下,「啊哈……啊……哈……」 「……手、手霜……」 啪—— 清脆俐落的断弦声。 啊,A音。蒋曦默默想着,舌尖一舔上唇,嗜虐心完全被挑起。 「够罗,哥。你好歹大我几岁,不要再死活要弟弟在你的肠壁涂上新手霜,红石榴的香味会让你更兴奋吗?我怎觉得你现在已经够兴奋了?瞧,连屁股都在抖了。」 他毫不怜惜地将包皮剥下来,露出粉红色的裸肉,食指指甲戳入铃口。 被大大刺激到的恋人猛地弓起背,发出尾音破碎的尖叫。 迅速凝聚的露珠被挤出来,濡湿他的指头。似乎听懂他在说什么,兄长表情苦闷不堪。 他搓了搓手,让乳白色的护手霜集中到指头。 然后用两指开拓通道,慢慢挤开肠壁。 惊喘混合难过的哼叫响起,「嗯……嗯好……难过……嗯!」 「……每次都像侵犯处女一样……」 每一下哼叫都精准击打他心中的弦线。 他孰不可忍地使了点力度,让两指闯到深处,同时,低头把恋人的荫净尖端含进去。 「啊——」 突然高高拱起的荫净桶得很深,差点擦到他的牙齿。 虽然想欺负任性的恋人,却绝不希望他受伤,于是他急把硅头吐出来,「别太任性。」 把混和着爱液,激增的口水咽下。 他改变角度,再一次把蒋琤的荫净逐点含进去。 趁他的注意力被完全吸走时,第三根手指也蓄势待发,准备前后双管齐下。 两颊醉红的兄长双手被绑、只能反手紧抓扶手以宣苦闷,两条长腿夹在他身侧,膝盖屈起,被快感与酒精主导而尽可能把胯下拱向他的嘴巴与手指,姿态可爱可笑。 他意满宠溺地浅笑一声,扶着他悬空的腰肢,「别担心,你尝起来已经像红石榴。」 散发着热度跟湿度的酸甜气味扑鼻而来。 他低头,把荫净直含到底。 同时把第三根手指桶进去。 他们身体中心的伤疤脉动开始同步,彷佛是切断了天生的相连带而留下的伤口。 相同位置,各有一个。 所以每当他静静地看着蒋琤时,胸口就会发疼。 番外:The best is yet to come(下) 寂寞半点假如不能承受 这生命注定过得不易 笑与泪 亦有时候 ****** 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身边的床位已凉透了。 他再闭目躺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撑起来,床边地上已干干净净。 内裤……应该是被捡起放在洗衣篮了吧。 兄长肯定离开了一段时间。 他快要习惯无法温存跟喁喁细语的早晨,倒不是说他不需要或不想要—— 只是要求昨晚差点被他干到腰断的人对他甜言蜜语太超乎现实。 他赤足下床,五指胡乱拨着头发。 双腿间的性器半勃起,他刻意忽略早上的生理反应,若现在想着恋人来手银,那今晚的表现可能会大打折扣,他倾向冲冷水澡而不是试图让阶砖怀孕。 (生物工程学家在搞什么?为什么科技还没能发展到让男人怀孕呢?) 洗澡前,他先走到客厅转了一圈,寻找兄长留下的蛛丝马迹。 沙发上的点点透明湿渍清晰交代了昨晚疯狂,好像仍留有馀香。 很快,他就发现了茶几上直立的卡片。 是圣诞卡,蒋琤自制印刷的圣诞卡中只写了一行字:约了妈吃下午茶 真是有够没情调的,卡片也只是随手拈来吧。 「……你妈还是我妈?」 疑问落在清冷的早晨空气中。 他们以往用以交易的小公寓位于体艺大学附近。 他从那时候就是会处处为兄长着想的体贴弟弟,可惜蒋琤并不认同。 公寓被买下来了,反正依他们的关系只要一间主人房就够,于是把另一间房拆掉,将浴室增大并改装为圆型按摩浴缸。他们不时会回来住,有时候一人回来、有时候两人。 虽然他没有跟兄长同居,这里却是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仍住在蒋宅,坚持不回蒋宅的蒋琤则在外与朋友合租公寓。 从恋人口中断续地更新着他的旧室友的资讯,知道他们各有伴侣了,因此他与恋人名正言顺地同居的日子应该不远矣。这么说起来,那四年的空白期可能是原因,他从来搞不清楚蒋琤的工作是什么——他知道他在教人画画、商场的美术设计,也会在空馀时间回大学做义工或筹组活动,与洛由由合资开画廊小生意,还有当流行曲与电影歌曲的神秘填词人(他强迫琤跟他合作几次)。 但哪些是正职、哪些是副职根本说不上来。 对比起他还真是乱七八糟的人生,做爱后一大早就出去了、或三更半夜突然出现。 而他美其名是蒋家继承人,事实上几乎只专心于音乐监制。 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回来打理家业,却一直摆出「你也该认真实干了吧」的态度。 既然不回来继承,那蒋家倒与不倒于他何干? 刻意把他塑造成不理国事的废主,也得乖乖当好枕边弄权、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奸妃才对吧?依他那以逾权来当挡箭牌而撒手不管,却什么都看不顺眼的德性,根本是个太傅。 冲着他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把蒋家制衡在打不死也扶不起的位置。 若他一直遵照教诲把蒋家复兴得有声有色,蒋琤可能不会回来……他毕竟还是放不下。 真不敢相信蒋琤能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他们明明念同一所大学,却连参加美术系的毕业展都没法见他一面——蒋琤说到做到,整整四年只从别人口中听到彼此消息,却不曾偶然碰见。 那些年等待的是什么呢?蒋琤的原谅?搬回蒋宅?还是等他重新建立脱离蒋家的生活? 蒋琤也没让他知道,他们的最后一面在北京医院的天台。 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即使得不到蒋琤也没所谓了……但他得不到还是其次,一想到有其他女人男人人妖半兽人动物怪物能拥有蒋琤,啊啊果然还是超火大。 有想过当兄长再出现在他面前时,牵着一个女孩或男人;也有幻想过否极泰来、如胶似漆的同居生活,结果两者都没有实现,不愧是让他又爱又恨的死敌。 某天,蒋琤就像回家却忘了带钥匙般,坐在公寓前等他回来。 慢镜淡出他的生命,又以自然得让人怀疑往事是梦一场的态度回来,自顾自冲咖啡…… 身上不带一个解释、一句告白,只带上滴着水的伞子,不提爱却不拒绝与他做爱。 这算什么? 他想,那毕竟是原谅,同时是一场报复。 在一起的寂寞算什么? 所有恋人们该做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却矢口否认关系。 若即若离、聚少离多,即使他在双人床上滚来滚去想着不如召妓吧,却拿掐不准蒋琤回来的时间,计谋还没开始就夭折了……若先开口告白的人就失去了主导权,馀生都处于下风,那想都不用想,他俩肯定守口如瓶直到死。凭什么要我屈居他之下?明明是他比较爱我。 这么一想就觉得什么都没所谓起来。 他天生比较聪明还是兄长的脑子没有很复杂?总之还蛮好懂的,因此他也不格外困扰。 ****** 就是为了追求一时平静 将感情隔离 半点感动都扼杀 没法承受 ****** 「……果然是蒋暖。」 手在离开玻璃的时候留下三个指模。 他决定还是不进去,在外头的露天座位等待。 这么说来,圣诞节整天跟恋人耗在一起不是常识吗?难道没常识这点也会遗传? 边听着令人逐渐烦躁的圣诞组曲边喝咖啡,他认真思考这问题。 四年前出现在医院天台上的,是蒋琤的亲生母亲。 似乎是从陆家人口中得知蒋琤昏迷进院,因此披星戴月地赶来。 他对这从没见过的姑妈毫不感兴,但证实了蒋琤与陆家毫无关系让他感觉良好,姓陆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蒋暖也不知道蒋琤的亲生父亲是谁,因为她是借助精子银行的精子受孕的。 抽出卵子与精子结合成受精卵再人工受孕,那是她脱离蒋家的条件。 只要留下她的血脉在蒋家,她就能从弟弟蒋晏的软禁中被解放——这就是事实真相。 姓陆的当年在得悉此事后曾使用权势金钱从中作梗,打算让蒋暖将错就错用他的精子人工受孕,结果似乎没有成功,但足以提供「蒋琤是他与蒋暖的儿子」的可能性。 蒋暖与蒋琤长得很像,没人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用血脉换取自由,再怎样想都罪大恶极。 并非他爱屋及鸟,而是蒋暖跟蒋琤一样,连恨都让人无从入手。自重遇以来,蒋暖皆表现得落落大方,彷佛蒋琤只是她年轻时留下的一笔风流债,不见愧疚、或将愧疚隐藏得很好。 曾听说蒋暖在年轻时女扮男装,在上海滩叱吒风云,三山五岳都要给她三分面子,应该所言非虚。蒋暖那种松容不迫的气度,让她的侧脸看上去仍旧俊俏。 她不称呼兄长为小晚或叫他小曦,都是蒋晚、蒋曦地叫,直来直去的。 这样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准备当别人母亲,或该说从没准备好,你能怪她什么?蒋暖当年确信弟弟会好好善待她的血脉因此以此换取自由,没颜面再见儿子而头也不回。但你说她从没想过儿子从小到大都被处于监视镜头之下?他是不信的。 他不意外蒋暖知道当年他父亲为何离开蒋家——那男人把自己三份一的肝脏移植给蒋琤。 及后身体急遽转坏,一直没完全康复过,他为了不让蒋琤知道而远离香港静养。 蒋琤在馀生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纵然是扭曲的爱,他毕竟是被爱的。 他不知道兄长对久违的亲生母亲有什么想法,他们从未交流过这点。 但看着这对笨拙的实习母子其实挺有意思。 蒋暖不时会拿出一些奇怪东西说「我看这岁数的男生好像都有这东西」然后送给蒋琤(根本是听信姓陆的谗言,被戏弄了吧)。久而久之,蒋琤也礼尚往来,说什么「我看杂志或被谁推荐」,相较起来,兄长送的东西正常多了,有时候比较高级的玩意还会各送一份孝敬母亲与陆总。 总之,他在旁边看着也为他们感到不好意思,同时觉得有趣。 至于他的母亲……被他狠狠从头到脚刮了一顿似乎有所改进。 当年去北京前一天,他透过病房胶窗看见那女人掌掴蒋琤,而蒋琤躲也不躲。 ……恐怕过往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吧。 在蒋琤离开后,他进去好好把母亲的错误与兄长的付出一一细数,他承认那根本是骂爽的,而让他更爽的是他出来后发觉蒋琤与藩望已分手。 感谢这遗传自那女人的嘴巴吧,重新教育一番似乎有点成果,那女人在毕展邀请卡上黏上花瓣,请蒋暖送回给兄长。鸢尾花的花语是抱歉,但那女人也可能只是喜欢这种花。 那女人现在住在陆家提供的别墅中,似乎已康复九成。 于是他的兄长突然赢得了两个母亲,有点否极泰来之感。 蒋家硕果仅馀的四人却分住四个地方,实在搞不懂蒋琤为什么饥于亲情,是基因出现问题吗?还是出现问题的是他?他直到现在还是不稀罕父母,他明白那是因为他把一切的一切全放到蒋琤的肩上,他有哥就够了。 若某天失去蒋琤,他就去死,就是这样。 蒋琤从不勉强他跟那女人同桌吃饭,但吃饭的地点却很神奇地约在蒋宅,在他眼皮底下吃饭算是怎样?连饭菜钱都省下来了?他有时候会下去吃、有时候不会,若那女人嘴贱说起那里那里有监视镜头或重提旧事,他便拉着兄长走人。 咖啡续杯了一次,在他喝到一半的时候,蒋暖率先出来了。 蒋暖边戴上围巾边对他挑起一道眉,「圣诞快乐?」 他点点头回应。 蒋暖以下巴颐指Cafe里,「不冷吗?不进去坐坐?」 「不了,不想打扰你们谈话。」 「也不是什么秘密对话。」蒋暖淡淡地笑了,眉眼弯弯,笑起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你哥正在结帐,快出来了,你在等他吧?不介意的话下次一起吃饭。」 他自然不会拒绝,若这女人向哥说他坏话怎办?「好。」 「……仔细看看你,果然漂亮,跟我弟弟长得真的很像呢。」 明明曾以爱为名被软禁、被威胁用子宫制造长相极像的孩子,跟姓陆的恋情也被亲弟弟毁之一炬,被逼躲藏他乡,受尽折磨后竟然可以泰然自若地说出『弟弟』的字眼,真是可怕。 「男人长成这样可不会到占什么便宜,我比较喜欢哥的长相。」 蒋暖维持着要笑不笑的表情,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向他走来。 靴跟喀喀地击上石板。 离他半步之遥时停下,微微弯腰,彷佛要看透皮肤般凝望他的脸,「你自然是比较喜欢蒋晚的长相的,我太清楚你在想什么了……蒋晏的血吧,越爱一个人越把他往死里去整。你敢再欺负他,我会让你死无全尸,尸块永远都不会被找到。」 「我相信。」他微微点头,「毕竟那男人跟姓陆的反转地球都找不到你。还有,你可以问问蒋晚,我们之间把对方往死里去整的是谁,我有信心你猜错了。」 蒋暖不置可否,只是直起身子、轻轻眨了眨眼睛。 彷佛对他的话表示困惑,连装傻的表情都与他兄长如出一辙。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真是跟儿子一般犯规的女人。 蓦地,蒋暖彷佛有心灵感应般转身,蒋琤正向他们走来。 他衷心希望母子约会到此告一段落,识相点把他的恋人还给他。 他的全副心思在兄长出现时就围着他转,这时候,女人自口袋中抽出什么。 一瞬间,他还以为蒋暖抽出手枪,想在儿子面前一枪轰掉他的脑袋。(他对这种发展绝不意外) 但蒋暖轻轻一抛,小黑影就落在他怀中。 掌心大小的礼盒,绑着金褐色蝴蝶结。 「圣诞礼物,我儿子有的、我侄子也有。」 ……喂,故意在蒋琤面前把礼物给他是怎样?博取儿子的好感度? 他拿起小盒,左右端倪,「……这是犯规吧。」 姓陆的当年肯定吃了这笑脸虎不少苦头,才会追到天涯海角。 蒋暖耸耸肩,眉眼一暖,「你要这样想也可以啦。」 「妈。」蒋琤走到蒋暖身边,连半眼都没有施舍给他,彷佛他不存在似的,「若你要从这里回家,前面左转有一个巴士站,有好几条路线的巴士会经过你家门前……」 他们的约会果然现在结束,整天下来唯一的好事。 「嗯,虽然我很久没回香港,但毕竟在这里住过。以我的聪明才智绝对找到回家的路,别担心,若真找不到我就叫你的Uncle Lu来接我。」 喔,他开始同情姓陆的了。 他幸灾乐祸地喝了一口咖啡,等待蒋琤的全部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母子俩这般来回数句,蒋暖潇洒地向他挥了挥手,直直走掉了。 向他最后瞄来的一眼似乎有点意味深长,他懒得去想。 ****** 若你说不再听情歌 不想再经历这漩涡 假使抱住你拳头 到底也没法牵手 ****** 「领带夹还是袖口钮?」 「我还没开,你不开来看看?」 「妈刚刚坐在我对面,我在她面前拆开不礼貌。」 「应该是戒指,可能还是对戒。」 「为什么要送我们戒指?太没理由了。」 「……直觉。因为她跟你一样没常识。」 「没常识的是你,你想故意惹上感冒好旷工吗?为什么不进去坐?」 「说得好像我有认真工作过。」 「你知道就好,还说得那么理直气状。」 「既然我是个昏君,你还是一门心思来垂廉听政吧。若蒋家真被我弄垮,你也不好向蒋暖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妈没要求我回去帮忙,况且她回来了,蒋家绝不会就此倒下。」 「唷,你是问妈咪讨奶的三岁小孩还是裙脚下的纨絝子弟?左一句妈、右一句妈,什么都推给我跟蒋暖真轻松啊,表少爷。你没有身为兄长的尊严吗?」 「……强词夺理、把过错一个劲儿全推给我那套已经不管用了。」 「是喔?那就告诉我怎样对你才管用。」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街上。 蒋琤双手插袋,脑袋一低、把鼻尖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眼睛跟鼻子。 从后面看,披在围巾上的发尾又比之前长了不少……他真的有在认真留长吗? 就这样走过两个街口,断掉的对话才被他接续。 他从包包中拿出一张彩单,像逗弄流浪狗的肉骨般往前递、挥了挥。「我刚刚在家里整理传单跟信的时候看到这单张,这是你的吧?」 蒋琤回过头来,疑惑地向他伸出手。 但手伸到一半就恼羞成怒地握成拳头,「你干嘛拿出来?」 「怎么?切割包……嗯!」 他还没说毕整句,蒋琤已大幅缩减与他的距离,一手捂着他的嘴。 他眯起眼睛,不动声息地想,啊啊有把这单张带出来真是太正确了。 但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这么亲腻也很显眼,恋人松开手,他降低音量,「切割包皮是这么让你羞耻的事吗?」 「……我只是想拿些资料看看,这很普遍。」 「你觉得很普遍?喔,那好歹也顾及一下包皮正常的人的感受吧,夹在一大堆传单跟信件中,我不小心看到就不自在、脸红耳赤,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本来还很理直气状,被他一说「脸红耳赤」却像被戮破心事,被牵引着耳红起来。 兄长一把抢走他握着的单张,胡乱塞进包包内,「既然你很正常那不自在个什么劲?只是个普通小手术,被你说得像罪大恶极。」 「是罪大恶极。」他把双手交叠到脑后,「你考虑这手术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吧?储钱也应该储了一段时间。结果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我商量过,打算自把自为。」 为什么?虽然他知道哥一直在意包皮过长的问题…… 但只要在勃起时将包皮剥下就能露出硅头了,没必要动手术。 难道是因为他昨晚一句「每次都像在侵犯处女」?还是因为他每次不主动或阻止兄长剥下包皮,他就会没法一次射出来而漏个不停,连绵不断地高朝? 好几次还因为快感被无限延长而哭泣发怒。 「这是我的身体,不需要跟你商量。」 正正常常的一句话怎听都有点挑衅意味。 其实最近也稍微发现了,虽然他横看竖看都觉得恋人这样好看、那样也可爱,有时候更是毫无死角全方位完美(虽然与无论如何都想掐死他的机率不相伯仲)。 他知道蒋琤懦弱的部份,但若不懦弱当初就不会把他当父亲替身而向他索爱输爱;他知道蒋琤固执的部份,固执地不原谅自己曾伤害藩望,因为察觉到罪恶感渐渐淡化而更受伤,不时露出忍隐表情的他更惹人怜爱;他也知道蒋琤骄傲跟不妥协的部份…… 所有组件都让他又爱又恨,无法一概而论。 不过,看在别人眼中完全不是同一回事,蒋琤只是很普通的男人。 工作伙伴口中最好的评价是「斯文有气质」,其次是「有点太文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他对兄长的了解,这种时候其实八成什么都没在想)。 是吗?把现今最红的摇滚歌星与他迷得七荤八素的男人,原来在外人眼中如此平凡,原来是他独自走火入魔。这般说来,以后或许不用把出现在蒋琤身边的男人都防得像大野狼。 真不甘心啊……真安心啊。 「你的恋人不准别人碰你的身体。」 「我没有恋人。」 「我不想让别人碰你。」 他发出直球,前方以背影招呼他的兄长叹了口气。 转过来,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伸向他,手心朝上。「你是小鬼吗?」 听出兄长的态度软化,他知道自己这招奏效了。 于是他也伸手,准备交叠而上。 快碰到蒋琤的手心时,蒋琤突然收起手。「对我装可爱没效。」 他呆怔当场。 ……他们之间什么事都做尽,也不知道做过几次爱,反而未曾牵手。 基本入门动作,交往的最初阶。 啊啊,他果然也是姓蒋的,性格恶劣,就爱欺负喜欢的人。 好东西总保留到最后,吊他的胃口吗?那可能还是最好的最好,教他如何不魔怔。 蒋琤自有办法治得他死死的,要进化成恋人关系,或许先从成功牵手开始吧。 都说他欺负蒋琤,被欺负最惨的是他才对。 ****** To hug someone  To kiss someone The best is yet to come 最好的 尚未来临 番外完
推书 20234-10-21 :旁观霸气侧漏(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