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好几个月,叶鸿生的行止正常,没有与可疑的人物来往,说话做事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阮君烈心想:这就行了!其他都是小事!小节!
阮君烈努力宽慰自己,允许自己继续喜爱叶鸿生,把他当好兄弟。
一样米养百样人。
叶鸿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中意谁,他也管不了。人各有志。
阮君烈开解自己。
宾卿的心意难改,我自个行得正、坐得端,心无旁骛,也不会怎样。
阮君烈想好,逐渐平静下,把手头的文件看完,需要批示的简单批一下。
太阳西斜。
叶鸿生敲门,说“大家在会议室等着”。
阮君烈走出去,到会议室开会,宣布下个月第十二集团军将跟随另外几个兵团一起北上,展开大规模剿匪作战。
会议气氛热烈。
结束的时候,阮君烈宣布:这个周末,他邀请与会军官们前往他的宅子,他要大宴宾客,以此践行。
第40章
又是金秋时节。
发黄的树叶凋零大半,树木露出苍劲的身姿,美人蕉和万寿菊却开了。
阮君烈的宅邸,仆人正在忙碌,将红彤彤的翻瓣莲、圆嘟嘟的金菊布置在庭院里。
为了招待众多客人,阮君烈打开大门,将宴席一直摆到庭院里,又在喷水池附近留下好大一块地方,用来跳舞。
厨房从五天前开始忙碌,一箩筐一箩筐地采购山珍嫩禽,准备好鱼翅、调制高汤。
阮君烈将一套珍藏的西洋银餐具也取出来,用来待客。
去年以来,阮君烈麻烦哥哥的地方比较多,所以下帖子请他坐第一席。不拿高级银餐具给他吃饭,金生不会高兴的。
阮君烈让人仔细擦拭。
仆人们将银勺子、银碗擦了又擦。
街道上,士兵在逡巡,不许闲杂人等走近。
夜色刚刚降下来,阮君烈的府邸已经点燃华灯,华美的灯光炽烈地绽放着,将洋楼照得通亮。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士兵们在街道上站岗,有一名身穿礼服的行令官验请帖。
一辆辆官车与轿车开来,停在门外。
银行家李先生带着太太走进门,与阮君烈热情地握一下手。李太太还是一身富贵打扮,娇声道:“阮司令,我请了你那么多次,你才回请一次!”
阮君烈对她笑,说:“下次一定再请你。”
李太太笑得花枝招展,踩着高跟鞋,跟着仆人进去坐。
为宴请金生,需要陪客,阮君烈又请了许多金融人士、城中名流,名单上又添了好些人。阮君烈站在门厅处,车如流水马如龙。
军官们都来得早,带着自己时髦的女伴,对着长官敬礼或者鞠躬。
阮君烈让他们进屋。
周仪也来了。
周仪踏进门,满脸笑容,说道:“阮将军,要出征了!一定破敌扬威,再立新功!”
讨个好口彩,阮君烈大笑道:“周厅长,承你吉言!”
阮君烈拍拍周仪的肩膀,请他进门。
各路名流穿着西装革履,带著名媛淑女们陆续上门。名媛们穿着束腰的洋装,带着帽子,或者身穿坦臂露腿的长旗袍,来跳舞。天气有些寒意,她们裹着长丝巾,飘飘曵曵地走进来,好一阵香风。
阮君烈在门口迎了半天,客人都到齐了,才见到哥哥的车子开来,停在远处。
阮君铭从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嘴里念叨道:“Sorry!囡囡病了,出来晚了一点!”
阮君烈愣住,担忧道:“要紧吗?”
阮君铭跑过来,喘口气,揽住弟弟,说:“不要紧,我给她看过。她有点拉肚子,娇气得很,哭个不停。不让你嫂子走。”
阮君铭单身赴宴,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三件套西服,头发梳得锃亮。
阮君烈伸出手,搀住哥哥,两人一起进去。
叶鸿生还没到,司令部的事情没办完。
酒已经上桌,厨房先摆些小菜,又上了些酥鱼、十香菜什么的,给客人开胃。
其他没来的人,阮君烈也不准备等,关上铁门,开始华宴。
阮君烈走上台阶,对客人们致意,说:“今日有幸,我与诸位同仁、朋友欢聚。人生难得几回醉,大家无须客气,尽情欢饮!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
客人们爆发出一阵欢叫与掌声。
琴师等待在花坛旁边,挑动琴弦,发出乐声。
一道高亢而甜美的歌声破空响起,唱道:“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含香穿了一身大金大红的旗袍,妆扮得犹如舞台上的女星一般,光彩夺目,站在月光下,启红唇唱歌。
含香唱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含香的嗓音甜美,略带着悲酸,在舞场里也很有名,今天一开嗓,众人就安静下来,听她唱这首《何日君再来》。
含香一咏三叹,缠缠绵绵地唱完,对着阮君烈歪着头,妩媚地笑。她眼里含着一点泪,好像露珠似的一滚一滚地,像只乖巧的母猫一样,想讨人喜欢。
阮君烈也有些心软,对她含着笑,伸出手。
含香跑过来,灵巧地搂住他的背。
阮君烈对琴师做手势,让他放唱片。
唱针划在唱片上,喇叭里放出了舞曲。
阮君烈揽着含香,走下台阶,对众人说:“不如先跳一曲,大家开开怀。”
阮君烈捉着含香的手,稍微带了她一下。含香的舞步像行云流水一样荡开,旗袍下摆飘动起来。
阮君烈展开手臂,环住她的腰,与她跳伦巴。
阮君烈今晚穿了军礼服,摸样潇洒得很。
众人都赞叹起来,赞他们是一对璧人。
年轻的军官们按耐不住,也带着女伴下场,双双对对的跳起来。
那些不会跳,不想跳的客人,坐在酒席之间说笑,吃酒。他们坐着、站着,不时从盘子里拈起块酥皮点心吃。
叶鸿生刚刚赶到,卫兵放他进门,正坐在桌边。
叶鸿生不爱跳舞,坐在偏僻处,看着阮君烈他们玩乐。
阮君烈跳了一曲,与含香一起下来,开始应酬客人。
含香帮他应酬,与太太们说话。
阮君烈在客人中走了一圈,终于在人堆里发现叶鸿生,上去把住他手臂,快活道:“宾卿,你来了。”
叶鸿生站起来,对他笑。
阮君烈怪道:“怎么不去跳舞?”
叶鸿生推拒说:“没有人和我跳,我喝点茶就行。”
阮君烈牵了他的手,口角含着春风,说:“过来。”
叶鸿生好像被引了魂一样,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跟他走向舞池。
阮君烈站在叶鸿生面前,用手揽住他的肩膀,要带他跳舞。
叶鸿生受宠若惊,顺从地随着阮君烈的舞步,与他跳最简单的舞步。叶鸿生握着阮君烈的手,随着他翩翩转动,顿时看不到周围的人,只顾着看阮君烈。
李先生腆着将军肚,懒得下舞池,李太太在旁边干着急,正瞅见叶鸿生,没想到被阮君烈给拽走了。李太太叫道:“阮司令,不像话!漂亮的女人被你霸占住,连俊秀的男人也不放过!叫我们与谁跳舞去呀?”
叶鸿生有心思,脸热起来,停下脚步,手上还舍不得放,依然握着阮君烈的手。
阮君烈兴致好,回过头,打趣道:“没法子!李太太,他们在我的地盘,就都是我的。”
阮君铭已经用银盏吃了极品雷斯令葡萄酒,十分痛快,也跑来凑趣。
阮君铭把手抱在胸前,做出惊诧的样子,咂嘴道:“不得了!子然,抱完女人抱男人,中间都不带换气!这等风流快活,啧啧!”
李太太也作势唏嘘起来。
弟弟要出征,金生决定让他高兴一点。
阮君铭对李太太感叹:“你不知道,我兄弟在家的时候,风流账本就是一页页地翻。都说美人爱英雄,早知有这等好事,想要谁就是谁,我何必读书,一早就加入革命军!现在也该混出头了!”
阮君烈被哥哥恭维,露出骄傲的笑容。
阮君烈笑道:“今天宝滢不在,你快抓住机会!放纵一回!”
金生从善如流,当机请李太太下场,共舞了一曲。
阮君烈大笑起来,快活得不行。
叶鸿生腮边带笑,望着阮君烈。
他们兄弟俩一向不对眼,偶尔对眼一次,必然要没完没了地闹腾。
果然,阮君烈掐住叶鸿生,命令他陪自己跳完,要荒唐到底。
叶鸿生恭敬不如从命,与阮君烈同进同退,不时旋转。叶鸿生的披肩还没有取下来,不时旋动着,不时包裹住阮君烈,又像退潮一样,轻轻散开。
他们一起旋转的时刻,叶鸿生觉得周围的人一掠而过,都变成彩色幻影,只有阮君烈在眼前,是真实的。
看着看着,桌上的酒盏还没动,叶鸿生如饮醇酒,萌生有些许醉意。
一曲终了,阮君烈撒开手,命厨房上菜。
厨房将浸透了高汤油脂的鱼翅端上来,各色热菜摆上桌。
客人们纷纷坐下来,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阮君烈去找哥哥,坐在他对面,与他说话。
金生多喝了几盏酒,心情飒爽,忍不住讥评起今天没到场的几位客人,刻薄话犹如开闸泄洪一般,浩浩汤汤地奔涌出来。
阮君烈笑得拍桌,不时叫他“少拽洋文”。
阮君烈帮哥哥倒酒,自己的酒杯也空了。
含香坐在阮君烈旁边,叶鸿生坐在另一边,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伸向不同的目标。
含香抢去酒杯,叶鸿生拿到了酒瓶。
阮君烈照顾过金生,坐下来,疑道:“我的酒呢?”
含香只好举起杯子来,让叶鸿生给斟满。
阮君烈接过杯子,去向客人们敬酒。
叶鸿生和含香也拿起杯子,跟着他。
阮君烈与下属们一一饮过,少说饮了斤把烈酒,面色发红,眼睛却更亮了,淬亮如星辰。
叶鸿生与含香站着阶下,仰面望着他。
阮君烈对军人们做手势,说:“起立!我们来唱一曲军歌,给自己壮声色,醒醒精神。”
阮君烈站在台阶上,起了一个调子,声调豪迈,唱道:
“八百壮士一条心,
十万强敌不敢当。
我们的行动伟烈,
我们的气节豪壮……”
阶下的军官们纷纷合上调子,跟着他唱,唱道:
“同胞们起来
同胞们起来
快快上战场
拿八百壮士作榜样
中国一定强
中国一定强
中国一定强
……”
军人的歌声刚劲,直入云霄。
唱到高朝处,他们举起手,为自己打拍子,连呼“一定强!一定强!一定强!”呼声像轰雷一样,震得桌上的碗碟嗡嗡作响。
客人们都被震慑住,放下筷子,看他们祝酒。
唱罢之后,阮君烈倒满了一杯酒,举起来。
他见含香站在台阶上,痴痴地看着自己,就把她挽住,让她站上来。
叶鸿生站在阶下,离他稍微远一点,也看着他。
阮君烈对叶鸿生伸出手,满怀热情地说:“来!宾卿,我的好兄弟!”
叶鸿生往上走一步,阮君烈用手搀住他,让他立在自己身侧。。
阮君烈举杯,说:“我敬大家,干了这一杯!”
众人全部举起酒杯。
阮君烈仰起头,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饮尽酒水。
月上中天。
秋色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