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知道我有胎记也犯不上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吧,杀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赵孟昕锁着眉,重新躺了下来。
“我只是担心他是桑哥的人。”他合上床帐答道。
“桑哥?”校尉迷惑不解的反问。
“桑哥乃是吐蕃人,精通多国语言,原是吐蕃国师八思巴的译使(翻译),后来八思巴便将此人推荐给当今圣上,现在便是桑哥在掌管着大元的宗教事务。我只怕是他在暗中唆使杨琏真迦,若是那样便糟了。”他只怕叔叔忽必烈已经知道了赵孟昕有天子之相,可既然知道了又为何不让他来“清理门户”呢?所以,这根本说不通。
“顺其自然便好,别想那么多了,睡吧。”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他的运气已然差到了极点,索性破罐子破摔好了。
见到柏彦转身睡去,嘎尔迪也只好闭上了眸子,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早,赵孟昕第一个起来洗漱,当他来到楼下时,昔里吉正在角落里和随从们吃早饭。
蒙古贵族放下粥碗问:“您可否能和我去外面一叙?”
“好。”孟昕随即便和昔里吉来到了客栈外,两人就这么站着开始了不愉快的谈话。
昔里吉上下打量着他老半天,这才冷冷的说道:“我汉语讲得没有六弟熟练,若有失言之处,还请见谅。”
“您但说无妨。”赵孟昕觉得此人来者不善,而且绝没有嘎尔迪那么好脾气。
“六弟自小就跟着汉人学习,所以对汉人有亲近感,或许是因为读了太多的儒道之作,连心肠都变得和女人一样的软,越发不像个蒙古人了。校尉既然投诚了我们蒙古人,就不该再有二心,更不能做出出格之事。”他轻蔑的瞥了宋国男子几眼,给了很明显的暗示,因为这等丑事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
赵孟昕并不愚钝,自然明白此人所指何事,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他还能作何解释,越解释就越表明自己心里有愧。
“我六弟血气方刚,抵御不了诱惑,对于男子只是一时好奇罢了,您需以身作则多提醒他,让他莫要误入歧途,以至于身败名裂。”虽然六弟或许不会和他走了不同的道路,但他毕竟还是做兄长的,不能眼看着孛儿只斤的子孙堕落成好男色的龌龊之徒。
巴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柏彦低垂着眼眸说到:“嘎尔迪将军是个爱憎分明,敢作敢为的男儿,定然不会做出糊涂的事。”
“但愿如此,此次我原本想说服他回草原,可他已经决定留在中原了,我们兄弟相隔千里,作为兄长又不能随时督促他,着实令人放心不下……六弟十分信赖您,希望您不会让他失望,我们蒙古人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赵孟昕并非真的投诚,而是另有打算的,六弟蠢的可以,居然把一个宋国降将当成情人,若是传到他人耳中,就连他这个哥哥也会跟着丢尽颜面的。
后面的那番话显然是在威胁自己,于是赵孟昕只得抬头苦笑:“您真是用心良苦。”在这个蒙古贵族眼中,他恐怕犹如满街招呼男子的下等娼妇,哭着喊着都要爬到嘎尔迪身上,实则却也相差不多。
半个时辰后,昔里吉便带着手下人离开了许昌,往北而行返回哈拉和林去了。
“我们也启程吧,再耽误晚上就要露宿荒野了。”黄梁子坐在马上对站在大道边的二人说道。
罗鹏点头:“道长只管告诉我们往哪里走便好。”
黄梁子笑着指指飞在林子上空的凶猛金雕说:“这要问问它了,它往哪里飞我们就往哪里走。”昨夜,他给金雕施了法,让他能借着金雕的眼睛看到远处的山脉河流,这样就能让他们更快的找到龙脉所在。
26、湖畔遇黑龙降金丹
金雕虽是凡鸟,却和食龙的大鹏金翅鸟沾亲带故,对龙气也很敏感,它们飞得高,看得远,是最佳的寻龙助手。
四人紧紧的跟在金雕后面,顺势往东南方向而去,停停走走十几日后便来到了长江以北的龙感湖畔,此处水草丰美,芦苇随风摆动,鸟儿成群结队的在湖泊中栖息,然而美中不足的却是在沼泽的北岸仅有一些海拔很低的小山包,因此并没有形成能孕育一国天子的绝佳好风水。
站在河岸边的道长心情舒畅的深吸了口气,不禁赞道:“此处虽不能出天子,却能让附近的百姓过上安乐富足的日子,乃是风水宝地哦。”
嘎尔迪转头看看心事颇重的赵校尉,柔声问:“不如我们在湖边逗留两日好了?”
赵孟昕低声道:“你来安排吧。”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不在纠结昔里吉的那番话,都要魔障了。
“最近你总闷闷不乐的,到底有何心事?”柏彦这些日子都在回避自己,别说亲密之事,他就连此人的朱唇都没尝过一次。
校尉抬起头笑了:“你多心了。”他又怎好把昔里吉讲过的话和对方复述一遍呢?
见柏彦不肯讲心里话,嘎尔迪也不好勉强了,斯热还在不远处的客栈等着他们回去吃晚饭呢,待晚上他再找机会和对方深聊吧。
三人骑着马离开湖岸时,金雕也鸣叫着落到了主人的肩头,太阳悄悄的躲进了厚实的云朵中,湖边起了大雾,四周围的树木花草都沾上了湿润的露水,鸟儿也相继归巢了,尽管天色没有全黑,但由于老天不作美起了大雾,而无法看清水路,于是渔民们也早早收了网,返回了湖边的家园。
傍晚,在小客栈的厢房内,四人围坐在桌边吃饭,为了照顾茹素的黄梁子,最近几天大伙就吃了全素,因为所到之处都是物产丰富,土地富饶的地界,瓜果蔬菜触手可得,在大道边,集市上都有售卖的,并没有因为战乱而遭受太大影响。附近的百姓能自给自足,靠着一方水土的养育繁衍生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乐意离开家乡去他处谋生的。
嘎尔迪喂了金雕一点生肉后,便问端着饭碗发呆的赵孟昕:“是不是素菜没有滋味?”
他摇头:“饭菜很合胃口。”
道长插嘴道:“大概是旅途劳顿了。”金雕一直将他们向南引,或许离真龙出世的那条龙脉越来越近了。
斯热见赵孟昕没胃口,就帮他盛了碗青菜豆腐汤,他自小就跟着嘎尔迪当然能看出对方和主子的关系匪浅,虽然他并不认可,倒也不反感,因为主子对赵先生犹如千金小姐一般的怜爱,总之他是从未见主子对人如此上心过的。
校尉喝完汤,便对三人说道:“我先回房歇息了。”
见到宋国男子离开,黄梁子就对罗鹏说:“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得让他想开点,心事太重会落下病根的。”
“我们相处也有半载了,还是无法让他敞开心扉。”嘎尔迪烦恼的说着,他知道赵孟昕还有很多瞒着自己的事,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和他讲出来。
“你对校尉太过执着,这反倒让他不得放松,姻缘诸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管是男女,还是男男,女女的姻缘,都是累世业力的纠缠,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但也是人世间最难割舍的幻象。
罗鹏放下筷子,思忖着道长的话,是他逼得太紧才让柏彦避之不及的,上次在许昌要不是突然发现了毒蛇,恐怕他都已经提枪攻入了。
夜深已深,嘎尔迪睡得正香,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便爬起来找水喝,才起身便发现校尉不见踪影了,赶忙穿好衣裤,拿上马刀急匆匆的跑下了楼。
可校尉的马依然拴在马槽里,所以此人应该没走远,他还是不放心便骑着马追了出去,四下寻摸赵孟昕的踪影,凭着直觉他渐渐的来到了龙感湖边。
湖面上笼罩着厚厚的浓雾,雾气打湿了嘎尔迪的发髻和衣衫,他让马儿慢慢的在湖边小心翼翼的走着,即便是眼神好的他,也很难看清两米外的小路。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风声,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飓风,吹得他眯了眼,发丝凌乱的在风中飘飞。
马儿受了惊吓嘶鸣着抬起前蹄,无论他怎样用马鞭抽打都不敢往前再走半步了。
嘎尔迪索性跳下马,握着马刀眯着眼小心万分的向前走。
浓雾被大风一吹即刻便散开来,他这才看到校尉的身影,人家正宽衣解带的要跳入波涛汹涌的河中。
“柏彦!”他大吼一声,以为心仪的人要寻短见,慌忙奔了过去。
就在嘎尔迪跑到湖口之时,就望见河中央涌出一股巨大的漩涡,从旋涡中浮出了一只的野兽,确切的来说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神龙。
可赵孟昕就像啥也没听到似的,脱光了衣物活像一条鱼似的钻入了水中,向湖中央游去。
蒙古男人看傻了,呆呆的愣在岸边,他现在才明白,校尉不是要寻死,而是朝那黑龙而去的。
恍惚间,他想起了孟昕腰后的蟠龙胎记,莫非汉人关于真龙天子的传说确有其事?
此时此刻,赵孟昕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完全依照本能在行事,不顾一切的接近浮出水面的黑龙。
黑龙的脖颈露出水面就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大了,他默默的注视着游过来的男子,喉咙中发出微细的低鸣,顿时就让水面掀起一阵阵的涟漪。
宋国男子游到黑龙身旁的时候,黑龙便从口中吐出了一颗比人头还要大的金珠,金珠的光芒撒在了男子白皙无暇的身上,宛如一幅美艳绝伦的画,看得岸上的嘎尔迪如痴如醉。
赵孟昕微闭眼眸,就像在温泉中沐浴似的,他觉得通体暖融融,十分舒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滋生成长,让他获得了犹如新生的力量。
大约过了一刻,黑龙将金珠收回,返回了水底的住所。黑龙消失后,水中忽然钻出一只巨龟将昏昏沉沉的校尉驮到了蒙古男子近前的岸边。
嘎尔迪急忙将披风盖在柏彦的身上,他一抬头的时候,巨龟已不紧不慢的爬进了水中,慢悠悠的游远了。
“柏彦?”他轻唤怀中的人。
校尉这才张开了眼眸,茫然的望着自己,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我怎么在这里?”他不解的问,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这便更让他匪夷所思了。
“我方才起来就不见你踪影了,然后就看见你跳进了河中。”他答道,莫非此人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难道是我发梦了?”赵孟昕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做梦都能跳河,他还有啥事干不出来的?想起来就令人后怕!
罗鹏不想隐瞒他,便耐心的解释:“我亲眼见到河中现出一条黑龙,你向那黑龙游去,他还吐出金丹让你吸进灵气,你果真是真龙降世,从第一次看到白龙降雨,到方才的黑龙吐丹,都是因你而起,你能吸引神龙现身。”
赵孟昕傻愣愣的盯着他,许久讲不出话来,他对刚才的事没有一点印象了,下意识的想反驳,但无论如何也得先离开龙感湖,回客栈再说,当他想站起来之时,后腰就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难忍,连忙伸手去摸,忽的摸到了硬邦邦像是盔甲似的突起物。
蒙古将军扶正他的身子,掀开了披风查看,惊讶不已的说道:“你背后的胎记鼓起来了,长出了赤色的鳞片。”
听到这话,赵校尉难以置信,忙扭过头,虽然他无法看到完整的胎记,却借着月光瞥见冰山了一角。证据确凿,岂容他辩驳?刚才他真的遇到了湖中的黑龙,还得到了无比珍贵的神龙灵气。
宗泽和佩兰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他真的是天子降世么?
27、蟠龙胎记痛入骨髓
“腰上火烧火燎的。”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胎记似乎在生长。
“先回客栈让道长看看吧?”罗鹏说完就去岸边找寻赵孟昕的衣物。
校尉穿好衣服,腰上的胎记却还在胀痛,他拧着眉说道:“此事让道长知道妥当么?”黄梁子再怎么说也是蒙古人的官吏,若是晓得他身上长着龙鳞的胎记那岂不是糟了?
嘎尔迪牵来马儿,安慰他:“黄梁子乃是修道之人,大是大非能分得清,况且上次不也是他救的你么?”
赵孟昕不好再反驳,即便是身边的男子也是个蒙古人,他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将军忽的停下脚步,凝望深锁眉头的校尉,很赤诚的说:“我已将你视作知己,你有任何事都要对我明讲,罗鹏定然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我们蒙古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朋友背叛。”
赵孟昕苦涩的笑了:“你何必说出如此重的话来?”他是宋国人,又带着奇怪的胎记,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和此人称兄道弟,做无话不谈的知己吧?
罗鹏扶住他的肩膀,柔情蜜意的答道:“人这辈子总会有一次不计回报的付出,我愿将这份真情赠予柏彦。”
校尉的心情可谓低落至极,面对蒙古将军无比炽烈的感情,他非但不能回应,反而还要处心积虑的加以利用,虽然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大义,但手段却是如此的卑劣,这种卑鄙行径令人不耻,一旦东窗事发必然会遭到罗鹏的极度厌恶和愤恨!
回到客栈,两人还是敲开了黄梁子的房门,因为赵孟昕腰后的胎记摸着烫手,刺痛难忍,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和脊背掉落下来,痛楚好比铁锥刺骨,就连大男人都无法忍受。
道长叫他躺在罗汉床上,让斯热去打热水,往热水里放上了清凉的药草,亲自帮赵孟昕擦拭腰后肿胀的胎记。
嘎尔迪坐在一旁关切的问:“他何时能好起来?”
“不好说啊,除非能让他在没有龙气的地方休养,否则他就会一直受到灵气的影响,疼痛不已,这个胎记显然还会继续长大的。”虽然从未见过龙气在凡人身上附着的情况,但赵孟昕却也不算个完全的凡人,虽然他并未修成正果,也能看出此人前世绝非肉眼凡胎,而是如假包换的龙族。
但为何龙感湖中的守护神要将元气分给赵孟昕,他也不得其解,或许因为曾是同族,所以才会互相帮扶么?
咬着嘴唇的柏彦吃力的说道:“方才道长为我热敷,已好些了。”要是现在就退出,他不是眼睁睁的放弃了大好的机会?
“这只能暂时帮你解痛,明日我们启程吧,此地龙气太盛,得让校尉在马车内休息。”黄梁子身为头疼,他只怕越往南走,此人的病痛就会越发加深,若是师傅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治愈校尉的怪病。
“好,明日我们就乘渡船过长江口。”虽然寻龙脉事关重要,但柏彦的性命则更宝贵,他立马就让斯热速速收拾行囊了。
就在四人打算离开龙感湖的时候,屋檐上趴着的两条蛇已将看到的情况告之了住在不远处寺庙中的喇嘛杨琏真迦,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和尚的眼睛。
两日后,嘎尔迪一行人渡过了长江,来到了鄱阳湖北岸的石钟山,石钟山天堑后有一个小镇,这两天他们就在镇上休整,采购日用品和食物。
在石钟山附近驻扎着为数不少的抗元义军,而首领就是不愿以贾似道党羽同流合污的前礼部尚书江万载,他麾下的义军也多数是江氏子弟。
三年前,在临安时,赵孟昕曾与江万载,和江万里有过两面之缘,对于这两位前辈的人品和才学他钦佩不已,只可惜无缘拜在他们的麾下,如今则更不可能了。
站在江边的客栈内眺望鄱阳湖口,校尉的心情略微好了几分。至少这片土地,还在汉人手中,这能让他稍感安慰。
“别让风吹到,吃了药歇着吧?”罗鹏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关好了房门。
他微笑着答道:“已经不碍事了。”腰后的胎记越到深夜就越会刺痛不已,他往往要咬牙熬很久才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