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冥思苦想了一路,直到夜色渐深,两人才点了篝火露营歇息。
王石递给他炊饼和水,轻声问:“公子还有什么心事,现在总能和我讲了吧?”
赵孟昕望着篝火出神,长叹一声:“罗鹏不是个坏人,他为我考虑过很多。”
王石很费解:“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锁着您?”
“我很难解释清楚……没有他的帮助,我是无法离开大都半步的,而且他也曾三番五次的帮助我,还救了我性命。”他没办法否定嘎尔迪的优点,那个爱憎分明的蒙古人已把自己当成了心上人,至于被锁住,不过是怕自己逃跑罢了。
王石一边吃东西一边沉着脸说道:“若是我便不会对您这么做,您不应当受这般待遇。”他认为罗鹏粗野无礼,和那些流连烟花之地的公子哥毫无区别,甚至比公子哥还可恶。
赵孟昕嚼着炊饼,尴尬的说:“我曾经想和他不告而别,激怒了他,所以他才会给我戴上脚镣。”
独眼男子惊诧的望着他,好久都没吐出一个字来,莫非赵公子和罗鹏都有龙阳之弊,而且两人还是惺惺相惜,海誓山盟的情人?
他继续说着:“如今我又重蹈覆辙,他一定盛怒不已,早晚都会追过来的。”嘎尔迪已经病入膏肓,对自己太过执着,面对这股痴迷劲儿却让他步步后退,只想逃跑。
王石试探着问道:“赵公子,我是不是做了错事?”如果赵公子和罗鹏是两情相悦,那他可真是干了件极其愚蠢的事。
他和蔼的摇摇头:“你没错……是我们错了。”
“呃……小的不明白!”独眼男子拧紧了眉头,表示不解。
“我们都在迷宫中徘徊,而你却是在迷宫外的那个人,我应当感激你才是。”赵孟昕苦涩的说,误打误撞便跳入了感情的漩涡让他和嘎尔迪都不能自拔,只能在情波欲海中浮浮沉沉,若是再这么下去他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害了那个男人。
王石还是不懂,只得低下头吃饼去了,看来确实是他做错了,他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38、返乡之途路漫漫兮
与此同时,在龙虎山的羊肠小道上急行的嘎尔迪心情却很糟糕,道长在后面驾着马车紧追即便是两匹马,还是赶不上他的黑马脚力快。
“将军……莫急,赵校尉只是和王石一同走了而已,我们肯定能赶上他们。”道长苦口婆心劝了一路,可前面的蒙古男子却听不进去。
金雕在他们头顶翱翔,飞得高看得远,虽然它还未找到赵孟昕和王石却已经知道两人走了哪条路,这便是斯热成为鬼之后的一点点神通。(一般佛教界普遍认为鬼神皆有五通:都有五种的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
嘎尔迪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咬牙,是他一时疏忽才让柏彦趁机溜走,怪只怪自己太仁慈了。
看着坠入爱河不能自拔的嘎尔迪,黄梁子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是个修行的道士,已经断了欲望,他便不能完全了解世俗凡人的痴情妄想。可面对嘎尔迪和赵孟昕,他却不能说出不字来,因为这两个人是前世有因,今生才有的果,若要断了因缘,也要双方的债全都清还完才会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跑到天黑之时,嘎尔迪才停了下来,就算他能坚持着走夜路,他的黑马也累得不行了,今晚得在山野中过夜了,于是就选择了一片林中的空地宿营。
道长带着金雕去附近捡柴火升起了一堆篝火,而他则坐在火堆旁喝闷酒,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浮现出赵孟昕的样貌来。
黄梁子坐在他对面清清嗓子问道:“将军……我有些话今日必须要和你言明。”
“道长但说无妨。”他低着头闷闷不乐的继续喝酒。
“赵校尉乃是天龙转世,身上带有太多异象,所以才会引来喇嘛的纠缠,垂涎校尉的人应该不止一两个,若是你认定了柏彦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不知你是否明白贫道的意思?”有些话作为蒙古人的官吏他不便讲得太清楚,保护赵孟昕等于就是和当今圣上忽必烈作对,这个男人能为了情爱抛下所有的东西么?
嘎尔迪凝视跳动的火焰,低声答道:“我已经琢磨了很久,想了太多……如果是为了柏彦,我能否抛下地位,亲属,甚至是自己的国家。”
“你清楚就好……谁做江山,谁称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普通的凡人无法抗拒,更不能改变命数,因此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是顺其自然罢了,此次出行是为了寻找南方的龙脉,刘太保命我泄了南方龙脉的龙气,也并没有硬要要求我断了龙脉……你了解其中的缘由么?”黄梁子很严肃的反问,刘秉中虽然有时不近人情,古板教条,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好人。
嘎尔迪这才疑惑的抬起头:“请道长明示。”
“因为太保知道天命不可违,但为了他效忠的君主他又不得不尽力而为,所以才让我泄了南方的龙脉,龙脉经过数十,乃至百年就可恢复,那时才是瓜熟蒂落,改天换地的时候……校尉的出现似乎不合适宜,或者说是太早了,大元如今如日中天根本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别人想取而代之绝非易事,所以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究竟是要赵孟昕,还是继续做圣上的侄子,大元的将军。”黄梁子直勾勾的盯着他,想让他早些做出抉择。
将军惨淡的问:“道长的意思是柏彦唯有死路一条了?”
“我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获悉所有的真相,我和将军乃至于世间的芸芸众生都是戏台上的伶人罢了,我们唱着从出生就决定了的戏码,直到死亡的时候才能停止,根本还无法洞悉生死,掌握命运。赵校尉有他的命,我们是没办法插手的。”他是个修道之人,不应该太过流恋凡尘,若是管多了人间的琐事,怕是最后难以出离,无法飞升成仙了,毕竟他不想做戏台上的伶人,他要脱离轮回,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嘎尔迪却只执着的反驳:“我不信……人在做,天在看,苍天若是有眼是不会见到善人一直受折磨的。”
“这都是因果……累世欠下来的债,你和校尉之间也如此,唉……我没办法和你解释清楚,总之即便是你我全力相助,也未必能让校尉摆脱他的命数。”他没信心,也没这个本事,所以自然不能怂恿此人做蠢事。
嘎尔迪捏着手中的酒壶坚定的说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遇危险!”而且他实际上已经是柏彦的男人了。
黄梁子听他这么讲便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多说了,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修道之人要多积阴德。”
蒙古将军坦荡的一笑:“道长……你果然是菩萨心肠。”
“莫来恭维贫道,贫道可受不起!”他虽然不能饮酒,但也能以水代酒,便和嘎尔迪碰了碰装水的葫芦。
立夏的第二天傍晚,赵孟昕和王石总算回到了暂时风平浪静的泉州,这里远离蒙古铁骑的威胁,却偶尔会遭到海盗的袭扰。好在福建安抚使兼沿海都置制使蒲寿庚和其兄弟蒲寿晟镇守海防,将几伙海盗击溃,维护了南海的治安。当然,击杀海盗,土匪也是他们兄弟二人必须做的,因为整个南海几乎都被蒲氏一族所控制,南海就是他们赖以生存,榨取财富的“聚宝盆”。
赵孟昕的家就在(今鲤城区旧馆驿)东面的井亭巷,因巷内有一口古井玉泉被誉为泉州的鲤鱼脐(泉州在风水学上讲属于鲤鱼穴)而得名,不远处便能窥见五层的宝塔名曰“定心塔”。
此处静谧雅致,不远处就是掌管南方宗室的南外宗正司,赵孟昕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个圈子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他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他让王石牵着马,慢慢的不行到自家灰色的院墙前,抚摸着斑驳冰凉的墙壁,感动不已,离家三年多,如今重返他却已从一个意气风发,立志报国的开国男转变成了陪蒙古男人睡觉的“娼妓”。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父母,妻妾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正在他踌躇之时,朱红色的院门忽然被推开了,门内走出两位姿容端庄的年轻妇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二孩童。
39、千言万语道尽悲愁
他抬头注视着她们,激动的喊道:“翠月,茹香……嫚儿,轩儿!”
两位妇人正是他的妻妾,正妻陶翠月,小妾刘茹香,他的大女儿嫚儿和儿子由轩。
“官人,是官人!”丰满白净的翠月奔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泪涔涔的凝望着自己,流露出女性特有的柔情。
茹香也带着孩子跑了过来,泣不成声的说道:“夫君……我们想得你好苦!”
“爹爹!”乖巧的嫚儿搂住了他的腰,很想好好的跟他撒撒娇。
“我也惦念你们啊!”他搂住妻妾,女儿却发现儿子愣愣的站在一旁,眨巴着眼睛瞅自己,似乎被他的突然归家弄得不知所措了,离开家的时候女儿九岁,儿子五岁,现在女儿十二,儿子已经八岁了,由轩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
“轩儿,还不过来和你爹问好。”茹香赶忙叫亲生子由轩过来,是不是孩子已经忘了亲爹的长相了?
由轩揉揉眼睛,困惑的问:“爹,您怎么和走的时候不一样了?”他记忆中的父亲和蔼,温厚,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眼前的父亲通体都散发着红光,刺得他双目微痛,不敢直视。
“爹爹可能瘦了几分。”赵孟昕解释,可儿子似乎不相信。
由轩缓缓的走到他身边,鄙夷的望着父亲,莫非姐姐和大娘,母亲都看不到父亲身上的红光么?
赵孟昕抚摸儿子的额头,慈爱的说:“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没有淘气吧?”
“爷爷教我念书,我很听话的。”由轩答道,虽然父亲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但依然深爱着他。
站在一旁的王石看到一家团圆的场面,也忍不住鼻子发酸,他不由得惦念起亡故的父母来了,若是将来他也能娶上一房妻氏,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是对得起爹娘的在天之灵了。
“官人,快快随我们进去吧,父亲母亲见了你肯定会高兴的。”妻子翠月说道,她这才发现有个独眼的男子牵着一匹枣红马等在边上,应该是丈夫的侍从吧?看起来很凶的样子,有点儿让人不好接近。
“这位是王石,茹香你给王兄弟安排住下,再帮他添置几件衣物。”他得把王石安排好,一路上都是这个男人在照顾自己,就暂时让王石留在家中好了,如果王石觉得泉州不错,就帮对方购置田地,在这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我会去安排的,咱们进去吧,母亲刚好在和王妈准备晚饭呢。”小妾茹香笑盈盈的说,她和姐姐总算是盼到了相公回来,此前他们一家老小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柏彦含笑点头,心里有些踌躇,他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解释被俘之后的经历。
刚进院门的时候,白发苍苍的母亲正好从伙房里出来,看到儿子平安归来,顿时悲喜交加,眼泪汪汪的快步走过来泣不成声的说:“孟昕,我的儿啊,你果然平安无事……这多亏了观世音菩萨保佑。”为了祈求儿子平安,她每日吃斋念佛,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听到了她的请求。
“让您受累了。”赵孟昕扶住母亲的肩膀,为她擦去眼泪,外祖父是泉州富商士绅,在泉州置了诸多产业,母亲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母亲出嫁的时候还赠送了这座院子和附近的两处店铺作为陪嫁,父亲娶了母亲真是很幸运的事,虽然他们赵氏贵为皇族却是被“发配”到泉州来的,并没有积累太多的钱财,他家在泉州也只能算是小康,母亲嫁过来其实算是吃了亏的,因此父亲也很尊重母亲,两人恩爱如初视彼此为唯一,多年来患难与共,令旁人羡慕不已。
“只要你平安就好,娘辛苦点算什么?”她望着儿子俊美的面容,心中觉得甚是安慰。
就在这时,父亲赵希崇也从书房中走了出来,欣慰的说:“回来就好。”
“爹,您身体可好?”看到父亲比之前消瘦了,赵孟昕赶忙过去行礼。
父亲便对妻子和两位儿媳说:“你们都去准备晚饭吧,我和孟昕要在书房里谈谈心。”
三个女人立马就分头去忙了,两个孩子也跟着大娘去菜市采买,看样子晚上他们能吃一顿丰盛的了。
赵孟昕和父亲坐在条案旁饮青茶,待一杯茶下肚后,父亲才正色的问:“襄阳已破,吕文焕投降蒙古人,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在南外宗正司当差的他,能听到更多的风声,他猜测到儿子一定遭遇了很多事。
赵孟昕垂着头,思忖了很久才低声答道:“年前我同张贵统领突袭蒙古人,不想中了圈套,我被俘一直被软禁在蒙古大营,张贵统领不肯投降让鞑子杀害了。”
赵希崇并不意外,放下茶杯又问:“你是如何逃回北方的?”
他抬起头踌躇的答道:“今年开春,我被迫前往大都,此前原本打算卧薪尝胆盗取元军的机密,但却苦于找不到机会,在大都小住了半月后我和一个蒙古将军南下办事,在途中我便逃了出来,还曾在鄱阳湖见到了子玖先生,曾在他的义军中逗留了七日。”
赵希崇觉得儿子肯定有事相瞒,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事隐瞒?”
赵孟昕低下头,不得不默认了。
“你若不愿意讲,我也不逼你,但你要记住身为赵氏子孙的义务,虽然国家遭了难,受到外敌侵扰,但百年以来,我们大宋都渡过了难关,我们作为赵氏子孙更不应该早早就放弃。”他不是迂腐之人,可他却有责任管教儿子,他们都是大宋的臣子。
赵孟昕攥紧袖口,底气不足的说:“我确实做了辱没门楣之事。”
“你投降了元军也算是事出有因。”他知道儿子是为了保命无可奈何,因为家中只有柏彦一子,儿子有义务延续香火,在战乱的年月,如果不多生几个儿子很难维系血脉。
40、柏彦坦白父爱深沉
“不仅如此……我还和蒙古将军做了有违常伦的事。”也是因为这个沉重的包袱压在身上不得解脱,他才将错就错和王石一同返回泉州,一刀两断后,他便能落得清净了。可这些日子,他却不能安生,几乎每晚睡梦中都能见到嘎尔迪,他们一番雨云,做尽羞耻之事,而梦中的自己倒是乐此不疲,丝毫不觉羞臊。
赵希崇怔住了,他怎会不知这是何意?
“我意志薄弱,禁不住劝诱……这比投降元人更让我觉得羞耻!”他咬着嘴唇说道,更不敢看父亲的表情。
“此事不可再向他人提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最重要的是你今后有何打算?”赵希崇将这个话题巧妙的回避了过去,他知道其中必有隐情,眼下他必须帮着柏彦安排好日后的生计,即使不从军,也要有个糊口的应声才好。
柏彦这才抬起脸,轻声询问父亲:“我在蒙古军营中结实了一位女子,她赠予我一张龙脉图……是否能将龙穴用于复兴大宋?”
赵希崇连连摇头:“此事不妥,江南帝陵尚安好,若是大兴土木迁葬是很不现实的。”
“巩义的帝陵已被金人盗掘,若是再不考虑迁葬,绍兴的帝陵恐怕也会遭到洗劫!”赵孟昕焦虑万分,他就怕皇陵遭到蒙古人的洗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