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去自习？”
绕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这样问，果然没什么反应。
“一起吃吧，我请客，正好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
犹豫了一下，梁饼饼用试探的口气问道。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脚步，差点让他撞上。
少年的表情似乎不太高兴，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些，眼里还有些慌张。
“不了。”
或许是觉得有些太直接，他微微转头补充了一句，
“我带了饭。”
“啊？”
梁饼饼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对方果然手上提着个不锈钢的饭盒。还以为是打算躲着自己，原来说的是实话。
“那好吧，那我去食堂了。”
说起来，食堂里有好几道菜，在十多年之后他还是偶尔怀念的。趁着时间还早，或许还能买到糖醋排骨。把这次偶遇丢到脑后，梁饼饼完全没想到会在少年再度心里留下阴影。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张青城的这只据说是晚饭的饭盒里，永远是空的。
第三章
张青城很茫然的看着旁边的人。
从开始一开始就和铅笔较上了劲儿，把笔头咬的坑坑洼洼的不说，还因为在用尾巴上那截小橡皮的时候太用力了导致把卷子磨出一个洞。最后又咬牙切齿的拿起不干胶粘，结果粘完了又发现写不上字。
然后还可怜巴巴的看了自己一眼。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辛辛苦苦趁老师打哈欠走神时候写下的小抄已经捏在手里十分钟了好吗！
那么长的时候，他试了那么多次，甚至有一次都塞到梁饼饼眼皮子底下了，这人愣是没看到接过去。
难不成他作弊经验还不如自己？张青城立刻否决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
眼看着考试只剩下十七八分钟，他知道如果再不出手的话，就算是照着抄答案可能也来不及了。瞥了瞥旁边还在做垂死挣扎的人的卷面，果然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三分之一都是空白的。
讲台上的老师也在此时清了清嗓子，看了下手表对大家说要抓紧时间。
如果真的让这位大爷考个低分，恐怕最后倒霉的人还是自己吧。
把心一横，趁着讲台上的人背过身去的那个瞬间张青城双手一拉，果断扯着梁饼饼的和自己的试卷，啪得一声就来了一个大调换。
出了那么大动静，前后的同学也是一阵骚动。几个耐不住性子的还回头朝他们看了两眼。
唯独梁饼饼一人目瞪口呆，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桌上新出现的考卷。
僵硬的扭了下脸，发现张青城小同学正在他的卷子上奋笔疾书，面色淡定的好像刚才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伸手捅了捅。
……没反应。
再捅了捅。
还是没反应。
捅了又捅……正在抓紧时间填补空白的张姓少年丢给他一个愤怒兼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啥意思？
实际年龄三十六岁半的成熟男人忽然觉得和曾经的自己有了代沟。完全没有明白眼前这一幕是哪和哪儿囧。
苦逼的是，老师这时候还晃悠悠的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看着铺在桌面上，姓名栏写着‘张青城’三个大字的考卷，梁饼饼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提醒身边的人一下吧，对方为了防止他不停的捅索性已经侧过身去了，胳膊直接挡着脸，看都不朝他看一眼。
无奈之下，梁饼饼伸出手，悄悄的拉住对方的掌心，打算比划着写几个字。
少年人温热的手掌，比想象的要厚实，挺干燥的。
谁知道还没等他动手，结果就听到旁边一身低声尖叫。
“你干嘛啊你！”
少年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脸色苍白，耳尖却变得很红。
“……”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大，梁饼饼脸一僵，最后只能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对方还有些疑惑的眼神，他揉了下眉间，最后伸出手，指了指身后。
监考老师颇有兴味的歪着头看着他们俩，然后趁着张青城没提防，从桌面上抽起了卷子。
“……等一下，老师你听我解释！”
教室外的走廊有着银白色的栏杆，黄色的墙体，平时下课总有女生靠在上面看着外面其实一成不变却有百看不厌的景色。
不过，明明还在上课，却被请出来罚站，这对于好学生张青城来说，还是头一次。
另一位惯犯就明显淡定多了。
梁饼饼手插着口袋，靠在走廊的另一边，心里特别怀念他那只打发时间的大屏智能手机。眼角看到他一副面无血色、被判了死刑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忍心，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你没事吧你……人都走了，你在这里喊有什么用，还不如省点力气等下课，自然会过来告诉你处理结果的。”
完了。
现在的张青城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这两个字。任凭梁饼饼说得再多，听到他耳朵里也都是虫鸣。
“喂！”
正恍惚着，听到谁忽然大叫了一声。张青城猛然睁大眼抬起头，差点和对方来个大贴面。
梁饼饼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跳开了一点距离，然后拍着胸口一面说，
“你想什么呢，都靠那么近了都不知道。”
看来这件事对这孩子来说真的打击不小。
从刚才开始眼睛就有些发红，虽然已经尽量避开他的视线，仍然可以察觉到脸上一副要哭的样子。余光看到对方掏出手帕侧身擦脸，梁饼饼更是头大，努力想岔开话题。
“啊，话说手帕啊，嗯那个……你为什么不用纸巾呢。”
张青城平时用的是手帕而不是纸巾。这点，让校内无数沉迷偶像剧的少女们痴迷不已，相反的，在另一边讨人嫌的成都导致这已经成为男生寝室背后说的话题之一。
“……因为手帕洗一洗就好了，更便宜啊，”
张青城愣了一下，答案从嘴角自然的流了出来。
……我去，要是被妹子们知道肯定幻灭了吧。
看着他眼圈红红、毫无防备呆呆的样子，梁饼饼心里有点好笑。
果然重生了一会，才能发现，很多曾经自以为的事情其实都不是那个样子。
现在的张青城，哪里清高，哪里高傲。
只不过是个做错事怕得要死的大孩子罢了。
“……刚才，老师说什么了，”
回过神，少年才猛地发问。
之前被发现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像是渡劫失败了一样。被带到这里的路上絮絮叨叨了那么多，他更是其实一句都没记住。
“让我们站到考试结束，这次算0分，下课后告诉我们结果……”
“结果……”
会有什么结果？
“估计就是写个检查之类的吧，顶多在班里说几句。又不是什么大考试，不会给处分什么的。”
梁饼饼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指导道，
“安心吧，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懂什么……”
身边的人喃喃的说出这样一句低语。
想到同学和老师会有的反应、想到家里瘫痪的父亲知道之后的样子，张青城顿时觉得四肢无力，这一刻简直想死。
“……我懂的哦，”
有些意外的，他听到那个人这样说，于是侧过头去。
将近傍晚，风变得凉了起来。
夕阳照在17岁的梁先生的侧脸，描画出金色的轮廓，不知道为何好像让他觉得变了另一个一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可能你会觉得这是世界末日，但其实呢，或许不用一年，两个月以后就会不记得了。等你长大，想起今天，只会觉得很好笑而已……甚至会有点怀念。”
“要知道，被称作好学生的你，一辈子有那么一次经验不也不错吗？”
梁饼饼忽然笑了一下，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耸了耸肩。
“更何况不用担心的，至少……你不是一个人。”
“叫声叔叔，一切都帮你搞定。”
太阳缓缓的下山，把阴影拉长，投在走廊的墙上。
……还真是个奇怪的流氓啊。
张青城看着他们渐渐叠在一起的影子，恍惚的想。
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糕。
或许是因为有‘差学生把好学生带坏’这种假设变成事实的因素在，老何的处理比起往常更加严厉。
特别是这个他内心一直看好的学生。据说是他主动提供答案的。
如果说别人对张青城家庭情况最多只是耳闻，但作为班主任的老何却是真的到他家里目睹和体会过的。他深深的直到眼前这个人背负的压力有多大，经历有多痛苦。
所以这一次，才会暗自理解、觉得可惜。
并不是说想要多苛责，而是想沟通一下。
高三了本来学生们的压力就大，当老师的更要谨慎。万一出个什么差错他也担当不起。所以在深切的谈论后，面对频频做了保证没有下一次的少年，他最后还是说
“这样吧，除了写500字的检讨外，周末回家让家长给我打个电话。”
张青城猛得抬起头，面色惨白。
“不行，老师，不能告诉我爸！”
“梁饼饼也是，”
老何并没有理会他的反驳，而是转头对一边老神在在的不良少年也下了同样的指令。电话正好在此时响了，他便一边接起一边朝走廊拐角走去。
心里急得不行，张青城脚步一错正想拉住老何，却发现袖子被人抓住。
转头看，梁饼饼正嬉皮笑脸的连声应下，用力拉着他往回走。
正打算挣扎，那人却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对他说，
“行了别闹了，放心吧，都说了嘛，我会帮你搞定的。”
怎么搞定？
第四章
篮球穿越篮筐、砸的地上的发出的脆响，美妙得胜过任何一首歌。
放下高举着的手臂，梁饼饼对着喊加油的那个方向笑了笑。
果然，流点汗有益身心健康……年轻真是最棒了。
特别是一想到二十年后自己那个软绵绵、腹肌不再的肚子，他就觉得从现在起就不能大意。
接过小弟手上的纯净水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倒了一身。蒙着毛巾擦了几下，梁饼饼在阳光下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阳光边的阴影里，张青城翻了个白眼。
就算是经过了昨天的谈话，对于这个人的看法大体上却还是没什么变化。
简单的说，『能死多远死多远』就好。
可惜不但现在座位必须要坐在一起，好像老天爷也开始不愿意帮他。
眼看就要下课了，他都已经拿起外套打算离开，却不知怎么被体育老师瞄了一眼，然后——
“你们两个去仓库放一下球和其他东西吧。”
于是，作弊检查和家长的事情还没解决，眼下又要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在一起了。
默默的走过去，提起编织篮的另一边。除了皱眉，张青城倒也没多说什么。
估计是被看到了自己脸上有些不情不愿的表情，他立刻听到边上的人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话，
“一个人就好了，你走吧。”
免了吧，万一秋后算账起来吃亏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样想着，张青城依然是低着头没有吭声，脚步倒是变得缓了点，好让那人跟上。
纵然是阳光高照的下午，仓库里仍是有点黑，只有最顶上的四块大玻璃能透进光线。由于预算的原因，九零年末搭建的简易仓库一直没有翻新，里面的东西倒大部分是最近几年采购的。
进去中央就是几块厚厚的体操垫，最近跳高刚测过，除了边缘有几个脚印外还挺干净的。摆放篮球大筐的位置就在边上有些偏，梁饼饼微微侧身，伸手从他手上接了过去，一个人端着朝那边走。
“那……我走了，”
咬着下唇，张青城轻声说。
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顿住脚步。
“……喂，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晃？”
正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却听到身后那个人忽然这样问。
他转过身，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颤动铺天盖地的袭来，完全无法让人防备。
两脚附着的地板不停震动，旁边他们还没放好的篮球筐一下倒了下来，十几颗球落了一地，弹到阴影中的各个角落。
本能的抓住架子，却没想到老式的木架也在震动中忽然向他倒来，不仅如此，连带着架子上放着的所有体育工具，一个不落的砸下。
瞳孔一下缩小，张青城瞬间面无血色。
那一刻快得连一点想法都没有。没有躲开的机会，也没有回忆一生的时间，只有眼看就要被砸中的时候，他感到了胳膊被一只手狠狠的一拽。
然后落到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两个人相继跌倒在软垫上，扬起一层簿尘。
或许是因为惊吓，他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可以感受到对方也是……黑暗中，梁饼饼的呼吸声也大得惊人，热气一阵阵喷到他的人中。
嘴唇是软的。
已经瞪大的眼睛变得更大了。
就算光线很暗，他也能看到，身下那个人近在咫尺的表情。
眼神很复杂的样子。
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各种体育用品噼噼啪啪的落地声。
最后终于陷入安静。
等震动结束，抱着的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分开。
先说话的是梁饼饼，抓着头咳嗽了一下，虽然有些慌张，但还是看着他说，
“你，你没事吧？”
真是大意了这次……他只记得08年的汶川，却忽略了在这之前也有大大小小的自然灾害发生，就好比这次，因为他们居住的城市靠近南面，恐怕是收到了台湾921大地震的影响。
幸好他们都没事。
万一出点事的话，这家伙岂不是提前……想到这里，他就庆幸不已。
捂着嘴，有些纠结的看着垫子那头的黑影，沉默了片刻张青城才点了点头然后说。
“刚才那个，是地震吧……你也，没事吧？”
这样问出去的时候，他虽然脸色如旧，但是耳根却在发烫。
大概是感受到了尴尬的气氛，某个伪少年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之后从垫子上站了起来，试图推开眼前倒下的夹子找到出去的通道。
震动后安静的仓库里，好像更加安静了，连心跳声都快被人听见。
梁饼饼一面摸索着出去的路，一面内心以泪洗面。
别看他当惯了老大，其实人是很纯情的。
上一辈子的初吻是在国外，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被热情洋溢的外国妞盯上，直接到了二垒。因为感情不深，就算后面过了很多年依然有些遗憾。
这一世虽然他还没考虑到这方面，但……好歹也不该是个男人啊！
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了。
好在……偷瞄了一眼身后，梁饼饼心里平衡了些。至少，他的对象还算长得挺漂亮的。
比起无辜中枪的17岁的张青城，他还算幸运了吧……虽然对方不知道，但毕竟自己已经是个三十多的大叔了，怎么说也是这边占了便宜才对。
“咳，那个，刚才对不起啊，”
想了想，梁大叔还是开了腔。
“不小心碰到的，你……别介意啊，”
蹲在地上帮着搬东西的身影停了下，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
“没事……谢谢你救我。”
“啊哈哈哈，你还小嘛，保护你也是应该的，谢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