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监视我。”
二人同时向树林中传来沙沙声的地方转头看去，在此同时，一支冰枪已经将一句躯体贯穿，钉在了地上。那是具盗贼的躯体——然而梅西耶很快意识到，这个家伙在被冰枪刺穿之前，就已经死了。
另一个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是露。
他的身影看上去依然飘渺，不可捉摸。
“看上去我的台词已有人代劳——顺带一提，其实我并不信奉秘夜女士。”露眨了眨他黑色的大眼睛，甩了甩手上的鲜血——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陡然消失的指甲——伸手解开了身上那件诡异的毛皮斗篷。
“好久不见，”恢复原貌的欧思兰德拿着一件深紫色的毛皮斗篷，朝梅西耶眨了眨眼睛，“梅西耶。”
……
“你怎么会在这里！？”
梅西耶开口问道。变形怪觉得十分有趣——这个家伙的精神防护完全被撤开了，这令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此人的思维——哦哦哦，担心就罢了——心虚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确定要现在弄清楚？”
欧思兰德回以一个微笑。
——噢噢噢噢真有趣，心虚加重了！
＊＊＊＊＊＊
事情还得从欧思兰德卧床休息的那几天说起。
梅西耶的确去了达莱兰下的地下集市——但他不仅是去替欧思兰德找药的（“哟，这件事儿简直是心虚之源！”），他还联系上了一个变形怪。在达莱兰城里可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交易对象——变形怪能变成所有他们见过的生物，还能侦查对方的思想，是绝佳的间谍人选。梅西耶找到变形怪，是为了让变形怪与他交换身份，去一个地方——他不希望让苏佩巴斯知道这件事，当然，不仅是因为半途开溜会被处罚。他要去一个地方，调查一些事情，关于龙族，圣枪，以及达莱兰的议员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到了商队，他却发现变形怪并没有如约地与他联系。梅西耶警惕之心顿生，他立刻对自己施加了精神防护——这样他将无法在不受到强烈干扰的情况下记起欧思兰德，以免他的思维被探知，为欧思兰德带去危险。然而临时防护的副作用是，他的精神受到了另一方面的扰乱——他的行动目标只剩下了找到变形怪。（“噢噢噢，说明他的表层意识全是你，唔，我指，也许深层也是？”变形怪在一旁吃吃地笑，“反正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啥都看光光啦！哦哦哦小心小心别把你的小冰棍儿靠这么近……”）
“但你混进商队总能找到机会逃跑。”梅西耶眯起眼睛，“你为什么不逃跑？我相信没有变形怪喜爱为他人卖命。”
“城里的家伙对我下了印记。”变形怪回答道。“但是我有那位大人的指引……”
“就像那位大人说的一样。我必须在这里等你们。”
他看着欧思兰德和梅西耶。
“那位大人？”
“我不能说太多。”变形怪谨慎地催促道，“我们能快完成我们的交易吗？人已经快死得差不多了——嗯，虽然这很不幸——但是不多死死不能体现战斗的惨烈程度，你瞧，一个达莱兰明日之星居然失踪了，死伤轻微只能说明缺乏真实感！我为他们哀悼，但是我们的交易更重要。”他看着欧思兰德手上的东西。“你们必须去那儿……为此我只能为那些牺牲者哀悼。这都是命运之轨！”
“我这里有两个魔道具……你瞧，它们能帮你们伪装成一个陌生人。不能完全改变你们的属性，但是能令你们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变形怪看着梅西耶，然而余光死死盯着欧思兰德手里的斗篷不放。“你瞧，我身上有印记，简单的身份互换已经不能完成我们的交易了……我要摆脱他们的追踪。你们得加点筹码。”变形怪终究还是没忍住，“我要那件斗篷。”
“它能帮你遮掩住印记。当然。”欧思兰德挑眉，“最后一个问题。”
“‘那位大人’——是谁？”
＊＊＊＊＊＊
“露”已经走出了很远。
“当然不能告诉你，”披上斗篷正在赶路的变形怪在心里自语道，“因为那位料事如神的大人也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即使他只用一件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斗篷就赢得了一次让一位变形怪为他做事的机会。”
他低下头，屏息，用手摩挲斗篷的毛皮。
这件衣服，变形怪静静思索道，这原本是变形怪的特质，任何道具都不能仅凭本身就帮助一个人类骗过变形怪。然而它只是一件斗篷……这感觉就好像披着一件被污染的变形怪灵魂。他不感到难过，只因为它能帮助他脱离那帮疯子的控制。
但他战栗。
这种可怕的力量，你们和它一样。欧思兰德，你和那位大人一样可怕。还有梅西耶，他有些不一样，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再次感受那污浊的力量包裹着他，将他完全地伪装了起来。
哦，这就是来自阴影的力量，暮光的力量。变形怪想着，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祝你们好运，席克萨城的新来客。
第29章
“唔——所以你其实是打着我的幌子去找席克萨的变形怪做了个交易？”
欧思兰德摸着下巴，一边跟在梅西耶身边走路一边缓缓地说道。在他的衣服里边儿，更贴近胸膛的地方，一个刻着魔纹的坠子正在起作用，它隐藏了龙裔一切可能引人注目的特征——现在欧思兰德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罢了。虽然他有着漂亮的脸，黑头发和透着点儿金色的棕眼睛——不过大约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虽说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听上去不紧不慢，温柔和煦——不过，如果我们再观察得仔细一些的话，我们就会产生一些奇异的错觉：打个比方，天不怕地不同的梅西耶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在袖子下面搓了搓自己的手指什么的。
“不，你的说法不准确。”不过梅西耶听上去一丁点儿也不露怯；他的衣领里戴着和欧思兰德一样的坠子，在大部分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高个子、灰白头发、有点儿野蛮异族血统的平常家伙罢了。“你不能就这么判定我为你找到的药只是幌子……”
“感激至极。”欧思兰德噎了梅西耶一句，“看来这么一剂宁神药剂是您伟大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哦，是的，”梅西耶应和道，“就如同你猜想的一样。”
“你知道吗？”欧思兰德突然停下来，用双手捧住梅西耶的脸颊，凝视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你以为我在做什么？”他音调柔和，然而眼神毫不退让——梅西耶恍惚地觉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欧思兰德，但他毫不意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猜你并不理解我。让我告诉你那件斗篷是哪里来的。在你去达莱兰地下集市的时候，我大部分时候并没有卧病在床。”
他看着梅西耶。他的声音映在浅蓝的的眼睛里，反过来看着他自己。
“我也在集市。这就是那件斗篷的由来。现在，”他再次强硬地剥夺了梅西耶发表意见的机会，“别去想怎么找迪兰算账——我要告诉你。保护你是我的使命，当然现在已经不仅如此，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不希望你自作之中自作聪明地抛下我一个人行动，特别是……”
“……特别是我要做的事情与你有关的时候。”梅西耶终于用同样强硬的语气打断了欧思兰德的话，“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如果你这样要求我的毫无保留，那么我也希望你做到这一点。”
“哦，得了吧宝贝儿，”欧思兰德眯了眯眼，“你有什么好保留的？是你可疑的导师，还是你对于席克萨城的小调查？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你尽管有所保留，我一点儿也不反对，反正你那点小心思——”
“欧思兰德。”
出乎意料地，欧思兰德迎来的并不是反击，而是柔和的安抚。梅西耶将欧思兰德拽到怀里，手掌紧贴他的脊背。“你什么都知道。可你知道你看上去怎样？你满脸都写着‘你太年轻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的手掌并不是十分温暖，但是它们修长有力，缓慢而坚定地抚摸着欧思兰德的脊背。“我不苛求你什么都告诉我，但我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些。”
沉默。
可你的确太年轻了。欧思兰德在心中默默叹息。他住了嘴，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也没打算说些其它的。
“梅西耶迦南。”
欧思兰德叹息着妥协了，“好吧，可你至少得叫上我……”
梅西耶在欧思兰德耳旁发出低沉的笑声，“哦欧莎，”他呼出的热气熏着欧思兰德的耳朵，“你看上去活像……”
“巨婴保姆？”欧思兰德就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他突然推开了梅西耶，眯着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你怎么想我的？哦，我差点儿忘了这一茬儿——我得感谢万能的读心术变形怪先生……”
“我相信这当中一定加入了变形怪先生自己的判断。”梅西耶毫不变色地反驳道，“他一定不会擅用一个看上去不符合事实的推断。”
“啊哈——”欧思兰德斜着眼睛看着他，“这就是你，对吗？！梅西耶——达莱兰明日之星——冰王子殿下——巨婴——迦南阁下！你的癖好就是每天和照顾你的保姆一块儿脱光了躺在床上抱在一块儿滚来滚去？整个达莱兰都会心碎的！整个！”
“没关系，”梅西耶勾起嘴角，把嘴唇凑到欧思兰德嘴角边，“我不介意现在就让他们心碎一下——我得纠正你，狭隘地把地点划定在床上是不准确的。”
＊＊＊＊＊＊
不过最后梅西耶并没有如愿以偿——他们就快到此行的终点，席克萨城了。
多年之前，这里不过是又一块欣欣向荣的土地。这块土地可以称得上是被祝福的；然而这样的土地并不少见。在黑龙们依然秉持理性，划定大地上所有王国或是城邦的疆域的时候，席克萨不过是被黑龙之王亲自划定疆界的众多土地之一罢了。如若一切变故不曾发生的话，这里将会兴起繁荣的城市，土地肥沃，治安良好，闻名整片大陆；然而此时席克萨虽然名头依然不减，却再不可能同黑龙之王的祝福中描述的一样了——席克萨现今一变成了一座著名的罪恶之城，收容来自整个大陆的逃犯与盗贼。这样的城市尽管特殊，但也不是唯一的——不少曾经繁荣的城邦在曾经的动乱中都已面目全非。
席克萨特殊在于，它是黑龙之王赫帝士陷入疯狂之前最后一个造访的城邦。
“唔，梅西耶——你的意思是就在赫帝士离开席克萨，和达莱兰高层的法师——十有八九就是苏佩巴斯——进行一次短暂的会面，也许还喝上了几杯茶——然后就发疯了？”
“我倒希望不是这样。我推测黑龙之王如果有什么遗物或是信息，大约就在席克萨——我记得黑龙有联通疆界进行传输的能力，为了视察。话说回来，你那件居然能骗过变形怪的斗篷……”
“唔，有道理。但是我有些不太好的，呃，预感，”欧思兰德慢吞吞地转移话题，“变形怪先生只是为了我们准备了模糊身份的刀具，但是没有为我们准备真正的假身份——或是证明。”
梅西耶眯了眯眼，最后还是放弃了追问。“这不就是席克萨吗？”他似乎有些嗤之以鼻，“身份并不重要。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二人止住话头。在他们面前，正是一座有着深褐色的高大围墙的城市，即使是刺眼的阳光也不能驱散笼罩在其上无形的阴霾。
席克萨已近在眼前。
第30章
席克萨城门下。
“唔……梅西耶和欧思兰德？”
“是的。”
席克萨城的守卫抬起眼皮打量梅西耶二人，“犯了什么事？”
“我没听说过程序里有这个。”梅西耶淡淡应道。
“啊，我明白了——来寻刺激的年轻人。”守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你们可来错了地方。这个地方会让你们变成真正的罪犯——还是已死的那种。无论如何，这不关我们的事。”他侧开身子，为欧思兰德和梅西耶让开一条路。“祝你们长命百岁。”
城门打开，二人相继而入。扑面而来的是生机勃勃的喧嚣声——席克萨城并不像任何人猜测的那样阴森或是死气沉沉；相反地，没有人能在第一眼就辨认出它的本质。建筑街道都略显破旧，然而这更衬出热闹非凡。
“向导！向导！”城门内，一群孩子这样大声吼叫，向方才迈入城门的新来客长长地伸出手，“您会需要一个向导的，先生！”
“选我，先生！只要一个银币！一个！”
“很好，你跟我们来。”欧思兰德说道，将一个银币抛给人群外围的一个孩子，制止了梅西耶想要发言的意图。戴着一个花里胡哨的脏领结的男孩敏捷地跳了起来，把银币紧紧攥住，用牙咬了咬，“这边走，先生们。”他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很快就甩开了他身后的同龄人们——而那些和他同龄的孩子们依然朝着城门大声招徕着生意。有人叫喊了一句“先生，选我，你们不能跟他走！”，然而这声呼喊立刻淹没在了孩子们的叫喊声中。
“现在让我们看看我们的银币值多少，男孩。”
欧思兰德和梅西耶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欧思兰德首先开了口。
“我正要为您们解说，先生。”男孩放慢了脚步，“让我们首先从这座城开始。这座城市的名字来源于……”
“龙语，命运，尽管是非常拙劣的翻译。”欧思兰德打断他，他感觉到男孩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继续，男孩。”
“席克萨分为几个区域——城中心有广场和市政厅。席克萨由命运议会管理，我们有一切城市应该有的东西——酒馆，市集，杂货铺，铁匠铺，还有些售卖魔法物品的商店。这里唯一的限制，就是一旦进入就不能再出城去——”
“你们没有耕地？”梅西耶问道。
“没有，先生。”男孩回答道。梅西耶和欧思兰德对视一眼，不能自给自足，对外有贸易交流，但听上去没什么可以拿去卖的——更像是一座由各方资助巨大的监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