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送到要到的地方去,帮着把后面的东西也搬进去。”话毕,他退后了几步,车缓缓发动,他始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我定了一下还是反应过来,挪到窗边把窗玻璃降下来:“你不走么?”
“我先去附近办点事,不用担心。”他笑笑,突然一下上前伸手覆住了我搁在窗沿的手,我一惊,立刻把手抽回去,他笑容变得有点僵硬,缓缓缩回手。
“看,手都冷成那样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话毕,给了个眼色司机,车渐渐加速,终于驶离开来,我看着他渐远的身影,内心一阵苦闷压抑。
他在逃避什么,他在找借口,我知道。
跟司机说出家的地址,车子随即调整方向,拐了个弯后,居然兜转回刚刚上车的地方,那人已经走远,不久便见他等在城巴站里,依然站在雨中,手慢慢摸向口袋,点燃了一支烟。
我就那么定定坐在车上,看着我们的距离一点点缩近,又一点点拉长,擦肩而过的刹那,前一刻仍火光莹亮的烟,眨眼间就被渐狂的雨吞没。
我不禁紧了紧衣领,呵了口气。
这雨,越来越冷了。
去到楼下,司机真的帮我把东西搬到了楼上,看着他提着行李爬上四楼,额上已出了一片汗。打开家门,我让他把东西放在门口,转身便去拿了瓶水给他。“辛苦了。”我礼貌地笑道,提着那么重的东西爬上四楼,真不是件易事,要是以我现在的状态,早在二楼就……
想到这里我顿了顿,内心苦闷感更甚。
“你哥对你可真好啊,”那司机呵呵道,“现在那么细心的人不多了。”我听着,口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说什么呢?告诉他那个人其实与我非亲非故?告诉他那个人只是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熟悉的陌生人??
把司机打发走后,我才使尽蛮力毫无形象可言的猛拖死拉把门口堆着的东西搬到大厅里分门别类。一袋是给顶头上司Amy的,一袋是给陈阿姨的,还有一袋杂七杂八的地方特产慰劳慰劳对获得休假的我怨念满满的同事们,剩下的一小袋,装着一点点药材的,才是给自己的。
那人说什么也要逼着我买那些所谓的养身药草,要是那么简单就能养好,世上大把大把的人还用得着花钱用名贵的药草上赶着吃么?
“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想法变得如此消极?”那人当时就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眼神很深邃,直直盯着看不到底。
消极?只是直白的道出全人类都知道的事实,这叫消极?
我这人一向如此,你凭什么装的一副熟知我的样子?
想起来,我跟那人的关系着实奇怪,到现在,我们居然还对对方一无所知,他不问我,我也根本没在意到要询问这些,这种怪异的仿佛约定俗成的默契,我们竟然这么容易就习惯了。
实在想不明白,总觉得,跟他在一起,一切都变得异常,却又毫无疑问的融洽。
乱了乱了。
我甩甩头,甩去一点点开始酝酿的晕眩,专心收拾明天上班要准备的资料,然后洗澡,上床,睡觉。
银月爬上高空,晚风夹带着雨后清爽的空气渡入室内,竟有点像夜里的海风,关于海边的回忆,悄无声色降落在枕边。
夜色独好。
第5章:作客
第二天上班,Amy大人一听见我回来便传我进办公室提堂开审,我左手一叠资料右手一袋鱼干,唯唯诺诺站着低头等Amy发问。
Amy上上下下打量了我颇久,才缓缓开口。
“是不是公假太短了?”Amy一语惊人。
“怎么会呢,能拿到公假已经很好了。”我干笑道。Amy这话不得了,要是被外面盼公假盼得如狼似虎的人听到,还不立马把我五马分尸以泄公愤?在这么忙碌的时候居然就我一人拿到公假,不长不短也刚好够去趟短途旅行,其他人可是一天假也讨不来的。
“怎么去了一趟修养回来,你整个人还是蔫蔫的?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时间太短达不到效果了。”Amy道。
“公司里正忙着呢,自己的工作心里惦记得紧。”我呵呵道。
“那也是,也许整个项目完成后再让你好好休养一阵子效果更好。”
“这次也不是白跑一趟,你托我带回来的鱼干正产的是时候呢。”我摇了摇手中满满的一大袋海产干货。
“难怪一进门就香得很!来来来,让我看看……”成功引得Amy的爱夫好“煮”妇状态全开,脱离了原先的话题,我把资料放在桌上后便借口工作离开了Amy的办公室。
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原先满满的一袋“慰劳品”早已尽入他人腹中,我笑笑,转而抛开杂念,专心对付假期间落下的工作。
一连几个星期都是忙得脚跟不沾地似的,新产品的最终效果在意料之中,投入市场后得到的反响不错,陆陆续续不断有商家联络加单,一下子订单铺天盖地而来,美国那边甚至还紧接着要推出系列产品,于是还要与美国总公司那边的人讨论细节,参与设计,忙的天昏地暗。不知不觉,初冬已临,阴雨天气渐渐少了,那人……似乎也在渐渐走出我的生活。
虽然当初大言不惭说离开那人保证生活又回到正轨,然而事实不尽如此,关于那人的一切一切,依然堵在内心某个角落,一不小心触碰到,便引发一阵阵苦闷,一阵阵发胀,仿佛叫嚣着要冲出来。
于是隔了这么久后再一次看见他,我顿生一种立刻冲上去的冲动。
“今天居然有缘见一见你这大忙人!”他正站在街口咖啡店门口,打理着门前的植物,大概一抬头便看见我,于是隔着马路朝我打招呼。
我何尝不是早看见他,自从得知他在这间咖啡店后,我每次经过总禁不住往那边瞄几眼,只是没想到这次真碰上了。
忍住立刻冲过去的奇怪冲动,我搔搔头过了马路,走向他。
他交叉着手上下打量我良久,末了笑道:“看见你又变得精神了,我也就放心了。”
“……哦。”我木木地点着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
“接下来有空吗?”他没怎么在意我的木讷,爽快地邀请道,“记得我还差你一顿饭。”他笑笑。
我顿了一下,他不提起来我还真忘了跟他还有过赌约,结果是他输了,得请我一顿饭……亲自下厨的那种。但真要说请吃饭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毕竟在那次旅游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打定主意,我开口道:“那时赌着玩的,真要那样也太麻烦你了,那次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倒是我过意不去,不如出去吃个饭?附近一家饭馆里面的菜是不错的。”
谁知他摇摇头:“愿赌服输。还是你认为我厨艺不行?”
“哪有……”我苦笑。
“那就行了,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到时不要太惊讶。”他大笑道,让我稍等一下,自己便匆匆进店吩咐了几句,紧接着就出来了,拉着我转到后面停车处。
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已离开了喧嚣的繁华都市,来到近郊的一处公寓。
“你住在这里?”
“嗯,去年才搬到这里的,以前一直在咖啡店旁租房子。”他走在前头,领着我上了三楼,进了位于走廊末端的一间套房。
我摸摸鼻尖静静跟着,这人倒是不简单,奋斗到连房子也有了,联想我这所谓企业精英目前为止也还是租房子的命,要买房子还得多多拼搏一番。
屋子里十分整洁,装修很简朴,唯一可算是点缀的就是摆放着许多植物,感觉上有点温馨,说白了就是有点……家的味道,难得见单身男人住的房子居然收拾得这般有条理。
见我愣愣地站在那,他回过头来道:“别客气,随便坐,里边房间有碟啊书啊什么的,你觉得闷就随便看,乖乖等着上菜吧。”话毕他就拐进厨房顾自忙碌了起来。
我并不太习惯到别人家做客,去陈伯伯家倒是没这种异样的感觉,毕竟大家都熟络,而平时下班后也有过拉伙结伴到同事家聚餐聊天的经历,那时人多气氛也热闹,闹着闹着也没觉得有多不自在。然而这次,被人正儿八经地单独邀请来做客,这事还真是前所未有,虽然对方只有一人,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味以及陌生的经历都让我浑身很不自在,愣愣站在客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靠也不是,似乎整个空间长满荆棘,挨着哪里都不舒坦。
但总不能直直地伫在那里。
找些事干分散一下注意力大概会感觉好一点。
联想到刚刚他说的里边的房间有书,我终于提起点兴趣,迈步向里廊走去。
走廊两边是4个房间,依次是卫生间、客房、书房以及主人房。
书房被他作了改装,原本的书房门变成了全透玻璃门,因为里面下着窗帘,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只模糊看到右边靠墙是一整排书架,房间中间是一张长条大桌子,上面摆满了物事。左边靠墙也是一排木柜,除此之外让人不得不在意的是,那排木柜旁边还有一个门口,此时那扇门半敞着,连着那边一个稍明亮的房间。
我伸手打算推玻璃门,然而却发现门居然锁上了
又扫了一眼里面那个门口,从方位上判断,大概连着的就是最里面的主人房。
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地试探着走去主人房。
作为起居活动最频繁的居室之一,房间里依然沿袭着外厅整洁简朴的风格,除了必需的一些家居用品,整个房间肉眼所及不见有多余的装饰,落地窗旁的一人高的绿植被精心修剪过,跟它的主人一样透着整齐干爽的气息。
视线扫了一圈后,稳稳地停在床斜对着的墙上,那里果然开着一扇门。
刚穿过门口进入书房,我就闻到了浓郁的草木香料混杂的自然气息。打开房间里顶上的吊灯,整个房间顿时亮堂起来,比起外面的收拾停当的一丝不苟,这书房明显生活气息更为浓烈,对面的墙上是一整排木质书架,书架上还错落地吊着些木牌,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分类标识,敢情这一整面墙的书还是分门别类来摆放的。书的种类很多,古今中外都有,但占主体的还是各种草木香料的图鉴、茶饮点心的制作、世界各地的风俗文化等的书,从这可以看出那人对咖啡馆的经营确实很是用心。旁边的大长桌上铺放着几本正在看的书,还有各种各样的沏茶工具,目光随意一扫,居然还发现杂物中还有微型石磨、搅拌机啊隔筛称量天平等一大堆在林攸眼里只有手工小作坊才会有的器具。
绕过桌子,来到窗旁靠墙的几个大木柜,木柜是药房里常见的百子柜,不过设计和质量更为考究,每个小抽屉都挂着手写的小木牌,各种香料草药就这样按科目整齐排列在一起。
这个房间可真是不得了,比起书房,它更像是一个工作间。
鼻尖的草木气息渐渐渗入了些微食物香味,仅是气味便让我不禁食指大动了。鬼使神差地我放弃了在这里边看书边等那边的大厨尽情发挥的初衷,支着鼻子循香味又回到了客厅。这里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那人围着围裙忙碌的背影一下子尽收眼底。
我摸摸鼻子,慢慢靠向厨房。
“需要帮忙么?”
“嗯?师傅有何指教?”他手里忙着翻炒锅里的食物,抽空回头笑着瞅了我一眼。
“在堂堂美食家前谈不上什么指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来搭把手。”自从参观过他的工作间,我对他在美食研究上的造诣毫无怀疑。
“哦,过来打下手的啊,你明明是客人,这多不好意思啊,那就把那边案板上的切了吧。”忽略了他话里明显的前后矛盾,我挽起袖子清洗了双手,然后开始处理案板上的食材。
两人分工合作的效率果然比一人单干要快,不一会儿,饭桌上就列好了三菜一汤,剩下一个红酒焖肉还在炉上炖着,再过一会儿也能上碟了。两人相继坐到饭桌旁,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很是欢心。
“来来来,都试试。”他刚递过来一碗米饭,屁股还没沾椅子就催上了。
我也很给面子,一样夹了一筷,都细细品尝了一遍。
品尝后的感觉就是,我觉得我平时看的美食节目都太少了,跟着学来的评论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用来评论今晚的菜完全不够格。尤其他还吸收了各国美食的风格然后融会贯通来搞创新,巧妙的香料使用简直是味蕾感受的一次大爆发……由于词穷,更多的溢美之辞就说不出来了,简单归纳成一句就是“真TM好吃”。
似乎我的表情已说明一切,他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更勤快地尽挑好的嫩的往我碗里送来。
“话说,自从上次分别以后,还真的挺久没碰见你了,下了酒吧几次也没碰着。”他一边夹着菜,一边把话题开了个头。对此我有点哭笑不得:“你当酒吧是哪里,说能碰见就会碰见的吗,那两次是意外,平时我不太去酒吧里的。”
“哦,这样……”他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笑意微微一收,看上去有点落寞,“我还以为你偶尔会去,于是隔三岔五地跑过去,希望能碰见你。”
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伸向面前的菜,我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工作比较忙,晚上哪有精力去下酒吧,你找我干嘛,我可不是当知心哥哥的料。”
“你当然不是当知心哥哥的料,你看你这语气,真找你倾诉绝对加重病情。”
“你还没说你找我干嘛呢。”
“没什么,现在没关系了。”
“喂,这样吊起别人的好奇心很不道德啊大哥,快说快说。”
“真没什么,不用在意。来来来,吃菜!”
“不是说不出口吧?真的是想找我当知心哥哥来着?”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肯定要笑。”
“不笑不笑,绝对不笑。”
“现在扯这个干嘛呢,快吃,菜都凉了。”
“你藏着不说我这不就好奇心盖过食欲了么。”
“……真要说?”他一脸犹豫。
“说。”我答得斩钉截铁。
“其实没什么……当时就单纯想见见你。”
想见见你。
我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荡荡的只反复回响着这一句,体内像一下子被灌了一瓶烈酒,火辣辣地直烧下去又热烘烘地反蹿上来,喉咙干干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气氛兀地僵着,好不尴尬。
他摸了摸鼻子,试图重新把气氛活跃起来:“看吧,我都说了现在没关系了,来,接着吃菜。”说着他便顾自动手夹菜,动作幅度很大,倒像是努力要做出“吃饭”的样子。
我清咳了一声润了润喉咙,借口去端菜离了座。
第6章:雨别
厨房里飘着炖肉的醇厚香味,我看着锅里翻滚着的浓汁,内心依然一团乱麻。
我以为大家分别一阵子,那种怪异的感觉会渐渐消失,可不想,再次重逢以后,这种感觉不减反增。并不是讨厌他的意思,只是……只是总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自认识开始就有点偏离轨道……的感觉。
我叹了口气,现在稍微梳理了一下思路以后,我隐约找到症结在哪了。
是两人的关系。
从一开始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就没有过清晰的定位。
陌生人?
不是,世上大概还没有这样的两个陌生人会如此轻易地信任对方。
对,我说的就是信任。
朋友?
也不是,有哪个朋友是连名字联系方式什么的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