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夫子您找我大哥有事?”白敬迟抓脑袋:“我大哥今儿去镇上了,华哥说要让我大哥学着给他当账房。”
“这小子……”夫子顺顺胡子:“怎么就不愿意考乡试?”他低头看着白敬迟,眉头一皱:“这么说,你这臭小子也是不愿意考乡试的了?”
白敬迟一张脸都要皱成一团:“夫子……我文章做的不行,你要是让我说个算法,我没准还能说出来。”
“就是算法!”夫子老头儿眉开眼笑:“过几天有个老朋友请我去国都喝茶,他可是太学的夫子,我写信把你说的那几个算法给他说了,他说他得见见你,过几天太学可能还有一场比试,你可得给夫子长长面儿啊。”
……夫子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白敬迟抓着脑袋想了想,抬头问:“比试有奖赏么?”
“有。”夫子顺胡子:“得胜者能面见国主。”
“不要。”白敬迟干脆摇头,拉着祈夜白准备走。
“诶,臭小子你等等。”夫子拉住白敬迟不让走:“你且说说你要什么奖赏?”
白敬迟转头,眨眼:“给银子的话我就去。”
“银子?你且说来听听。”夫子皱着眉,顺着胡子似乎在苦恼。
“夫子,你知道的,我呢也十一岁了,也想让家里过的好一点儿,银子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您想,我去国都是不是要添件好衣裳,这样也给您长面儿不是?再说去国都我是不是得给我爹亲和爹带点什么特产?还有栎儿还有大哥还有祈夜白,这几样东西全都要银钱啊夫子。”白敬迟看起来很是诚恳。
夫子揪着胡子想了想,终于点头:“你个臭小子!居然还和夫子谈起条件了。”他把眼一瞪:“臭小子!你也是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你说说看,你一个毛孩子,若是得了胜,势必要面见国主,然后你把你刚刚的理由这样一说,怎样多的银钱国主还给不了你?”
白敬迟抬头想了会儿,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道:别说,夫子老头儿说的确实不错,到时候要是真的能见到国主,怎么说现在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国主又不昏庸,自然不会与自己为难,问奖赏的时候,把理由搬出来,还怕他不放人?
白敬迟于是点头。
夫子顺着胡子呵呵笑:“答应啦?答应了就好,你准备准备,三天后出发,你可给我记着了,长点面儿啊。”
“诶,夫子您就放心吧——”
白敬迟应着,再次心肝儿颤颤的看着夫子老头儿颤巍巍的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了的缘故,看起来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白敬迟。”
祈夜白在他身后唤:“你要去国都?”
白敬迟伸手摸摸她的头:“祈夜白,没事儿,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了,我们就有很多的钱了。”
祈夜白抬头看他,良久,久到白敬迟几乎要以为他不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听他幽幽的道:“别忘了给我带点特产回来,我要好吃的。”
白敬迟一怔,然后拉着小孩儿问:“你舍得我去啊?”
“为什么舍不得?”祈夜白歪头,拎着鱼篓踢脚下的石子:“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你要是不回来,白爹爹和迟爹亲就让我养着吧,反正我也是你家的人。”
白敬迟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学坏了,学坏了啊!
“诶,祈夜白,你要吃什么啊?你好歹跟我说个名儿——喂,祈夜白——”
到了家,和迟子宸商量了下,迟子宸对此保持沉默,只是伸手摸摸白敬迟的头:“到了国都行事小心些,那里不比镇上也不比城里,你一个人不要乱跑,尽量和夫子呆在一块儿,懂么?”
白敬迟重重点头:“爹亲,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回来么?我听说国都那里的东西可好了。”
白时辛一巴掌打上他的头:“小子还挺孝顺!”
白敬迟抱着脑袋不服气:“那是!爹不是常常告诉我说,白家的男人们,爹亲总是排在爹前面的么?”
祈夜白在一旁看着笑。
白时辛也笑,然后大手把白敬迟一拉,让祈夜白陪着迟子宸去,他自己则是把小汉子拉倒门外,嘀嘀咕咕的道:“你到了国都,记得给你爹亲带点暇记的点心啊。”
“点心?”白敬迟疑惑:“爹,爹亲喜欢吃暇记的点心么?要具体带什么点心啊?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提起过啊……”
“小子,少来打你爹和你爹亲的主意。”白时辛微微沉下脸告诫他,又瞬间神采飞扬:“你爹亲最喜欢的当然是你爹我的手艺了,什么暇记,哼哼。”
“那你还让我带?”白敬迟伶牙俐齿还嘴,又立即捂住嘴表示自己不再多嘴了,安抚了下自家爹,又问:“不能说啊,爹?”
“你只要带回来就成了。”白时辛揉着他的脑瓜:“其他的你不用管。记得早点回来啊,还有,暇记的点心一定要是乌苏檀木的盒子盛着的,用那个盒子盛着的点心只有一种,你有办法的,对吧,好儿子?”
白敬迟目瞪口呆——乌苏檀木!爹!你这么确定你儿子能赚到买盒子的钱??
呼……不管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也是一盒点心,白家的男人,怎么可能让爹亲或者夫郎或者哥儿失望呢?
乌苏檀木是吧?等着!
20、国都?算法【中】
夫子的老朋友姓胡,学生们都称他为胡夫子,长了一张娃娃脸,虽然也是胡子一大把,但不得不说是鹤发童颜,瞧着异常慈祥。
白敬迟和夫子坐着马车在路上走了五天,这才到了玻河,玻河往北是国都寿城,在整个寿国偏北的地方,玻河往南是泽城,泽城和寿城仅仅一江之隔,却是难如天险。每年雨水时节,是玻河水流最平缓的时候,胡夫子在这个时候请夫子过去,其实也是看好了天时地利。
和他们一块在马车上的还有夫子的小孙子文哥,文哥随夫子姓张,叫张亦文,比他小的都叫他文哥。文哥今年十五岁,瞧着比华其涵多了那么一丝的成熟稳重,夫子常常偷偷抱怨说小文子比他爹和爹亲管他管的都严,一不让喝酒,二不让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怕了自己孙子。
白敬迟这一路上走的那叫一个舒服,马车是文哥特地从镇上最好的马车行里订的,选的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车厢里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毕竟还有些天寒,怕夫子冻着,还在角落里放了盆暖炉,到了晚上把马车的门开那么一条缝,散散热气,然后往里面一躺,别说,还真是比客栈都舒服。
玻河边上有船家渡船,文哥把马车寄放在了那里,领着一干大大小小的上了船。白敬迟手搭了个凉棚往外看,远看青山如黛,细雨蒙蒙,烟雾弥漫,船家在喊几个号子,更觉得心旷神怡,和文哥打个招呼,脱了鞋袜把脚放在水里,水走船游爬脚背,白敬迟想着什么时候也要带祈夜白来这里,也在这个船上坐着,脱了鞋袜把脚放进水里,感受着水流,慢悠悠的,祈夜白看着水,他看着祈夜白。
在玻河上又走了几天,好容易看到了陆地,夫子有些晕船,文哥担心的不行,好在刚上岸就有人来问,是泽城老爷子的船么?刚好刚好,我家老爷正在别院里等着老爷子呢,您就随我来,老爷子晕船不要紧,在岸上好好缓一缓,您看我们要不停一停再坐马车?
胡夫子的别院在城东,坐马车走东城门一会儿就能到,大门是红漆木,看起来十分的大气威严,门前屋檐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虽然是白天但还是点着烛火,大门前有两只绣球石狮子,一只脚踩绣球,一只口含铜珠,暗喻肃穆严谨之意,有为穿着暗红色锦袍的夫子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站在门前,正是胡夫子,亲自给马车挑了帘,伸手把夫子扶下马车。
“老友,这么多年不见,你老了。”
夫子顺着胡子也点头:“你也是,你也是——”
白敬迟瞧着他们俩客套,悄悄问一旁的文哥:“文哥,你说,老了这句话不是客套话吧?为什么夫子听了这么高兴?”
岂料文哥还没答话,就被胡夫子一下子搂过去,狠狠地揉了一把脑袋:“小文诶,你爹亲好不好?这么多年不来看爷爷,爷爷好想你,想当初爷爷抱你的时候,你还尿了爷爷一身——”
白敬迟没忍住,噗了一声。
文哥脸色看不出好也看不出坏,只是像模像样的给行了个礼:“胡夫子近日精神更好了些了。晚辈有礼。”
胡夫子立即把视线转移,一眼看见白敬迟,两眼顿时放光:“嘿,小学生,来,来——”
白敬迟也学着文哥给行礼,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被胡夫子打断了:“这娃儿倒是眼熟,老张,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灵动的娃娃?”
十一岁,被人称为娃娃,白敬迟瞧着胡夫子那长长的胡子决定不给他计较。
“嘿嘿。”夫子笑而不答,显然是把白敬迟当了压轴棋,但是胡夫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顺顺胡子,眼一瞪:“你说,这次算法的是他还是小文?嗯?小文文章写的好,那就是他了!老鬼头,这等奸诈!”
“诶我说胡老头,你这话说的不对!”夫子吹胡子:“我怎么奸诈?要我说还是你奸诈,你且说说,这次又拿了什么来气我?若不是这次你找着了什么好苗子,你胡夫子会喊我来?”
夫子和胡夫子其实也算是一段孽缘,想当初夫子和胡夫子是从光屁股开始就一块长大,从小就斗,斗文完了再斗武,一直斗到两个人进了太学拜了师傅,都娶了夫郎还要继续斗,斗谁家生了汉子谁家生了哥儿,再后来汉子和哥儿看对了眼儿,两老头这才不情不愿的这个嫁这个娶,好在夫子家的是个汉子,娶了胡夫子家的哥儿,两个老头觉得,这样还没完,还得继续斗,这个时候,两老头都已经是夫子的年纪了,就斗谁收了好学生,谁的学生天分高,谁的学生得了国主另眼相看,这样又斗了十几年,胡夫子门下有个学生一举击败了夫子的得意门生,当场气得夫子昏厥,这场斗了几十年的比试才算放下。
胡夫子门下的学生知道这件事之后,三步一叩的来到夫子门前,跪了一个晚上,等到大夫说夫子醒来了没事了,这才离开,同胡夫子拜别,之后音讯全无。
夫子在那之后元气大伤,身体是撑不下去了,胡夫子家的哥儿,现在是夫子家汉子的夫郎,同自己爹爹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胡夫子守在夫子床前,瞧着夫子睁开眼睛,长叹一声:“老友,是我对你不住,以后你说什么,且都随你。”
夫子心里总是带着对那个学生的愧疚,不肯再在太学呆下去,那本是一个好苗子,结果因为气昏了夫子,离开,音讯全无,算是夫子毁了他。夫子和国主请辞,选了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住下,闲的时候教教村里的小孩儿什么的,也算闲适。胡夫子给他的信他也看看,但是看完了就烧了,一封都不回,等到有年冬天,村里来了一对儿年轻人,正是白时辛和迟子宸一家,夫子这才重新振作起来,提笔给胡夫子写了封长信,言辞一如当年的犀利调侃外加贬低,胡夫子看了也不生气,也提笔写了封言辞激烈的信,两老头争了大半辈子,消停了十几年,终于又恢复了原先的相处状态。
这次国都比试算法,胡夫子请了夫子,本来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还带了一个看着万分熟悉的小孩儿,胡夫子顺着胡子想,看来老友真的是心结已解了。
白敬迟不知道内情,只是看着胡夫子陷入沉思,夫子也不再开口觉得奇怪,只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了,挠挠腮帮子,伸手拽一旁若无其事的小文:“文哥,你知不知道暇记在哪儿?”
“暇记?”小文还没回答,胡夫子就摸摸胡子:“瞧我,小学生你也该饿了吧?快进院儿,屋里摆好了酒席,老友,还有你最喜欢的饺子!都备齐了,就等你了。”
“还要春茶!”夫子被他扶着往院里走,还忍不住重申。
“有有有,要什么都有!”胡夫子也好脾气,哄着人往里走,也不生气。
白敬迟歪个脑袋盯着俩老头的背影,挠挠头——他问暇记真的只是想知道暇记在哪里,真的真的没别的意思啊……
用了饭,白敬迟喝了杯夫子强调的春茶,立即被那春茶苦的缩了舌尖,眉毛眼睛全皱成一团,看的夫子哈哈大笑,说果然是小孩儿一点耐不住苦,瞧你文哥,人一点都怕苦!
——那是被你训练出来了吧,夫子大人?
胡夫子家的别院很大,白敬迟跟着管家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文哥去陪着两个老头儿说话去了,夫子让他回房间好好准备准备明天的算法比试,他只是打个哈欠,老老实实跟着那个也是一大把年纪的管家往客房走了。
算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前世的数学题,用各种不同的算法来写,他白敬迟想当初前世好歹也是个理科生,上至物理左至化学下至数学右至生物,他还是很懂的好吧?
白敬迟往客房的床上一躺,想着现在这个时辰家里应该已经吃过饭了,爹亲应该在烛火下补着衣裳,或者说给爹做着衣裳,前几天截了块布,摸起来还是挺好的,爹亲说要给爹作件衣裳穿,还有祈栎,最近应该又学会了好多菜的新花样儿吧?不知道自己点个菜他能不能做出来啊,番茄炒鸡蛋,水煮肉片什么的,想想就流口水了喂……
还有祈夜白,祈夜白现在在干什么呢?在看蚕宝宝?再过几天桑树就抽芽了,到时候他就能上树摘桑叶了,也就不用祈夜白每天跑屋后摘草叶子了,诶,回去之后得弄几个织布机去,还有信上写的那些染布的手艺,至于衣裳的设计,让爹亲帮忙——
诶,越想越想回家了,比试啊,你明天快些开始,我快些回家,快些见到亲人。
白敬迟胡思乱想着,总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不少,在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亲人这么多的牵挂,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在前世他每天宅在家里,生无可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但是在这里他很积极的活着,日子虽然苦但是很充实。
重活一次的机会不多,要牢牢抓紧,才不至于留遗憾呢。
烛火下,迟子宸一没留意,针扎进了手指,疼的一激灵。
白时辛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用舌头舔去血珠,伸手揽过他,笑:“走神了?”
迟子宸很自然的靠近他怀里,想了想,叹口气:“老师应该会原谅我吧?”
“自然,张夫子也已经原谅你了,老师也一定会原谅你。不然,你怎么舍得让小敬去那么远的地方?”白时辛下巴放在他肩头,闷闷的笑。
“那就好……”迟子宸倚着他的头,笑:“那就好。”
21、国都?算法【下】
说起比试,也就是在太学门口拉开大场面,几十张桌子摆在一起,横几张竖几张,太学的学生们按次序入场,每人一张桌子,算是摆了擂台,只是说起来比那些武夫的擂台好听些罢了,前来打擂的在一边一溜排开,桌上有笔墨纸砚。夫子们都上座,有特意给搭的凉棚,冷的话有炭火盆,几个夫子在一块,粗略看下,也有十几人,倒也是热闹的很。
正中央有个高台,高台上正中间是位身着紫色衣裳的夫子,瞧着也是五六十岁的年龄,所有人对他都很恭敬,据说是太学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