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凡赶紧溜须拍马:“要喝酸奶吗?哦,你正在过敏……那什么,这钱怎么回事?”
“我参加了他们的项目,但没签合同,我以为我要白做工了,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点儿活没干,他白给钱了。”
“你一个一无是处胸无点墨横僿不文的玩弄语言文字的研究历史的文科生参加航天项目?”
苏慎行挑大拇指,“嘲弄讽刺运用得越来越纯熟了。”
陈叶凡唉声叹气,一边嘀咕着“劣质基因倒逼优良基因,不得不口出恶言,委实有辱斯文”,一边进厨房找酸奶去了。
第二天,苏慎行对耿清让说:“谢谢。”
耿清让仔细审视他的脸,有所好转,“谢我什么?”
“一万块钱。”
“那你打算怎么对得起这一万块?”侧身倚靠在办公桌边缘,歪着头笑看着他。
“我的灵魂深处极度渴望帮你干活,但是,很多时候,在面对强力机关时,我辈蓬蒿能力之渺小宛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蚍蜉憾树……”苏慎行指指电脑,“您能帮我说服海协会吗?”
耿清让忍俊不禁,“你极其适合编成语字典。”摸摸他脸上最大的一颗皮疹,“吃药了吗?记着要吃药。”
“过敏嘛,吃药一周,不吃药七天,请给我一个吃药的理由。”
耿先生笑说:“我觉得你一直在逼我对你施行军政府主义。”
苏慎行摆摆手,“我很忙,你更忙。”
“不能对你抱有任何期待。任性!骄纵!被宠坏了!”耿先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抗过敏药,监督苏慎行倒水吃下去。
苏慎行一边找茶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没有被宠坏还要看未来的几十年人生有没有人愿意宠我。”
耿清让摸摸他的头发,弯下腰笑暖了眼睛,“哪种宠爱?丈夫的还是父亲的?或者……二者合而为一?”
此后几天,苏慎行确实在不折不扣地执行老钱头的谆谆教诲,一个字一个字详加斟酌,态度之端正心绪之虔诚颇有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方向发展的趋势,以至于一天写不到两百个字。
也没人来催他,耿清让周一路过时扫了一眼,看见了文章的题目,周四路过时又扫了一眼,居然还能看见文章题目,耿先生笑了起来,“看来你对自己起的题目很满意啊,以至于天天拿来炫耀。”
“这关系到中国海军的未来……”
听这话头就知道接下来该是扯淡了,耿清让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笑眯眯地说:“你不扯点精确打击、四代机、核动力航母、海陆空天一体战?我就喜欢听你天南地北长篇大论,你可以试试。”
苏慎行低声叨念:“军政府主义!”
由于日子过于惬意舒畅,仨讲师在军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睡觉、打牌、下棋、算命、推拿……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那十个军人看看人家,再对比对比自己,劳动积极性严重受创,恨不得倒地不起吐血身亡。
但是,受打击最大的其实另有其人,谁呢?——老贾。
每天午睡之前,仨人保持高度一致——裹紧衣服往躺椅上一躺。但是,午睡之后,区别就出来了,左边的陈叶凡身上盖着夹克外套,此外套体型之大,足以把他从肩膀到膝盖包得严严实实。而右边的苏慎行身上盖着西装外套,此外套材质之厚实,一度令人惊疑:才十月份难道是呢子大衣登场的季节?
一来二去,老贾感冒了,“啊啾”一个喷嚏,拍着脑袋愤恨:“就我爹不疼娘不爱孤家寡人一个,你们这帮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淘汰基因携带者!”
陈叶凡严厉指出:“区别!本质区别!我是受害者!被动承受!”
苏慎行也严厉指出:“你不能流于表面只看见西装,你要洞察西装背后所代表的深层根源,根源是什么?——暧昧关系!都明目张胆帮我盖西装了,一切证据皆已证明暧昧正急速流逝,即将被恋爱取代,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且无能为力的!”
为了不致使人民内部产生不必要的分化,当天下午苏慎行上网定了三床被子,秉承着价格与质量成正比的原则,买的是桑蚕丝被,2500块没了。
老贾感叹:“金贵!十足金贵!”
陈叶凡大翻白眼,“败家!十足败家!”
第二中午时分快递到了,苏慎行拿着剪刀弯着腰正在拆包装,就感觉屁股被人拍了一下,平静无波地回过头来,看见耿清让正从容不迫地阔步从身后走过,找一个下属说话去了。
苏慎行接着拆包装,眼角余光看见耿清让交代完毕,转身回办公室,渐行渐近,苏慎行站直身体转过来。
耿清让往他面前一站,低下头仔细凝视自己的手掌。
苏慎行顺着他的视线跟着一起审慎地端详,笑眯眯地问:“你在看什么?”
耿清让偏过头来,皱着眉头说:“我感觉右手重左手轻。”
“是吗?”苏慎行一脚跺在他右脚背上,问:“你有没有感觉右脚重左脚轻?”
话音未落,又一脚跺在他左脚上,苏慎行长长舒出一口气,轻快无比,“啊!现在平衡了。”
耿清让哈哈大笑,拍拍苏慎行的肩膀,贴着耳廓说:“我就喜欢跟你说话。”阔步离开。
旁边的军官们顿时面面相觑,某位大姐傻了半天,惊愕地问同事:“我们组长的笑容终于突破‘微笑’这一范畴了?”另一人搭茬:“终于感染到一星半点的军人豪放气质了,真不容易,这都多少年了。”
有了被子睡起来更加理直气壮,午睡时间由原本的半个小时活生生拉长到一个小时,苏慎行的报告拖拖拉拉半个多月才交出去。
某天,苏慎行正坐在办公室里写所长的讲稿,耿清让用塑料袋装了十几个玉石雕件放到办公桌上,“帮我看看这个。”
苏慎行捡起一块对准光线眯着眼睛仔细审视了一分多钟,“从哪儿得来的?”
“西郊一个农田边,我们打算在哪里建一个变电站。”
“除了变电站就没其它创意了?”苏慎行换了个雕件接着查看,“典型的东晋墓葬随品……所以说,某些城市不能随便挖,一锹下去,不是瓷器就是玉器,没挖出棺材板算对你们客气的……”没说完,抬头问:“我刚才依稀记得你说是在农田边挖出来的,这处地址算什么性质?自然景观还是历史遗存?我个人认为,我的工作量已经无比艰辛了,再增加我会倒地不起。”
“你说得对,确实艰辛,历史遗存一处都没动工,而昨天我们刚在一个居民小区边建好了一个垃圾集中站。”
苏慎行挑眉,“保洁人员每天一次在军事设施上掏垃圾?”
“就试运行的情况而言……他们并没有把手机信号严重受干扰归结到垃圾站上。”
“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游客在明孝陵里站在新造文物边拍照留念?你都指导完中国海军了。”
苏慎行举起备课本晃了晃,乐呵呵地说:“我要指导中国未来。”
临近十一月份,耿清让骤然忙碌起来,事实上,他一直很忙,只是这些日子,苏慎行整周整周看不到他的人影。
某天中午,他终于出现了,老贾拿苏慎行打趣:“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我也快忘记了。”
“他没给你打电话发短信?”
陈叶凡插嘴,“打电话有用吗?以慎行这种减轻移动员工工作负累的行为……是吧……”
吃完午饭,两人要回本部,苏慎行说:“我还要等一会儿。”
“明白明白!”陈叶凡突然神秘一笑,“你不觉得你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暧昧状态有随时被打破的可能性?分手在即!”
老贾嗤之以鼻,“你这是偷换概念,暧昧这个词本身就带有并未恋爱的内涵,何来分手一说?”
苏慎行托着腮笑说:“我下午还有一节课,你们谁替我代课?我随时准备吃喝玩乐。”
另两人一言不发仓皇北顾。
苏慎行转眼朝窗外望去,耿清让靠墙站立,与一个腆着啤酒肚的老头谈话,这老头愁眉苦脸一根接一根抽烟,苏慎行认识他——讼棍供职的工程公司老总。
直到上完课,两人还站在回廊上谈话,耿清让一把拉住苏慎行的手,“下午没课了吧,等我一起回家。”
“我很忙……”
没等他说完,耿先生笑了起来,“那就在办公室里忙。”
苏慎行挑着眉梢刚想说话,耿先生笑眯眯地说:“不合理的要求一律不予批准。”见苏慎行的眉毛越挑越高,耿先生哈哈大笑,替他说:“军政府主义!蛮横!元朝!缺乏最基本的人文关怀!”
苏慎行被他气乐了,“你居然是上海男人,真不可思议。”
苏慎行美其名曰——很忙,实则往躺椅上一躺,盖着被子,捧着电脑,塞着耳机,屏幕上光影闪动场景恢弘——《变形金刚》。
透过窗户,耿清让看过来,失笑摇头。
直到电影终了,苏慎行抬眼朝窗外看去,老头扔了一地烟头,眉毛越皱越深。
苏慎行坐起身,沏了杯茶,找了本书,优哉游哉地翻阅。
窗外两人挺有意思,隔不了多长时间就是一阵电话铃声,一个打电话另一个就百无聊赖地等着,打完电话接着谈。
如此这般持续了整整一下午,眼看着下班时间到了,头儿往交通要道上一戳毫无挪动的迹象,屋里这帮军人谁敢擅离岗位?
约莫十分钟后,校园里下课铃声撕心裂肺地响,某个大姐终于坐不住了,从容不迫地从他俩面前踱过去,然后又镇定自若地走回来,往门口一站,悄声宣布:“中俄文夹杂,一句没听懂。”
屋里另一位大姐惊愕,“俄文?为什么是俄文?你肯定不是新疆突厥语?”
周隆旭悄悄走到苏慎行身边,“苏先生……”
苏慎行抬头,“什么?”
周隆旭拉了把椅子坐下,“苏先生,我知道他在生气,可他不愿意听我说话,我写了封信,你能帮我交给他吗?”
“他?谁呀?”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苏先生,他最近对我的嘲讽挖苦一发不可收拾,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苏慎行笑了起来,“原因?原因是你的性别。”
周隆旭跟着失笑,“跟我想的一样。看来要改变策略。”说完摸了摸鼻子,“谢谢你苏先生。”走了。
正当此时,窗外的老头甩手将半截香烟扔到地上,使劲捻灭,笑着不知说了句什么,腆着大肚子一摇三晃地走了。
耿清让施施然走回来,站在门口,笑问:“我一下午没工作,你们谁陪我加班?”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耿先生嘴角弯了起来,“二十倍的加班费。”
视察情况的大姐笑嘻嘻地站起来,“耿先生,您没结婚我们都知道,但是,我们结婚了,已婚妇女忙啊,何况我还是本地人,上有老下有小,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好几瓣,您看哪瓣儿适合加班?我把那瓣儿留下来陪您怎么样?”
办公室里哄堂大笑。
另一个大姐也站起来,笑得像朵花,“组长,不是我不想陪您加班,可问题是我一加班就没人给我老公做饭,就没人辅导我女儿写作业,等于我们全家陪您加班,六十倍的加班费,我怕中央军委会破产,幸亏我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了一个孩子。”
苏慎行忍俊不禁,站起来环视一周,笑说:“耿先生,别找了,就我便宜,您要不嫌弃我是个百无一用的文科生,要不我陪您加班?”
办公室里顿时掌声雷动。
耿先生抚着额头失笑。
第十八章:结束
前后都没一分钟,人去楼空,整个办公室空空荡荡,苏慎行歪着脑袋笑问:“你打算怎么谢我?真要全留下来加班,能让你赔死。”
“不可能的,他们当真愿意陪我到三更半夜?”耿清让蹭蹭他的鼻尖,“就你傻。”
拉着苏慎行进办公室,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倾身压上去,苏慎行挑起眉梢,“这就是你加班的内容?啊!你压着……唔!”
苏慎行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神迷离嘴唇红肿,耿先生低低地哑笑,有一下没一下地吮吸耳垂,“我两周没看见你了,你不想我吗?”
苏慎行胸膛起伏鼻息深重,耿先生抵受不住诱惑,轻轻舔舐唇角,“我想你。”
苏慎行心神激荡,抱着他的后背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脏搏动声,太阳穴紧贴喉结,上下滑动,耿先生倾诉多日来的绵绵思念之苦,“我看见路灯座上刻着‘江苏省政府监制’就会想到你;看见交通灯上挂着‘安全出行’的标语就会想到你;打开电脑会想到你也可能在用电脑写文章;看到民国建筑会想到你;听到有人说话平翘舌不分会想到你;某天我对着测量器材包装盒上‘小心谨慎,防火防潮’发了好几分钟呆……”
苏慎行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没打吗?”耿先生低下头亲吻眼睑。
苏慎行笑了两声,别过脸去,“这些天你干嘛去了?”
“文科生听不懂的事,想听吗?”
“那算了吧,说点文理科生都听得懂的吧……我饿了。”
耿先生亲亲他的额头站起身来,“等我一下,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我们就回家。过来,帮我填表格。”
从资料袋里掏出一叠纸张,翻了翻,抽出几张递给苏慎行。苏慎行一边抱怨“居然叫我填航天表格,真看得起我”一边到处找笔。
您还别说,这表格苏慎行还真不会填,一分钟都没到,苏慎行问:“你出生年月日是多少?”
耿先生抬头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说:“你不知道?”
苏慎行笑了,“作为一名常年研究历史的专业人士,我最大的特长就是记时间,年号记录也好,天干地支记录也好,对我来说区别不大,但前提是,我得见过才行,你说是吧。”
耿先生低下头,“1982年……”
苏慎行“哦”了一声,“狗。”
耿清让好笑又好气,“10月10号。”
苏慎行恍然大悟,“民国国庆。……电话打到陆委会满台湾找我难道是为了叫我跟你一起庆祝生日?人要懂得知足常乐嘛,2300万台湾人民在那一天用游行的方式替你庆祝,铺天盖地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作为装点,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还有一位是总统先生,他在总统府前面对全岛媒体发表对你的庆生咨文,对你的过去详加总结,对你的未来充满殷切希望,并鼓励全体在场人员对你发出最热烈的祝福,虽然有人概不执行,但通常这些人的言辞动作更为激烈,于此,你要学会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