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西的声音低哑,气势却一如既往的强硬,或者说自我:“闭嘴!”
白前耐着性子的对他分析:“你带着我,咱俩谁都跑不出去。不如你赶快去找那个什么该来的人。”
景西低头,看白前一眼,还是那句:“闭嘴!”
“你当我愿意啊!司齐那么变态,谁想跟他近距离接触?我也希望我自己行动方便,不用指着你!”
景西紧了紧手臂,但白前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在逐渐散去。
侧方也有对方的人蹿过来,和后边追捕的人群,形成半个包围圈。景西不再说话,只管迅速的移动,以避开对方的攻击。
虽不了解他,但在某些方面,白前还是知道他的。他不吭不响,那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条道走下去,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满意。白前尽量冷静下来,说道:“放我下来,你拖延一会儿时间。”
景西没反应,像是没听到一样。
白前:“……我有办法的!我才不想白白羊入虎口!”
景西依旧没有反应。侧面一把刀砍过来,景西回身,将白前转到另一侧,自己的肩背却完全暴露在外。白前能感到景西被对方的力道击的向前踉跄了两步,随着景西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
一击得手,对方乘胜砍出第二刀。景西单手应对,挑了那人的刀,但自己手中的长剑也脱了手。
白前有些惊诧,愣神之后才吼出来:“你神经病啊!”
景西的呼吸越发粗重,冷目轻转,看了白前一眼,没有说话。
白前怒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偏执!我是画师,你别当我是无用的残废!”
景西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犹豫间又被对方一拳击在侧腹。景西牙关紧咬,转了个方向朝一堵残墙奔去。
半个包围圈加上一堵墙,等于是把自己困到绝境。身后的死士被景西的行动骇住了,似乎是担心他有什么花招,脚步也生涩起来。
景西将白前放在墙脚,动作艰涩,却还尽量保留轻柔。白前火急火燎的去怀里掏画纸,也没顾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景西站在白前身前,有两个手下赶到,景西示意他们护住两侧。三个人将白前圈在其中,却直面一场恶战。
这些白前都不知道。他低头在一叠已经画好的兵器中来回翻找,急的手都在颤抖。
手榴弹不能用,距离太近,会伤到自己人。弓弩倒是很合适,但是箭枝供应是个问题。白前抽出几张纸放在地上,拔出匕首狠心的割在手腕上。血液洒在纸上,不多时就现出多件兵器。
白前握住一把刀,呼和一声“景西!”。景西回头,白前将那把刀丢了过去。黑白相间的柄鲛,厚重宽大的圆形刀镡,继而是通体纯白的刀鞘。分量远比景西想的要重,入手禁不住向下压了几分。
景西握住手柄,将刀抽出。是不认识的材料,但弧度切合,非常趁手。
白前又把弓弩丢了过去,说道:“撑一会儿!”
景西点头,挥刀而上。一身血煞,像是要将眼前的人通通杀入炼狱。
白前趴在地上,铅笔打底画出一个圆柱状物体,迅速用g笔描出外边。看着原稿纸上的东西,白前思索片刻,又重新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画起来。
仔细检查多次,实在看不出漏洞之后,白前忍痛挤出来温热的血。滴滴答答的血液打在纸上,像是打在心上。白前紧张的要命。
之前所画物品,要不就是眼前看到的,要不就是自己很熟悉,有深刻印象的。这次画的两样,却只是有个大概的轮廓,并不完全清楚构造,只能凭借画手的本能来试探。
眼看血液足够,纸张在眨眼间变成一堆黑色的物品。白前抓了一个过来,照在脸上。
是一个军用防护面罩。以mf14为原型,比之稍微有些简陋。整体为橡胶,大眼窗片是聚碳酸酯,但稍微小了一点。虽然和正规产品有差异,但足够用了。
白前急忙喊景西过来,将面罩递给他:“来不及画更多,呆会让你的人撤离远点。看我怎么带,你学着!”
景西一声不吭,按照白前的动作,将面罩从下巴处向上佩戴。白前见他已经戴好,又扯下自己的,伸出手堵住他的滤毒罐进气口。这个面罩没有通话器,白前只能对着他比口型:“吸气!”
景西没看明白,白前换了个词语:“呼吸!”
景西愣了片刻,白前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他才神色慌张的按照白前说的做。
白前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脸色有些红,但急着往头上套面罩,也顾不上太多。
景西抱起白前,却始终撇开头,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白前等景西的手下退开,扬手将那个黑色的圆柱状物体扔了出去。
圆柱落地,瞬间腾起一阵烟雾。隔着防毒面罩,听不到声音。但白前能看到烟雾所到之地,众人都捂着眼睛,面色纠结。
成功了!
人要逼我入绝境,我只能放弃所谓底线。伤人或者不伤人,是由现实决定的。
白前将另一个催泪弹收在怀里,拍拍景西的肩膀。只是奔跑中难免晃动,白前的手指偏了几分,就打在景西脖子上。
指尖的凉意接触到景西身上的热度,白前刚觉得有些舒服,却感到景西浑身僵硬,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白前不解,又拍了他一把,示意他看自己的手势。这一下是拍在肩头,但景西却僵直的立在原地,丝毫不动。
白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景西回神般,低头看白前。白前指指前方的路,示意他“赶快跑”。
景西眉心微皱,低头看白前的神色有些奇怪。白前又晃了晃手,景西敛神,摇摇头,才重新迈开脚步。
只是整个人好像有些漫不经心,脚步失去方向的样子。
白前不明所以,只为这次画作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并不多在意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有什么异样。
景西抱着白前,手臂环的极紧。远处一队人马奔过来,白前紧张的观望许久,人群中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才放下心来来。
白前扯掉面罩,指指来人的方向,回头问景西:“你说的人是左启之?你拉了左家的人来对付明家?”
景西低头,隔着面罩看白前的嘴巴开阖。听不到声音,耳边只有“嗡嗡嗡”的声响。抬头看了眼左启之,景西想,终于来了。再低头,白前还是说着什么,仍旧听不到。
临近极限,精神被迫放松。于是眼前便开始发黑。白前的脸在中心,渐渐被黑暗吞没,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景西想,这次,事情算是成功了吧。
第31章:旧情
左启之也来参一脚,那这次的事件就不如之前那么单纯了。左启之如今的身份不光是一家之主,更是帝君座下的重臣。有他在,家族间的势力争斗,就变了味道,更倾向于君臣之间的对峙。一句话来说,左启之在暗流下,代表着帝君的权威。
明家私设兵器坊,并大量囚禁画师,这个罪名在左启之面前便落实了。虽说帝君一向昏庸无度、骄奢银逸,威信早已失了大半。但君为臣纲,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明家首先在名义上便落了下风。
不过,这些问题就不是白前需要考虑的了。左启之压制司齐一众的同时,那些被囚禁的画师纷纷逃脱。景西手下有意相助,他们逃的倒也顺利。最后只剩下司齐单独带过来的孩子,被景西的手下领来,交给了白前。
那个不说话的小孩始终没有开口,白前怀疑他其实根本就是个哑巴。但现实问题是,他不说话,没人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就没办法送他回去。
左手被纱布包的严实,从手臂直缠到指肚。白前在指尖上扎了个口子,还没来得及放血,一股力道撞了过来。
白前侧目,看那小孩一脸惊惧,瞪大了眼,死死拽着自己的手。白前想了想,抬起指尖,问道:“你怕这个?”
小孩儿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管拉着白前的胳膊,自己却撤着身子往一边躲。白前看看另一侧,才明白他是在怕这把匕首。白前收起匕首,笑道:“你不是画师么?经常画刀啊剑什么的,怎么还怕?”
小孩儿把白前的指尖噙在嘴里,狠劲的吮吸了下。白前觉得指尖一阵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小鬼头!这是什么习惯!”
小孩止住动作,用牙齿在白前指尖上磕了两下。白前觉得有些痒,抽出手,指指桌上的原稿纸:“我画个玩具给你玩好不好?”
小孩儿没看懂画的是什么,茫然的眨眨眼。白前解释道:“我要用血淋上去,才能画出来。你拦住我,就没有玩具啦。”
小孩儿歪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白前准备再详细解释的时候,他突然跪坐在床沿,俯身在原稿纸上亲了亲。
然后,一辆巴掌大的小卡车就出现在眼前。
白前:“……”
小孩儿抱着车子从床上跳下来,欢欢喜喜的跑开了。天舒刚巧进来,循着声音看了那小孩一眼,问白前怎么了。
白前摇头苦笑:“感觉……好像白放了那么多血。”
天舒指指对着墙角玩耍的小孩儿:“准备怎么办?”
白前沉吟片刻:“我带着吧。这小孩保不准是个天才,而且,有他在大概以后我都不用放血了。”
天舒听的云里雾里。白前倒了杯茶给他,问道:“怎么样?”
天舒端着杯子,这才想起来正事,把景西和李远的状况大致说了一下。白前眸色暗沉,掀起棉被,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挪动。
他大病一场,浑身没剩几两肉。左手还伤到了筋,根本不能使力,四肢就只剩右手还算灵活。天舒看的揪心,忍不住扶了他一把。白前也不拒绝,只是笑的有点尴尬。
天舒感慨:“回荷酒了挑个伶俐的侍女给你。”
白前顿了顿,轻声道:“万株对我很好,只是……”
只是也死在那一场大火里了。
天舒转移话题:“景西就在隔壁,阿离稍微远一点。你去看谁?”
白前由着他推轮椅,出门转个弯就是隔壁。房门没关,白前隔着那个缝隙看到景西趴在床上。有大夫在他床前晃,影影绰绰中看不太清,似乎是在换药。
白前道:“不打扰他换药了。”
天舒推着轮椅继续走,说道:“好嘞。说起来,景西这次伤的挺重。背上那一刀再深点,整个脊梁骨就要被砍断了。”
白前倒吸一口凉气,天舒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狼狈,吓了一跳。景西被帝君封为‘怀元第一武士’你知道吧?不是说着玩的,他真的很能打,从来没人能把他伤成这样。左启之带他回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完了完了,景西没有子嗣,谁来接位……”
白前又看到那个浑身浴血的景西,眼睛在血污的衬托下尤为亮,也带着一丝煞人的气息。
感觉有些糟糕,满心压抑。
白前长呼一口气,却丝毫不能驱散体内的闷气。天舒很不会看脸色,一边说着景西有多勇猛,再和他重伤垂危的现状做对比。白前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但这些话语是的的确确刺进了自己心里。
直到进了李远的房间,天舒才一拍脑门,对着李远大叫:“呀!你叫我去取的东西我给忘了!我立马去!”
天舒丢下白前,急匆匆的跑掉了。白前单手挪不动笨重的轮椅,只好留在原地,和李远隔着段距离。
李远一直被囚禁在地下,长久未见阳光,至今仍旧带着眼罩来保护双眼。白前进来时他正在喝药,听到木轮的声响,挥手示意喂药的侍女先退下。李远把头偏向白前的方向,柔声问道:“是白前么?”
气度华贵,言调沉着冷静。完全不是白前认识的那个憨厚的村夫。
李远就着侍女的手快速灌下那碗药,顾不上她喂过来的甜点,对着白前的方向道:“门边冷,进来说话。”
侍女将白前推到李远床边,关上门,给两人留了空间。
白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远仍旧轻柔的问道:“天舒说你也病了?好点了么?”
白前闷声“嗯”道,随后又干巴巴的补充一句:“好多了。”
李远听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距离也远,招招手让他靠近些。
白前扬扬左手,随即意识道他看不见,出声:“左手有伤,挪不动这个轮椅。”
李远好奇:“你是用了什么代步?”
白前跟他解释了下,李远伸出手想摸索轮椅,只是距离仍旧有些远,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
白前忙探着身子去扶他,李远笑笑:“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你扶我了。”
像是在回忆,李远的表情看起来很远,像是隔了层纱。白前也想到最开始的那段经历。闷声道:“我不知道你还是个高级卧底。”
李远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的有些愧疚:“抱歉……把你牵连进来了。司齐正在监视我,我不该把你带回去。我原以为他要再晚两天才会动手,足够你逃出去的,没想到……”
白前摇头:“要不是你救我,我哪儿能坐在这里。不说这些。”
李远整理了下表情,重伤和折磨下有些衰弱,却始终笑的如同春风。李远面对着白前的方向,郑重道:“那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原离,荷酒人士,二十九岁。在景西手下挣口饭吃,能画点衣服、兵器。”
白前怔怔的看着他,随着他的话自我解释:“宁白前,二十六岁——也成为画师了。”
原离扯开嘴角,笑容大了些。适时天舒气喘吁吁的撞进来,怀里抱着个大包袱。布上边还沾有泥土,显然是刚从哪里挖出来的。原离接过那个包袱,摸索着解开十字扣,将里边的东西拿给白前。
“喏,这是见面礼。”
白前呆住,惊讶和喜悦混在一起,冲昏了头脑。天舒在一旁也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白前喃喃问:“你怎么拿到的……”
原离笑指眼罩:“牺牲了它——但也值得了。”
原离递过来的,是白前一直觅不得的左腿义肢。保存完好,甚至没有一点污渍。
而原离面罩下,是纱布裹着的左眼,略微渗出血迹。
“你……”
一声呢喃,带着些感慨和感激,也带着些惆怅,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第32章:心意
雨生百谷。
原离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在白前对面坐下。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正像原离柔和的表情,使人放松,想要与之亲近。
只是阳光下,亚青色的眼罩尤为突兀,像是橙色的世界里平白多了一个漏洞。
白前怔住,觉得那个眼罩尤为刺目。
原离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怎么了?”
白前撇开头,低声道:“没什么。”自己低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回头换个眼罩吧,这个颜色不好。”
原离指尖在眼罩眼上抚过,摆摆手:“这个还讲究什么!你已经让我换了五块了,哪里有那么些多余的血让你浪费?”
白前嘟囔:“放血又没什么……”
原离凑过来,歪着头从侧下方去看白前的表情。白前没动,原离掰着他的肩膀让他抬头看自己,问道:“怎么啦?觉得这个碍眼?”
白前摇头:“当然不是……就是……反正我也不能正常走路,还搭上你一只眼,心里有点憋屈。”
原离故作严肃,指指自己的眼:“那就劳烦你忍耐一下情绪了!我摘了这眼罩更难看,你就将就着这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