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及仙人身。”暗希答道,有些喘不上气。
“真的是暗希大人。”其中一人兴奋地叫起来,说着就拿起钥匙解开暗希的束缚。
“我要见他。”暗希松了束缚,用手扶着脑袋,似乎非常疲累。
那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说:“族长在半年多前去世了,我们要和长老联系,再带您过去。”
“他死了。”暗希没有意义地重复了一遍。
“对了,你身边那几个家伙,需要帮你解决吗?”
余聊听着心里一紧,是要杀了他吗?正想说点什么,那暗希却道:“不用,他们死了更麻烦。”
“那这家伙呢?”一人指着余聊。
“你们管得也太多了。”暗希说着站起身来,“是信不过你们族长,还是信不过我?”
那两人立刻噤了声。暗希取过放在桌上的剑和铭牌,向余聊走来,对着他拔出了剑。
余聊反而不再害怕,直觉告诉他,这小年轻不会杀他。天下间所有自负的人都一样,能控制的事物,想的都是利用,只有把握不住的,才会想着抹杀。更何况,若是他没有用处,何必一直带在身边。果然,那小年轻走近了他,一剑斩断余聊手上的绳子。
余聊活动了一下手臂,惊奇地发现手臂居然没有断,只是疼。
“走了。”那小年轻说。
突然,那仓库门一开,之前那年轻人占了门槛,道:“就这么走了?不露一手?”说完又对着余聊和暗希笑。余聊这才发现,这小子的眼睛是绿色的,像豺狼一样。
暗希看着他的眼睛,一愣,“你是谁?”
“他是族长的儿子。”里面有人答。
“憔然有儿子了,和他一样的绿眼睛……”暗希喃喃自语。
那年轻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凑近了,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眼睛曾经是绿色的,他们都以为是黑色的。”
暗希似乎有些高兴,说:“我是你暗希叔叔。”
余聊听着,使劲憋住笑,这暗希看上去比这小侄儿要年轻一些,居然叫叔叔。那小子果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要做我叔叔,拿出本事来。”
话音刚落,那小子已展开攻势。暗希并不出手,躲开了几招,终是被一脚踢出门外。
“住手。”余聊大叫,这小七怕是毒发了。
那小子哪肯听话,又是几脚踢去。余聊可领教过这家伙的飞踢,小七这个状态挨上几脚,怕是非死即伤。他连忙跑上前,却被后面的两人拦下,看来他们也想试小年轻的身手。
这时候,暗希一个翻身,抓住那小子的脚踝,将他甩了出去,动作非常迅速,那小子还未及反应,便猛地撞在了墙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暗希站在那里,身上似乎散发着光芒。
余聊这才挣开那两人的阻拦,他便上前一看,他娘的,这小七的衣服居然已经干了。
“走了。”暗希说。
仓库里那两人忙从后边跑上来,给他领路。
出了铁匠铺,余聊跟在暗希身后走,前面那人的步伐已是飘飘然。突然,这家伙一个转身,进了小巷子。
余聊跟着进入,看见暗希正扶着墙,渐渐瘫坐在了地上。他便赶紧从小年轻的身上摸出了千娘给的药,倒出一颗,喂他吃下去。暗希的气才算顺了一些。
“余聊……”暗希似乎想说什么,脸色变得更差,捂住了嘴,想拼命站起来。余聊感到了不对劲,赶紧去扶他。突然,那暗希身子猛地抖动起来,不住咳嗽,咳了一手的血。
余聊心里骂了一声,他娘的,这群愚蠢的古代人,一天里吃了那么多药,是个人都受不了。
过了那一阵,暗希便不再咳嗽,似乎缓和了下来。余聊脱了外套,给暗希的脖子和嘴巴绕上几圈,遮住血渍,然后道:“我背你回去。”
那小年轻乖乖地爬上了他的背。
回到旅店时,矛良和屁羔子都没见着,这样也好,省的解释。余聊把暗希放在床上,扯下了自己的外套。血已经干了,小七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余聊去院子中打了水,给这家伙擦净脸上和脖子上的血迹,又给他擦了擦手,然后开始洗自己的外套。
晾了外套回来,发现暗希已经坐在了床沿上。
“好了?”余聊问。
“这是个泥沼,会越陷越深,性命难保。”
余聊听着叹了口气,说:“小七,我虽然傻点,但也不是弱智。你把我带在身边,自然是有了计划,又何必说这些客套话。老天爷让我来到这个地方,说不定是让我来帮你的。”
“你何德何能,可以帮我?”
余聊道:“凭我这副皮囊,你当时不就是仗着我这副皮囊让千娘晃了神,才赢得赌局的吗?怎么现在才知道对不住我了?老子照顾你是老子自个儿愿意,你用不着觉得亏欠我什么。”
说着,他喘了口气,让语气缓和一些,又问:“你的主子是凡王?你是替他守陵还是和我一样从土里爬出来的?”
“都不是。”暗希说,“我三百岁成年,再三百岁死亡。今年是多少岁数已记不得了,成年那年,正是文君两百年忌日,凡世到处在纪念他。”
13、晟城-下
“我三百岁成年,再三百岁死亡。今年是多少岁数已记不得了,成年那年,正是文君两百年忌日,凡世到处在纪念他。”
余聊听得一愣一愣。
“我本是凡王府的管家,凡王失踪后,文君要我做他的护卫,待他死前,告诉我凡王的去向。我给他做了三十年护卫,却没想到他是骗我。”
那一年,凡王府失火,人都言凡王被火烧死,暗希不信,偷偷查看了烧焦的尸体,那尸体的腿骨断裂,世人都以为凡王断了腿,但只有他们几个管家知道,凡王的腿,没有断。所以那个烧死的人,并不是凡王。适逢文君登位,用凡王的去向诱使他为他护卫,他便同意了。暗希当真为他认认真真守护了三十年。一日出去办事,回来才知文君受了凉,感了风寒,之后病情恶化,命不久矣。
三十年主仆,到底是有感情的,那文君说了实话,说当年是诓骗他,确实不知凡王去向,这几年也一直派人查找,但没有音讯。暗希没有恼羞成怒,只静静陪完他最后几日,然后再出门寻找。
可谁知,又出现了一股人,将他抓了。他并不知晓那些人是谁,有何目的,由谁指使。一开始,他们只是将他囚禁,不断地喂他喝药,整日过得恍恍惚惚。后来便用毒控制他,由着他自由生活。可是他走出那个牢笼的时候,人间已经过了百年,不再有相识的人,万物都已变了模样。
那该是怎样的无助和彷徨。余聊听着他的故事,几乎不能找出任何的语言和词汇来形容那段奇异的经历。
他一出来,就疯狂地寻找凡王,但是毫无线索。他们将他困在不同的城中,呆足十余年,然后再将他运走,换个城镇。到最后,是被千姻困在了缯城。
“我想,也许他们想知道的东西,或是想守住的秘密,和这个凡世的存在有关。”暗希说,“我们和凡王,都是从门的另一边过来的人,在文君登位前夕,凡世周围突然被一片白雾所笼罩,那些门,统统都消失了。”
然后他又说,“你知道,那些门是通向什么地方的吗?”
余聊摇了摇头。
暗希便抬起头,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时在山中的光彩,道:“那些门通往的是种族之地,是和凡世完全不同的模样,那里是神统治的地方,神裔登极。而那片白雾过境,就统统消失了,一个人也没能逃出来。”
“我从小所学,便是招风使火之术。这天地万物,皆是由灵力构成,便是以灵力为依凭,化万般法术。这凡世,本就是灵力稀薄,自从雾气出现,灵力更是稀少。我奈何习得诸多法术,却无法使用。”
“灵粉?”余聊脑海中蹦出一个词来。
“灵粉是门消失之后出现的。”
灵力化为灵粉,灵粉又从万象城里来,难道灵力都跑去了万象城中浓缩?“刚才看见你发光,难道是法术?”
暗希摇摇头,“不,那只是强行提了些灵力,但这么做,只会使身体衰竭,加速毒发。”说着,他突然看着余聊,“我想回去,回到门里去,可是那里已经不存在了。”
余聊心想,若是能开门,那不就是扰乱这个凡世的空间么?说不定就改变了这个世界存在的状态。
“可惜,都已经不在了。”那暗希缓缓说道。
余聊坐在了床沿上,问:“凡王,又是什么来头。”
暗希看着他,回答:“凡王,是我龙族正统的神裔。对我恩重如山,我必须要找到他,服侍他。”
“他能不能开门?”余聊又问。
暗希看着他,许久才开口,“神,可以。”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他就能开启雾里的门?也就是动摇了这个凡世的根源?这是不是那伙人忌讳他的原因?”
暗希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已将我所知,都告诉了你。”
“那我这个身子是谁的,你可知道?”余聊抑制不住兴奋,问话的声音都是抖动的。
暗希突然又垂下了眼睛,“被囚禁的一百多年里,他们一直在喂我喝药,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特别是来了凡世之后,只剩下些零碎的片段。我刚才告诉你的,也有大半是我后来查证得知。我只知道你的身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非常重要,千姻的房里挂着你的画像,她应该认得。”
“你是说,我现在应该回缯城问她?挂我的画像,我是她老相好不成?”余聊觉得有些好笑,“我说太太太太爷爷,我在缯城问过她了,她不愿意告诉我,你活了那么长时间,能不能给点超凡脱俗的意见。”
“对不起。”暗希说。
余聊看着他,心情渐渐平复。这家伙大概真的是被喂多了药,便试探着问道:“凡王的腿,为什么是断的?”
“他的腿没有断,是世人以为断了。”
“那他为什么装断?”
暗希露出一脸迷茫的神情。
“凡王怎么对你了,恩重如山?”
暗希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文君死前真的什么都没说吗?还是你不记得了?”
“他说了,什么……”暗希开始苦思冥想,然后一拳垂在床上,“这些都是知道的,知道就是知道,为何要刨根问底?”
“行了,这些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人需要呼吸一样,对你来说是常识,我不问了。”余聊道。这伙人真是贼,把人的记忆搞得零零碎碎的,再聪明的人,也会露出马脚,这果真和他想的一样,抓住一只狒狒,用盐巴把他喂得口渴之极,然后就可以拴着绳子找水源去了。
他想着,望着眼前这只可怜的狒狒。
“你今日接上头的,是当年凡王府的一人吗?”
暗希点了点头,“他是陪在凡王身边的最后一人,应该知道凡王的下落。”
“你不觉得,我都能找到,这也太好找了吗?”
“应是憔然去世,他们急了,才会有此动作。那个孩子的眼睛,错不了。”
“那个孩子,可你这老头子看上去比他要年轻。”
“神的血越杂,衰老得越快。”
余聊一咳,“我说老七……”
“是小七。”
嘿,这家伙还在乎起别人怎么称呼他了,余聊觉得有趣。“小七,你老是在喊先辈,还记得你先辈是谁吗?”
“没有其他问题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等一下。”余聊赶紧接上话,“你看着我的样子,你能猜到是谁吗?”
暗希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凡王和凡王府里的情景,剩下的,记不得多少。予帝的样貌、文君的样貌……都不记得了。”
余聊目瞪口呆,“你守了文君三十年,怎会不记得他的样貌?”
“想不起来。”
“可你还记得和他之间的一些事,不是吗?”
暗希点点头。
那一刻,余聊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小七,会不会,根本没有那样的事,你的记忆全是假的,都是别人给你灌输的,只有要找凡王一事,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你被人洗脑了。
说不定,那个凡王也是别人给你添加的东西,人能活那么长,本来就不可能,也许你根本不是暗希,根本不是凡王府的管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暗希斩钉截铁。那样鲜活的记忆,怎么会是假的,只要一想起来,仿佛还能见到那些人的笑容,触摸到那和煦的风,闻到那清澈无比的气息,怎么会是假的!
“那我问你,当年,你是怎么进入的凡王府?”
“凡王将我从山上接回。”
“你为什么会跟着他走?”
“因为他有恩于我。”
又进入这个死循环,余聊脑子一动,“那一天,他穿的什么衣服?”
暗希果然一愣。
所有的谎言都是可以制造的,但谎言与真实的区别,就是细节,会被洗脑者忽略的细节。余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暗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道:
“那一日,凡王所穿的,是上缀蓝纹的宽袖法衣。”
那人风神如玉,身姿挺立,站在山下,法衣在风中猎猎飞扬,仿佛谪尘的仙人。那时的他便想,若能服侍这人一生,该是何等荣光。
余聊见暗希回答了问题,眉头一皱,又是一问:“凡王府毁于火中,你是怎样遇到的文君?”
“我查完尸体,感觉不对,想文君总该知道内情,便去找他。”
“你能见到他?”
“我打倒了守卫,他说我身手不错,可以为他所用。”
“你就同意了?你找他可是要问询凡王的下落。”
“他说死前会告知我凡王的下落。”
“以你的性子,就这么同意了,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对。”
“对啊,”暗希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同意?为什么会同意?我不记得了。”
余聊感到了事情的棘手,明显,这小子的记忆有些真有些假,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可要解开整个事件的关键就是他。
“我先理一下头绪。”余聊拍拍他的肩膀,便出了房间,关好门,坐在门口思考。
把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人所说的话细细琢磨一番。特别是关于这个凡世存在的基础。
有那么多人提到凡世的周围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门,生活着各种各样的种族,描述得那样细致,如果这是真的,门为什么会消失,那些种族怎么会连一个幸存者也没有,雾里的怪物再凶猛,不至于连一个人也逃不出来,他并不知道那些雾里的门是什么,但他自己的确是通过一扇天门而来。
再者,灵力为什么会消失,灵粉又为什么会出现。
余聊有些头疼,突然想到,如果,消失的不是门,不是种族,而是这个凡世呢?如果是这个凡世从整个世界剥离,反而更能解释这种现象。那个声音也曾说过,这块大陆是悬空的。
这时,他突然想到那次在山中,看到屁羔子时,产生的那两团火。是不是雾里有什么,倒映了屁羔子的影像,或者说,那雾就像一面镜子,而整个凡世都在镜子里,那雾区,就是镜子的边沿。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了害怕,如果这一切成立,那又是谁将整个凡世放入了镜子中。